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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9章

    “臣这就去!”说完,朱允熥就感觉胳膊压着的桌子晃晃,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已经走到船舱口。

    “臣也去!”魏国公徐辉祖臊得头都不敢抬,紧随其后。

    朱允熥笑笑,眼睛瞥下李景隆。

    后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摇头晃脑的跟着歌女的拍子轻和。

    ~~

    “敢拦着爷,给我打!”

    朱高燧站在小船的船头,一身武士束腰装,扮做寻常官宦子弟的打扮,他身边几个青年男子同样如此。虽穿着不高调,可表情神色却是格外嚣张狰狞。

    “上去!”朱高燧一声怒骂,带着就往船上冲。

    画舫上养着几个健壮的龟奴,可面对朱高燧他们这些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朱高燧都没动手,他身边几个年轻人一出手就是练家子,骂咧咧三五下就把那几个龟奴推搡到一边。

    “他娘的,从来都是爷不讲理,还有人敢跟爷不讲理....”

    “老三!”

    一声怒喝,朱高燧顿时愣住,抬眼一看,喃喃道,“老大?”

    胖胖的朱高炽从船舱里出来,扶着栏杆正对他怒目而视,“你丢不丢人?吵吵什么?”

    “你...怎么在这?”朱高燧喊着,眼睛一亮,“哦,是你抢了我订的船?老大没这么玩的,我可是好不容易订上的,让你给抢了?”说着,快步朝前走,“你屋里头那么多姑娘还嫌不够,还要出来找食?”

    “胡说什么?”朱高炽满脸铁青,“闭嘴!”

    “你人都在这了还不承认....哎,大舅!”朱高燧脚步猛的一顿,他看清了脸沉得跟乌云似的,从朱高炽身后出来的魏国公徐辉祖,“您怎么也?”

    说着,恍然大悟一般,“老大,你居然带着大舅来...”

    “蠢货!”徐辉祖平日涵养极好,但一开口就带着雷霆之怒,目光杀人一般。

    朱高燧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就见徐辉祖怒气冲冲的前来,“大舅....”

    下一秒,徐辉祖已越过他,对朱高燧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拳打脚踢,“蠢货!蠢货!”

    原来朱高燧身边跟着的年轻人,俱都是徐家的年轻一代子侄外甥等,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刚才还都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样,现在面对徐辉祖的拳打脚踢只能抱头鼠窜。

    “哎,大伯!”

    “大姑父!”

    “大舅!”

    “蠢货!”徐辉祖铁手揪了自己的侄儿,大嘴巴子跟风车似的来回扇,“真出息真出息!”

    “三爷,您说话啊!”被打的徐家子弟赶紧对朱高燧求饶。

    而朱高燧则是默默的朝朱高炽身后躲藏,万一徐辉祖打红了眼,就算他是皇孙,可照样要挨揍。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

    “舅父,先这么着吧!”朱高炽赶紧上前拉着徐辉祖,低声道,“人多眼杂!”

    “平日叫你们好生跟着三爷,你们就是这么跟着的?”徐辉祖恨声骂道,“带他来这种地方?”

    徐家子侄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分辨,“是三爷自己要来的!”

    “我来你们也没拦着啊!”朱高燧忽然叫屈,看看徐辉祖又马上缩头,低声道,“谁知道您也在这?”

    朱高炽忍着心中怒气,“你少说几句!”

    就这时,船舱中又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邓平。

    他笑着看看众人,开口道,“爷在里面听戏,外边诸位小点声!”

    顿时,朱高燧就明白了,唰的一下脸色煞白。

    邓平在这些皇孙还有勋贵子弟的口中有个外号,邓二总管。

    大太监王八耻在宫内是大总管,可皇帝出宫之后,邓平就是二总管。

    “哪位....在里头?”朱高燧声都颤了。

    朱高炽瞅着他点点头,眼里全是怒其不争。

    “这?这他妈不褶子了?”朱高燧自言自语。

    然后脚步慢慢朝船舷那边挪动,“老大,我先走了啊,我家里头还有点事....”

    “几位别在外边了,爷说了外边风大,诸位里面请!”邓平又笑道。

    “哪去?”朱高炽冷笑,拉着朱高燧说道,“走吧!”

    ~~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纱帘后,兰香姑娘口中的词牌换了新曲,比起刚才的悠长大气,这新辞带着丝丝俏皮。

    “夕阳太阳,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但一个转调之后,俏皮之声骤然变成几许惆怅。

    随着歌声,让人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只身一人的少年的牵着马,漫无目的游走在夕阳之下,满怀心酸,因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才华横溢不得施展。

    真让人身临其境!

    “好词!”朱允熥叹一声,丢了手中的瓜子皮,喝口茶瞥了一眼垂手低头站在舱口的朱高燧。

    “这什么词?”他转头问道。

    朱高炽走到他身边,“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以前以为柳永的词,说的都是风月男女之事,没想到今日这两首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朱允熥低声道。

    “世人都说柳三变,就是说柳永的文风不只局限于......”

    不待朱高炽说完,朱允熥又摆手,“别说话,听她继续唱!”

    纱帘后,随着琵琶最后一个音阶落下,兰香唱出最后一句,“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随后灯光忽然暗淡,纱帘后的倩影也慢慢消散,但歌声依旧绕梁不绝于耳。

    再然后,有清秀小婢进来,给众人换了新茶,又躬身退去。

    这些风月场中人最是会分辨人物,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权柄显赫,绝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

    “爷,您觉得如何?”李景隆低声笑道。

    “不错!”朱允熥喝口茶笑道,“比教坊司那些千篇一律的听着好!”说着,顿了顿问道,“这歌女兰香是何方人士?”

    “苏州乐户出身,其父是苏州著名的评弹乐工,其母亦是名伶。”李景隆笑道,“天生一副好嗓子,十三岁时就已名满苏州!”

    第100章

    贱籍(2)大明律中乐户是卑贱之人,要世代从事贱业娱人。

    老爷子对天下所有以种地为生的人,都带着满满的恶意。所以大明律中,对贱业之人极为苛刻,各地官府对贱人也甚为歧视。

    比如兰香这样的乐户,不管唱得多好唱的多好,多么被人吹捧,但只要是乐户就不能和良人为婚。

    “若官吏娶乐人为妻妾,判离异,仗六十,官吏子孙亦如是。”

    “若公侯之家娶乐人妻妾,降爵一等,发配边疆叙用。”

    “若有乐户娶良民之女,仗八十,女家仗六十!”

    所以即便文人雅士那些冤大头们有捧角儿的恶趣味,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为博红颜一笑,但现如今还没有敢往家里娶的。

    贱籍当中不但只有乐户,包括了除了士农工商以外许多行业,渔民,乞丐,优,娼,殡等。世代传承,属于最低等之人。直到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才废除,一律纳入民籍。

    “要改!”朱允熥心中暗道,“不但贱籍要改,匠户军户兵户这样的弊政也要早日提上日程!”

    随后,朱允熥才转头,看着战战兢兢站在角落的朱高燧,然后又看看朱高炽,甚至余光还瞥了一眼徐辉祖,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李景隆忙朝着侍立的邓平猛的打眼色,后者先是一怔,然后醒悟过来,转身出去带着侍卫把画舫上闲杂人等都赶到外边。

    “你的身份,可以来这种地方吗?”朱允熥缓缓开口,嗓音低沉。

    “....他们不知道臣的身份.....”

    “皇上,是臣治家无方!”朱高炽忙抢着开口道,“臣管教不严,请皇上责罚!”

    徐辉祖也忙起身道,“臣请皇上责罚!”

    “你们是脱不了干系!”朱允熥淡淡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朕早就听说过,燕王家的三爷,整日在京城之中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瞬间,朱高燧后背冷汗就下来了。

    他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岁数,在北平有爹娘管着约束太多。来了京城之后忽然发现没人管着,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想着哪里好玩。

    “臣也...臣也没....”

    “住嘴!”朱高炽怒道,“还要狡辩?”

    “你这性子随了谁?”朱允熥冷笑道,“你父为国戍边,你两位兄长也是国之良才。唯独你,不见半点才干不说,连敢作敢当都不敢!”

    “老三自小是被臣宠坏了,臣甘愿代他受罚!”朱高炽急道,“皇上他还小.....”

    “小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朱允熥打断对方,“再说他哪小,都是成丁的人了。你父亲在他这个岁数,已在中山王军中上阵厮杀了。”

    说着,转头看向徐辉祖,“常家之事卿不知乎?”

    朱允熥对徐辉祖从没有过重话,但这句话胜过百句重话。

    常家的常远可是皇帝的亲表兄弟,最后也落得那般下场,更何况他人。

    “家中子弟顽劣是臣没有管好!”徐辉祖开口道,“如今北地即将兴兵,臣请皇上给臣个恩典,让这些不成才的去军中历练一番,好歹磨出个人样来!”

    “你的为人朕知道,但要小心家风被不孝子弟所毁!”朱允熥又告诫一句,“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朱允熥指了下朱高燧,“甘肃军前效力去。”

    “啊?”朱高燧猛的一顿,目光满是求助的看向朱高炽,“臣....臣....臣知错了....”

    “玉不琢不成器!”朱高炽长叹,咬牙道,“这也是皇上一片苦心!”

    “你能明白就好!”朱允熥站起身说道,“朱家子孙,不能成浪荡公子哥。若这些龙子龙孙都如此,天下官员士子怎么看?”

    说着,拂袖走出船舱。

    待上了小船,看着灯火通明仿若银河洒落的秦淮河,朱允熥转身对邓平说道,“回头传旨给礼部!”

    邓平忙垂首恭听。

    就听朱允熥说道,“太上皇时,文武官之家不得挟妓饮宴,近闻大小官私家饮酒,辄命妓歌唱,沉酣终日,怠废政事,甚者留宿,败礼坏俗。尔礼部揭榜禁约,再犯者必罪之。夺官免爵,莫道言之不预,此为永例。”

    “臣记下了!”邓平说道。

    而旁边的李景隆则是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今儿就不带皇上凑这个趣儿了,这不是自断后路吗?以后还怎么出来玩?”

    风气,很重要!

    京城本就是纸醉金迷之地,最要提防文恬武嬉。

    ~~

    “大哥,帮帮我!”

    上岸之后,朱允熥先行乘坐马车离开。

    前脚刚走,朱高燧就咧着嘴,拉着朱高炽的袖子干嚎。

    “你得帮帮我,我不想去甘肃镇!”

    可是,他的哭嚎没有半点回应,相反更让朱高炽阴沉着脸,满眼怒火。

    “大舅.....”

    徐辉祖也没理他这茬儿,摇头叹气带着随从上了另一辆马车。

    “大哥!”朱高燧又看向朱高炽。

    “早跟你说了,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出事了吧?”朱高炽怒其不争,“你自己出事也就算了,还连累了徐家那么多姻亲,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谁知道他也在?”朱高燧指着朱允熥消失的方向,“哦,他自己来就行,我来就不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朱高炽斜眼看他,“刚才你怎么不当他的面说?”

    “我....不敢!”朱高燧低头。

    “窝里横,就跟家里人的章程!”朱高炽咬牙,片刻之后叹气道,“老三,去甘肃磨练一番也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这么晃荡着。谁都管不了你辈子,现在吃小亏,总好过以后吃大亏!”

    “我...”朱高燧欲哭无泪,“无情无义!”

    “谁无情无义?”

    “他,你!”朱高燧委屈道。

    朱高炽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谁,冷笑道,“他已经给足了颜面!”

    “他让我去甘肃,哪里给了我颜面?”

    “你算哪根葱?”朱高炽怒极反笑,“他是给爹给我留着颜面,你换成别家的皇孙试试?”

    ~~

    紫禁城中,朱允熥回了乾清宫暖阁,在王八耻的服饰下,换了身上的衣服。

    “明日清早,让礼部带着教坊司奉銮来见朕!”

    奉銮就是教坊司的主官,天下的乐户名义上都归属教坊司管理。而教坊司除了负责声乐之外,还管着数量庞大的官妓。

    “奴婢记住了!”王八耻跪在朱允熥面前,轻手轻脚的帮他换着袜子,随后抬头看看朱允熥,低声笑道,“皇上刚出宫没多大一会儿,郭老侯爷就递了牌子。”

    “哦,说没说什么事?”朱允熥斜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问道。

    “是要见太上皇!”王八耻笑道,“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郭老侯爷是想着告老还乡,回老家养老!”

    “嗯?”朱允熥颇为意外,不由得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御案。

    那其中的暗阁之中,装着一份从年前就放着的,京营吃空饷的奏章。

    ~~

    “不行,老四,你不能走!”

    永安宫中,老爷子瞪着坐在他面前的郭英,“好端端,回老家干啥?你又没七老八十,京城待着不好吗,没事进宫陪咱说说闲话,回老家干啥?”

    “臣是昨晚上做了个梦!”郭英满头银发,有些局促的说道,“梦到臣和曹震喝酒喝死了,曹震抱着臣的身子干嚎。臣也这个岁数了,如今无官一身轻,在京里头....”

    “咋,你是怕实在京里?”老爷子哼哼道,“没事,你身子硬着呢,一时半刻死不了!”说着,笑道,“梦都是反的,死就是活。你在梦里死了,就是还能继续活着。”说着,顿了顿笑道,“就算死,死的也是曹傻子那二百五!”

    第101章

    过关(1)见老爷子笑得欢畅,拿旁人打趣,武定侯郭英也跟着笑道,“旁人谁死,曹傻子都不会死,那厮快活着呢?”

    “他哪天不快活?”恰好朴不成给老爷子端来洗脚水,老爷子一边泡脚一边笑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啊,就他曹傻子这辈子活得叫一个没心没肺稀里糊涂!”

    说着,眉毛抖抖,半感叹的笑道,“当年他就说过,男人一生三大快事。吃饭,拉屎,上炕!哈哈,你看,谁能有他活的通透?”

    “那厮现在得意得很!”郭英撇嘴笑道,“您还不知道呢吗?就上回您回凤阳那回,他不是在路上捡了个小寡妇吗?”

    “嗯?”老爷子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问,“咋了?”

    “有了!”

    “谁?”老爷子明显一怔,“那寡妇?”

    “可不!”郭英点头,伸手在肚子上比量一下,“都显怀了!”说着,似乎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嫉妒,还有几分恨意,继续说道,“那小寡妇现在吐的厉害,婆子去看过说八成是个带把的!”

    “娘的!”老爷子大手揉着脑门儿,“狗日的怪不得这些天见不着他进宫撩闲来,感情是这么回事啊!行啊曹傻子,你说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不但没遭报应,儿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跟老母鸡下蛋似的。”说着,眼睛眨眨看着郭英,“你咋知道人家怀的是带把的,你去看了?”

    “说起这个臣就来气!”郭英一拍大腿,“有天早上天不亮,曹傻子就砰砰咋臣家的大门。以为他有啥急事呢,结果您猜咋?他跑臣家里来借人!”

    老爷子纳闷,“借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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