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皇上,臣以为衍圣公一事还要慎重三思!”群臣退去,殿中只有朱高炽和朱允熥二人。
“为何?”朱允熥笑道。
“孔府毕竟传承千年,乃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若这圣地藏污纳垢,虚有其表,那不要也罢!”朱允熥低头拿起一本奏折,翻看两眼,继续道,“我大明藩王侵占民田都要圈禁,他一个圣人后裔又算什么?”
说着,把手中的奏折扔过去,“你看看这本,云南布政司弹劾你二弟的折子,说他又捉了二百多缅国蛮人,年纪大的一刀了事,年纪小的则是都给阉了。”
瞬间,朱高炽后背冷汗直流。
“老二啊老二,你一天不作妖能死吗?”
“你是兄长,应该好好的规劝他!”朱允熥说道,“太残忍,总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有看看朱高炽,忽然道,“卿可有表字?如今你是南书房参赞,与朕日日会面。朕总不能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名字的叫。”
“我哪有表字?谁给我起呀!”
朱高炽心里暗骂。
见他没说话,朱允熥继续笑道,“这样,朕给你个表字如何?日后朕称你表字,总好过称你的名字!”
“臣谢皇上隆恩!”
朱允熥低头,脸上带着几分坏笑,“你名字中有个炽字,就是命里带火五行缺水。”
“不会给老子起个表字叫朱缺水吧?”朱高炽心中暗叫不好。
“你的表字!”朱允熥开口道,“就叫洪熙吧!洪,有水且洪大。熙,兴盛之意。洪熙,朕对你期望颇深啊!”
第156章
真正的ICU(1)却说南书房中这边,户部尚书张紞刚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就见窗外几个正在巡视的侍卫,忽然对着前方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他忍不住探头出头张望,正看见武定侯郭英老爷子穿着御赐的蟒袍,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走过来。
“张家的小子呀?你爹咋样了?还整天喝酒?”
“刘家老二,你爷爷最近还成不?下不来地啦?可惜了!”
”周家老四,你是光长个头不长心眼啊,五大三粗!”
老爷子一路笑骂,被骂到的侍卫们反而都觉得脸上有光,好似得了多大的殊荣似的。
这种老军头的做派,张紞有些看不上,摇头撇嘴,“老杀才!”
随后看也不看,再次回到南书房自己的位置上。
可他前脚刚落座,后脚门就被推开。
张紞赶紧起身,对进门的人拱手道,“下官见过老侯爷!”
“侯爷就侯爷,你带个老是啥意思?我是老不死的?”郭英站在门口,微微皱眉。
“不!下官见过侯爷!”张紞赶紧改口,“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老为尊也!”
“哈,你看你这书生不扛吓唬!”郭英忽然笑道,“跟你逗闷子呢!”说着,毫不见外的进屋,眼光四处寻摸,“那谁,那谁呢?”
“谁?您找徐公?他今日没.....”
“李景隆!”郭英开口道,“我找他有事,人呢?”
“曹国公此时应在宝船厂!”张紞话音未落,外边忽传来侍卫们的笑声,“曹国公,您今儿来的迟了哈!”
“忒忙!”紧接着传来李景隆既亲热又带着几分官威的声音,“早上起来直奔城外宝船厂,然后又是火器制造局,脚都不没离开地!”说着,顿了顿,“老四,伙食房里还有热乎饭没有,给我端一份来!”
“伙食房您吃的惯吗?我们这些侍卫吃的可都是那些黑厨子做的大锅饭!”有侍卫笑道。
“啥话?我十来岁进宫当侍卫,这大锅饭吃了三十年了。”李景隆笑道,“告诉你,我还就得意这口大锅饭,滋味足!”
“行嘞,那您得着,我给您端去!”
“辛苦!改日得闲我府上耍去!”
李景隆在外边跟侍卫们寒暄几句,笑着推开门,但一下秒目光顿时凝住。
郭英大喇喇的坐李景隆在南书房的专属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刚说找你,你就来了!”
李景隆先瞅瞅张紞,“老侯爷,您这是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郭英笑道。
“哈哈!”李景隆打个哈哈,又看看张紞。
他的意思很明显,老侯爷您要有事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去,在这是隔墙有耳。同时也是告诉张紞,我俩有事,你看你方便不方便给让让?
但很显然,无论是郭英还是张紞都没有挪步的意思。
“找你是有事!你坐这,我跟你说!”郭英点点旁边铺着垫子的太师椅。
李景隆再瞅了一眼张紞,背对着他坐下,低声道,“您老有什么吩咐?”
“求你来了!”郭英开口道。
骤然之间,一种肝颤的感觉迅速弥漫李景隆的全身。
“朝廷要去缅国运柚木,你是知道的!”郭英开口道。
“这差事被景川侯给要去了!”李景隆赶紧说道,“皇上也许了他府上的二公子!”
“曹傻子跟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商量过了!”郭英笑道,“给朝廷出力为皇上分忧不能可着他一家,我们各家各户该出男丁的出男丁,该出力的出力!”
“我呸!”
李景隆心里骂一句,“你老不死的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我大早上故意晚了一个时辰进宫,就是为了躲你们这事。你个老不死的,找不着人还学会堵我的门了!”
他心里骂,面上故作为难,“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和我?”
“你少他妈装糊涂!”郭英横他一眼。
李景隆讪笑,“老侯爷,这事我真是爱莫能助。你们要给朝廷出力,要给自己儿孙谋个前程,得找万岁爷去呀!”
“船!”郭英忽然道。
一时间,李景隆没明白。
“老子不是那种只会杀人打仗的莽夫,从缅国运柚木过来,船队的规模必然不会小!”郭英正色道,“你管着船厂,老夫是跟你来要船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知道为何李景隆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随即开口道,“船的事倒好办,运送柚木用的无非就是拖船,宝船。这些船嘛,宝船厂那边倒是有现成的.....”
“战船呢?”郭英忽然压低声音,“就是装着火炮那种?”
“这可使不得!”李景隆吓一跳,“战船那是专门供水军的,火炮更不能随意给。再说您要战船干什么,你们去缅国是运柚木的....”
“这话让你说的,出门在外谁不带点家伙防身啊?”郭英瞪眼道,“那茫茫大海的,万一遇上海盗呢?”
就你们这些人家的儿子,各个没事都要找事的主儿,海盗遇上他们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小子别打马虎眼,八百年不求着你一回,如今宝船厂和火器制造局都在你手里管着,我去求万岁爷,你这边上上心,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郭英又道。
“我真想啐你一脸!”
李景隆心里骂一句,嘴上道,“运木头的船还有宝船,我可以给你打保票,但战船我实在无能无力。”说着,苦口婆心道,“侯爷,和缅国那边刚定下的事,暂时还是以和为贵,慢慢来!你别一开始就整这么大阵仗,万一给人家吓着,你这不是.........”
“不是啥?”郭英不满道。
“这不是拿大棒槌吓唬小闺女吗!”李景隆苦笑道,“缅国那边定然也防着咱们呢,你直接把战船开过去,他还以为咱们要开战呢!”
郭英先没说话,盯着李景隆看了半晌,然后才开口,“那行,老夫也不难为你。那些拖拽的船还有宝船,你抓紧凑个几十艘.....”
“哪有那么多!”李景隆苦笑道,“如今也就能凑出十多艘!”说着,又道,“水手得自己招啊,如今好水手是越来越少!”
其实这就是事情最难的地方,郭英可以代表那些淮西勋贵找李景隆要要船,但没有水手船就是摆设。
“你想想办法,回头我跟兄弟们说,你占一份儿!”郭英挤眼道。
他们这些老勋贵们暗中谋划的啥,李景隆其实一清二楚。可这份财路他不想沾边,不是他不爱钱,而是忙不过来。
眼看朝廷就要往吕宋发配囚徒,吕宋那边的海路可是他李景隆一个人的。吕宋那边有了人,制糖的作坊马上就能建起来。那财路,不比夹带来钱快得多还保险吗?
再说这些老杀才们真以为夹带这条路能永远畅通?
海关那些人可是六亲不认,大明朝这几个海港可都是皇上钦点的,人家可以直接秘折上奏。
老杀才们一辈子吃俏食吃惯了,把许多事都想的太简单。
就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张紞的声音。
一句意想不到的话,传入郭英和李景隆的耳中,“请问两位,去缅国运柚木,是国事还是私事?”
第157章
真正的ICU(2)李景隆跟缅国签约这事,瞒着别人但是不会瞒着南书房这几个人。
像张紞这种大明的钱袋子,户部尚书兼南书房参赞大臣,文人士大夫那种迂腐对他而言,无非是为了利益讨价还价的手段。
私下签订条约虽不合情理,但能给大明带来巨大的利益,那他的迂腐就变成了乐见其成。甚至他还有些高兴,朝廷不花一分钱,就能解决困扰许久的造船木材难题,何乐而不为?
他在旁边听了半天,郭英和李景隆话里话外把朝廷的船当成了人情,心中权衡了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
“国事怎么地?”郭英问道。
张紞儒雅的笑笑“若是国事,您二位所言可有些僭越了。国之大事,都应由万岁爷圣裁。”
郭英赶紧改口,“私事怎么地?”
“若是私事,二位即便是公侯之身,也不能把朝廷的船当成自己家的呀?”张紞笑道,“从来都是个人报效朝廷,哪有朝廷为个人谋财的道理?”
“你这遭.....”
“那张尚书的意思?”李景隆赶紧拦住郭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下官虽听得一知半解,可也明白了!”张紞继续笑道,“诸位老军侯是想着借朝廷运送柚木的事,给自己儿孙谋个前程。”说着,又笑道,“其实无可厚非,这事说是国事但也算不上国事。”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想要借着运送柚木的往来机会,谋求别的,那就不一样了。”
张紞早先是云南布政司使,可以说这些路数门清。想当初,为了满足云南驻军的粮草需求,用的就是给商人发盐银茶票的办法,就是合法的走私。
“那你意思?”郭英有些神色不善。
“下官刚才听老侯爷的意思,各家勋贵家都出人出力,那就绝对不算是国事!”张紞继续人畜无害的笑道,“不是国事,就不能用朝廷的船,更不能用朝廷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郭英太阳穴一跳一跳。
“花钱买!”张紞说到,“宝船厂虽不归户部,可所用的钱都是户部出的,花的是咱们大明朝的钱。如今诸位侯爷想用,人情上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人情之外,更没有让朝廷白花钱的道理!”
“这....”郭英和李景隆顿时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这些勋贵这些年占朝廷的便宜占习惯了,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那船,可是老贵呀!”李景隆张口道,“艘艘都是造价不菲,就算只有十来多艘,那也是天文数字!”说着,看看郭英,“一家是买不下的,要不,您回去跟其他几位合计合计,拿钱出来买?”
郭英怔着,想了半天,“那得多少钱?”
哗啦一声脆响,不知张紞从哪抽出来一个算盘,摆在桌子上开始噼里啪啦的算起来。
“以一千料的海船为例,所需杉木三百二十根,栗木二根,杂木一百四十九,株木二十根,橹坯三十八,桐油三千金零八两,钉子三万五千七百四十二......”
“等等等!打住!”郭英被他算得脑袋疼,“你就说多少钱一艘!”
一千料是最小的宝船,折合成后世的换算就是六十吨左右。
“这一艘船造价官定的银元是七千零二十块!”张紞笑道。
“嘶.....”郭英倒吸一口冷气。
最小的船还这么贵?那大的船岂不是翻倍再翻倍?
岂料,难听的话还在后边,张紞又笑道,“官办的价是本钱,还是那句话,没有让朝廷吃亏的道理。所以说想把船从宝船厂开出去,额外还得加上三成!”
“为啥?”郭英怒道。
“这还是人情价!”张紞丝毫不急,笑道,“宝船厂的船在成本上翻一番,也有大海商愿意买。您还别嫌贵,从来都是供不应求!”
一艘船一万,十来艘就是十来万!
郭英的脑中拼命的计算,倒不是说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缺这钱。而是.....而是有苦衷啊。
按照原先的分配,侯爵家占大头,那出钱是不是也要占大头?
再说这还仅仅是船钱,还没算水手的钱,还没算货钱,还没算其他的钱。
这时,张紞又来一句更狠的,“而且这海船呀,不是买回去怎么使都不坏的!隔三差五的更换甲板,修葺船舱,换风帆桅杆.....这么和您说吧,这就是一个无底洞。”
“要不!”李景隆看看郭英,“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等等!”郭英似乎觉得哪不对,他们明明是想着借朝廷的船队,私自夹带,怎么忽然变成要买船了呢?
“不过嘛,这事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张紞忽然又道。
郭英眼睛一亮,“嗯,你是读书人你脑袋聪明,你给说说!”
“很简单!”张紞笑道,“户部入股!”
“嗯?”郭英李景隆再次对视。
张紞喝口水,也凑近了些,低声笑道,“船,户部来买,无偿给诸位使用,但维护么,大家伙一块出钱。”
“这办法好,省事!”李景隆在旁说道。
“从缅国到大明所有的收益,户部占六成......”
“凭啥?”郭英瞪眼道,“户部就出船,然后占六成?”
“您老听下官说啊!”张紞笑的笑容很是温文尔雅,“这账不能这么算!你看有了户部入股,各海关是不是就好说话了?”
“对呀!”李景隆一拍大腿,“少了许多麻烦!”
“有户部给您老诸位背书,一路畅通无阻!”张紞笑道,“这只是其一!”
说着,继续道,“至于其二嘛,您想想,您几位军侯无非就是十来艘船顶天了,户部出面,咱们起码三十艘船起。走海路可不只是缅国了,缅国周边的海岛,藩国到处可去,是不是这个道理?”
郭英想想,勉强点头,“嗯,也是!”
“还有其三!”张紞笑道,“最大的难题是不是没水手?”说着,看看李景隆笑道,“有了户部就算是半官面的性质,那从什么威海卫福州卫调两营水兵算什么大事?官面上的事,都由户部出面,不劳费各位。”
“最重要的!”张紞不等郭英想明白,继续道,“有了户部的入股,合理合法且再过几十年,他依旧是财路!”
“对呀!”李景隆又一拍大腿,“老侯爷,这可是真真的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事!”
“户部就出船,其他的都要我们来出?”郭英还是有些犹豫,“还要占六成?”
“看长远些!”张紞笑道,“这本就是长长久久的事!”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王八耻的声音,“郭老侯爷可在?皇上传您,还有曹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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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英满腹心事的站起来,和李景隆朝外走。
临出门的一刻,李景隆迅速回头,给了张紞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再度埋首案牍之中。
出了南书房,沿着连廊往乾清宫走,刚走没几步,郭英忽然回头道,“小李子
,你说就算不买船,这事就做不成了?”
“也能!”李景隆笑道,“不过就是小打小闹!”说着,上前两步低声道,“再者说,这事他不好听。咱们都是自己人,晚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老几位还在,可能没人说嘴。可有一天你们....占朝廷便宜的事,他终究不是好事不是?”
“到时候,说不定有那沽名钓誉的人,盯上了您的儿孙们,拿这个做文章。您想想,那些遭瘟的文官们,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住?您的儿孙们,终究不是您,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况且,跟户部合作,这钱最后流向谁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