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这一幕,城墙上众人勃然变色。淮安守备起码得是个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大明朝中级武将,就这么让锦衣卫给按下去了?
锦衣卫也太跋扈了?那.......淮安守备名下两个营的兵?
众人皆是发愣,唯独李景隆还在张望,皱眉道,“刚才谁喊我?”说着,不等旁人开口,摇头道,“哎,我这几天没睡好觉,耳朵里总是乱哄哄的!”
说着,一摆手,“走,进城歇歇去!”
他这番做派旁人还真以为他没听到有人喊他,就连旁边的赵石也有些疑惑。难不成曹国公真没听见有人喊他?不可能啊,那么大的人就在不远处跟他摆手,怎么能看不见?
他疑惑的跟在李景隆后面,一边走一边想,所以脚步不免放慢了一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发现李景隆的亲兵队长,叫李小歪的汉子,趁人不注意直接把两个李景隆的亲兵拽到被人的拐角处。
啪啪!
两声脆脆的大耳瓜子。
“平日老子怎么教你们的?有人要见老爷,要先问问老爷见不见,你们随便把人放过来?遭娘瘟的,回头每人扣半年月钱!再有下次,撵出国公府,让你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闻言,赵石才明白。
李景隆哪里是没看见,他是装没看见呢!
他又猛的想起李景隆教他那句话,该牺牲的人就要牺牲,该放手的就要放手,该糊涂的糊涂,该装不知道的就装不知道......
正想着,脚下猛的一顿,差点撞到一个人。
抬头一看,正是满脸笑容的李景隆。
好似能猜到赵石的心事,李景隆笑道,“那人是淮安守备,他能谋得这个运河上的肥缺,还是当初走了我的门路!”说着,叹口气,“算起来,还真是我家的故人,他爹当初是给我父亲喂马的,他十来岁时就跟着我父亲北征,是第一批攻进蒙元上都城的敢死队之一。”
赵石忍不住问道,“那您,为何不.....?”
“路是他走的,我怎么救?再说,故人是故人,情分是情分,道理是道理,国法是国法,这一切有时候可以不清不楚,但有时候一定要清清楚楚!”
李景隆又叹口气,“况且,我家的故旧多了去了,若是人人有事都来求,莫说我能不能都帮得过来,且说我有那个能力吗?”
说到此处,李景隆又是一笑,亲昵的揽着赵石的肩膀,低声道,“国舅爷,您还小,起小到大爷没离开过京城,没离开过皇上和娘娘眼皮底子底下,你不知道这人心呀,坏着呢?”
“就拿那淮安守备来说,他找我做什么?定是惹事了?他惹了摆不平的事,然后大庭广众之下来找我,还说跟我家的关系如何?您觉得,他是来求我,还是来害我?”
赵石只是小,不是笨。只是嫩,不是傻。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一想就透。
李景隆继续道,“我要是见他,就等于被他拉下水了!等于不知不觉,踩了一脚臭狗屎!国舅爷您得记住,咱们这样的身份并不代表不会被人算计。下面这些人,他们办事没底限,出了事就想攀附咱们,拿咱们当挡箭牌,甚至为了活命,他们可以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所以,咱们接人待物既要和风细雨,又要敬而远之!”
李景隆继续低声道,“就好比借钱,自古以来都是救急不救穷,哪怕是亲兄弟都是这样。做人做官,都要想先做自己。自己好,别人才能求上来。”
“帮谁,得分人分事儿分时机。雪中送炭要做,锦上添花要做,落井下石尽量别去做,一棍子打死谁,想想再做,做了就别后悔。”
“但这些事有个前提,那就是独善其身!说白了,不管和你什么关系,他犯事了,你能做到不被牵连,不管不问不知道,置身事外!”
赵石脑袋懵懵的,一时片刻也接受不了这些东西。
他看看李景隆,“您和我说这些.....?”
“按理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万岁爷吩咐让我带着国舅爷您历练政务!”李景隆笑道,“但为官就是做人啊!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我不给国舅爷您揉碎了讲清楚,将来.....万一碰上黑心肠的,您不是就吃亏了吗?”
说着,摇头叹气道,“国舅爷诶,您是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
“我知道!”赵石忽然笑道,“就好像莲花堂,他们攀附了我家,结果连累得我父亲.....”
“对喽!”李景隆大小,一拍巴掌,“您看,这就是刚才我说的,下面人心坏嘛!”
说着,他上下打量两下赵石,心中忽然暗道,“这小子,好像比我儿子聪明啊!”
~~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城墙下走。
这一路,李景隆的嘴都没闲着。
赵石听得迷惑,旁边的邓镇也是心中疑惑。
他印象中,这个国公姐夫可不是嘴碎的人呀!更不是喜好为人师的人,怎么跟国舅爷,就这么多话呢?
真以为这些话就是李景隆说给赵石听的?
哪能呢!
李景隆相信,等他们结束差事回京城的时候,皇帝一定会单独问询赵石这一路见了什么学了什么,认识到什么。
届时他这些话,都会从赵石的嘴里传到皇帝的耳中。
乃至等再过些年,这些话还会从赵石的口中,传到太子爷的口中。
几人刚走下城墙,忽见到下面停着几排被布罩着的囚车,囚车旁一群面生的,更加彪悍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青年男子,冷眼站在原地。
之所以用更彪悍这个词,是因为京城中的锦衣卫更像是猎犬,而眼前这些锦衣卫明显像是狼!
那青年男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品,一袭简单的青色猎装,倒挂腰刀。
他的腰刀也很特别,不是精美的绣春刀,而是古朴的一巴掌宽的步兵用刀。
赵石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好那边冷冽的目光也对过来。
下一秒,李景隆咦了一声。
然后大笑着上前,很是熟络亲热的喊道,“怎么是你小子?你怎么在这?”
第258章
怎么是他(2)听见李景隆的声音,见他走来。
被几个锦衣卫簇拥的青衣男子,绷着的脸上也露出微笑。
躬身作揖,“下官见过.....”
“哎,骂我!”李景隆停步,佯怒道,“你小子跟我整事儿是不?”
那男子苦笑,“下官不敢......”
话音未落,李景隆一个箭步,上去用胳膊夹着对方的脑袋,直接一个脑瓜崩,“郭小四,你小子几年不见,学会整景啦?”
说着,揉揉对方的脑袋,“忘了你小时候,拿弹弓子射我坐骑的事啦?我好好一匹口外马,让你把眼睛都给弄瞎了!”
“呵!”那青衣男子笑笑,不动声色的推开李景隆,“那时候,下官不是不懂事吗?”
说完,轻轻的整理下衣襟,跟李景隆拉开两步距离。
李景隆爽朗的大笑,脸上好似真挂着故人重逢的喜悦。
随即,他忽然一拍脑门,“看我,忘了介绍了!”
说着,赶紧拉过赵石,开口道,“这位是承恩侯家的大公子,万岁爷的内弟,国舅爷!”
那青衣男子赶紧俯身道,“卑职郭官僧,见过国舅爷!”
“岂敢岂敢!”赵石慌乱的摆手,“这位大人多礼了!”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但一见这人他就知道这人的地位非凡,因为这人身后好似亲兵一样站着的几个锦衣卫,看服饰都是千户的品级。
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千户,而是世袭千户。因为他们腰间,除了配刀之外还挂着玉炳的小刀。这种做工精美价值不菲的玉炳小刀,可是大明豪门子弟的标配。
也就是说眼前这几个低调的锦衣卫千户,很有可能是因为父祖的功劳,世袭的锦衣卫千户。
“这位!”李景隆又开始对赵石介绍郭官僧,“故陕国公的幼子,排名老四!他小时候,总是跟着我屁股后头跑。”说着,又看看郭官僧,“记得你第一年入宫当侍卫,就在我那一班是吧?”
“曹国公好记性!”郭官僧笑笑。
李景隆这么一说,赵石就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武定侯郭英的小侄子,故陕国公郭兴的老儿子,已故郭宁妃的侄儿,已故鲁王的表兄弟......
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淮西功臣之家子弟!
“你怎么在这?”李景隆又问道,“淮北水灾把你......?”
“下官已调任京城了,接到圣旨就快马加鞭从凤阳赶过来,抓捕私盐案的人犯!”郭官僧说话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这小子原是凤阳留守锦衣卫指挥使,现在调任京城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抓捕涉及私盐的官员,皇上居然没用京师的锦衣卫,而是中都的人?”
他心中想着,面上依旧是笑,“哟,那不是高升了吗?”说着,笑道,“跟我说说,你现在什么官职?”
郭官僧笑笑,没说话。
“跟我还藏着掖着?”李景隆笑道,“回头朝廷邸报下来,我还能不知道?”
郭官僧眼角扫了下赵石,“蒙皇上隆恩,侥幸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印管事!”
“哦?”饶是李景隆城府老练深厚,也不免微微吃惊。
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
要知道当初何广义就是从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上,接替了当初的蒋瓛成了锦衣卫的都堂。
眼前这郭官僧,就是下一位锦衣卫都堂?
锦衣卫指挥使的全称,都指挥同知掌本卫堂上印,所以才称都堂。
郭官僧这个同知,还兼着掌印....是个权力极大的副手!
脑中这些还没消化,下一秒李景隆差点惊呼出声。
就听郭官僧继续说道,“掌本司印!”
这些官职赵石听得不甚明了,李景隆却越发惊诧。
“本司印,你是哪......?”
郭官僧一笑,“掌南镇抚司印!”
“坏了,老何是要倒霉了吗?”
李景隆心中惊道,“他是做了什么让万岁爷不满意的事吗?好么秧的,怎么给他脑袋上弄了个大爷?”
锦衣卫北镇抚司是对外,南镇抚司是对内!
北镇抚司对外侦缉,办案,审讯,牢狱。
南镇抚司就一条,查锦衣卫的内部问题。
“不能啊,以万岁爷的性子,若是觉得老何没用了,直接换人就是。再说,万岁爷明显是抬举老何呢,给他一个廉政院的差事呢!那为何,又把郭家的子弟,提拔成锦衣卫同知?”
李景隆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是想不清楚。
但此刻不能冷场啊,他只能拱手强笑,“那可恭喜贤弟了!”
刚才还叫人家郭小四,现在直接叫贤弟!
随后,李景隆又问道,“涉及私盐案这些人犯,已经都抓了?”
“反正皇上手谕上的,都在这!”郭官僧指了下那几辆囚车,忽然眯起眼睛,“曹国公,有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俩这关系,说!”李景隆大笑道。
“下官抓捕的河道衙门千总,水兵营千户说,当初之所以放行那些私盐船,是因为得了贵府的授意........他们还说,是府上的.....”郭官僧故意放慢了说话的声音,看着李景隆的表情。
倘若李景隆一见他,不上来就夹他脑袋弹他脑瓜崩,这些话他不会说。
起码不会当着国舅爷的面说,但是....李景隆总是摆大哥的谱儿....那就得给他两句了!
但他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李景隆那张,罕见的狰狞的脸。
“这案子你知道多少?”李景隆嘴角动动,“哼,说和我家有瓜葛?哼,几只小猫小狗也能攀扯到我家吗?”随即,又冷眼道,“你不会听风就是雨吧?”
郭官僧出身好是好,但他爹死的早!
而且,也和李景隆差太多。
再说了这种言语上的小把戏,他李景隆见多了,能怕你郭小四?
换郭老四来李景隆当然退避三舍,可你不是老四,你是小四!
郭官僧闻言,马上笑道,“我就说么,您什么身份,哪能跟这种事有牵扯?”
两人之间,三眼两语之中,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火药味。
这一点,连赵石都听出来了。
李景隆也是一笑,很是不屑,“就算有牵扯也正常,打着我旗号办事的人多了,我也管不过来不是!”说着,又笑道,“就算我真有牵扯,说句好不听的,还有万岁爷给我做主!”
郭官僧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李景隆的言外之意,他这样的身份,别说是这种小事,只要不是谋逆大罪,皇上都不会把他怎么样!
“既如此,那就是他们瞎说!”郭官僧笑笑,摆手对身边人说道,“去,把他们舌头个割了,让他们乱说话!”
“喏!”几个属下也不废话,抽出腰间玉柄小刀就奔囚车而去。
不多时,渗人的惨叫声响起,让人太阳穴突突的。
“您.....”赵石忍不住开口道,“人犯的舌头割了,怎么审讯啊?”
“国舅爷放心!”郭官僧笑道,“舌头没了,他们还可以写字啊!”说着,又拱手道,“国舅爷,曹国公,下官职责在身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成,回了京城一块吃酒!”李景隆笑眯眯的说道。
“那下官就等着您的帖子!”郭官僧又笑笑,然后好似刚想起来一般,开口道,“对了,您还不知道吧!我四叔也马上来淮安了!负责淮北军务!”
第259章
原来如此(1)书接上回。
且说李景隆和郭官僧寒暄几句之后,便各自散去。
虽说脸上依旧还带着几分笑模样,可连赵石都看得出来,李景隆有几分心不在焉。
二人一行到了驿馆,正是饭口的时候,李景隆先开口道,“国舅爷,我这还有事,就少陪了!咱们出门在外,不必在京城之中,饮食起居就是将就,您千万别挑理!”
赵石忙道,“您说哪里话,我本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再说我随着国公您出来是历练政务,衣食住行上的事不值一提!”
“国舅爷不忘本啊!”李景隆笑笑,背着手先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赵石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先去吃饭,而是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来,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写了,放入信封滴上蜜蜡,吩咐随从快马送往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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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心口莫名的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
“老何要动?他要是动了,我这边很多事就不好办了呀?”
屋里头李景隆一边踱步,一边皱眉暗道,“其实他动不动的也无所谓,关键是万岁爷的态度。”
想着,他越发的烦躁,大手狠劲的挠头。
半晌之后,门外传来李小歪的声音,“老爷,杨先生来了!”
李景隆精神一振,“快请!”
不多时,李小歪开门,引着一位看似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儒生进来,然后李小歪又退出去,谨慎的关上门。
“弘济,快坐!”李景隆笑道。
这位杨先生,不是他曹国公李景隆先前府内的幕僚杨士奇,而是湖北学子,姓杨名溥。
早些年李景隆陪同朱允熥还有老爷子微服京城之时,和这位杨溥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杨溥是来京赶考的落地学子,后与因胡惟庸案被杀革去爵位的南雄侯家大小姐有了一面之缘,被人家赵家强行招为女婿。
李景隆这人从不做无用功,当日他见皇帝对这名落地举子格外看重,便多了个心眼。花费重金,悄悄的把他聘为府中的幕僚。
一开始,李景隆是有投机的心思,一来是皇帝看重这个落第举子,二来是老爷子也知道他和南雄侯家大小姐的婚事,想着现在小投资将来大收获。
但人到了曹国公府之后,李景隆才发现,这位杨溥之才,完全不在先前的杨士奇之下。而且怎么说呢,这人远没有杨士奇的城府,也更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