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你就不能给汤家留点脸面吗?”汤軏大喊道。“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咱们汤家,为了娘娘,为了二......”
“住嘴!”
嗖的一下,汤軏的大手穿过栅栏,直接抓住汤景的脖颈。
然后盯着他,“你差点害死整个汤家?你死不足惜,你祖父的英明,你父亲的英明,你妹妹的殊荣,全都要断送在你的手里!现在,我就问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给自己一点体面!”
“我.....”汤景泪如雨下,“二叔,二叔,二叔......我自小是被您当儿子养的,虎毒不食子啊!”
“是大义灭亲!”汤軏拽着侄儿的头,靠近栅栏,然后他也贴过去,小声道,“小二,你不死,汤家就完了!”说着,他的眼角也猛然落泪,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死,就是扎在皇上心里的一根刺。你不死,将来就是二爷的绊脚石。你不死,二爷的身上就凭空多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不....”汤景嘶吼,“二叔,二叔.......”
“来人!”汤軏一声喊。
“在!”
厚重的铁门外,几个百战余生的汤家老兵,大步进来。
汤軏背身,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你们,送送二少爷!”
“喏!”
“你们....你们.....二叔.....二叔........”
“二少爷,小的们伺候您上路。您放心,小的们手脚麻利着呢!”
“二叔.....呜呜呜.....”
牢房中所有人都傻了,都直勾勾的看着。汤景被人压住手脚,然后一壶酒,灌进他的肚子里。
再然后,他就像厕所里的蛆一样....翻滚扭动。
“老爷,办好了!”一老兵低声说道。
“拉到西山火场化了,灰...撒长江里去吧!”汤軏说完,横了一眼其他牢房中的人,背着手走了。
他走得很稳,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一般。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汤軏的意思。
“我已经把我侄儿杀了,我们汤家从这件事当中脱身了。你们任何人,若是还要往汤家身上攀咬,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准确的说,绝对不会让你们家里人好过!”
而就在汤軏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傅忠突然哭着大喊,“何指挥,何指挥,我说,我全说!”
第249
风云(5)汤景的尸体,被人用黑布包裹起来,长长一条。
一个汤家的老兵,像是扛稻谷一样,随意的把这一条,娴熟的扔在肩上,腰杆子丝毫不弯,甩开两条微微罗圈的腿,脸上憨厚的表情,就像是进城卖粮的农人,只是眉宇间多少有些哀叹。
牢房中的囚犯们,惊恐的望着这一幕,全部不敢发声。
那老兵走出大牢厚重的铁门,看都没看外边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但当他行走的时候,那些锦衣卫还是不由自主的闪开一条路,退到一边。
镇抚司管狱千户金百万眼角跳动两下,在见到老兵出来的瞬间,手已搭在了刀柄上,可最终还是放开,只是用目光跟随老兵的身影。
“头儿!”一锦衣卫低声道,“汤家几个老头兵,架势上真不含糊啊!”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金百万摸摸鼻子,依旧用目光跟随扛着尸首的老兵,“扛尸首就跟扛半片猪肉似的!”说着,眼皮动动,“咱们的人,四五个对上他们其中一个,都未必是对手?”
“不能那么邪乎吧?”那锦衣卫不服道,“一老头而已!”
“哼!”金百万哼声道,“你看那腰那胳膊,走路时候步子都是一般大,他是用大枪的,咱们这绣春刀遇上枪,就是铁片子。而且你看他那腿,明显是骑兵,给他马给他枪,再给他一副锁子甲。别说四五个,他能直接在咱们镇抚司三进三出。”
说到此处,微微叹息,“到底是老牌子的开国勋贵,国公之家,家底厚啊!”
就这时,金百万目光一紧,原来是汤軏背着手从镇抚司的大牢中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甚是和善,不管见了谁都颔首微笑,一点架子都没有。
等走到金百万面前,不等对方说话,直接笑道,“辛苦,劳烦了!”
“下官不敢!”金百万忙行礼。
汤軏点头示意,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何广义的公事房。
房门敞开着,窗户也开着。
何广义门口当值的锦衣卫都远远的撤开,而是换成了几个青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汤軏走到门前,正看到何广义坐在副手,笑着和主位上一个红衣太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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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监很是年轻,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在笑一样。
何广义脸上,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微笑,但话语中还很是尊重对方。
“某竟不知道公公喜欢这东西!”何广义指着茶桌上,一个活灵活现的长角水牛茶宠笑道,“回头某在市面上踅摸踅摸,给您找几件!”
“不成不成,杂家也属牛的,所以才多看了几眼!”那太监笑道,“何指挥可千万别送,杂家是宫里的内官,您是外官。咱大明朝的规矩多,杂家可不想引得别人多嘴多舌的!”
“看您说的,不过是件玩意儿!”何广义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您什么身份,谁敢.....?”
那太监摇头,打断何广义,“不妥不妥,您的情杂家心领,但这东西呀,万不能送!”说着,无声一笑,“您也看着过,上回给万岁爷进膳进错了,杂家都差点挨板子!”
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乾清宫的副总管尚膳监太监,朴无用。
外人都以为如今宫里最当红的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王八耻,这位朴公公要位居之下。可真正了解内廷的人都知道,王总管其实颇为忌惮这位。而且,王总管多是在内,而基本上所有外出的差事,都是这位朴公公来办。
因为这位有个干爷爷,就是太上皇身边的朴公公。
那位虽是现在不管宫里的闲事了,可宫里凡事有头有脸的太监,都是那位的徒子徒孙。且那位的头上,还兼着司礼监大太监的官职。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是紫禁城中所有太监最为惧怕的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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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俩人正说话,余光瞥见汤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何广义无声的起身,而朴无用则是喝了口茶,笑道,“公爷,您完事了?”
汤軏笑着进屋,拱手道,“劳烦公公久等了!”
“不敢不敢,杂家份内的事!”
“那混账在外边,您要不要看一眼?”汤軏又笑道。
“哎!本是风华正茂的人!”闻言,朴无用叹息摇头,“这位二爷的名声,杂家也听说过几次。据说是小孟尝一样的人物,可惜了,一时糊涂葬送终身。公爷,您也....您也宽心些吧!孩子大了,路都是自己走的不是,当大人的还能管着他们一辈子?”
汤軏拱拱手,苦笑一声,“谢公公宽慰!”说着,侧身道,“请!”
“那杂家就不叨扰了!”朴无用也拱手,“先回宫给万岁爷复命去,二位留步,千万留步!”
说完,似乎怕是被汤軏何广义二人相送一般,转身快步出去。
眨眼之间,门口几个太监走的干干净净。
但何广义知道,朴无用肯定是先去检查汤景的尸体去了。
他在看看面前的汤軏,心中不免感叹,“皇上这回给足了贤妃娘娘还有汤家脸面,还特意让朴无用跑一趟。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公爷,能不能明白皇上的苦心啊!”
这时,就听汤軏开口道,“某常年在外领兵,和这位朴公公素味平生。奉旨和他同来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却不想这位朴公公倒是个和气的人!
”
他这话就是为了给他跟何广义之间找个话题,所谓的没话找话。
可他一开口,何广义脑中就冒出一个字,完!
完,完蛋的完!
汤公爷完全没领会皇上的苦心,也完全会错意了。
皇上派朴公公来,可不单是为了看汤景的尸首啊!就算不派,谁敢糊弄?
那是在告诉你汤軏,给你的只是你可以去镇抚司杀你侄儿的面子。给你的可不是凌驾于律法之上,以为你侄儿一死百了再不追究的面子啊!
再说皇上也不是给你面子啊,而是给贤妃给汤家面子!
真给面子,用得着小朴也来?
你往深里想,小朴知道,老朴是不是也知道,老朴知道太上皇是不是也知道?你再往另一面想想,小朴回宫了,跟皇上说了之后,贤妃娘娘那是不是也要交代几句?
第一不是真给你面,第二这事并不是人死了就揭过,而是以后还要看你以及你们整个家族,以后的表现。
你汤軏要是这都想不明白,还以为皇上还真眷顾着你家,那你家以后的路,完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这位公爷,常年领兵在外,脑子有些不灵光啊!”
就这时,又见汤軏拱手道,“今日的事,也多谢何指挥了!”
第250章
风云(6)“下官不敢!”
何广义忙侧身,不敢受礼。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汤軏惹不起。但反过来,汤軏乃至整个汤家,也不是他何广义能随便得罪的。
“某这人嘴笨!”汤軏一笑,“人情世故上,也不怎么会来事,客套的话更不会讲!”说着,手伸进袖子中。
“您这是....公爷,您千万别.....”
“我虽笨,但也知道走人情不能走到锦衣卫来,你锦衣卫也不受人情!”汤軏从袖子中拽出一沓银票子来,笑道,“而且,给你们人情还犯忌讳!但是话说回来,你何指挥某可以不走人情,你下边的兄弟呢?”
说到此处,银票子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光明正大的辛苦钱,劳烦何指挥给下面的兄弟分润,买点茶叶润润喉!”
“看您......”何广义知道再不收就得罪人了,“那,下官就替兄弟们领了!”
“那就.....今日就暂且别过!”汤軏拱手笑道,“来日再会!”
“公爷慢走,下官不送!”
目送汤軏的身影消失之后,何广义苦笑叹息摇摇头。
他对于汤軏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这位公爷可能是长期在外,不太了解万岁爷的脾气。但是做人做事,还是滴水不漏。哎,到底他汤家未来如何,他们家自己的事哦!”
想完,他拿起桌上的银票子。
“嘶!”顿时,他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他好似怕看错了一般,又仔细的查了一遍。
然后他坐在凳子上,待了许久。
桌子上,簇新的银票子十分显眼。
大明皇家钱庄银元本票,一千元的龙头大票,厚厚一沓二十张。
所有的银票子都是连着号的,一看就是刚从钱庄兑换的。
银元两万,天文的数儿!
要知道就京师应天府中,最好的位置买一间铺子做买卖,还得说做那种压钱的不怎么爱开张的古董买卖,本钱最多最多九千银元,中间还有流动资金和压箱子底钱。
此时京师之中,东西两边达官显贵富商聚集之地,两千银元就能买一座上好的,三进的能容纳三十个下人三进宅子。
何广义不是没见过钱,两万在他心里也不算大钱。可是光辛苦费,就给这么多的,他是真没见过。就李景隆,也从没这么豪过!
“来人!”何广义对外喊一嗓子。
“都堂!”韩老五按着绣春刀进来,“您吩咐!”
“拿去!”何广义直接把那一沓子银票扔过去,“给兄弟们分喽!”
“谢都堂赏!”韩老五一笑,顺手把银票一分为二,一半放拿在手里,一半准备奉还。
“啧!”何广义怒道,“你他妈是不是聋?我告诉你了,都给兄弟门分喽!我他妈一分不要!”说着,忽然诡异的一笑,“告诉兄弟们,这点钱不值得迷眼,这几天发财的机会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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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坐在塌上,对面站着朱高炽,暴昭,张紞,徐辉祖。
“涉案的盐商,两淮地区的官员都已抓获!”朱高炽开口道,“今日即将锁拿进京,但....”
朱允熥没说话,眼神示意朱高炽继续说下去。
“正值淮北水灾,辛御史那边刚把灾民安顿下来,但河道衙门,淮安守备,淮安卫,还有长江水兵中涉及的军官都被锁拿,官兵无人统领的话,怕是灾民一旦有变数,调兵或有不逮!”
说着,朱高炽抬头,看看朱允熥,“臣以为,是不是皇上先下旨,让他们先戴罪.....”
忽然,朱允熥微微抬手,朱高炽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就是朕,为何对贪腐深恶痛绝!”朱允熥开口道,“文官们贪,一地文政败坏。军人贪,上下效仿,一抓就是一营。”说着,叹口气,“你是老成持重之意,但朕意已决,既然要抓就绝不姑息!”
这时,徐辉祖忽然开口道,“臣倒是有个法子!”说着,顿了顿,“臣以为,可以让正在淮安巡视的曹国公,暂时总管淮安守备,河道衙门,还有水兵的兵马!”
话音刚落,几位臣子纷纷点头。
其实这些地方涉及的军官,都不是什么边镇大将。但困难就困难在,淮北那边正在闹水灾。朝廷除了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治灾赈济灾民之外,还要控制好军队,以防万一。
民乱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往深处想,现在要抓的是镇守一地的军将。这些滚刀肉,万一万一万一不甘心束手就擒死于国法,万一想垂死挣扎。
不用多,只要他们手下有两百个能战之兵,攻破衙门占领粮仓,然后裹挟灾民.....
不是没可能啊!
“李景隆有李景隆的差事!”朱允熥想想,“拟旨,武定侯郭英,国朝勋贵老臣,去淮安走一趟!”
“是!”
这个法子好,别说是淮安等地的卫所水师,就算是九边重镇,郭英也镇得住场子。
随后,就见朱允熥看着徐辉祖,“军队中,这样的事绝不是个例。淮安府靠近两淮盐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驻军军官和盐商还有权贵之人勾结谋私。其他地方,怕也是如此!”
“譬如,有茶铁便利的,有糖布便利的,或者驻守在各个海关港口的.....各个边镇可以和鞑子蛮子私下往来贸易的!”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道,“回头,各地镇守武官的名单你呈上来,凡是在当地两年以上的人名,勾出来。”
边上的朱高炽心中暗道,“熥子这是动了,调换各地军官的心?”
应该是的!
再加上最近的各地总兵调度,还有让李景隆的差事是巡视各卫所的粮储兵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边关先不说,内陆各都司就是一个大换血。
“还有!”朱允熥冷着脸,“各地卫所的指挥使千户都是世袭,这很不好!军队,应该是才能卓著者,方能身居高位,而不是靠着父祖的功劳,一步登天!”
其实大明朝武人世袭,世袭的也并不完全是官职。
指挥使的儿子也不可能直接当指挥使,也不能落地就是军官。而是要每隔三五年进行考试,经过都督府和兵部的考核,认为他合格了,才能给与官职。
但是,但是话说回来。
这样的考核都是边镇之地,有着强大外敌,军队需要保持高昂战斗力的地方。而至于内陆地区,甚至沿海地区.....
战斗力高昂时刻想着打仗的卫所,当地官府不愿意看到,当地的百姓也不愿意看到。但和百姓还有文官衙门,井水不犯河水的卫所,人人都喜欢。
再者说,关系嘛!
各地卫所指挥使都是有功的将领子弟出身,或者干脆就是悍将担任。既然是内地,没有外地的地方,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松松手,世袭的事上睁只眼闭只眼,皆大欢喜了。
而文官集团,对于这种世袭的军官制度,出人意料的持赞同乃至支持观点。
再能打,你在卫所当了几年地主老爷,你也不愿打仗了,而且你还得看文官的脸色。若是你整日吵吵着大丈夫功名马上取,要去边关驻守,要出塞,所有的卫所指挥使千户们,都是一言不合就抽刀杀人的横货,文官们才头疼。
综上种种,才是导致大明的卫所制度最终崩坏的原因。
“五军都督府兵部的考核,以前做没做样子,朕不计较了!但以后!”朱允熥说着,忽然看向朱高炽,“洪熙!”
“你丫又叫我作甚?”朱高炽心中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