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朱高炽站在岸上摆手,笑道,“以行,一帆风顺呀!”同时,心里则在暗道,“他娘的,不跟你划清界限,以后老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岸边送行的官员们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王大臣对钦差大人似乎有那么些敌意,谁看不出来?
一时间,刚才热闹的场景竟然有些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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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的官员之中,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也都默默看着这一幕。
黄子澄见了这场景,忽然叹气道,“以行此去,怕是掣肘重重啊!”
“何以见得?”齐泰问。
“你看!”黄子澄冲着朱高炽的方向努努嘴,“送行的王大臣殿下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甚至还表现出敌意。他在山东,能大展拳脚吗?”
齐泰皱眉,面露不悦,“宗室为宰辅?真是..荒唐!”说着,又忿忿道,“如今朝中,我等清流想做点事,真难!”
其实,他本想说的不是荒唐,而是荒谬。
在他内心深处,更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他看着缓缓开动的船,心中暗道,“皇上早在文华殿读书时,就常口出惊人之言。本以为这些年改了性子,却不想还是这么离经叛道!重用武人,不亲近清流,乾纲独断又不听谏言,长此以往这如何是好?”
而他俩身前,东宫学士张显宗和杨沪闻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之后,则是默默的对视一眼。
“这俩人是傻子吧?”
“李以行是去得罪人去了?他俩还觉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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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齐二人身侧,方孝孺看着远去的钦差官船,始终沉默不语。
“方学士!”黄子澄低声道,“您要劝劝皇上!”说着,叹口气,“当亲贤臣,远小人....”
“谁贤谁小?”方孝孺忽然开口,直接把对方问住了。
而后,方孝孺摇头转身,背着手缓步前行。
“我等自然是贤臣!”黄子澄跟在他后面,“难道您没发现吗?如今朝中有股不正之风!”
齐泰也说道,“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之后,本朝正是应该正本清源。一,革除太祖皇帝时的严刑峻法。二,广开言路。三,兴教育。可你看,皇上现在任人唯亲.....”
“我等也是都是东宫旧臣,也都身居高位!”方孝孺再次打断对方,“难道不是任人唯亲吗?”
“这.....”黄齐二人同时愣住。
“以前教皇上读时,我总是在想。皇上为什么,总是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方孝孺边走边道,“无论是解读圣人的文章,还是讲史,还是治国论政。皇上都和咱们是...两个方向!”
“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我觉得皇上所说的所做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何止!
简直有些隋炀帝的影子!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翻脸无情.......
“可是现在想想呢!”方孝孺又皱眉道,“其实我等未必是对的,皇上也未必是错的!”
“我等看江山,是要守!墨守成规,沿着历代帝王的老路走,根据史书给我们的经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防微杜渐!”
“而皇上呢,则是另辟蹊径,想要推陈出新!”
“谁错了?不能说皇上不听我们的就错了!”说到此处,方孝孺一笑,“更不能把我们所坚信的,强加给皇上!”
“您这是什么话?”黄子澄大惊失色,“方学士!皇上乃是大明天子,一旦行差踏错,大明江山社稷能经受得起吗?”
“有什么经受不起的?”方孝孺笑道。
第七十四章
如日初升(2)“你二位也都是熟读史书之人!”
方孝孺站在江边,看着滚滚波涛,开口道,“纵观历朝历代,其实开国之初的五十年,就奠基了整个皇朝。历朝历代五十年后都是墨守成规,不变则死.....”
说着,他回头,看着黄齐二人,“旦变的话,死的更快,是不是?”
二人无言,细细品味。
“如今的大明,就像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方孝孺又道,“若是一成不变,那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一辈子什么样,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可若现在变了,即便是走了些弯路,做错了些事,亡羊补牢也不晚!”
说到此处,他再次回头,眼神落在远处山峦之上,“世间最美事,如日出升时。古今多少事,落幕病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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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另一个水路码头,水关。
江面上,数艘军舰停泊,风帆拉满。
视线之中,都是全副武装的兵。放眼看去,眼球都被兵器反射的寒光,射的生疼。
“张老三,曹你娘的你磨蹭个鸟儿呢?小炮搬上去!”
“周老二,你他娘的作死?那是火药,湿了我挤出你蛋黄子喂苍蝇!”
军官们的喝骂声中,军卒们井然有序的上船,还有大批的随船物资。无论是军卒还是军官,只开开口必带娘,必是大吼。
赵石一身戎装站在岸边,这种场景让他很不习惯。
他身后跟着的书童,两股战战小脸煞白,恨不得把脑袋埋在胸里。
“这才哪到哪儿?”穿着皮甲的吴论,用刀把子顶下自己的枪盔,斜眼道,“这才几个人儿?”说着,又斜眼看着赵石道,“值得脸都白了?”
赵石没说话,努力的挺着胸膛。
“就这些兵?”吴论继续冷笑,“跟边军的精锐比,都该回家种地去!”说着,又看看赵石,“国舅爷去过边军营中看过没有?”
“镇台,军中没有国舅,只有千户赵石!”赵石低声道,“卑职年少见识不多,以后还要镇台多多提携眷顾!”
这个回答,让吴论很满意。
“放心,咱们又不是外人!”吴论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赵石的肩膀上。
谁知,他手劲太大,赵石半边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倒。
“你这不成啊!”吴论又开始斜眼,运气道,“大小伙子怎么娇滴滴的?”
“我们家少爷....”赵石的书童鼓足勇气,大声道,“是读书人!”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赵石怒喝。
吴论盯着那书童,眼冒杀气。
那书童只感觉好似被刀子割肉一般,快吓尿了。
“你长的都没我鸟大,也敢胡乱插话?”吴论咬牙道,“这是军中?再有下次,看老子不把你扔河里喂王八!”
那书童畏惧的后退,头埋得更深了。
“呵!”吴论大笑,“说你胖你还喘,真娇滴滴起来了?”说着,猛的伸手,捏了那书童的脸蛋一把,“嘿嘿,嫩哈!”
那书童真哭了,就是不敢发声。
“别哭!”吴论笑笑,看向赵石,“国舅爷,要不您这书童,晚上来我房里,我给你调教调教?”
“啊?”赵石有些傻.....
这吴论,刚才说话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这德行了?
“调教谁呀?”
他们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曹瑞腆胸迭肚穿着锃明瓦亮的盔甲走过来,亲昵的搂着吴论的肩膀大笑道,“二哥,昨晚上那俩小娘不错哈,我哐哐一顿砸呀!你在隔壁听着声儿没有?”
说着,他似乎才看到赵石,赶紧道,“哎哟,没瞅着,国舅爷在呢!”
“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赵石又是行礼。
曹瑞摆手大笑,“不敢当不敢当!”说着,目光也落在那书童身上,灯瞪着眼道,“乖乖,你这莫不是带了个丫鬟吧?”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赵石心中不悦,但还是忍着,“他是卑职的书童!”
“那你看好了!”曹瑞一脸坏笑,“咱们先去广西,跟山东过来的边卫汇合,然后再去缅国。这一路上,可十天半月都在海上。船上都是虎狼一般的汉子,那些人发起浑来,是个眼儿就行,哈哈哈!”
书童的眼泪噗噗掉,可怜巴巴的看着赵石。
后者则是心中不断运劲儿,压抑自己的恼怒。
他知道军中人粗俗,却不想能粗俗成这个样子。不,这不是粗俗,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这些人,没当他自己人。
“行了,少扯这些没用你!”吴论骂了一声,“准备好了?”
“准备好!”瞬间,周围这些勋贵二代们,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变色肃然起来。
“上船!早点走早点到,早点到早点抢!”吴论大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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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的风范,呜呜的响,像是厉鬼的呼啸。
赵石站在船头,虽是一身戎装,但颇有些格格不入。
“心里不服气?”吴论巡视完船舱,带着亲兵过来,又是斜眼道。
赵石低头,“卑职不敢!”
“军中,杀人的是好汉,杀万人的是英雄!”吴论摘下枪盔,摸着额头的伤疤,“你初来乍到,白得跟兔子似的,他们自然不得意你!等你以后,像个汉子了,死人堆里滚几次了,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此处,吴论盯着赵石,“国舅爷,船刚开,你现在反悔回去来得及。若是不回去,咱们这几艘船的兄弟,还有那三万卫军,没人当你是国舅爷!”
说着,直接上前一步,大声道,“就当你是人人可欺的新兵蛋子!”
赵石猛的抬头,“镇台大人.....你也太小看卑职了!若我赵石想不劳而获,何必跟在你身后!”
这话对,这话有理!他赵石去哪个边军随便挂职两年,回来不是个将军衔?
“哈!”吴论大笑,“行,这话还他娘的算对老子胃口!”
说着,又点点赵石的肩膀,“我把督战队交给你!”
“嗯?”赵石一愣。
只听吴论继续阴森森的说道,“记住,交战之后,一人退杀一伍,一伍退你给我杀一队,一队退你杀一营!”说着,眼皮跳跳,“敢吗?”
赵石难免还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咽口唾沫,重重的点头。
“嗯!”吴论神色没那么严肃了,但还是板着脸,“走!”
赵石不解,“哪去?”
“召集军将!”吴论带上枪盔,“拜关二爷!”
“不是都拜岳武穆吗?”赵石跟上吴论的脚步,问道。
“边军拜的是岳武穆!”吴论骂道,“咱们如今在海上,就不能再拜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一个人忙不过来不是?”
“但也不能随便找人就拜,不然岳武穆他老人家也不高兴呀!所以咱们就只能拜关二爷了!”
说着,脚步停顿,回头正色道,“你小子心要诚,二爷灵着呢!”
“哎!”赵石懵懂的点头。
他却不知,从今往后这成了传统。
大明的陆军拜岳王,而海军则是拜关二爷。
大明海军所到之处,先修关圣帝君庙,再挥青龙偃月刀。
第七十五章
孤家寡人(1)乾清宫,小朝会。
所有的太监都垂手站在殿外,即便是顶着灼热的阳光,也都一动不动。
在他们身侧不远处,当初老爷子亲手所立的石碑,无声矗立。
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大字,后宫宦官不得干政,违者人人可诛之。
乾清宫的门口,更是站着数位全副铁甲的侍卫,满脸杀气犹如门神。
朱允熥端坐在宝座上,看着面前的群臣,面无表情的倾听。
“皇上,东瀛那边战火再开!”魏国公徐辉祖躬身道,“山名家有些撑不住了!”说着,他顿了顿,“足利幕府以东瀛天皇的名义,下达诏书。称山名家引狼入室,我大明乃是东瀛千百年未有之大敌,若不齐心协力,高丽就是他东瀛的前车之鉴。”
“诏书中还说,我大明欲亡其种,毁其文,灭其语,焚神社。还说一旦明人占领东瀛,必然要移风易俗,斩断东瀛千年传承!”
这话,引得殿中众臣纷纷轻笑,甚至连朱允熥的都忍俊不禁。
“移风易俗?”朱允熥心中暗道,“我他妈还给你们来剃发易服呢!”
想着,心中继续暗道,“不过,这剃发易服的手段在东瀛,倒也不是不行!”
徐辉祖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而且,诏书中还说,说皇上您.....”
朱允熥嘴角挂上几分冷笑,“说朕什么?”
“臣不敢说!”徐辉祖低头道。
“哈,但说无妨!”朱允熥大笑,“想来不是什么好话,恕你无罪!”
“是!”徐辉祖也跟着笑笑,“说您身为上国之君,却窥视小邦之土,穷兵黩武丧心病狂,乃隋炀帝重生,大明必遭天谴!”
朱允熥再次笑了起来,很是欢畅。
徐辉祖所说的定然是有所保留,乃至是美化过的。想必东瀛幕府的诏书中,必然对着朱允熥大骂八嘎。
“岂有此理!”群臣之中,李景隆开口道,“他们内战,怎能怪在我大明身上?还敢咒骂我大明圣主?”说着,起身行礼道,“皇上,此等不忠不义之国,当起我大明虎狼之师,扬帆出海诛灭此獠!”
“你可要点脸吧?”
侧面的朱高炽微微转头,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暗道,“人家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为啥打起来你心里没数吗?”
随即,他心中又涌出许多担忧来。
对缅用兵还没开始,东瀛又要动了?虽说属于小打小闹,可也是双线用兵。胜了倒也没什么,若是败了呢?
想到此处,他也忍不住抬头看看皇帝的侧脸。
心中又道,“这位虽不是隋炀帝,可性子跟隋炀帝也差不多,瑕疵必报。若是败了,定然不依不饶势必要把东瀛化为白地......那样的话代价就太大了。而且,眼看新政推行在即....”
想着,朱高炽似乎忽然明白了。
“正是因为新政,他才要打仗?转移新政所带来的矛盾?”
朱允熥虚抬手,示意李景隆坐下,而后看向徐辉祖,“你说那边的战况!”
徐辉祖继续道,“以前东瀛刚内战之时,其国内诸侯还在观望,都想着分杯羹。可现在足利幕府把话挑明了,再加上.....嗯.....”
说着,他有些含糊其辞。
朱允熥明白他在含糊什么,山名家那边的杀手锏可是大明的兵。
而大明的兵在外头,一向有着军纪不良的优良传统,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据锦衣卫和青眼的奏报,每个月都有数艘满载战利品的商船,从东瀛启航回大明。
应该是东瀛那边的诸侯们,也看穿了大明的狼子野心吧!
“接着说!”朱允熥又道。
“所以东瀛的诸侯大多站在了足利幕府这边!”徐辉祖又道,“幕府这么一发力,山名家就撑不住了,事先逐步往前推的战线直接一溃千里。据最新的战报,若不是咱们大明的兵帮着维持,只怕是早就一败涂地了。”
朱允熥微感意外,“这就撑不住了?山名家死了多少人?”
“报上来是一千八!”徐辉祖看看手中的条陈,“实际上也差不多!”
“哈哈哈!”殿中,骤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