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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李景隆置若罔闻,而这时邓氏过来,小心的说道,“关在里面,吃喝拉撒怎么办?用不用叫人准备饭....”

    “饿死他!”李景隆低声道,“饿死他!”

    “啊?”邓氏一声惊呼,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若是他!”李景隆眼神中满是怨恨,“都没脸活在世上,直接裤腰带把自己吊死!省得连累旁人!”

    第206章

    风先至(3)不知曹国公府是不是要兄弟相残,承恩侯府已是剑拔弩张。

    赵思礼看着眼前,刚刚痛心疾首大义凛然把自己数落一顿的儿子,沉着脸说道,“你是在质问你爹吗?”

    父亲的眼神很是冷冽,一瞬间让赵石忽然想到那些位高权重的朝中大臣。

    他突然意识到,父亲是真的变了。再不是那个以前整日笑呵呵,偶尔嘴里冒出几句脏话,带着几分侠气游走在大街小巷,让邻里信服宵小绝迹的父亲了。

    他们父子之间,正朝着那种高门大户的父子关系走去。

    国是朝,家也是一个国。

    在朝君臣父子,在家亦是君臣父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父要子亡亦是不敢不亡。

    “儿子不敢!”

    赵思礼端坐在太师椅中,这些日子以来连日的暴雨,让他身上的旧伤催心的疼,以至于他整晚都睡不着觉,心神俱疲。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赵石想象中父亲的雷霆之怒没有来,反而赵思礼很是平静。

    “你说朝廷有严令不得官商串联,我知道!但我问你,大明朝哪家勋贵,哪家高官家里没有买卖?”

    “你说莲花堂将来要败坏的是咱家的名声,你还说会丢皇后娘娘和太子的脸。”

    “你还说我和你娘是穷人乍富忘了本分,居高位而张扬忘了分寸。”

    赵思礼看看儿子,摇摇头,“那我问你,你知道咱家一共有多少钱?”

    “想来,足够衣食了!”赵石低声道。

    “呵!”赵思礼一笑,“你姐姐不是皇后的时候,咱家共有银子七百二十六两,有零有整。而你姐姐当了皇后之后,我每年的俸禄是一千五百石。”

    说着,叹口气,“但以前我只要养着你们母子几人,接济下你大姐。可现在整个承恩侯府,二百八十七人。除了人,还有骡子和马,还有维护府邸房舍!”

    “家里的下人也代表着咱家的脸面,一年四季八套衣服,每月的例银还有伙食。现在咱家,可不是吃一斤猪头肉就高兴半天的时候了!”

    “这要多大的开销,你知道吗?”

    “咱家是有些田庄,那都是御赐的。每年的出息就那么多,隔三差五还要给佃户减免,以示咱们是仁厚之家。”

    “你算算,咱家每年能剩下多少钱?”

    赵石脑中纷乱,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

    “家里的开销是小,大头...呵呵!”赵思礼继续道,“年前,光是郑国公家送来的年礼,一车辽东的貂皮,各种珍贵药材和瓷器,就价值一千五百块现银。”

    “别人送的东西,只能装进库房。我不能拿着常家的送郭家吧?回礼咱们是不是也要准备?我一年的俸禄才多少?拿什么回?”

    “人情往来就是大头,咱家在这方面节省,做得不够礼数,丢谁的脸?”

    “还有,就拿你进宫当差来说。宫里四个侍卫亲军统领处,每家是不是也都要送点。你别以为你是国舅爷就了不得,宫里随便一个侍卫,都比咱家根底硬。凭什么人家照顾你?”

    “人际往来要钱,人情世故也要钱,家里还要花钱!”

    “还有你姐姐!”赵思礼叹口气,“她在宫里,逢年过节要不要赏赐奴婢?要不要赏赐命妇?说起来,这也是咱家门第不高。你姐姐这个皇后没底气,不敢受外边的孝敬,只能用私房赏人!”

    “这个钱,是不是要咱家尽量给?”

    一番话,让赵石沉默无声。

    “我现在告诉你,咱家不光有莲花堂的股儿,南市的肉行,西市的油行,也有两家大字号,给咱家孝敬!”

    “除了这些,兵马司每月收的孝敬钱,也有你老子一份。”赵思礼冷笑,“这钱跟你说了,可能你又要跟你老子来大义凌然那一套。这钱就是收秦淮河画舫,城里花街柳巷的平安钱!”

    “原先你爹我每年是三百七十两,因为要保住兵马司的位置,要拿出三百两给应天府的上官。现在你爹我,每年是四千两整数儿。”

    “除了这些,还有北场的牙行,东街的车马行,送到兵马司的孝敬,也每月有你老子一份儿!”

    说着,赵思礼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儿子面前,“我现在问你,若没这些钱,家里能维持吗?”

    说到此处,他扯扯儿子身上的新衣裳,“这个,多少钱你知道吗?咱们过穷日子,丢的是谁的人?”

    “你觉得你爹不对,你觉得你爹好似贪官污吏似的,你觉得你爹仗着国丈的名头作威作福,你觉得你爹和你娘掉钱眼里了!”

    “我们为了谁?”

    “将来你娶亲,是不是要花大钱?”说着,赵思礼忽然压低了声音

    ,“将来太子爷大了,要不要用钱?”

    突然,赵石抬头,目光对上父亲,于倔强之中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可是!”他执拗的说道,“爹,这样不对啊!要是做生意,咱家可以大大方方的做。就好比入股莲花堂,他可是打着咱家的旗号哄抬物价.....”

    “一,你告诉我,咱家谁会做生意,咱家有没有能做生意能挣钱的门人?二,你再告诉我,谁家不是那么干?”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讲现实!”赵思礼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既然已经大了,就应当知道维持这个家的难处!”

    说着,他笑了笑,“我刚才不是问你,知道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吗?”

    赵石茫然的点头。

    “家底薄,门第低,孝敬少!比不得人家这个公那个侯的!”赵思礼缓缓走到博古架钱,打开抽屉,缓缓笑道,“不过是过路财神!”

    说着,陡然转身。

    而下一秒,赵石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父亲手里的,赫然是一沓当票。

    “你跟你爹讲大道理,可你哪里知道你爹的不容易!”赵思礼抖落着手里的当票,“下个月是你娘的生日,你姐姐要归省....就是回娘家住几天。光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就有两百多人,随行的护军五百。”

    “咱家要迎驾.....你说,我拿什么迎?”

    瞬间,赵石的心堵住了,眼泪把眼睛也堵住了。

    ~~

    乾清宫中,朝会还在继续。

    “接下来朝廷还有一笔大支出!”朱高炽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赈济灾民是一大笔钱,更大头的,是灾后的重建!”

    “重建泗州府城,每个七八十万下不来,民夫不能白干活,光是每日的口粮就是天文数字。”

    “灾民的田地牲畜,还要清淤疏通运河,加固河堤,还有房舍....”

    说着,朱高炽低下头,“灾来的痛快,但灾后一两年都缓不过来。臣估摸了一下,这不是一炮钱一劳永逸的事,而是连年都要往里扔!”

    朱允熥走到窗边,一开始没说话,沉思片刻看向张紞。

    “户部,能拿出来这钱吗?”

    “有是有,但.....”张紞很是为难,“民间话说,家里总要有个过河的钱吧?”说着,叹息道,“等到各地的秋税,也是大半年之后的事,还得保证这大半年,没啥花钱的地方!”

    “可是......”他又是叹气,“辽东燕王那边在花钱,边关在挂牵,甘肃镇在花钱,祖陵大工,凤阳皇陵,军队....您造船也要钱....”

    “实在不行!”朱高炽咬牙开口,“户部的票号钱庄....”

    “不行!”朱允熥果断道,“那是咱们大明的信誉,不能乱动!”

    说着,他皱眉看向罗汉床,那张炕桌上,还摆着精美的御膳。

    “宫中的用度,不能再减.....”

    “朕知道,杯水车薪!”朱允熥打断张紞的话。

    “臣倒是有个想法!”御史杨靖开口,“就是可能...”他顿了顿,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再发宝钞吧!”

    “不行!”朱允熥又是摇头,“那就是纸,把老百姓的钱充公,给他们擦屁股都硬的纸,朕做不到!”

    说着,他转身,“传旨给泉州,福州,宁波,广州,四大海关。问问他们还有多少结余......传旨给铁铉,让他想想办法!”

    第207章

    再有雷(1)夜早就深了,乾清宫的灯火还亮着。

    且隐约有声音从里面传出,只是听不真切。

    外面的人听不清,不是因为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小。而是老爷子当初立下的规矩,君臣商议国家大事,太监要立于门外十步,违令者斩。

    所以即便是王八耻这个乾清宫总管也只能远远的站在夜风中,只有当有需要他通穿传的时候,他才能上前。并且在他上前的时候,还要先跟守在门口的侍卫说。

    “失策!”王八耻看了眼繁星夜空,又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邓平,脑子里回想着皇帝要惩罚朴无用的那一幕,“怎么忽然把皇后寿辰这茬儿给忘了?”

    有权利的地方必然有争斗,这种争斗是人的天性。这几年王八耻一时风头无量,但也小心翼翼。对宫里其他人尽量的显示自己的随和,但唯独对朴无用....

    其实,这里面藏着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儿。

    王八耻又看看夜空,一阵风吹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高丽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人在发迹之后,最思念的往往是以前想逃离的地方,那便是家乡。

    王八耻这个大宦官出身高丽,很小的时候就被当成贡品,送到大明的京城当了太监,在这座紫禁城中学着当奴婢学规矩学汉语。

    曾经他无比痛恨为了几斗米就把自己给卖了的父母,可是这些年当他成人之后,每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脑中浮现的都是已模糊的亲人容颜。

    其实没发迹之前也想,但那时候是一边流泪一样想,而现在则是有些憧憬的想象,若是家乡的亲人得知他如今的地位,该有多高兴?多荣幸?

    父母大人他越是想,印象越是模糊。可记忆中,在他离家时刚会说话的妹妹,却是越来越清晰。尤其是他和妹妹最后分别的画面,他被塞在牛车的笼子里,驶出满是茅草房的村落,梳着鞭子的妹妹,一边哭一边喊一边追.....

    所以,这两年在高丽那边有人送贡品的时候,他曾暗中授意过高丽撩来京城的人,帮他寻访家中的亲人,尤其是那个妹妹。

    可是,掌管紫禁城内勤的是朴无用,那狗崽子几次三番以内官不得和外官勾连的祖训为说辞,不许高丽那边的人帮手。

    虽然朴无用是偷偷说的,可王八耻都知道,他也是有眼线的。

    “西八一塞济!”

    想到这,王八耻用脑海中剩余不多的高丽话骂了一声。

    下一秒,他突然眉头紧皱。

    “朴无用似乎跟皇后那边的关系很好.....前几日听说他还私下里跟没良心单独喝酒?”

    正想着,他的耳朵猛的立起来,回头凝望,然后快速的跑过去。

    “奴婢叩见娘娘!”

    ~~

    赵宁儿身后就带着两个宫女,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王总管起来吧!”对于朱允熥身边的人,赵宁儿总是和颜悦色,朝乾清宫那边张望一眼,“皇上还没歇着?”

    “回娘娘,万岁爷还在跟几位大臣商议国事!”王八耻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奴婢这就去给您通禀...”

    “不用了!”赵宁儿笑道,“皇上在忙,本宫等着就是!”

    说完,挥手让两个宫女走开,驻足站在乾清宫外。

    大明朝老爷子定下的祖训,太监不得识字外还有一条,后宫不得干政。

    但守在门口的邓平看的真切,已是挑开门帘,无声的走了进去。

    ~~

    “朕看来,先期准备的三十万石粮食定然是不够的!”

    朱允熥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一杯浓茶,对诸位大臣说道,“灾后的重建,才是粮食的大头。伊等给湖广,江西下旨,问问粮仓的结余,该运过来的就运过来。”

    说着,叹口气道,“咱们不能只看眼前,黄河改道淮河决堤,今年修不利索明年可能还会再来,京师大仓凤阳大仓的粮食能不动就不动。”

    “皇上所言甚是!”群臣齐声点头。

    就这时,邓平走进来,贴着朱允熥的耳朵轻语几声。

    本来有几分倦意的大臣们,马上打起精神来。他们被坏消息吓怕了,生怕这个时候,再有不好的消息传到京师。

    “皇后来了!”朱允熥朝窗外看看,“让她进来吧!”说着,笑看群臣,“看朕,光顾着跟你们说话,都忘了时间,卿等都累了吧?”

    “都是臣等份内之事!”众臣又忙道。

    ~~

    “臣妾参见皇上!”

    “臣等叩见皇后.....”

    “快都起来!”赵宁儿放下食盒,笑着说道,“又不是什么正日子,大规矩就都免了!”

    朱允熥看向食盒,“里面什么呀?”

    “听说万岁爷发了脾气不肯吃饭,臣妾特意给您包的饺子,刚出锅的!”赵宁儿笑着打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元宝形的饺子装在纯白的瓷盘中,赏心悦目。

    她先拿出一盘,摆在朱允熥的面前。

    而后,又拿出几盘。

    “朕吃不完这么多!”朱允熥笑道。

    “皇上就顾着自己,这几位阁臣跟您说了一天的话还都水米未进,您不心疼自己的臣子,臣妾还惦记这些咱们大明的栋梁呢!”说着,赵宁儿转头,“把这些饺子,给几位阁臣端过去!”

    王八耻刚想动,身边一个人影快速窜出去,是邓平。

    “跟你姐夫一个揍性!”王八耻心里骂一句,赶紧给朱允熥张罗陈醋蘸叠。

    朱高炽打头,几位大臣赶紧起身,惶恐的说道,“臣等不敢!”

    “不过是几个饺子,有什么不敢的。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就算是在民间,当家的夫人给自家的账房先生伙计做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宁儿笑着开口,看向朱高炽,“赶紧,趁热!”

    朱高炽双手端着饺子,感觉有些烫手,可还不敢动,目光看向朱允熥。

    “吃吧,既是皇后一片心意,你们就受了吧!”朱允熥吃了个饺子,皮薄馅大,一整个的羊肉蛋儿,一咬一口汤。

    “臣等惶恐!”

    朱高炽还好,几位文臣动容得几乎不能自己。

    “吃吧!坐着吃!”朱允熥又笑道,“王八耻给他们拿点醋和蘸汁!”说着,也看向朱高炽,“用不用给你来几瓣蒜?”

    “谢皇上,这就挺好!”朱高炽一时不懂,朱允熥为何现在对他这么好,婉言拒绝。

    随即端着饺子大口吃了起来,一时间殿中都是君臣的吞咽之声。

    ~

    赵宁儿挨着朱允熥坐下,两人目光相对,柔情一笑。

    “是朕不好,都没记得你的生日!”朱允熥小声道,“没给你张罗,还劳你大晚上的给包饺子!”

    “一个生日过不过的有什么?”赵宁儿笑道,“再说,如今淮北正闹灾,臣妾还大张旗鼓的过生日,多不像话!”

    说着,她压低声音,“不过,臣妾娘家还有郑国公家,保国公蓝家都私下里给臣妾送了寿礼。都是实在亲戚,实在是推不得。算起来杂七杂八的加在一块,也小一万两呢!”

    说到此处,赵宁儿又看了一眼朱允熥,“淮北正闹灾,臣妾一妇道人家,在宫里没地方花去。不如,就用在淮北吧,也算是臣妾一点心意!”

    朱允熥筷子一顿,看向妻子的目光不由得充满歉意。

    “哪里就缺你这点儿了!”朱允熥笑笑。

    皇帝皇后的声音虽地,可旁边吞着饺子的大臣们也听得真切。

    张紞打头,几个大臣放下手里的盘子,跪地叩首,“皇后娘娘悲天悯人之心,万民定然感激涕零!”

    同样跟着跪下的朱高炽,胖脸上却露出别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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