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只留下遍地的哀嚎,一地狼藉。~~
阿嚏!
画面一转,站在淮安城墙上的曹国公李景隆,猛的大了个喷嚏。
他身边,跟着他出来历练的国舅爷赵石,关切的问道,“公爷,您没事吧!”
“没事!”李景隆一笑,用手帕擦擦鼻子,“老毛病了,见风就不行!”
淮北的灾情暂时稳定了,洪水终究后继无力,被河堤阻挡。
洪水退去需要时间,安置灾民也需要更多时间。而且因为洪水被拦住,各地的灾民更是蜂拥着朝淮安而来,人满为患。
站在城墙往外看,窝棚一眼看不到头,等待赈济的百姓,更是无边无际......
赵石看了一眼李景隆身上威风凛凛的,绣着金线的蟒袍,还有李景隆腰间的和田玉带,欲言又止。
李景隆有所察觉,“国舅爷可是有事?”
“没.....”赵石说了一声,低下头却又马上抬头道,“公爷,我等在灾区,眼前都是灾民,衣不蔽体。即便是官员也早就衣衫凌乱。您.....您身着蟒袍.....”
“国舅爷觉得不合适?”李景隆笑道,“某反问一声,你觉得赈灾,需要什么?”
赵石认识的想想,“粮食!”
“嗯,还有呢!”
“栖身之地!”
李景隆点头道,“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两点很是难得,但还不准确!”
“嗯.....药,衣,火,水.....”赵石想了想,大声道,“秩序!灾民怕乱!”
“你所说的都对!但都不是根子!”李景隆继续道,“你再继续想!”
赵石又是认真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
“希望!”李景隆揽着赵石的肩膀,指着城下的灾民道,“你看着了吗?下面是不是有个老头儿,看着我一身蟒袍,慌得跪在地上磕头呢!”
“嗯!”赵石点头。
“我这身衣服,就是他们的希望!”李景隆大声道,“对他们而言,有穿着我这身衣服的人站在这,就等于朝廷重视他们。不会克扣他们的口粮,不会弃他们不顾。”
“老百姓不信任当官的,可也离不开当官的。老百姓真不信的,其实是那些小官。而我穿着这身衣服,就是高高在上等于八府巡按一般的大官。”
“他们可以不信那些小吏,却不能不信我呀!我这身衣裳摆出来,他们心里就不慌不乱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有说话的地方!”
赵石似懂非懂,默默思考。
“这么说吧,我这身衣裳是权!越是乱的时候,老百姓越需要看到权!一种,他们平日根本接触不到,却能想象得到,什么都能管的权!”
这是,邓镇走了过来,低声道,“辛御史那边,又要杀人了!”
“怎么又杀?”赵石看了眼城下,那些还挂着的,已经风干的尸体和头颅,“多少人啊?”
“一百九十二人!”邓镇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乱民?”赵石追问。
“不!”邓镇摇摇头,“都是官吏,还有里正甲长之类,还有平日负责安抚灾民的衙役班头等!”
第255章
咱们?我们?(1)“又是贪腐吗?”赵石皱眉问道。
这一路从京师出来到淮安,沿途所见所闻跟他在京师之中耳濡目染,从小被人灌输的东西,竟然.....截然相反。
他又看看城下的灾民,张口道,“灾情闹成这样,灾民数十万,还要贪腐?就算是贪,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
“国舅爷,您还是年轻。这时候,才是下手的好时候!”邓镇跟邓平的性情完全不同,从都是说话冷冰冰硬邦邦不苟言笑的,“天下越乱,有人越肥。他们就像是厕所里的蛆,越臭他们越欢喜。越是茅厕里干干净净了,他们反而要瘦死!”
赵石皱眉,若有所思。
“啧!”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我这个舅子,应该当御史去,做武官屈才了。”随即,心中又琢磨道,“这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不行啊,将来不好给他安排地方啊!”
“这些人!”邓镇指着城墙下面。
此时的灾民们忽然骚动起来,开始朝一个地方拥挤。
数十辆囚车拉着囚犯,停在临时搭建的法场刑台下。阳光中,台上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寒光耀眼。
“这些人官都不大,可权力却大!”邓镇继续说道,“这其中有负责给灾民搭建安置窝棚的.....”
“搭窝棚的能贪多少?”赵石忽然开口,“这....小子还真是不懂,请邓大人指教!”
“国舅爷,您还是涉世未深!”李景隆开口笑道,“几十万灾民的窝棚,预算上他做多两成,实际用料再克扣两成。搭窝棚用不用人?招募的民夫是不是从灾民中招募,有口饭吃就行吧?那么这些人的口粮,是不是也可以多领多报?”
“这.....”赵石已是呆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邓镇在旁说道,“还不止这些,负责安置灾民棚户区的人,把这些窝棚分给下面人去弄,结果是一层又一层。到最后,朝廷要出十倍的价钱,而灾民头上的窝棚,就是几根柱子上铺一层茅草!”
“还有那些衙役班头!”邓镇忽然满脸怒气,“他们本该维持灾民区秩序,安抚百姓。结果呢?哼哼,私下竟然做起了人口贩子。跟那些人牙子勾结,专挑好看的小闺女小小子下手。若是人家父母不同意,那就找地痞无赖,趁乱掳走......”
“该杀!”赵石骂道。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再次沉思起来。
许久之后,法场那边震天版的欢呼骤然响起,血光冲天之中人头高高飞扬,他才回过神来。
“曹国公,我还有一事不大懂!”赵石沉吟着说道,“当日读书时,老师曾说水清至无鱼。至我们到淮安之后,辛大人那边已经杀了两茬儿办事的官员,这么杀下去,谁来做事?”
“这么多,光是淮安一地就几十万灾民,可不是三五个人就能管好的呀?”
“国舅爷您比我强,我在您这个岁数可想不到这么多!”李景隆笑笑,“是呀!不杀,他们贪。杀,没人干活!呵!”说着,又是一顿,“其实水清怎么会无鱼呢?您看宫里那些池汤,水清的都能喝,下面的鱼可曾少了?”
“说什么水清无鱼,那都是推脱之言。水若不清,下面可就不止是鱼了!”李景隆继续道,“至于你说没人做事,哈!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说着,他低声道,“你信不信,现在这些人被杀,谁最高兴?”
“谁?”赵石问道。
“顶替他们的人啊!”李景隆一笑,“空出来一个位子,起码下面还有三五个人要争,而且说不定已有人开始拎着礼物银票子找门路了!”
“就因为一个权字!”赵石咬牙道。
“哎,就是这个理儿!”李景隆大笑。
赵石怒道,“他们就不明白什么是前车之鉴吗?”
李景隆拍拍他的肩膀,“权利之下人性如此,太上皇当年杀贪官那么厉害,止住了吗?”
“好!”
轰的一下,彷如天塌地陷一般,刑台那边又是一排人头落地,灾民们呼声震天,连城墙都跟着颤抖。
“既然辛御史知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为何不一开始就拨乱反正呢,为何非要闹到他们人头落地......”
赵石再次开口,说着说着,忽然对上李景隆的眼神,心中一下就懂了。
诚如曹国公李景隆所说,他这身蟒袍是灾民们的希望。
那辛彦德杀官,就是给这些灾民们一个情绪上的突破,宣泄口。
灾民的人心是这样的,若一直都相安无事,反而会想东想西,不大安分。
可若是真出事了,他们受委了,这时候有个青天大老爷子为民除害,那他们就会把这位官员奉为神明。
杀人!
也是一种安抚灾民的手段?
“国舅爷,我问你件事!”李景隆亲昵的搂着赵石的肩膀,“您说,譬如这次淮北大灾,若是再重一些,方圆千里都是泽国一片。朝廷赈济,是先救官,还是先救民呢?”
赵石思索片刻,“当然是先救民......”但是说着,他忽然觉得不对,“若是不救官,哪来的人手安置灾民.....”
“救官还是救民,取决于位置!”李景隆轻声道,“在官员的位置上,自然是要先救他们,保证了他们衣食无忧安危无恙,他们才有余力来就民!”
“但是从......”
赵石打断李景隆,“从老百姓的位置想,要先救民?”
“错!”李景隆正色道,“老百姓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也没人愿意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忍。忍不了也要忍,他不忍,官府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憋回去。”
说着,叹口气,“其实,是从我们的位置讲,一定要先救民!”
赵石懵了,拱手道,“请国公大人指教!”
“我是世袭罔替国公,朝廷超品公爵,南书房大臣,正二品阁部,从一品位列群臣最前之人。这还是实职,闲职就更多了,正一品的都有!”
李景隆一笑,继续道,“这些官职中,我最重要的是南书房参赞大臣,无宰辅之名却又之权,对吧?”
赵石懵懂的点头,“对!”
“天下的决策,就出在我们这个寥寥数人的小圈子里,对吧?”李景隆又问。
赵石似乎懂了,“是!”
“皇上,我......”李景隆的手指凭空画了个圈子,“我们这圈子中的人,从皇上到我们,自然是希望江山永远太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的,所以我们要先救民!”
“因为我们知道,从来都是官逼民反!不救民,民就比洪水还凶。历朝历代,只听说灾民作乱毁了江山根基的,什么时候听过文官作乱,毁了江山半壁的?”
第256章
咱们?我们?(2)“但,先救民是不可能......”
“对,先救灾民不可能,因为救民必须有人去救,而去救他们的必须是官!”李景隆郑重说道,“但,从皇上到我....”说着,点了点赵石头,“咱们这个圈子中的人,必须要说先救民,明白吗?哪怕事实的真相是,必须要先救官,我们也要说先救民。不但要这么说,还要这么做!”
赵石沉默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可和李景隆这样官场老狐狸,人精比起来,他还显得很是稚嫩,天真,单纯。
“诚如孟圣所言,民为贵......”
李景隆一笑,打断赵石的话,“孟老二的话,也是忽悠人的!”说着,收敛笑容,开口说道,“话是这么说好听,但理儿这么做行不通!如果民为贵,天下为何有贵族?你我皆为贵族,我等之贵,与民之贵相比,孰贵
?”
“我等之贵在于身份,民之贵在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等之贵来于万民,万民安顺则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则,万民遵之惧之,你我才贵。”
“这就是刚才我说,为何我们都知道要先救官,可却必须先救民的道理!许多人,不如你我之贵,他们的贵在于手中之权。若大灾来临,我等先救这等贵人,可视百姓于不顾。那百姓之贵,定然毁了我等之贵!”
“家国天下,正是如此!”李景隆叹口气,闷声道,“世间之事,也是如此!”
话题似乎有些深奥了,让赵石一时间心烦意乱,好似心中有些什么,又好似没个头绪,想不清楚一般。
“民为贵,乃是万民之贵,而非一人之贵!”李景隆看着城下,正在为贪官污吏血流成河而欢呼雀跃的灾民们,继续说道,“伊等之贵,在于民不畏死而已!”
“咱们这个位置的人,大义凛然是口号,雷霆手段是常事,慈悲心肠不能随意外露。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全局,该牺牲谁的时候不手软,甚至把谁当替罪羊,或者明知谁是无辜的,但也要痛下杀手!”
“咱们这个位置的人,不管私下如何,都要让百姓相信。相信咱们这些人,以民为贵!”
话音落下,赵石再次陷入沉思,问道,“咱们?”
“对!咱们呀!”李景隆回头,温和一笑,手指点点赵石,又点点他自己,“咱们!”
赵石连忙摆手,“小子何德何能.....?”
李景隆说的咱们,他是懂的。那大概是在形容,大明王朝乃至争天下最顶尖最有权力的一小拨人!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李景隆笑笑,搓着手,“您是国舅爷呀!当今万岁爷的内弟,太子爷的亲舅父。未来不管你是出仕做官也好,还是富贵闲人也罢,你都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呀!”
“既然身处这个圈子当中,就要设身处地的想,如何才能维系这个圈子。维系这个圈子,就是维系大明帝国,维系皇上。既然是这个圈子中的人,想事情就要像刚才我告诉你那么想。”
“不能偏激,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用感情,不能手软,不能太见利忘义,但也不能太两袖清风。合适的时间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见合适的人,拿合适的钱......”
“真他妈想给你踹城墙下边去,让那些灾民们撕巴了你!”
一旁的邓镇,听李景隆侃侃而谈,心中恼怒,“人家好好的孩子,你非得把人家往沟里带!”
这时,他耳中又传来李景隆的一句话,“不然,你就是不合群,就是立不住.....”
这话,顿时让刚才心里骂骂咧咧的邓镇愣住,半晌之后才暗道,“其实,他说得都对。早些年,若是有人如此教我,邓家又何至于落在现在这份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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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赵石再次琢磨这个词儿,然后又猛的摆手,“国公大人严重了,太抬举小可了,我....我.....”
“呵!”李景隆一笑,“国舅爷不必自谦,以后你历练的机会多着呢!今日某的话,你可以先记在心里,日后慢慢领会!”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您呀还是太小,长大了就明白某的话啦!”
同时,他心中暗道,“抬举你?我是生怕自己小看了你呀!”
皇帝对于这位内弟的喜爱,他李景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除了这份私人感情之外,这位国舅爷,就是皇上即将要刻意培养,慢慢的在朝堂之中,树立起来的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力量。
这个过程可能要二十年,可皇上还年轻,赵石头还小,只要赵石头不出错,二十年后必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外戚不得干政,那要看谁当皇上。即便是皇上昏庸,大明朝的外戚想兴风作浪,怕是文官们直接能把他们手撕了。
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更重要的事,二十年后太子爷也长大了。
太子爷最大的缺点,就是母族无人。而赵石,之所以皇帝刻意栽培,还不是为了给太子爷找个帮手?
当然,无论皆是赵石乃至赵家的地位多么显赫。
以皇上的心性,也定然是拿捏在手中,生死置于皇帝掌握之下的。
同时,他赵家也会是张活靶子!
一张别人都眼红,恨不得扳倒了再狠狠踩几脚的活靶子!
但,那也是二十年之后该考虑的事。
现在李景隆要考虑的是,在赵石未来即将发达的二十年中,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就这时,李景隆身后传来脚步。
“下官胡琏,参见国公大人!”
李景隆回头,一个满是疲惫官服都掉了颜色,脸上满是风霜的中年官员正在对他行礼。
“哎呀,胡大人,这如何使得!”李景隆赶紧上前扶住对方,朗盛笑道,“这些日子你,是你一直在钦差大人身侧,辅佐他赈济灾民劳心劳力。您的辛苦李某都看在眼里,怎能受您的大礼!”
这番礼贤下士,很是让胡琏感动,他拱手道,“辛大人差下官前来,是给灾民放赈一事!”说着,干瘪的嘴唇舔了舔,“淮安的存粮已经放完了,仓库里颗粒物存。辛大人的意思是,是不是把国公大人带来的军粮......”
“淮安还有粮!”李景隆笑道,“淮安卫的军粮先放出来,给灾民。卫所做本账,回头你们也做一本,然后某这边做一本,具体给灾民发放口粮之时,再有前方具体经手人员做一本!”
说着,顿了顿,“四方会账,账目就错不了!”
“这.......”胡琏一愣,心中叫苦。
李景隆为何而来他们新一清二楚,差点军仓和他们这些文官不相干。可现在李景隆显然是想借着灾情的名义,直接把军仓的窟窿给捅破。
当下苦笑道,“国公大人,我们哪有权力动用淮安卫......”
“我有权啊!”李景隆一笑,看向邓镇,“你去?”
“下官份内之事!”邓镇眼角跳了两下,眼神有些狰狞。
此时,身后忽然又传来喧哗。
“国公大人,卑职要见曹国公,公爷.....您救救卑职,卑职曾帮老公爷牵过马,卑职曾在上都城流过血呀!”
第257章
怎么是他(1)“谁呀?”
李景隆皱眉回头,隐约瞧见自己的亲兵正拦着一个武将。
那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武坯子,看见李景隆回头,马上张开嗓子继续大喊道,“国公爷,是卑职呀!”
“谁?”
那人喊的声音很大,可李景隆依旧跟没瞧见似的,伸长脖子疑惑的到处张望,“谁喊的?谁呀?”
“公爷,卑职侯儿呀!当年在老公爷手下效力过,去年过年卑职还去府上给你磕头......唉哟!公爷,救救卑职......”
那侯二正喊着,突然他身后窜来数名锦衣卫,扯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两条胳膊背了过去,然后按着脑袋就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