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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闻言,何广义忙躬身道,“回您的话,按老爷子所制的规矩,凡灾年有哄抬物价谋私者,一律斩立决!且罚十倍之银,子孙三代不许再经商不许科举。这是以前灾年的特例之策,平时都是依照大明律。”

    说着,他犹豫片刻,“大明律,凡诸物(牙)行人评估物价,或贵或贱,令价不平者,计所增减之价,坐赃论。入己者,准窃盗论。”

    白话的意思就是,故意虚抬物价或者压低物价,要按贪赃罪来论处。要是相互串通作假了,要按盗窃罪来论处。

    “朕以前还觉得,有时候洪武旧法有些太过严苛,可现在看来,老爷子的除恶务尽还真没错!”

    “传旨,凡京畿之地有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者,以洪武朝旧法论处。”朱允熥皱眉道,“不得姑息!”

    第198章

    众生之相(1)“臣遵旨!”

    何广义刚答应,谁知下一秒朱允熥忽然又开口,“等会儿!”

    且脸上,还露出几分斟酌的神色。

    何广义就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皇帝继续开口。他跟在这位皇帝身边很多年了,深知这位爷的脾气,是看着随和但和老爷子骨子里一个样,那就是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以前,这位爷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偶尔还时不时的装糊涂,让下面人好过一些。而现在随着皇威渐重,越发的喜欢较真,最受不得下面糊弄。也最喜欢钓鱼,把人钓出来,慢慢玩。

    “不要用朕的旨意,你想个法子通知应天府兵马司。”朱允熥低声道,“语气嘛,不轻不重,且看他们怎么处理?”

    “嘿,有人要倒霉!”

    何广义心里暗笑一声,面上恭敬的说道,“臣明白!”

    若是别人在这,可能假明白。但他此刻,却是真明白。

    京城中这些商铺子,胆敢明目张胆的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身后可能没关系吗?

    这年月,没关系谁他妈敢犯法呀?那可是法!

    由兵马司出面,不痛不痒的管管,到时候是人是鬼就都露出来了。

    但若是皇命,只怕也只能够打掉出头鸟,死的也是替死鬼。

    皇帝最不好糊弄,但也最好对付。

    “以前有人说,天下很大,朕这个皇帝只有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朱允熥看着药铺和米粮行拥挤的人群,叹息一声,“这几年朕才知道,不是看不过来,而是根本就看不见!”

    “人性本恶,皇上别因为这点事坏了心情!”何广义沉吟半晌,接话道,“财帛动人心,沾上钱字人心就黑了。”

    朱允熥一笑,背着手朝前走,“是这么回事?”

    话音刚落,何广义就有些懊悔,刚才的多嘴。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里边的道道比朕这个被蒙住眼的皇帝,要清楚吧?”朱允熥又笑道。

    “世情如此!”何广义落后半步,小心的笑道,“做买卖,做大买卖,做这种关乎民生谁家都缺不得的买卖,没点手腕和人脉是做不大,也做不长远的!”

    “京城这些铺子,要么是找人入股,要么给干股,要么干脆就是孝敬。”索性,何广义也就实话实说,“上上下下也都要打点,也都谁都得罪不起。臣说句不当的话,这事呀,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臣管着锦衣卫,见惯了天下的黑心事,所以说.....”

    “所以说什么?”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

    何广义笑笑,“所以说当初夫子教的人之初性本善,压根就是糊弄人的!”

    “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

    这些事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呢,儒家学说为何非要讲究中庸之道呢?因为几千年的老祖宗就已经把世道和人心看透了,太较真未必能把别人怎么样,但绝对能把自己气死。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啊!”朱允熥又点头,随后瞥了一眼何广义,“你这狗才,许久没这么贴心了!”

    这话,让何广义心中一惊,后背冒出冷汗来。

    他何尝不想每天都让皇上觉得贴心,他何尝不羡慕总是能摸准皇上脉搏的李景隆。可他这个位置,让他很多时候不敢贴心。

    他可不是他的前任蒋瓛那样,卯足了劲儿一门心思用别人的人命晚上爬的人。他学的是前任的前任,就认真办事不多言不多嘴。

    但学起来也难,坐起来更难。首先他可没前任的前任和老爷子那种关系,他对现在这位皇帝的忠诚度不用说,可反过来皇帝对他的信任度,跟老爷子对他前任的前任的想必,要打个折扣。

    再者说,这位爷毕竟不是老爷子,不是那种人命在眼里就是个数儿的杀伐之主。这位爷有底限,也多了几分仁慈,在这种前提之下,他何广义做事做人,就要更谨慎许多。

    他正忐忑的时候,朱允熥已上了后面的马车,邓平放下车帘,亲自坐在车辕上,挥舞马鞭,马车轻快的走远。

    “伴君如伴虎啊!”何广义心中暗道,“早些年要是不琢磨这个指挥使,现在宫里当个侍卫亲军统领,不他妈也挺好吗!”

    ~~

    雨是真停了,但天还是半阴半晴,就像是有泡尿没撒干净似的,让人心里始终不痛快。

    赵石刚换班完从宫里出来,身上没穿那扎眼的麒麟服,就是寻常的防唐制圆领窄袖袍。大红色,腰间配着玉带,身姿笔挺。

    他身边也前呼后拥的带许多人,就带着两个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书童小厮。

    雨停了之后,街面上的人也越发多起来。人多了,活力就多,各种买卖铺子都开门,逛街的人群都在宣泄着这几日被大雨憋在家中的苦闷。

    赵石溜溜达达的,小大人模样,很是沉稳。

    书童在他后面,小声的嘟囔,“少爷,以后咱们回家还是骑马吧。您要是不喜欢骑马,小的就让前院儿的忠叔,给您套马车。这么一天天的腿着儿怎么行?从宫里到家,好几里地呢,您在宫里又挺老累的!”

    “咱们这个岁数坐什么马车,不怕人笑话?”赵石白他一眼,“再说,我在宫里怎么就累了?你听谁说的我累?”

    “小的......”

    “还骑马?你觉得咱们现在不够招摇是不是?”赵石正色道,“记着,咱们虽是侯爵之家,可靠的是皇恩,在京城这些勋贵之中,算得了什么?”说着,又郑重道,“记住了,以后不许说这些没过脑子的话,在外边也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小人知道了!”书童吐下舌头。

    “干脆!”赵石皱眉道,“明儿你别来了,我这么大人了,用不着你跟着。”说着,笑起来,“我还能让人拐了去?”

    就这时,前边巷子口忽然传来小贩的叫卖。

    “炸豆腐喽,脆嫩金黄的炸豆腐喽......”

    赵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吩咐道,“去,买几份炸豆腐,要热乎的,家里弟弟和外甥都得意这口儿。嗯,前边路过徐家肉铺子,耳尖儿和口条还有焖子也买些,给父亲下酒!”

    “是!”那书童欢快的答应一声,但马上又有些犹豫说道,“孙少爷和二少爷这几天闹毛病,郎中说要清淡些。”

    赵石皱眉,“我怎么不知道?厉害吗?”

    “夫人说您在宫里当差,劳神费力的不让把家里这些事告诉您。小人瞅着两位少爷倒也不是很厉害,就是换季时节有些发热,厌食咳嗽。”说着,又道,“哎呀,忠叔今日还吩咐我,路过莲花堂的时候,告诉那边掌柜的,给咱们府上送药呢!”

    “药方带着呢?”赵石伸手道,“给我看看!”

    这时代的读书人,不能光死读书,尤其是他这样的豪门子弟。

    医书也是他们学习的一部分,许多豪门家族的男丁,都能熟知各种药方和用途。

    “嗯,小柴胡汤,麻黄......”赵石喃喃念叨。

    第199章

    众生之相(2)没几步,莲花堂就到了。

    长街之上人满为患,人声鼎沸,赵石带着书童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药铺子怎么都人挤人啊?”赵石疑惑道,“这有什么可抢的?药也不是什么吉利东西呀?”

    书童嬉笑,“少爷,这您就不懂了。自古以来呀,药铺子棺材铺这最挣钱的买卖了。您想呀,人活着都不想病,死了都想埋,是这个理儿不!”

    咚,赵石敲下书童的脑袋,笑骂道,“就你知道的多!带路!”

    ~~

    “我说诸位!”

    莲花堂是个占地十三间,光伙计就有一百二十人,先生十八名,既可以寻医问诊,又可以售卖成药的大药房。

    当街的是门市,后院是库房,伙计们的宿舍,还有掌柜先生等的公事房。

    公事房里摆着一桌酒席,莲花堂的大掌柜张合坐在主位上,笑着对桌上一众同行开口。

    这些同行,都是京城中各大药房的掌柜和东家。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而且药行有特殊性,又是独门生意。他们为了互通有无,组织了药行商会。会长由资金雄厚人脉宽广的各大药房掌柜和东家,轮流担任。

    今年药行商会的会长,正是莲花堂的大掌柜。

    莲花堂在京中也是老字号,开了起码二十多年,这今年也不知搭上谁了,越发的不得了。

    “诸位!”张合端着酒杯,笑道,“今儿把诸位请来,是有事相商!”

    “您客气了!”众人都拱手笑道。

    “这事呀,是大好事,是涉及到咱们生意的大好事!”张合四十来岁,书生容貌,说话是未语先笑显得很是随和,他低声道,“诸位,听着信儿没有,淮北闹灾了!”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这些大商人,时刻都在关注着朝局。

    “这时节闹灾可不得了哇!”宝生堂的老东家,六旬出头的钟振生叹息着开口,“刚过三月春寒,马上又是燕阳天,冷热交替之际本就容易滋生病患。淮北水灾,灾民又恶又冷又怕。身强力壮的人或许只是寒气入体,老人孩子就不要小心了!”

    “不愧是药行世家,百年传承!”张合奉承一句。

    这钟家是御医世家,往上两代都是宫廷御医,家学深厚。这位钟振生经常为贫寒百姓免费问诊送药,颇有几分好名声。

    随后,张合又环视一周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当说,毕竟人嘛,总要有几分慈悲之心。可生意就是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众人脸色各异,纷纷听着他往下说。

    “淮北水灾,朝廷怕有瘟疫,工部已经奉旨开始采购药材。这其中有生药熟药,还有各种成药!”张合看了一眼众人,“来,喝酒!”

    在桌的众人中,有人已是笑出声。

    朝廷采购药材,最快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从他们这些药房手里采购。总不能鞭长莫及,找各地的药商去。若真那样,恐怕不等各地的药运过来,淮北的病就闹起来了。

    “采购成药?这怕是不必吧?”钟振生开口道,“所谓疫以防为主,病都是积累着来的,现防住小病大病自然无可乘之机啊!”说着,沉吟道,“若是朝廷采购的话,成药又价格太高,熟药也必然涨价。嗯,其实当下这种局面,倒是有既不怎么花钱费功夫,又稳妥的办法!”

    “钟老说的是!”旁边济世堂大药房的东家,四十多岁的李晋南附和道,“有的是便宜的方子,好用又好取材!”

    说到这些方子上,钟振生有些按耐不住了,掰着指头笑道,“我说几个,诸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随后,顿了顿继续道,“嗯.....洪水之后是暴晒,去毒热最省事的是白菜根儿加菊花,趁热服盖被取汗!”

    “若是风寒,龙葵煎水。若是有痰,橘皮红黄芪......”

    说着,他又顿了顿,“要是再严重的话,那就得上柴胡,石膏。若是旧热不退,金银花连翘.....”

    “其实呀,若是年轻力壮的生姜水就行!”旁边也有人笑道。

    “要是小孩发热的话!”李晋南开口道,“香菜根和叶儿,生姜加白萝卜。小孩病的快,但好的也快。而且小孩呀,能不用药就不用药,是药三分毒......”

    “咳咳!”张合见他们几个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咳嗽几声。

    顿时,几个刚才议论药方的人,都不解的看过来。

    “鄙人舔为药行商会的会长,要为咱们整个药行考虑!”张合笑道,“刚才几位老先生说的方子呀,还是见效慢且风险大。诸位想想,若真是用了这些方子,万一没治好人,出了人命.....所谓便宜没好货....”

    “张掌柜此言差异!”钟振生不满道,“药可不是货呀!咱们做药行的,祖师爷留下至理名言,宁可架上药生尘,不愿人间见病人。治病不但要考虑到病人的病,还要因人取材,富有富的治法,穷有穷的活路。这些方子虽不起眼,可不是拍脑门想出来的土方子啊?”

    “伤寒论,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上都有据可依。朝廷若要采购药材,自然是过快好省又能治病。按你说的买成药,那不是舍近求远吗?”

    “你个老不死的!”张合心中暗骂。

    但面上还笑着,只是这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您知道这些方子,咱们在座的手里也都有几张,可是朝廷不知道啊?”

    他这么一说,钟振生李晋南等人勃然变色。

    “朝堂诸公为了防止洪灾之后的瘟疫,也定然是不惜血本。病吗,越早越快才能治好。事关我大明子民,容不得慢慢来三个字!咱们大明朝这位皇爷,可是最讲几句雷厉风行四个字!”

    听到这,大伙都明白了。

    钟振生冷笑,“您的意思?啊,老朽明白了。”说着,又冷笑道,“可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就一定买咱们的成药?”

    “您这话问对了!”张合笑道,“鄙人是药行商会的会长,跟诸位通气儿自然是听到了风声。所以呢....”说着,他喝口酒,继续笑道,“成药也好熟药也罢,各家的存货就那么多,朝廷采购了咱们手里就没有了。”

    “有句话,物以稀为贵。今日鄙人召集诸位来,就是想说说,这价呀是不是提提?”

    说到此处,他笑道,“大灾之年米面都涨价呢,咱们活人的药材,总不能跟烧火柴火一个价吧?”

    话音落下,桌子上已有人笑容满面。

    药行是独门生意,除了他们这些人没别人有门路,那这钱...那不是赚的海了去了?

    “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本就是药行的本分!”钟振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开口道,“再说大灾之年,正是咱们积阴德的时候,抬价?”

    说着,眼神扫了众人几眼,“诸位,还记得老祖宗的话吗?世上是先有病才有医,先有医后有药。咱们卖药为了生计,但也要知道药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卖钱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脸上羞愧。

    “再者说,哼哼!”钟振生看着张合,“为何要积阴德呀?因为咱们以药换钱,拿捏着别人的命脉本就是缺德的行当。为何老祖宗教咱们,若是遇上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穷苦人家要给人方便呢?”

    “为何老祖宗告诉咱们,要心济天下呢。就是为了怕....报应!”

    “钟老!”张合站起身,“您言重了!”

    “要靠这个发财,你莲花堂悉听尊便!”钟振生拿起拐棍,“我宝生堂,绝不同流合污!”

    “我济世堂亦是如此!”

    “还有我同德堂!”

    几人先后起身,簇拥着钟振生拂袖而去。

    在桌诸人差不多还有十几位,有人面有愧色有人眼寒怒火,还有人冷笑沉默。

    “张掌柜.....?”有人开口道,“他们....?”

    “假清高!”张合恨声道,“谁家不是一堆伙计要养活,谁家不是背后恩主要分润,你宝生堂家大业大,可我们也得活着啊!”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纷纷附和。

    “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张合冷笑道,“他以为他清高,他其实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咱们算什么,有的是人治他们!”

    “对对对!”众人纷纷点头。

    “不光是朝廷采购要抬抬价儿!”张合又道,“换季时节淮北水患,京畿之地也不会多安生。所以呀,从今日起,咱们店内售卖的药还有先生问脉,都得涨!”

    “哎!”他说着抬起手,“而且,还不能敞开卖,物以稀为贵嘛!抻着卖。”

    有人微微带着几分思量,“张掌柜,若是这病没起来.....?”

    “放心!”张合吃了一口芫爆肚丝,笑道,“定然起得来!”说着,低声道,“等淮北水灾之后闹疫的消息传过来,没病也慌!”

    “他要是真没闹呢?”那人追问道。

    “笨!”张合大笑,“闹没闹京城的百姓看着了?消息跟病一样,还不都是人散的!”

    说着,举杯道,“这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们几家不来,咱们还省事儿了!诸位也别担心他们闹幺蛾子,也就几个人嘴上说说,若不想在药行里众叛亲离,被各家挤兑,他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说那些清高的假话!喝酒!”

    ~~

    腾腾,外边传来脚步。

    莲花堂的二柜站在门外,“大掌柜的,少爷来了!”

    “哪位少爷?”张合疑惑。

    “就恩主!”二柜说了一声,就三个字儿。

    “哟!”屋里张合忙站起身,拱手道,“诸位先喝着,我这少陪了!”

    “谁呀?”有人好奇的问道,“哪家少爷?”

    “呵呵!”张合神秘一笑,“反正是得罪不起的大少爷!”

    说完,他走出门。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中笑道,“也是财神爷!”

    之后又面对二柜,“来多久了?跟谁来的?”

    “刚来,就带了两个随从,穿着便装!”二柜赶紧说道,“听说这位少爷是喜静的性子,我赶紧给请后堂去了!”

    ~~

    就这时,张合刚走到前院。

    门口忽然闯进来几个横眉立眼的兵马司差官,在门口大喊,“掌柜的呢?”

    张合看都不看,对二柜道,“我先招呼少爷,这几条狗你给两个钱儿,赶紧打发了!”

    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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