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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1章

    “父亲说,闲的!”说着,蓝春一笑,“臣当时也以为是如此,但随着年纪渐长,知道点人事儿之后才明白,也不是闲的。”

    “而是,他们想要的太多。既要阳春白雪,又要荣华富贵。既要天下闻名,又想闲云野鹤!”说着,他忽然又是一笑,“他娘的,人的愁都是自找的,不知足罢了!”

    啪啪!

    朱椿轻轻的鼓掌,“舅兄言之有理,嗯.....可是呀,也只是你的道理罢了!你以为那些用诗文表达思绪的先贤是不知足?大错特错,他们实在抗争!”

    “抗争命运,苦中作乐,化笔为刀....”

    “刀!”蓝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刀,还是真的好!笔终究不是刀!”

    “哈!”朱椿又是大笑,“想不到你也会打机锋了!”

    这时,蓝春刚想说话,眼神却猛的凝珠。

    一位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夫人,牵着一个少年的手,缓缓走来。

    妇人的脸上,是见到亲人时发自内心的欢笑。

    少年的脸上,是见到至亲时不加掩饰的雀跃。

    “大哥!”

    “大舅!”

    “哎!”

    许久,这声答应才艰难的从蓝春口中发出。

    紧接着那少年仆的一下抱住蓝春的腰,抬头道,“大舅,您骗人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您上个月说带外甥去骑马呀!”少年正是朱椿的嫡长子朱悦熑。

    说着,他撇撇嘴,“我等了您一个月呢,您是不是忘记了?这王宫里烦透了,就好像笼中鸟一样。”

    猛的,蓝春一阵心酸。

    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外甥的额头,无声凝视。

    “大舅!”朱悦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您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没有!舅舅见你了心里欢喜!”

    “那您到底什么时候带外甥去骑马呀?”

    “儿,过来,别缠着你大舅!”朱椿的正妃,蓝玉的女儿蓝春的妹妹,蓝蕙在旁笑问,“大哥,您这么晚过来有事吗?”说着,又道,“可曾用过饭了?要不给您准备点酒菜,您和王爷喝几盅?”

    一母同胞,心连心。

    蓝春看见了妹妹的笑容,但也看见了妹妹眼中的隐忧,更看见了妹妹眸子当中,他身后那些铁甲卫士的身影。

    “大舅,他们都是你的兵吗?您可真威风!”这时,朱悦熑又欢快的说道,“他们是那些跟着外公远征过漠北的亲兵吗?”

    蓝春没说话,心中酸得更加不行,“是!”

    “哈!明儿借我几个行不行?我带着他们去学堂,威风威风!”

    “胡闹呢!”朱椿笑着呵斥一句,看向蓝春。

    但下一秒,这孩子忽然畏惧的后撤几步。

    因为他看见那些铁甲卫士的身后,几名锦衣卫缓缓现身。

    “见过王爷千岁!”

    何广义本不想说话,可实在是听不得朱椿跟蓝春在这继续磨牙了。

    岂料,朱椿看都没看他。

    “都说外甥像舅舅!”蓝春看向自己的妻子,笑道,“熑儿的长相跟舅兄还是真是很像!”说着,又笑起来,“民间有句话,娘亲舅大。当外甥的有事,第一个出头的永远是亲舅舅,叔父都要靠边!”

    说着,他忽然不笑了,背着手正色看着蓝春,“舅兄,将来熑儿要是有事,您可要搭把手呀!”

    这话,又引得蓝春心酸不已。

    以后,这孩子大概就是孤儿了。朱椿的命运已经注定,而他妹妹的性子他更知道,那是不会独活的刚烈之人。

    “应当应份!”蓝春又看看朱悦熑,“我妹子的儿子,跟我的儿子有什么区别?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他!”

    “是吗?”但岂料,朱椿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就如当初,你们对老三那样?”

    第一百二十章

    痴人说梦(2)一句话,直接把蓝春问愣住了。

    “孤小时候,很羡慕那些有舅舅的兄弟们!”朱椿忽然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望着荷塘,“他们总是隔三差五的就掏出什么新鲜玩意儿,然后跟孤炫耀,说是他们舅父给的。要么,就说他们的舅父在哪哪打了胜仗,德胜还朝封了侯!说的时候,都是一脸得意。”

    “娘说!”朱椿说着,别过半张脸,“孤的舅舅若是还在,定然对孤比他们的舅舅对他们还要好!我问娘,舅舅长什么样?娘说,和我很像!”

    这时,朱椿把头转过来,看着蓝春,“我听了很高兴,可我终究是没有舅舅。”

    说着,他忽然一笑,“除了那些兄弟们,孤最羡慕的就是老三。在孤还没就藩在紫禁城生活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常家的人,还有你父亲,就是孤的岳父,总是带着各种好东西进宫!”

    “那时候常茂经常把老三扛在肩膀上,你父亲就在旁边笑着看,而且每一次他都很大声的,好似故意对旁人说的一般。三爷,有人欺负您您跟老汉说,老汉一刀剁了他!”

    “呵!”朱椿苦笑摇头,“岳父那人有时候真的不知深浅,皇孙呀!谁敢欺负皇孙!可孤...还真是喜欢这份不知深浅!”

    “王爷,您别说.....”

    “后来!”朱椿打断蓝春,继续缓缓开口,“我去就藩了,大哥死了,我在想东宫的位子给谁呢?二哥,三哥,四哥?哈,谁想到父皇竟然

    传了隔代!”

    “惊诧之余孤也不意外,老三出身好,亲娘是正宫,他是嫡子。而且身后,还有常家蓝家这样的母族,舅舅,舅老爷等一群开国功臣。一群你们这些,手握重兵能帮他杀人,敢为他去死的母族。”

    何广义很是不耐烦,上前道,“千岁,您说远了!”

    朱椿看都没看他,只是轻蔑的笑笑。

    然后伸手,啪的一声打死一只从纱窗中溜过来的漏网之蚊。

    再然后,端起茶杯打开盖碗,一饮而尽。

    接着,温柔的看了妻子一眼。

    “熑儿睡觉去!”朱椿冷声道。

    “不,大舅来了....”

    “去睡觉!”

    朱悦熑畏惧的低头,委屈的瘪嘴,对蓝春行礼之后,默默的跟着宫人去了。

    朱椿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有时候,孤会幻想!”朱椿一直看着儿子的方向,低声道,“倘若当年出在那个位置上是熑儿....”说着,他转头看着蓝春,“你这个当舅舅的,也会如帮着老三一样,不顾身家性命的帮吗?”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连蛙声都停了!

    良久,蓝春叹气,“你想多了!”

    “咱们假设!”

    “没有假设!”

    “你看你这人,假设有什么不行的!”

    “不一样的!”蓝春抬头,看着朱椿的眼睛,“您看到的只是片面,而不是全部.....”

    “哈!你这人呀,撒谎都不会,太老实了!”朱椿大笑,“片面什么?什么片面?你心里无非是想说,当初你们没办法,不拥护着老三,老二上位的话,容不得你们这些武臣,对不对?”

    “不对!”蓝春摇头。

    “哪儿不对?”朱椿追问。

    “亲疏有别,远近有分!”蓝春道,“我们自然要护着三爷!”说着,看向朱椿,“这个道理,您懂的!”

    “论近,我跟你也近,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你蓝家的姑爷。论近,的熑儿可是你的亲外甥!”朱椿冷笑。

    “不一样的!”蓝春又道,“不是一回事!”

    “是呀!”忽然,朱椿长叹,“我明白,真的不是一回事!”

    说着他真起身,走到池塘边,“孤知道你为什么来,你也知道孤做了什么,对吧?”

    “王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

    “你这人不但不会撒谎,连劝人都不会劝!”朱椿苦涩的笑笑,“寻常人家可以糊涂,老朱家能糊涂吗?”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蓝春嘴唇动动,“您怎么就变成这样?”

    周围,又是四一般的沉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朱椿的答案。

    “不知道,可能是他....逼的....”朱椿抬头,看着远处,“孤从小就明白,身后没有母族的支持,又不是嫡子,再加上孤的母族姓郭,所以孤就注定了不能有那个念头!”

    “在蜀地的时候,是孤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每日游山玩水吟诗作对,醉心于竹林之间,悠哉乐乎!”

    “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可谁知?如今.....成了光头王爷。哈哈,孤做错了什么,孤得罪了谁?”

    “光头王爷也就罢了,闲云野鹤吾亦所欲?可是呢,看看孤的兄弟们都是什么下场!”

    说着,朱椿的脸上布满阴云,“孤好好一个人,犹如困兽,还他不妈不如困兽。而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一个小心翼翼的活着,连话都不敢说,整日提心吊胆,寄人篱下的废材!”

    “您.....”蓝春回头,看了何广义一眼,而后继续道,“您是有出路的,是您自己想多了!”

    “哈哈哈哈!”朱椿癫狂的大笑,“吾本大明种,发配去蛮疆,我家青山在,何处寄思乡?”说着,红着眼回头,“你不懂的!”

    “这些日子起来我夜不能寐!”朱椿又道,“一闭上眼,都是美不胜收的川蜀。一闭上眼,就是我那哭嚎的亲兄弟。一闭上眼,就全是噩梦!”

    说着,他大声道,“所以,我做了!生平第一次,我做了!我以前醉心山水倾心读书,这一次我把所有的计谋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说着,朱椿咬牙道,“只是,天不助我!”

    下一秒,他微微皱眉,“所有的一切我都算到了,我巧舌如簧,燕家一开始被我吓得要死,可我还是利用他们和邵家对我朱家的恨,再加上恫吓跟利诱,让他们同意了!”

    “我收买了许多人.......”

    “王爷!”何广义突然大步上前,大声道,“您就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好听了!您是最近才和他们联络密谋的吗?您在蜀中封地的时候,早就和他们串通了吧?”

    “下官一直给您留着脸面呢!这些年,包括您在封地的时候,给贵州那边的违禁品账册,就在下官的抽屉里!”

    “龙子龙孙有野心没什么丢人的,但敢做不敢认,不够男人!”

    朱椿依旧没有看他,继续看着蓝春,好似何广义不存在。

    “你说,我错在哪儿了?这么就功败垂成了呢?”

    蓝春沉默,半晌张口,“您没打过仗,没杀过人,您把杀人的事看简单了!”

    “说清楚?”朱椿饶有兴致的问道。

    “连巡防军何时换防,您都没摸清楚,就靠一个邵琳,能行吗?”蓝春面无表情,“您说您谋划的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漏洞百出,细节模糊。失败,是必然的!”

    “呵!”朱椿冷笑,“我没成功,你说什么都有理!”

    这时,何广义急得不行,在旁一个劲儿的给蓝春打眼色,但蓝春就是视而不见。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朱椿又是叹气,笑道,“但假设,咱们再假设。假设我成功了,你们会如何?”

    蓝春又是沉默,徐徐开口,“当然是护着太子爷登基!”

    “嗯嗯!”朱椿点头赞成,“那继续假设,凭着咱们的关系,我成为辅政王,你没意见吧?你和勋贵武将们,也乐见其成是吧,毕竟我可比其他藩王们名声好多了。”

    蓝春又是沉默,不知算不算同意。

    “咱们再假设,假如有一天.....又那么一天,太子也英年早逝绝嗣了!”朱椿的眼神瞬间热烈起来,“要在宗室之中选人继承皇位,我的儿子,你的外甥,你会帮吗?”说着,他嘴角翘翘,“别说什么辈分,什么房头儿,我有权你也有权,再加上其人的帮衬.....嗯嗯,其他有资格入选的人,我也会料理.....”

    “不会!”

    蓝春毫不迟疑,摇头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是太后娘娘选,我听娘娘的,不会听您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亲疏远近吗?”

    “亲疏远近不等于乱臣贼子!”蓝春语气冰冷,“再说,臣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您的亲戚。”

    “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您走火入魔了,没太子还有皇次子皇三子......万岁爷也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害人的事,终究要害己。”

    “只要你敢露出那样的心思.....”说着,蓝春看了一眼手中的刀,“有的是人杀你!”

    “啊!”

    朱椿长叹,背着手走到池塘边,“原来是痴人说梦!”说着,凄然一笑,“庸人自扰!”

    “千岁!”何广义再也按耐不住,上前道,“还请您给自己留些体面,万岁爷在....”

    “我知道他在等我!”朱椿回头怒吼,突然一笑,“可是,我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何广义心中陡然一惊,目光直接射向刚才朱椿喝过的茶碗。

    “我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怎能受辱?你以为我是我那不争气的兄弟?”朱椿冷笑,“折辱我?做梦!”

    “动手!”何广义大喝。

    “别过来!”朱椿猛的大喊,所有人脚步一顿。

    突然,他身子猛的一晃,一股黑血从鼻孔中喷出。

    他刚才喝的茶里有毒!

    他要自尽!

    “舅兄,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说着,朱椿忽然癫狂的大笑,“吾本大明种......”

    噗通!

    水花四溅,朱椿重重的跌入水中。

    “快,快捞出来!”何广义大惊失色。

    蓝春站着没动,看向妹妹蓝蕙。

    后者凄然一笑,然后身躯一抖,一股黑血顺着口鼻喷薄而出,身子猛的向后一仰。

    瞬间,蓝春落泪闭目,不忍再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斩草除根(1)“你是真够可以的!啊!”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看着面前的蓝春,面容有些发冷。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蓝春一脸茫然。

    “你.....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可惜了朕一片苦心!”

    闻言,蓝春更显茫然。

    抓人谁都可以去,为何偏偏选他?

    一,他是朱椿的舅兄姻亲,出了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朱允熥是让他蓝春撇清,别让人日后拿这个说嘴。

    二,让蓝春去,是想着抓捕的过程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可现在呢,人直接死了!

    “朕不知是说你真糊涂好,还是说你装糊涂!”朱允熥怒道,“你以为他一死,一了百了。殊不知,给朕添了多少麻烦!”

    说着,朱允熥陡然站起身,烦躁的踱步,“先不说这件案子背后,还有许多事没弄清楚。就说他跟你说的那些诀别的话,你以为他真的是让你照拂他儿子吗?”

    蓝春懵懂的抬头,“那十一爷是何意?”

    “你.....”朱允熥忍不住揉揉心口,“他的儿子再不济也是太祖高皇帝的皇孙,用得着你来照拂吗?郭太妃还在呢,用得着你吗?大明朝还有宗正府呢,用得着你吗?”

    “他是在害你,你难道没听出来?”朱允熥又道,“让朕对你多心,多疑,让你背负一个逼死藩王的罪名,更让你和他所做的事掰扯不清!给你来了一个,外人口中的捕风捉影!”说着,朱允熥顿了顿,“毒蛇就是毒蛇,临死还要咬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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