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话音落下,手中明晃晃的倭刀眼看就要扎进肚子里。皇城午门侍卫领班大惊失色,连忙大喊,“拦住他们!”
这要是一国使臣就这么自裁死在了大明的紫禁城外,他这个侍卫领班也就到头了。
可谁知,朱高炽却大喊一声,“别拦着,让他们扎!”说着,骂道,“拿死吓唬谁呀?当孤没见过死人?一群臭下三滥!”
足利义持手下的武士们,正欲自裁却被喝止。本以为事情所有回转,但没想到朱高炽张口就是诛心之言,一时间满脸尴尬。
于是齐齐咬牙,口中再次高呼,“天闹黑卡.....”
“行啦行啦!”朱高炽终于探口气,“行了,别跟这黑卡了,黑卡是什么玩意儿?”说着,在车厢里摆手道,“跟上孤,前头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哈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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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中等酒楼,小伙计刚摘了门板,就见一个胖乎乎比门板还宽的人,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油茶面,一边吸溜一边迈步进来。
“这位爷.....”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鹅帽穿锦服按着腰刀的侍卫上前,横眉冷对道,“包场了!”说着,一把推开那小伙计,簇拥着朱高炽踩着楼板上了二楼。
紧接着一群东瀛武士,也想跟上去,但被朱高炽的侍卫直接拦住。
“你们领头的上去!”
足利义持深吸一口气,对着手下道,“诸位稍等!”说完,整理下衣冠跟着上楼。
朱高炽进了雅间,先是推开窗户看看床位的景色,然后就坐在暖风吹进的窗边,继续吸溜着手里的油茶面。
“下臣足利义持见过世子殿下!”
面对足利义持的大礼,朱高炽眼皮都没抬,而是惋惜的看着手里的油茶面,“可惜了,凉了!”
随即把油茶面放在一边,对足利义持说道,“吃了没?”
足利义持一愣,“下臣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没吃饭你还有劲儿跟孤这闹腾?”朱高炽冷笑道,“别人都是吃多了五脊六兽的闹事,你们这样臭丫挺的是饿着肚子也要作妖,你们东瀛人跟谁学的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揍性?”
他一怒之下,北平地区的俚语脱口而出,尽是尖酸刻薄。
足利义持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恭敬的说道,“下臣闻听大明和缅国已有合约,为何对东瀛却迟迟不见有所动作。世子殿下,我东瀛如今正在内乱,每一天都有人因战争而死.....”
“你们内乱,跟我大明有何关系?”朱高炽不屑。
“你.....”足利义持咬牙切齿,真恨不得一刀把这死胖子劈了,看看他的心肝肺到底是什么颜色。
东瀛内战和大明没关系?还不是你们挑起来的?山名家还不是你们支持的?你们大明就差没有直接发兵了!
“殿下,到底要幕府怎么做,大明才能.....”足利义持豁出去了,直接盯着朱高炽的眼睛,“大明才能置身事外?”
他的眼神,没来由的让朱高炽心中一惊。
陡然想起少年时和父亲打猎,遇到的一头受伤的野狼。
那头野狼濒死之身,眼神沉寂如水。少年的他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有心放过。
当时朱棣对他说,“拿起刀,结果了它!”
年少的朱高炽还天真的说道,“父王,他看着挺可怜的。儿子养着玩吧.....”
“畜生不值得可怜,你再看他的眼睛!”
当时那头狼的眼神,和现在足利义持的眼神何其相似。都是沉寂的目光之下,隐藏着令人心悸的仇恨。
“狼这个东西很聪明的,它看着像狗,有时候也会对人亲近,可狼根本养不熟。你养它?哼,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你一块肉!”
父亲的话不断在朱高炽耳边萦绕,他正色的打量着足利义持。
“既如此,我们就开门见山,坦诚布公的说话!”
第161章
不可能(2)“你东瀛的事为何非要找孤?”
“大明两次遣使访问东瀛,第一次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大人,第二次就是殿下您。而更是您,一手主导了山名家对幕府的反叛.....”
“打住!”朱高炽竖起一根手指,“不是反叛,而是清君侧!”
“殿下,到底是什么,难道我们东瀛人不知道吗?”足利义持眼眶泛红,“足利幕府带天统治东瀛,山名只是东瀛一诸侯,以诸侯挑衅中央,难道不是反叛吗?”
朱高炽反唇相讥,“你东瀛自有国主,为何要幕府代之?尔幕府将军还大言不惭的上书我朝请求日本国王册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岂非乱臣贼子?”
说着,又冷哼一声,“所谓幕府不过是掩人耳目巧言令色之说。呵,学我朝大汉时就有挟天子令诸侯的故事,拾人牙慧!”
“殿下误会了,东瀛自有国情在,千百年来国主都不问俗事....”
“架空就是架空,权臣当道就是权臣当道!”朱高炽不耐烦的摆手,随即忽然一笑,“你们既然连曹操都学,怎么不干脆把你们的国主给废了。莫非,尔等不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典故?”
“在东瀛至尊就是至尊,至强就是至强,不类华夏至尊亦是至强!”足利义持辩解道,“东瀛国主万世一系,幕府代为治理,即便幕府更迭,国主之位始终传承有序。”
“你是在讥讽我华夏,朝代更迭吗?”朱高炽眼色一寒。
“下臣岂敢!”足利义持忙道,“下臣只是就事论事,天朝上国自已来就是以德服人,不轻易干涉藩国内政,以示圣人的忠恕之道。我幕府实在不知,到底是哪里触怒了大明,非要开启战端生灵涂炭。”
“早先东瀛南北分裂之时,对天朝多有不敬。如今我幕府将军仰慕天朝,受大明皇帝册封虔心臣服,为何反而被大明视为仇寇?”
说着,足利义持上前一步,“殿下,既然您也说开诚布公。那下臣就斗胆直言,我幕府一而再再而三俯首示好,大明为何要咄咄相逼?莫非,欺我东瀛当真无人?隔山跨海,东瀛虽小亦有十万兵马。”
“大明虽大,但力终有时穷,难道非要双方兵戎相见,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吗?”
说到此处,噗通一声跪下,“殿下,鄙人自有熟读汉书,知天朝之威不可犯,是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在东瀛国内,许多武士大名已对天朝之霸政憎恶颇深。”
“下臣来之前,曾有人言,大明莫非忘了前元的前车之鉴乎?”
“这使臣不白给!”
朱高炽心中暗道,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又条理分明,而且在道义上也站得住脚。
你大明是大,可也不能以大欺小。
东瀛虽小,但也有自保之力。
两国千百年来虽有小瑕,但未曾真正交恶,大明何以要对东瀛人如何行事指手画脚?
“你幕府想要什么?”朱高炽深思片刻开口道。
足利义持精神一振,“一,放弃对山名家的支持。二,撤出在山名家的明国驻军。三,不要和山名家通商。”
说着,他又赶紧道,“作为回报,大明和山名家所签订的约定,在幕府平定山名家之后依然有效。同时东瀛开放所有海港,准许大明商人自有往来。且,上国书以臣事,愿奉大明为宗主国!”
“你平定了山名家,威望大涨之后,携大胜之威统一东瀛,还会遵守吗?哼,真当我大明是小孩子!”
朱高炽心中冷笑,到时候幕府一统东瀛,说的这些都可以当成放屁一概不认。
到时候难不成大明还兴师讨伐?
“算盘珠子打的真好!”朱高炽心中再次冷笑。
见他许久不说话,足利义持心中有些急,继续开出价码来,“幕府看原为大明藩国,每年派使节朝拜进贡....”
“你说错了!”朱高炽忽然开口。
随后在足利义持不解的目光中,淡淡的笑道,“你幕府不是大明的藩国,东瀛才是大明的藩国。”说着,笑道,“莫要主次颠倒,更不要鱼目混珠!”
这话直接说到了根子上,幕府不过是管理东瀛的小朝廷,你臣服不代表整个东瀛臣服。而大明要的,是整个东瀛的臣服。
朱高炽继续道,“所以,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去了。”说着,他又笑笑,“你能做主?”
“下臣代足利义满将军前来,自然全权做主!”
朱高炽一笑,想伸手摸茶盏,却摸到了凉透的油茶面,悻悻的看了一眼身边等着大眼珠子,看倭人使节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的侍卫,随后开口道。
“你可知缅国和我大明签订的条约内容?”
“下臣知道!”足利义持马上说道,“鄙国愿效仿缅国.....”
“那你就是不知道!”朱高炽笑道,“或者说缅国使节对你有所隐瞒!”
说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往前探,笑道,“第一,你东瀛国主自己去掉天皇称号,并且上书我大明皇帝请罪。”
“嗯?”足利义持骤然一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朱高炽张口道,“天地寰宇之中,唯有我中国天子大明皇帝才可以称为皇。尔东瀛小国,自称日出之国,国主为皇,岂非心怀异志?”
“这......”足利义持心中又怒又惊,“我东瀛国主为天皇,乃是天照大神.....”
“什么神都没用!”朱高炽冷笑道,“还大神?你用不用孤给你找几个跳大神的来,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去掉皇字尊号!”朱高炽说得斩钉截铁。
足利义持心中反复斗争,“可!”
“可个屁,你转头就不认!”
朱高炽心中骂一句,继续说道,“去尊号,东瀛国王凡新王登基,皇储设立,都要我大明册封方为合法。”
“可!”足利义持咬牙道。
“自此以后,两国相交,东瀛国主书我大明皇帝陛下,必自称子.....”
“纳尼?”足利义满眼中怒火中烧,“您,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朱高炽是让东瀛国王给大明皇帝,世世代代当儿子!
“还有,通商驻军!”
“还有,设立汉学学府,易发易服!”
“还有,兴科举,设郡县!”
“殿下....”
“孤还没说完!”朱高炽继续大声道,“最后一点,取消幕府,大政奉还于东瀛国王,行三省六部制,可否?”
“你.....”
足利义持缓缓站起身,只觉得心中满是耻辱。
这些条件,明知幕府不可能答应,可对方还是提了出来。
这不是谈判,而是赤裸裸的羞辱,蔑视还有戏弄。
“您知道,下臣不可能都答应您的?”足利义持还保持着仅有的理性,“您所说这些,东瀛不亡已亡!”
“你不答应,有人答应!”朱高炽笑道,“以山名家为首的诸侯,早就暗中答应了我大明的所有条件!”
足利义持僵立原地,长叹一声,“下臣知道了!”
他的平淡,反而让朱高炽有些诧异。
“下臣回去禀告足利将军!”足利义持转身。
他的话没说清楚,但动作已让朱高炽明白了。
没得谈就不谈了,足利幕府和大明彻底的撕破脸了。
可是随即,朱高炽心中又隐隐有些钦佩。
“这么羞辱你,你还能保持冷静,还真是隐忍坚韧!”
忽然,就见足利义持回头,礼貌的笑道,“鄙人期望着,有朝一日,殿下再次出访东瀛!”
说着,给了朱高炽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去。
第162章
不对劲(1)时间很怪,你不在意它的时候它总是让你煎熬。
而当你珍惜它的时候,它却转瞬即逝。
一转眼已到了三月十二,江南的春天每过一天都越发的绚烂。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京城内外已是繁花似锦,满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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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外,接官亭中,无数锦衣卫沿街林立。
道路两旁盛开的野花还有远处郁郁葱葱的田野,更衬托得春日格外娇艳。
曹国公李景隆坐在亭子当中,头戴鹅帽身着崭新的蟒袍,显然是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人物。
他这个身份有着世袭赏穿蟒袍的特权,虽说大明朝公侯功臣,乃至一二品大员都可以穿御赐的蟒袍,但多是赏给蟒袍。赏穿和赏给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天上地下。
前者,蟒袍是赏给你穿的,你穿坏了或者颜色旧了,自己出钱可以重新做一件接着穿。
而后者就是一件,你爱穿就穿不爱穿就在家里供着。若也想买,对不起没人敢给你做。
“嗬!”李景隆端起一盏凉茶,“这才几月就这么热?”说着,喝了一口,“我这头上都冒汗了!”
他身旁,同样坐在凳子上的邓平瞥了他一眼,心说道,“你不热都见鬼了,烧包似的穿金线纹大红蟒袍,还穿着千层底官靴,里三层外三层跟粽子似的能不热?”
心中虽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说,转头对旁边问道,“郡主的车驾到哪里了?”
“回您的话!”旁边的锦衣卫说道,“还有二十来里地!”
“嗯!”邓平点点头,如今他是皇上侍卫亲军的统领之一,也带着几分官威。
今日他和李景隆出城来迎的正是晋王家的寿阳郡主,也就是李景隆未来的儿媳妇。按理说他这个郡主的老公公亲自出应不合适,但晋王朱济熺亲自护送而来,他就不能不出面了。
“哎!”
这时,邓平忽然听到李景隆叹口气,诧异的开口道,“大喜的日子,姐夫你叹什么气啊?”说着,又道,“可是怕日后琪哥儿的日子不好过?放心,这位郡主是已故晋王的嫡出,最是贤良淑德.....”
“我是叹有人不会办事!”李景隆吱嘎吱嘎的咬牙。
“谁呀?”邓平皱眉道。
“还能有谁?”李景隆冷笑,“南书房那位王大臣呗!”
“他?”邓平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个胖胖的人畜无害的身影,低声道,”他怎么惹着您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侍卫们都离得远,凑近些低声道,“倭人使节那事你知道吗?我这边都定好了,多拖延他们些时日,哪知道他三言两句直接把人家气走了!”说着,惋惜的摇头,“人家连皇上都不见了,直接上船回东瀛了!”
邓平更是不解,“他走就走呗,哪惹您不痛快了?”
“笨呢!”李景隆白他一眼,“琪哥儿大婚在即,倭人使节正有求于我,你说这贺礼....”
“我的好姐夫啊!”邓平哭笑不得,“您...嗨,您家大业大的还惦记这个干什么?”说着,摇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都哪跟哪儿?”
“家大业大?”李景隆撇嘴,“不瞒你说,因为琪哥儿的婚事,府里都掏空了。”说着,一摊手,“库房里能跑老鼠!”
忽然,邓平心中一慌,赶紧屁股往外挪挪。
“哎,对了!”李景隆继续张口道,“太平奴,琪哥儿可是你大外甥,俗话说娘亲舅大,你这当舅舅的.....”
“前几日在家里翻箱倒柜,凑出来二百两金子。”邓平也没来由的冒汗,“您也知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出来当差日子短,上面哥哥嫂子管家,我手里本就没多少进项。”
“逗你呢!”李景隆笑着打趣道,“知道你穷,哪能真跟你要重礼,你心意到了就成!”说着,又叹息一声,“人呀,这辈子不抗混,这一眨眼我四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当爷爷的人了。往后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咱们家里也就你还算出息,在万岁爷面前有体面,日后琪哥少不得你这个舅舅的帮衬!”
“哪里就用到我了!”邓平笑道,“琪哥儿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往后太子爷呢!”
“你小子刚当几天官,跟你姐夫也打官腔!”李景隆笑骂。
邓平面上笑笑,没说话。
其实他心里挺不认同李景隆这个说法的,往后他们舅甥一个在皇上说身边,一个在太子爷身边,还是别总往一块凑为好,能保持点距离才是真格的。
至于为啥?
皇上春秋鼎盛,再有个三四十年才算老。而三四十年间,足够发生许多事。
对于整日侍奉的皇帝,他也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位万岁爷看着是念旧情之人,但绝对要分什么事什么人。他要是翻脸,也不会问你什么事涉及到什么人。
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