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朱允熥一阵头疼,远处那些趾高气昂走来的,都是他的小叔叔们。这些人现在都是鸡飞狗跳的年纪,最大的唐王也不过十三岁,最小的朱楠才七八岁。宫里头除了老爷子,谁见了他们都头疼。
“侄儿见过几位王叔!”
“臣参见几位千岁!”
朱济熺和胡观赶紧起身行礼,岂料几个混小子看都不看,径直走到朱允熥面前。
朱楠上前,一把抱住朱允熥的大腿,撒泼道,“皇上,我也要媳妇!”
“你还小呢!”朱允熥哭笑不得。
“我不管,二十二哥有了,我也要.....”朱楠咧嘴就嚎,耍无赖。
“二十六弟!”朱楹打趣道,“你家伙都没齐呢,就想要媳妇?”
“谁说的,我有家伙!”朱楠不服道,“哥哥不信,咱们比撒尿,看谁尿得远?”
第165章
我不愿“这一转眼呀,人就老了!”
仁寿宫花园里,郭惠妃走在前头,徐辉祖的夫人张氏在侧搀扶。至于其他的女眷,则还是坐在殿中,笑着轻语。
“娘娘您还年轻呢!”张氏笑道,“哪里就老了?”
“我都五十多了!”郭惠妃轻笑。
“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您看着也就四十来岁!”
郭惠妃掩嘴笑道,“你这张嘴呀,是真会说话。我头上白头发都一片了,老太婆一个喽!”
说着,不经意的回头,看着殿中一群年轻鲜活的女子,带着几分感伤说道,“早些年她们都是小不点儿,每年进宫来我还挨个给他们发糖呢,如今都是要出嫁的年纪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哎,人呀,一茬一茬的,旧的去新的来!”
张氏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脚,“听您这么一说,臣妾好像也觉得自己老了!”说着,叹气道,“早些年家里家外臣妾一个人顶两个人,现如今什么都张罗不动了!”
“你呀,就是执拗!”郭惠妃笑道,“那么大个家,那么多口子人,想把他们伺候好,你三头六臂也不行啊?”说着,低声笑道,“我可听说,你还是个醋坛子呢。因为你,小徐子那可是连纳妾都不敢!”
“他是不敢!”张氏撇嘴,“可是暗地里也没少享用啊,家里没名份的大丫头好几个呢!”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郭惠妃笑道,“男人呀,就好比茶壶,咱们女人就好比茶杯。几个茶杯配一个茶壶,才算是整一套。且不说开枝散叶,就是那么大的家,是不是需要人帮着你维持?”
“你是嫡妻正室,谁还能绕过你去?男人纳妾,兹当他养了个小猫小狗。家里人多孩子多,才有人气儿。逢年过节也有人帮你张罗事儿,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张氏虽出身小户人家,可也不笨,没说话继续听着等下文。
“就好比这宫里!”郭惠妃又道,“皇后只有一个,可贵妃却要有四个。”说着,忽然叹口气,“哎,老爷子私下里总跟我念叨这事儿。皇上万般都好,就是在这事上不上心!”
“大婚这么些年了,还是那几个女子。好、几个贵妃的位子空着,这宫里就显得人气不足!”
忽然,张氏的心跳加快起来。
“你家老四,看着可真俊!”郭惠妃笑道。
“那丫头从小最得宠,家里的心尖子!”张氏笑道,“眼看着也到了岁数,等着太上皇的恩典呢?”
郭惠妃看看她,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说着,凑近些,“什么恩典比得上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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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挂天边,天地多娇艳。
魏国公家的马车缓缓从皇城驶出,张氏和小姑子徐妙锦坐在最前头的马车里。
“妹子,有个事,嫂子问问你!”张氏看着小姑子的侧脸,开口道。
“有事您就说啊!”徐妙锦笑道。
“你看也到了该出嫁的岁数了!”张氏组织着措辞,“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忽然,徐妙锦脸上一后,“嫂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妹妹自己想的份儿?”
“你自小就主意正,这些年不是没人上门求亲,一来是你哥说你还小,想多留你几年。二来是咱们家的孩子,婚嫁也都要等着太上皇的意思!”张氏笑道。
“有人求亲,我怎么不知道?”徐妙锦问道。
“你哥哥看不上的人家,能告诉你吗?”张氏笑道,“你三姐马上就是安王妃了,家里没出阁的就你一个,现在也不能再拖了!”
徐妙锦微微蹙眉,“其实....”
“你说!”
“其实,嫁谁都是嫁,但要是能选....”徐妙锦咬着牙,低声道,“最好还是不嫁给藩王!”说着,似乎有些恼怒,“朱家的王爷们,哼,可不好伺候。”
“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姐儿嫁给燕王不也过得挺好?”张氏忙道。
“哼!”徐妙锦又哼了一声,“那是现在看着好,姐夫那人....早年间大哥都不愿意跟他多来往。嗨,不说也罢,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徐妙锦对燕王这个姐夫,心中可是颇多微辞。
早年间进京的时候来家里赴宴,眼睛在几个小姨子身上来回打转,一点不厚道。
“藩王你不愿意!”张氏试探着,“那....皇上呢?”
“嗯?”徐妙锦脸色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也不瞒着你,今儿惠太妃给我递话了,话里话外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氏笑道,“虽说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可我也要先问问你!”
“不行!”徐妙锦脸色涨红,咬着嘴唇道,“怎么行......?”
她脑海中没来由的想起皇帝那张脸,她就见过皇帝一次,还是在她家中。
皇帝那双眼睛....贼得很,跟他四叔一个样儿!
而且皇帝,好像也有些傻傻的,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尤其是那一脸假笑,假惺惺的。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儿,滴溜溜乱转,一句话里三句是带坑的。
“怎么不行?”张氏奇道,“妹妹,那可是皇上?”
“就.....”徐妙锦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哪里不对,但就像下意识的拒绝。
“差着辈分呢!”徐妙锦说道。
这回,轮到张氏发愣了。
“您想,我大姐嫁给他四叔,三姐嫁给他二十二叔,我要是进宫,那皇上不就跟他两个叔叔成连襟了!”徐妙锦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乐了,“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以后我见了燕王和安王,是叫姐夫还是叫王叔?”
张氏这才反映过来,笑道,“臭丫头!”
说着,继续笑道,“辈分那是民间的事儿,皇家是君,关辈分什么事儿?”
随即渔又笑道,“当初太上皇还娶了临川侯胡美的闺女呢.....”
“那不一样!”徐妙锦说道,“那辈人.....”
“都一样!”张氏说道,“君君臣臣在先,辈分在后。你和皇上年岁想当,就算是民间两个小的差了辈分只要年岁想当,也是有的!妹子,那可是皇上啊!”
“不,我不嫁!”徐妙锦咬牙道,“我不攀那高枝儿,不稀罕!”
“那你一辈子不嫁人?
“嫁不出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徐妙锦鼓着腮帮子,头看向车厢外。
“那圣旨......?”
“真有圣旨来,我就辞了,大不了出家当姑子去!”徐妙锦莫名感到一阵委屈,“我虽是个女人,可也是个人,才不愿去当那笼中鸟,一辈子都圈在紫禁城里!”
第165章
缘由背后(1)“我也不想老四嫁进宫!”
魏国公府后院正房,灯火微明。
徐辉祖坐在书桌后,听了妻子的话,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兵书,带着几分叹气,“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不是好事?”张氏把灯火挑旺一些,用琉璃罩小心的盖好,说道,“咱家妹子人品样貌,不进宫当娘娘岂不是可惜了?”
她这话一出口,书桌后徐辉祖的表情从皱眉变成了深沉。
“再说,这可是惠妃娘娘亲自给的口风,说是太上皇的意思!”张氏又道,“那圣旨要下来,你接是不接?”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徐辉祖的怒斥,顿时让张氏吓了一跳。夫妻近二十载,丈夫还从没这么呵斥过她。
“咱家的女儿嫁藩王,嫁勋贵子弟,哪怕嫁普通人都没什么。”徐辉祖沉声道,“哪怕所托非人,可有咱们徐家在,谁也不敢委屈了她。可就是不能进宫!”
张氏越发不解,坐在丈夫身边,“进宫怎么就委屈了?以咱家的面子,贵妃...”
“头发长见识短!”徐辉祖横他一眼,随后沉思片刻,心中犹豫几番,”以前许多事我不愿意和你说,一来因你是女子,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二来,也怕你跟着担心。”
“咱们夫妻一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张氏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
徐辉祖反手将妻子握住,二人十指交错,“你还记得皇上未登基之前,还是皇太孙时,宫里头给他挑选太孙正妃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带着老三老四进宫了呢!”张氏说道,“不过,那时惠妃娘娘说,孩子们辈分.....”
“那现在怎么不说辈分了?”徐辉祖冷笑,“皇家想娶谁,真的在乎辈分吗?”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当初给皇上选妃的时候,我就说过咱家的姑娘必然不中。辈分不是缘由,真正的缘由是咱们徐家这块金字招牌!”
“我再问你,为何当初那么多勋贵家的女儿,太上皇却给皇上选了一个芝麻小官家里的闺女?常家也有闺女,为何不亲上加亲?”
张氏似乎懂了,“你是说.....?”
“没错!”徐辉祖点头道,“军功外戚,历朝历代都是皇家心中的刺。你想想,皇上的母族是常家,他的妻族若再是徐家,将来朝堂之上除了这两家人之外,还有旁人能立足吗?”
“大明江山是姓朱的,其他人功劳再大也只能当臣子,俯首为牛的臣子!”
张氏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开口道,“那这次....?”
不等她说完,徐辉祖继续道,“我再问你,皇上多大?”
“二十一!”
“这岁数放在民间还是毛头小伙子!”徐辉祖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皇上没有太上皇那么长寿,起码也还有三四十年的春秋吧?”
张氏点头。
“宫中如今几个皇子?”徐辉祖又问。
“三个!”张氏道。
“太上皇最宠谁?”
“自然是太子爷了!”张氏说道,“早早的就正位东宫,宣告天下!”
“论出身,宫中诸妃之中以贤妃最尊!”徐辉祖又道,“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太上皇抱着二皇子不撒手的?”说着,顿了顿,“那位的母族可是汤家,光论交情可比咱家跟老皇爷还深!”
张氏似懂非懂,但眼神中也闪出几分忐忑来。
“我再问你,若是咱家老四进宫,将来诞下皇子。”徐辉祖声音低沉,“再过些年,太子母族不显,他的两个兄弟的母族,都是追封王爵的开国功臣,母族的舅舅们都是军中大将,一呼百应之人。”
“而皇上还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说到此处,徐辉祖声音越发低了,“父壮子长,太子上有皇帝,下有母族显赫的兄弟。哼,莫说那个时候。还记得早年间我为何不和燕王来往吗?故太子的位子稳不稳?可架不住他有人私下里惦记吧?”
“啊!”张氏一声惊呼,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好半天之后,她再次问出刚才那个问题,“那怎么这次?”
“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和我说过,太上皇心中嫡字最重!”徐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更早年间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太上皇曾说过,大伙都是泥腿子出身,嫡庶那套就是扯淡,都是自己的儿子,多个儿子就多个枝叶,老大死了还有老二,老二死了还有老三....”
“后来诚意伯刘基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太上皇讲史,讲到了汉唐之乱,讲到大元为何百胜雄伟之师,攻必克战必胜赫赫武功却把天下搞得一团乱麻。”
“根子,就在于传承无序。”徐辉祖继续道,“前元,权臣宗室作乱,使得皇权更迭。皇权不稳,天下不稳。要想天下稳,就要重嫡传嫡。嫡子居皇位,外人不容窥觊,这才是法度!”
“这就是民间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徐辉祖长叹,“故太子故去之后,藩王们上蹿下跳都以为大位有望。其实太上皇心里,根本就没想过别人,皇位就一定要从嫡子一脉挑选!”
“那你说....”张氏再一次,又问了那个问题,“为啥太上皇这次又....?”
徐辉祖沉思片刻,“为了太子!”
“嗯?”张氏皱眉,“当家的,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贤妃所出二皇子,于诸皇子之中母族最为显赫。将来皇上春秋鼎盛,诸皇子年长,二皇子必为太子肘腋之患。”徐辉祖低声道,“若咱家的老四进宫,也诞下一个皇子,即便将来不站在太子这边,起码也不会是威胁。而且,因为出身同样显赫,所以也能在皇子之中达到一种平衡。”
“因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教唆自己的外甥,去争那个位子!”说着,徐辉祖苦笑一下,“这一点太上皇看得很清楚!这一点,我也远不如常家那样有血性!”
“不争好!不争好!”张氏双手合十,“谁愿意争谁争,咱们家就安安稳稳的!”
“可我不争,怕是也说不清楚!”徐辉祖又苦笑道,“我说不争谁信呢?”
张氏悚然而惊,“这是什么话?”
“母族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亲之人不是说断就断的!”徐辉祖叹息一声,“再者说,若真有皇子,再过二十年后,他怎么想谁能保证?”
“到时候,诸皇子明争暗斗,作为母族咱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就算我想置身事外,咱们的儿子辈侄子辈呢?就算都不想争,可脏水一定有人泼过来。甚至,到时候不争是死,争也是死,两难!”
第166章
缘由背后(2)张氏愣愣的坐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那般。
忽然,一阵风吹过。
琉璃罩内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床边的帷幔还有窗纱却不停摇晃,在灯火下呈现一片凌乱的倒影。
“不对,不对!”张氏忽然拉着徐辉祖的手大声道,“你说的不对,你能想到这些,太上皇也必然能想到。你也说了他老人家最是疼爱太子的,断不容他百年之后,有人威胁到太子的位子......”
“那就是另一点了!”徐辉祖安抚妻子,强颜欢笑,“另外,更深的一点!也是最....最让我害怕的一点!”
“快说!快说!”张氏急道。
“皇上正值大好年华,最是男儿锐利之年岁,胸有沟壑谋图万世基业。”徐辉祖开口道,“太上皇在,皇上不愿大动干戈。太上皇百年之后,皇上必然大刀阔斧推行新政,一扫太上皇三十多年都没解决的沉疴之症。”
“那和这事有关系吗?”张氏问道。
徐辉祖笑笑,“有!”说着,叹息半声,“我问你,做事靠什么?”
张氏无语,这话对她一个妇道人家而言,有些深奥了。
“做事靠人!”徐辉祖继续道,“我大明沉疴之症,其实历代都有。现不显而数十年之后必成国家祸患。但沉疴之症的根源也在于人,在于一大群人。”
“皇上想换掉这些人,那也要靠人。靠他可以信赖的臣子,推行他的理念。”
“但这个过程势必会引起反弹,乃至动荡。我徐家,还有贤妃母族汤家,是皇帝的姻亲自然要和皇帝站在一边,而且我们这样的勋贵之家,还可以稳定军权。”
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重用这不是好事吗?”
“好?呵!”徐辉祖苦笑,“还是那话,皇上春秋正盛,君臣相伴会很长久。有时候做官,不党是不可能的。试想一下,若皇上用我们二十年,我们身后会是多大一群人?”
“这一股人,用好了是忠臣良将,用不好就威胁皇权,尾大不掉。到时候,诸皇子年长,有了争位之心,那更是心怀异志,战队争斗!”
话,更深奥了,张氏更不懂。
“李善长胡惟庸前车之鉴啊!”徐辉祖长叹。
“咱们家和他们不一样!”张氏大声道。
“到了那时候,到了那个地位,一样的!”徐辉祖低声苦笑,“而且就以咱家为例,开国的郡王,世袭的国公,又是皇子的外家,宫中还有贵妃。你说,多大的势力?”
“开国勋贵本就位高权重,在传承数十年屹立不倒,我自己想想都后怕!”徐辉祖无奈的长叹,“到时候,一旦卷入风波当中,能全身而退吗?”
“你是女人,这些话你不懂很正常。我是男人,自小父亲就教我走一步看十步。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就是怕卷入任何是非当中。”
说着,徐辉祖看向窗外,表情凝重起来,“假如小妹嫁入宫中为贵妃,诞下皇子。而皇上重用我,再过二十年。一旦卷入皇子夺嫡,那徐家....就将毁于一旦!”
“你别吓我!”张氏呆住了。
“吓你?”徐辉祖笑道,“说句掉脑袋的话,太上皇就是真想的。到时候,不单是咱家,那些富贵了几十年的勋贵之家,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