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现在交,是功!”李景隆正色道,“皇上不会亏待咱们,现在吃小亏将来占大便宜。若还掐在手里当没看到....将来,要吃挂落!”说着,挥手道,“儿子那边你去说,他名下的地,也交!”
“咱家那点地,算的了......?”
“让你交你就交,哪那么多废话?”李景隆怒道,“头发长见识短,咱家交了旁人交不交?这么多家放在一起,那是多少地?一万亩地就能安置两千户灾民,十万亩呢?”
“这不是多少的问题,这是觉悟,觉悟你明白吗?这是急人所难,这是为国分忧,这是以身作则,这是表率.....”
“行行行,交!”邓氏赶紧打断李景隆,“你龇牙咧嘴跟个獾子似的,你要吃人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我娘家在泗州也有不少好地呢?交不交?”
她爹故宁河王邓愈就是泗州人,早先为投奔老爷子的时候就是一地的豪强,组织团练对抗元朝官服抗捐抗税,亦兵亦匪。
邓愈贵为大明开国六公,泗州的老家就是他的大本营,名下的地多了去了,比他李景隆家只多不少。
“邓平早想到了,还用得着你操心!”李景隆白他一眼,然后叹息一声,“可惜了,早些年就该弄到自己手.....”
“德行!”邓氏推了李景隆一把,然后有些揪心道,“我娘家这些年,就靠着泗州的田产出息维持着,往后没了进项,日子可怎么过?”
“穷不了!”李景隆咧嘴一笑,“邓家是在泗州有人脉,大灾之年,出头的就是有人脉的人!”说着,摆手道,“快去,赶紧地契吾的都找出来,再给我准备饭,我吃了好进宫去!”
“你干脆直接住宫里得了!”邓氏白他一眼。
“嘿嘿!”李景隆坏笑,“进宫?舍得爷这杆银枪?”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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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大雨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阴暗的牢房中,那狭窄的方寸小窗中,不断有大片的雨水飘落进来。
地上的茅草已湿了,可辛彦德站在窗下却是分毫未动。
他静静的看着那方寸小窗,看着外边的暴雨,脸上犹如石化,可眼中满是凄苦。
随后,他拿起一根茅草棍,沾了点水,开始在墙壁上书写。
“农人盼雨润春苗,不想天公乱作妖。瓢泼大水九天落,人间尽是苦嚎啕!”
写完,丢棍。
辛彦德看了看,猛的用袖子擦拭,嘴里骂道,“天生就不是诗才,乱作诗作甚?没良心混账,你个没良心的混账....还有闲情雅致写打油诗,你良心狗吃了.....”
哗啦,外边锁链响。
辛彦德转头,看着牢房的铁门,“谁?”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邓平当先而入,他身后一人披着斗篷,缓缓进来。
“皇....”瞬间,辛彦德泪流满面,跪地叩首,“皇上,泗州百姓苦啊!”
第196章
除恶务尽(1)哗啦啦,暴雨的声音单一而又嘈杂。
斗篷慢慢摘下,露出朱允熥的脸,他缓缓坐在邓平放置的凳子上,看着辛彦德,苦笑道,“满朝文武,关于淮北水患泗州之危,只有你说对了!”
“臣!”辛彦德擦去泪水叩首,“宁可是信口雌黄,沽名邀誉,哗众取宠!”
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邀名,他辛彦德知道,朱允熥也知道,别人也知道。
而且朱允熥其实还知道,为何辛彦德要把大明祖陵大工当成这件事当成导火索。
因为辛彦德所说的,是整个南北大运河,黄河淮河水患。
华夏官场上的事历来都是这样,避重就轻趋避厉害。做官嘛,好办的事往难了说功劳大,不好办的事不说就没发生,得罪的人事当没看见皆大欢喜,要出事的事掩盖住推给下一任。
无法做到的事情,自己不要去做,别人做了也不要让别人做成,那样会显得自己无能。
“朕已下旨,你以刑部侍郎督察御史之衔,领钦差大臣,赶赴泗州赈灾!”朱允熥叹息半声,看着对方,“到了泗州,你如何去做?”
“泗州水患既成,如今救是救不过来的,只能亡羊补牢实行赈济之策!”辛彦德用力的摸摸脸,“想必如今泗州已是一片泽国,幸存的灾民只有几个地方可去。一是泗州的盱山,此地势高可暂时安身。二是毗邻的凤阳府,此乃我大明中都,不管怎么说灾民都有活路。三则稍远些,那就是扬州府!”
“臣此去泗州,当务之急抓两点。一是疏导灾民,他们分开来,尽量往凤阳府还有扬州府,乃至滁州府一带安置。”
“灾民人数众多,不能都聚在一处。疏导灾民的过程中,少不得当地大户官绅人家的帮衬。疏导灾民的同时,迅速在这几个地方,圈地建舍,储备物资。”
“大灾之年人心惶惶,一定要让灾民们吃饱穿暖,才不会有民乱!同时,也要把灾民和其他州府的本地百姓隔绝开来。还要严打地皮无赖,拐卖人口,抬高物价的行径。”
“尤其是抬高物价,恶意囤积之事。皇上命臣为钦差大臣,臣斗胆请皇上授臣先斩后奏之权。”
朱允熥听着不住的点头,做事要有主次,现在洪水拦不住,那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救人的同时,又要避免好事变成坏事。
“等等!”朱允熥忽然开口,“你说把灾民往凤阳和扬州安置,那淮安府呢?淮安就挨着泗州!”
“泗州有失,淮安唇亡齿寒!”辛彦德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此时的淮安,为当地百姓计,最要紧的是加固河防,同时开拓入海的河道,若安置灾民于此,恐怕会让淮安地方分心。”
“还有,淮安是运河重镇,一旦灾民大量涌入....做事要先想坏处才能想到好处,另外等洪水过后,泗州淮扬三县等重建,所需的物资米粮,也都要走水路通过淮安运转,淮安不容有失!”
“好!”朱允熥再次打量辛彦德。
以前,他对这个臣子的印象,最多是忠正刻板品行端庄。倒是甚少留意到,辛彦德在处理政务的能力是这么突出。
仓促的时间内,能想出这么多方法,而且每个方法如何实行,好处坏处都能分析出来,委实难得。
“你方才说,你去赈灾当务之急是两件事,赈济灾民是一件,另外一件呢?”朱允熥又问道。
辛彦德面色肃然,“第二件就是治水!”说着,继续道,“赈济灾民的同时,更要防止洪水肆虐,正如方才臣所说,淮安一定要保住,而且不能让洪水波及中都凤阳,威胁扬州。”
“臣说句不当的话,灾情已然如此,再怎么恶化,也只能在已成洪泛区的地方恶化,所谓壮士断腕,割肉剜疮。决不能让其他州府,被洪水波及!”
这才是真正的做官的态度,没出事的时候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出了事就要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绝不波及到其他地方。
“很好!”朱允熥赞许一声,“你以钦差之身去泗州,除了你要的先斩后奏之权外,朕还给你秘折专权,你的奏章直接送到朕面前。另外,朕知赈灾不是一个人可以面面俱到的事,朕已筹备了赈灾衙门。”
“户部尚书张紞,廉政院尚书暴昭,左都御史杨靖,都御史严震直等人在京师,为你统筹!”
说着,朱允熥又看着辛彦德,“你去赈灾,千难万难,你只是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说吧,可有合适的帮手举荐?”
辛彦德沉思良久,不曾发生。
“说吧,你有合适的人选就说出来!”朱允熥苦笑道,“莫非,你怕朕以为你平日结党不敢说?”
“君子不党!”辛彦德开口,“但有志向相投之人!”说着,顿了顿,说道,“户部山东司主事黄俊,河南司主事施维中,监察御史杨涤,原山东按察司现通政司参议胡琏,原沈阳卫提刑按察现兵部郎中苗微......”
辛彦德开口说出一串名字,这些名字在朱允熥的心中并不陌生。
因为这些人有个共同点,都是这几年在吏部考核时身上有污点儿的官员。有污点不代表这些人干了坏事,还有可能是他们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好,朕都准奏!”朱允熥道,“这些人如何安排,朕给你专权。”
“臣还要一项权利!”辛彦德叩首。
“你说!”
“一队锦衣卫还有......”说着,辛彦德看向朱允熥的眼睛,“调兵之权!”说着,又叩首道,“菩萨心肠亦要有雷霆手段!”
“准奏!”朱允熥说了一声,站起身来,“都依你!”
说着,他转身,“事不宜迟,朕就不给你践行了,朕在京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皇上!”辛彦德诧异的开口,“你不让臣.....你给臣规定个时间么?”
“时间?”朱允熥转头笑道,“是勒令你一个月安置完灾民,还是三个月治理完水患?”说着,伸手扶起辛彦德,正色道,“无论是安民还是治灾,都是旷日持久劳心劳力之事,所谓欲速则不达,朕更不能急功近利!”
“既然选了爱卿,朕就信得过你,好好做慢慢做,做到圆满。你是朕的身边人,知道朕不爱听什么为君父分忧为朝廷效死的假话。”
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可知朕为何选你?”
随即不等辛彦德说话,朱允熥又点点对方的心口,“因为你心里头,装着的是人,是大明朝的百姓,而不是官位,不是功名利禄,更不是朕这个皇帝!”
第197章
除恶务尽(2)吱嘎一声,地牢的门再被推开。
朱允熥大步出来,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急躬身上前。
“给他人!”
“遵旨!”
随后,朱允熥回头,朝着牢房中的辛彦德一笑,转身离去。
而辛彦德,则是无声的大礼叩拜。
等他再次起身,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是昂首挺胸的进来,在他面前无声俯身行礼。
“卑职镇抚司掌刑百户贺平安!”
“卑职镇抚司治军百户李十一!”
“听候钦差大人调遣!”
就这时,只见一名锦衣太监,双手捧着一个玉匣进来,笑道,“辛大人,这是您的钦差官防!”随即,这太监又摆手,另有太监捧着衣物进来,“这是皇上赐您的蟒袍!”
辛彦德微微点头,随后用潮湿的衣袖,仔细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几个锦衣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蟒袍,披在辛彦德身上。
哗啦!
一阵大风吹过,骤然有无数风雨从地牢方寸的小窗之中,吹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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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突然小了,小到抬头可以看见天上的云了。
然后雨又似乎突然停了,若不停下脚步细细感受那若有若无的湿润,它似乎是真的停了。
“皇上!”何广义站在朱允熥身后,“您是...回宫?”
朱允熥一身便装,伸手去感受下空气中的湿润,“难得出来,走走吧!”说着,前行几步,“你跟着朕!”
他们君臣在前,邓平等侍卫在后,漫步在长街之上。
雨后的京师显得格外空旷,竟然有些许的清冷。
“辛彦德的差事不好干,朕让你给他人,可不单是只给人!”朱允熥背着手,慢慢说道。
何广义微微躬身,“臣明白,臣一定让...臣亲自盯着,急辛大人所难!”
“不只是急他所难!”朱允熥点头道,“还要把许多事想在前面,赈灾治河已经够累了,别让其他的事分他的心!”
何广义沉吟片刻,“臣明白!”说着,想想,“届时真有其事,是上奏还是直接.....”
“镇抚司诏狱!”朱允熥轻描淡写的突出几个字,但何广义却是心中一寒。
大灾之年对百姓而言是苦难,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发财的大好机会。
人呀,贪心两个字一旦冒出来,什么国法纲常就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抽筋扒皮做成人皮灯笼,也挡不住有人对白花花的赈灾银子,至关重要的民生物资打坏心思。
这时候,锦衣卫的作用就彰显出来。
他辛彦德再厉害,面对那些贪心王八蛋的时候也会力有不逮,甚至顾及不到让人钻了空子。可锦衣卫却不同,恶人还需恶人磨,以恶才能治恶。
而且,这种伸手的事儿,往往都是从上到下一窝一窝,光明正大的查,最多抓几只小鱼小虾。只有锦衣卫这种可以给人直接按罪名的衙门,才有威慑力。
这时,雨是真停了。
久违的眼光开始洒落人间,长街上的人也忽然之间多了起来。而且,这些人都行色匆匆,好似有急事一样。
等朱允熥带人行至内城外城交界的长安大街后街之时,街上的人已变成了嘈杂,尤其是那些米粮店,药铺的门前已是人满为患。
“这是干什么呢?闹哄哄的?”朱允熥张望一眼,奇道。
何广义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许是百姓们怕这雨下起来没头,趁着雨停了赶紧出来采购点米粮!”
“呵!”朱允熥笑出声,“京畿之地还怕没粮食?”说着,他摇摇头,转身欲走。
但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朝那片喧哗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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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关门板做什么?我们买米呀?”
“你这小伙计,怎么不开门?”
满是人挤人的粮铺门前,骤然传来一阵吵闹。正在营业的粮铺中,几个伙计忽然把客人推了出来,并且关上门板。
“诸位,不是关门!”掌柜的站在门前大喊,“而是小店米粮有限!”说着,摘下门口挂着的写着各色米粮价格的木板,重新挂上一块墨迹还未干的。
“嗡!”人群骤然炸开锅。
“遭娘瘟,干么四呀!”
“原先大米一块银元两石,你这直接翻倍了坐地起价?”
“零卖不卖,我这买二十文的你不给喽?”
“嘶,麦豆都涨了?原来牲口吃的,你当人的粮食的卖,你黑了心的呀!”
人群吵吵闹闹,越发的汹涌。粮铺的小伙计紧张的保护着掌柜的,而后者则是老神在在。
等人群嚷嚷累了,他才大喊道,“诸位,听我说,不是涨价,而是没粮啊!”
“外边正发大水,粮食运不进来呀,小店卖的也是存粮!”
“诸位,要买快买,这雨还要下,水灾一时片刻也退不了。你们现在不买,怕是以后一天一个价!”
有人大喊道,“淮北发水灾,跟京城有啥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掌柜的回道,“淮北水灾受灾百姓百万之数,到时候从哪里调粮食过去?还不是江南?江南的粮食都调过去了,咱们吃啥?”
喧闹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本店存粮有限,今日只买两百份,欲购从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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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街,开的都是米面粮行,不但这一家涨价,其他家都是如此。竟然好似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平日的价格直接翻了一翻。仓库里压箱底带着霉味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不单是粮行,旁边的药店也是如此。
“小哥,怎么柴胡和麻黄都没了呀?”
“我家里有老娘这几天着凉了,抓几副去寒的药你们怎么不肯?”
“我儿子闹病了,烧的厉害,金汤给我抓几幅啊!”
许多人围着药铺门前吵闹,而药铺却大门紧关,只留着一个小缝。
伶牙俐齿的伙计站在门口,“没有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
“淮北闹灾,朝廷已下令征集各种药以防瘟疫,小店药不多,不够给诸位的!”
“我们给钱就是啦!”
“那可不能是这个价了!”
“什么?你抢钱啊,一副金汤汁,平常十来文的东西,你居然敢要半吊钱?”
“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去去去,请便,等你从衙门回来,什么药都没买不着。”
“就这个价,诸位买的进来不买的别围着,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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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还没闹过来,就开始物价飞涨了。
朱允熥冷眼旁观,面色不善。
“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怎么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