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这差事等于管着一声的财政审核,真正的肥缺。徐良犹豫片刻,眼冒金光,“下官多谢侍郎大人栽培!”
有人带头,再加上巨大的利益,众人纷纷开口,“请大人栽培!”
李至刚得意一笑,他这头猎狗,终于有了自己的爪牙。
这时,张泰忽然问道,“大人,为何是山东?”
“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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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如此,众人在李至刚的讲述中,逐渐明白。
“大人要先拿山东,乃至整个北方下手?”张泰沉思,“可是,动作若大了,那南方的士绅如何看?”
“他们也不是傻子,定然知道大人查完了北方就要查南方,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徐良也跟着说道。
“只怕大人在北方还没查完,南方的士绅就鼓噪起来!”张思恭接口道,“满天下的士绅非议,咱们顶得住吗?”
“短视!笨!糊涂!”
李至刚连骂三句,而后冷笑道,“唇亡齿寒?若是士绅们懂这个道理,一百多年前,蒙元都过不了黄河!”
说着,忽然一笑,“我告诉你们,他们不但不会鼓噪,还会看热闹,你们信不信?”
几人面面相觑,满是不解。
“南北不和呀!科举都是南北榜!”李至刚大笑道,“咱们查北方,无论是南方的士绅,还是朝中的南方官员,都会落井下石拍手叫好!谁会帮北方出头!他们巴不得皇上把北方查得人头滚滚!”
“到时候,北方士绅的名声臭了。北方的读书人自然也就臭了,那么做官的南人,是不是就更多了?”
“咱们查处北方,南方出身的官员和士绅不但会落井下石,还会助咱们一臂之力,推波助澜唯恐事不够大!尤其是江南出身的清流们,早就看北方的官员们不顺眼了!”
“先前是凌汉,现在的侯庸,张紞都是北人,铁铉,韩克忠....”李至刚不住冷笑,“国朝之处,除淮西勋贵之外,朝中朱紫江南占半数,而现在呢?”
忽然,边上的张思恭眼睛一亮,“大人所言甚是,查处北方,江南清流还有士绅必定欢欣鼓舞。呵呵,等查江南的时候,怕是北方出身的官员们,也会同仇敌忾!”
李至刚端起酒杯,“明日一早本官就把你们几位的保举折子递上去!”
“多谢大人栽培!”
“然后,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查账!这把火越旺越好!”
第六十五章
博弈(1)奉天殿,大朝会。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渺渺升腾檀香,正好遮住他的脸,显得更加的天威难测。
“臣有本奏!”武臣队列第一位,魏国公徐辉祖开口奏道,“启奏陛下,因边塞各地藩王移藩,又整顿卫所裁撤老弱,北地边塞今年的预算的军粮中,多出了一百六十万石军粮的缺口!”
“其中辽东,宁夏还有甘肃的军粮,在遣散卫所老弱时,已经告罄,捉襟见肘!”
顿时,群臣都微微错愕。
大明朝边军缺粮,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了?
但同时也有人在心中仔细衡量,不可能缺粮呀!边军除了自己屯田之外,每年户部兵部拨过去的军粮,都是超额的。而且以前那些丘八还有可以用盐印跟商人换粮的权利,边塞怎么会缺粮?
“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宝座上,朱允熥的声音淡淡的,“着,山东河南等地,筹措军粮!”
“陛下!”朱允熥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张紞就开口道,“北方各省今年于淮北水灾时,已调过一次储备粮,各省的官仓存粮账面上只有一千的三成。若是再让北方各省往边塞运粮,一旦今年秋收不顺,来年容易闹饥荒呀!”
“陛下!”吏部尚书侯庸也开口道,“而且北方各省如今还负担着淮北灾民以工代赈的开销,养着几十万淮北的民夫,还有徐州古道的各种抛费,实在不宜再从北方凋粮!”
朱允熥故作沉吟,“那怎么办?”
“臣倒是有个主意!”吏部尚书侯庸又开口道,“这几年江南的粮仓储备充足,何不从江南调集粮草?浙地的粮仓,湖广一带,江西等地,先走水路再走陆路,送往边塞。即便是调过去之后,南方各省的粮仓有些空缺,可马上就是夏收,直接补上就是!”
他话音刚落,群臣之中马上有人大声道,“陛下,臣以为侯尚书所言,不合时宜!”
朱允熥目光看过去,说话的是户部给事中龙镡。
给事中的全称是六科给事中,他们官职虽然不大,但权利极大。不但有着稽查六部的职责,还能监督王公大臣。
“爱卿何出此言?”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江南距离边塞何止万里,若从江南运粮,且不说运多少,单说人力物力就是个天文数字。一路上人吃马嚼,可能送的粮食还不够路上吃的!北方边塞需要一百六十万石,南方各省最起码需要筹措双倍之数,才能保证军粮入数交到边塞!”
龙镡朗声说道,“而且,眼看北方就要进入雨季,一路上泥泞崎岖定然要耽误运粮的期限。一旦耽误了,边军无粮若是闹出事端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话,引得许多朝臣纷纷点头附和。
而朱允熥则是心中冷笑,这龙镡看似说的公允,实则是存了偏心。
因他本身就是江南一系的出身的官员,自然不愿意看到南方各省被摊派了一百六十万石的军粮。不单是他,几乎所有江南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
他们怕这事以后成了定例,除了每年该缴的粮税之外。一旦边军缺粮就从南方调集,而南方真正富裕的行省就那么几个,长此以往恐怕南方会背上极重的负担。
而且以皇帝的为人,这样的负担一定会加在士绅的身上,一定会对南方的士绅实行加征。
朱允熥故作沉思状,“那依爱卿之见呢?”
龙镡大声道,“还是就近筹措为上!”说着,顿了顿,“一来是距离近,二来是耗费少。”随后,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臣也知北方百姓不易,只能再苦苦他们了!”
这话,顿时引得大殿中北方出身的官员们怒目而视。
龙椅上的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板着脸沉思。
过了片刻,沉声开口,“虽说今年北方各省的粮草用得多了些,可朕记得洛阳大仓,济南大仓,保定大仓,都是满的,怎么现在突然无以为继了呢?”
声音不大,但很有些咆哮的意味。
粮食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
“皇上!”这时,群臣之中,忽然有人开口道,“以山东为例,其实这两年山东的几个大仓,都照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少了好几成!”
群臣诧异的看过去,说话的是文臣的最末端,刚就任不到两天的户部山东度支司的郎官,徐良。
“嗯?”瞬间,龙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徐良躬身上前行礼,开口道,“臣翻阅了洪武二十五年之前的历年账册,和这两年的进行比对。山东一地,官仓的一出一进收支甚为不平,也就是说进的没有支出的多。而且每年进入官仓的粮食总额,也颇有出入!”
朱允熥顿时大怒,“户部,你们怎么当的差,平日跟朕报喜不报忧,真有事的时候,全是窟窿?”
“臣等有罪!”张紞等人忙俯身请罪。
“你们除了请罪,还能干什么?”朱允熥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朕要知道,为何储粮大省,竟然也能出现亏空?”
“启禀万岁!”
群臣惶恐之时,一个声音响起。
新任吏部侍郎,左都御史,南书房行走李至刚大声开口道,“此事,臣略知一二!”
“说!”朱允熥拂袖,在龙椅上坐下。
“万岁爷可还记得,去年下半年的山东曲阜衍圣公一家侵吞民田一案!”李至刚大声道。
“嗯!”朱允熥冷着脸点头,“朕记得这案子是交给你查的!”说着,叹口气,“朕也是想着毕竟是圣人之后,要给些颜面,也给天下读书人留个余地。后来又赶上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所以这事朕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上仁厚之心,恩泽四海!”李至刚大喊一声,继续开口道,“但衍圣公一案,只是个例。臣在处理孔家侵吞田地一案之中,发现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多有地主把名下田地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身上....”
刹那间,大殿中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
而朱允熥则是心中感叹,“想做点事,真难!”
不但难而且效率慢,还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以至于他这个皇帝,不得不自导自演这么一场戏,真累。
“如此一来,交粮纳税的民田少了,而士绅名下不缴粮的田却多了。肥了他们,而朝廷却受了损失!”李至刚继续道,“而且此风愈演愈烈,不单是山东,河北河南,包括陕西山西都是如此。许多寒门学子,刚有了功名,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
李至刚的话音刚落,龙镡就大声道,“皇上,臣以为此风断不可涨也!”
随即,翰林院,六科给事中,那些江南出身的官员们纷纷跟着开口。
“皇上,免税乃是国恩,岂能容之自肥?”
“皇上,如此以来,数十年后我大明空有田地,却无税银呀!”
“国之蛀虫,严查,必须严查!”
“臣请命,为陛下除此等败类!”
第六十六章
博弈(2)李至刚的嘴角挂着冷笑,有人上钩了!
朱允熥的心中也在冷笑,内斗还真他妈是大明朝的优良传统。
自开国以来,淮西勋贵集团,北方豪强集团,南方清流集团就纷争不断。
当日以刘伯温为首的浙西儒生们一心想扳倒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淮人集团,而后者也视江南士大夫为仇寇。
幸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都是强权君主,能压住这些人。换做其他性子软一点的皇帝,可能还真的只能视而不见,落得清净。
中夏大地割裂数百年,不是几十年的时间能弥补的。而且在割裂的数百年间,北方读书人自称正统,南方读书人视北方士大夫为伪官,双方互相看着都不顺眼。
一心,想要压倒对方。
“国朝给与士人免税之权,乃是养士之恩!”龙镡又大声道,“却不想,今日养出了这么多蛀虫!可悲,可耻!”
说着,拱手道,“皇上,臣请皇上选派能员干吏,彻查此事!”
闻言,朱允熥看向李至刚,“你说的是实情?”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句句实情!”李至刚张口道,“不但确有此事,而且已成不成文之规则,地方官府毫无办法!”说着,摇头道,“追查吧,伤了读书人的脸面。查吧,无处下手!”
“你去查!”朱允熥站起身,“既然地方上查不了,朕从中枢选人!”说着,继续道,“传旨,着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李至刚为北六省都察御史,挂钦差印,彻查此事!”
“臣,定竭尽全力,不辱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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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样的以行,真是刚正不阿!”
“这次去北方,定要把那些蛀虫都揪出来!”
“几日动身,我这边给你准备送行酒,祝你马到成功!”
刚一散朝,许多出身江南一系的官员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这几年高官多是北人,而且因为浙地海商案,走私案等事,江南出身的官员们备受打击,势力大不如前。
他们不敢恨皇帝,只能把恨意转移到朝中那些北方出身的大臣身上。
李至刚被簇拥着,满脸春风得意。
但口中还谦虚道,“诸位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尽忠而已!”说着,叹口气,“吾等读书人,自幼读圣贤书,就是修家治国平天下。哎,就是看不惯这些谋取私利之人!”
“说得好!”有人喝彩道,“有些人,学问不怎么样,这些歪门邪道倒是利索,真是读书人之耻!”
不远处,刚从殿中走出来的方孝孺等人看了个满眼。
“学士,您不过去?”翰林侍讲黄子澄在边上说道,“以前觉得李以行这人,有些势力。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如此,还算是个有担当的!”
方孝孺摇摇头,微微一笑,“咱们修书就好,这些事不掺和!”
“这怎么能是掺和?”黄子澄皱眉。
他还要再说,却见方孝孺冷笑着开口,“你名下没有挂名的土地?”
“我?”黄子澄顿时愣住,想想,低声道,“倒也有八百多亩!”
方孝孺又是一笑,“我名下也有亲族的土地!”说着,不理会对方,翩然而去。
黄子澄微微愕然,心中暗道,“皇上不是要查北方挂田的事吗?和南方有关系?北方好查,南方可是碰不得的!”
想着他目光看向边上,被人簇拥着的李至刚。
正看着,一个太监小跑过来,“李侍郎,万岁爷传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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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你去了山东第一步如何走?”
乐志斋二楼的窗户都开着
,满是穿堂风。
朱允熥换了便装,坐在饭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李至刚瞄了饭桌一眼,红烧肉,粉丝海米白菜心,一碗烩豆腐。
皇帝正毫无形象的把红烧肉的汤汁,还有豆腐盖在米饭上,用筷子不住的搅动。
朱允熥是真饿了,一大早起来一个多时辰的朝会水米未进。
其实李至刚也饿了,嗓子眼一个劲儿的动。
朱允熥余光瞥见,就当没看到。
若是旁的臣子,他会直接开口,爱卿过来跟朕一道用膳。可是李至刚这人,不能对他这么好。
见皇帝没有叫他一块用膳的意思,李至刚开口道,“臣去山东,第一步按照洪武二十五年的天册开始查,只要是洪武二十五年之后,地主名下田地少了的,都抓起来审!”
朱允熥筷子一顿,“山东那么大你查得过来!”
“只在济南一地!”李至刚笑道,“而且,臣只在山东停留一个月,随后是河北河南,山陕...半年之内,查完北方各省!”
朱允熥放下筷子,“那么急吗?”
“在臣看来,查士绅挂田免税之是个引子,动静必须要打,但是若是始终在这事上较真,未免有些舍大取小!”李至刚笑道,“只要罪证确凿即可,然后就对江南各省开始清查!”
说着,顿了顿,“在江南则是要事无巨细,一查到底!”
朱允熥看着他,有些明白他的用意。
笑道,“要不要朕给你几个帮手!”
李至刚马上道,“臣斗胆,正有此意!”
朱允熥冲外喊了一声,“何广义!”
李至刚心头狂喜,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外边进来,无声肃立。
“你选人,跟着李侍郎!”朱允熥开口道,“听他的话!”
“是!”何广义回道。
有些话点到即可,李至刚心领神会。
皇帝给他钦差的头衔就等于给了他生杀大权,又给了锦衣卫,等于给了他手段。
他是要当酷吏的,越是无情越好。
“那北方之后,南方如何?”朱允熥又问道。
“臣在北方越狠,朝中必然有人越是雪上加霜!”李至刚笑道,“到时候,臣再直接调转枪口。那些今日鼓噪之人,就等于是抽自己的脸。届时,谁会反对?”
“哈!”朱允熥大笑道,“他们本想看热闹,却不想惹火上身了,是吧?”
“万岁圣明!”
“知道了,你去吧!朕就不给你送行了!”
“臣回去准备,明日就动身!”李至刚说完,退了出去。
朱允熥低头吃饭,半晌之后放下筷子。
同时,何广义低头上前。
“他在北方的事,无论巨细都要一一记录!”
“臣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挥挥手,何广义也无声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