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是呀,百姓苦!”另一御史杨靖也开口道,“百姓怕打仗,可那些高门大户却不怕。一打仗,民夫钱粮都是他们来收。呵呵,他们倒是盼着民夫都死在外边,或者民夫跟他们借贷贿赂官吏逃脱差役,这样的话他们就有的是理由兼并土地!”“光是征粮帮着收税,他们就捞饱了!”兵部尚书茹瑺也在此列,张口道,“我在福建当参政时闹倭寇,朝廷下旨让当地布政用兵,布政司给下面摊派粮饷。哈,下面的士绅,直接给来了个加倍!多出来的,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所以说,摊丁入亩是德政!”暴昭抱着茶杯,“官绅一体纳粮,也是德政!”说着,叹口气,“皇上那句话说得对,这弊端不改,大明朝就是面子上好看,里子上稀烂。百姓还是苦,士绅还是肥!”
“熟了!香!”侯庸吃着烤好的洪薯,吐着热气,“都尝尝!”
随即,见众人都拿起洪薯,他又继续说道,“好政策不怕走样,走样起码能调,就怕地方上阳奉阴违!京城里这么闹,才是个开始。地方上....尤其是南方,士绅和官员就他妈好似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兄弟似的,难解难分呀!”
“哈哈!”他难得说句脏话,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眼看是年关,过了年就是二月,二月就是会试的春闱!”侯庸又道,“还有得提防呢!”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京城里头抓大放小!”暴昭沉吟道,“地方上呢?德政是德政,但地方上的安定也事关重大。李至刚那六亲不认的,唯恐死的人太少!”
“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御史严震直叹口气,“要是把我放在他那个位置,绝没有那个魄力!”
“你当是好事?”杨靖看他一眼,“现在闹得欢,将来拉清.......单!”
“地方上一闹,必然有许多缺空出来!”侯庸拍拍手,随后在衣服上擦擦,“我管着吏部,这两天已经有人开始递话了!”
“呵,聪明人还真多!”暴照笑道,“谁呀?我这廉政院可是许久没抓人了!”
“毛遂自荐算什么罪过?”侯庸瞥了他一眼。
“我是想给你提个醒,分寸!”暴昭冷冷道。
侯庸一笑,“老师走之前告诫的话,就在我耳朵边上一直响。”
他口中的老师,就是已故文华殿大学士凌汉。
“今儿召集几位来,也是想说,都想想他老人家的话!”侯庸朝茶碗吹气,低声道,“南派清流...可以败但不会倒.....也不会允许他倒。所以,咱们不能学他们那一套,拼命的踩。”
“这时候恩恩怨怨的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帮着皇上梳理好新政!”说着,侯庸放下茶碗,“别让自己的门生在下面闹腾!”说到此处,叹口气,“多事之秋!低调,谨慎,别让人抓住话柄!”
第153章
意外之外(1)冬日的黎明是混沌的,空气中满是难闻的煤烟和炭火味儿。
乾清宫开始点灯,王八耻亲自挂起第一个灯笼,然后小心的回望身后的皇帝寝宫。
昨晚他守夜,寝宫里不时传来皇帝的翻身声,想来皇帝也没睡好。
“李不全!”王八耻站在廊檐下,小声的召唤自己的徒弟。
“师父,这呢!”李不全是个机灵的小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白嫩嫩。
说是师徒,其实就是干爹和干儿子。只不过现在宫里头,忌讳太监之间的父子称呼和关系,改成了师徒。
“水热着?”王八耻朝寝宫里张望一眼,低声问道,“手巾,干净袜子,热花茶都准备着?”
李不全笑道,“您就放心吧,这些都是万岁爷天天早上起来要用的,徒儿还能出错?”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
却是王八耻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李不全的脑门。
“越是常用的越容易出错!”王八耻正色道,“少嬉皮笑脸的,给杂家郑重点?”
李不全一缩脖,畏惧的低声道,“徒儿知道了!”
王八耻威严的眼神又扫了下周围的宫人们,继续低声道,“都给杂家打起精神来,万岁爷这几天心气不顺,谁要是惹了万岁爷,杂家让他好看!”
周围的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无声点头。
随后,王八耻整理下身上的袍服,走进暖阁,站在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可起了?”
“嗯!”里面传来皇帝含糊的声音。
紧接着,王八耻推开暖阁的门,躬着身子脚步轻轻的滑了进去。
“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师傅似的,贴身伺候万岁爷呢?”李不全看着王八耻的背影,脸上满是羡慕。
下一秒,他猛然想起刚才王八耻的交代。一溜烟跑到值班房中,带着人把皇帝即将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等候王八耻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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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昨晚真的没睡好,坐在镜子前头,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眼中的血丝。
“什么时辰了?”耳中听见王八耻的脚步,朱允熥张口问道。
“回皇上,寅时了!”王八耻轻手轻脚的走到朱允熥身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象牙梳子,开始梳头。
“外边,还跪着?”朱允熥又问道。
“半个时辰前,锦衣卫来报!”王八耻低声道,“除了有几位实在受不了的老大人之外,还有上百位官员在午门外跪着!”
说着,他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道,“太医院也来人说了,这一晚上这些大人们冻得不轻,若不是预备了热汤还有皮毛斗篷和火盆,怕是能直接走一片!”
“呵!”镜子中的朱允熥,露出几分嘲讽的微笑,“还在跪?还真是犟呀!”说着,闭上眼,靠在椅子上,“那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吧!”
事既然是对方发起的,那最好是由对方结束。
朱允熥可没哄孩子的心思,跟这些文官们扯皮。
他也是有底气,他这个大明朝的皇帝要钱袋子有钱袋子,要枪杆子有枪杆子。
所以他有资本,不顾一切的跳上桌子,亲自砸碎且掀翻这张传承了千百年的ZZ桌子。
若换做原始空大明王朝那些皇帝,他们钱袋子要靠大臣,枪杆子要靠大臣,哪有底气?
百官们想通过这种人多力量大的方式施压,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且看看到最后,是谁灰头土脸。
朱允熥不可能退步,百官们必须退,因为只有百官退,这唱宫门前的变故,才可以冠以闹剧之名。
这些人,成为天下的笑柄!
就这时,外边忽然想起一个颤抖的声音。
“皇.........皇上!”
王八耻梳头的手一僵,声音是他的徒儿。
“嗯,怎么了?”朱允熥开口道。
“朴总管求见!”李不全站在殿外,短短一句话,已是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
“让他进!”朱允熥闭着眼说道。
稍后,厚重的帘子掀开一条缝儿。
瘦高的朴无用闪身进来,先是瞥了一眼正在给皇帝梳头的王八耻,然后低声道,“万岁爷,凤阳中都留守太监有奏报!”
王八耻在这,所以他注意了自己的说辞。他这个司礼监的太监,名义上管着凤阳中都还有泗州祖陵的所有太监。
朱允熥微微转头,他身后的王八耻马上放下梳子,背对着门面对着他,一步步躬身退了出去。
“你走什么,谁让你走的?”朱允熥一句话,让王八耻的脚步直接顿在门口。
而后,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中都留守太监说什么?”
“五爷薨了!”朴无用双手下垂,低声道。
“哦?”朱允熥皱眉,很是意外,“什么病?中都那边的太监和御医是干什么吃的?前些日子还报给朕,说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呢?”
“据御医说,五爷是喝酒喝没的!”朴无用叹气道,“中都留守奏报中说,五爷最近喝酒喝得厉害,整日从早到晚酩酊大醉.......前几天都喝吐血了,可谁劝都不听,就是要喝!”
“几场宿醉下来,五爷都不认人了。奏报上说,五爷晚上喝的酒,第二天早上看守发现他没起床,进去查看,发现他.....走了!御医看过,说是酒气堵住了脑窍!”
“真出息,喝酒能把自己喝死!”朱允熥哼了一声,“活着时候是个拎不清的,死也死得拎不清!”
其实朱老五到底怎么死的,他俩心里一清二楚。
只不过有些事,场面上必须说得过去。场面上说得过去,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人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呀,就是心胸狭窄,就算不喝酒喝死,早晚也把他自己懊恼死!”朱允熥探叹口气,“虽说他有罪,可毕竟是朕的亲叔叔,他无情朕不能无义!”
“传旨给宗正府还有礼部,五罪人的后事,还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办吧!真记得他生前把自己的坟都修好了,那就如他所愿!”
“奴婢遵旨!”朴无用垂手躬身,脚步没动。
“你还有话?”朱允熥问道。
“是,奴婢还有话说!”
“说!”朱允熥招招手,王八耻继续走到他身后,认真的梳头。
“五爷虽是罪人,但也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不容外人轻辱!”朴无用张口道,“他是圈禁在凤阳,但他不等同于囚徒!”
“嗯!”朱允熥哼了声,“继续说!”
“中都那边伺候五爷的人,应该是觉得天高路远,再加上五爷罪人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疏忽了,或许是........没尽心尽力!”朴无用继续道,“但凡是上点心的奴婢,都不可能让五爷落到这个下场!”
“所以呢?”朱允熥微微皱眉。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王八耻在梳头的时候,手抖了抖。
“奴婢以为,当严加查问,有罪问罪,不然的话日后那些奴婢们,只怕同样会怠慢六爷七爷他们!”朴无用又道。
“依你!”朱允熥淡淡的摆手。
“那奴婢就让好好看看那边的奴婢们!”朴无用说着,缓步朝外退。
王八耻心里明镜似的,朴无用说要查查那些伺候人的奴婢,是真查吗?
是让那些人真的去死才是真的!
第154章
意外之外(2)“这厮......太狠了!”
“那可是数十条人命,他就轻描淡写的都要给抹掉?”
五爷到底怎么没的,王八耻一点不在意。
可是朴无用所展现出来的狠辣,让他很是始料未及,甚至在惊恐之余还觉得分外的陌生。
“要是我,我能下得去手吗?”王八耻心中暗道。
“就算能下得去手,我能这么不露痕迹的说,云淡风轻的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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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可真他妈够犟的,还跪着不起来了?”
何广义跟李景隆身后带着一群人站在午门外头,看着墙根地下强撑着的,没多少人样的百官们,咬着牙说道。
其实他想说的潜台词是,这些人还跪着不起来,他多暂才能抓人呀?
“文官们讲究个风骨!”李景隆肩膀上都是风霜,开口道,“更讲究脸面,要台阶!”
“台阶?哼!”何广义摸摸鼻子,“昨晚上要不是您想的周到,都能冻死好些个!”
确实,要不是李景隆让人准备了热汤,加了火盆还有皮毛大氅之类的,还格外吩咐侍卫们,别跟这些文官们较真,许他们进值班房暖和。说不得就真有岁数大了,一命呜呼。
“哎,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心软!”李景隆叹口气,“哪怕再不待见谁,可也见不得谁遭罪!”说着,叹口气道,“都是同殿为臣的,有些事对我来说无非是抬抬手,但对他们........哎,能帮就帮!”
何广义暗中撇嘴。
而周围的侍卫们,还有武官们则是纷纷竖起大拇指,“要么说您仗义呢!”
“这天冷的邪乎!真能把人冻死!”何广义裹紧了身上的裘皮,想岔开话题。
他在这等着这些官儿已经够闹心了,不想再听李景隆在旁边自卖自夸了。
但他越不想听什么,偏就来什么。
“这还冷?老何你这是在京师享福享出罪过来了!这才哪到哪儿呀!”李景隆爽朗的大笑,“塞外大战那年还记得吗?燕王是主帅,我带着火枪营为偏师!”
不等何广义说话,旁边有侍卫开口道,“公爷,可是您打完了仗,带着手下所有兄弟们包了秦淮河那回?”
“嗯!”李景隆叹口气,“塞外那才叫冷呀,真是冰天雪地。这么跟你们说吧,出门拉屎撒尿都的带根棍子.....”
“为啥呀!”那侍卫不解。
“因为太冷,刚屙出来就他妈冻住了!”李景隆满脸后怕,“你还别觉得我夸大,那真是能冻死人的!老子带着兄弟们在冰城里挡了鞑子一个月,死伤的兄弟一多半,不是鞑子伤的,而是冻的!”
说着,一直脚指头,“老子亲眼见着多少兄弟脚指头都冻掉了?”
“嘶!”周围配合的满是抽气声。
“就说老子自己!”李景隆嘿嘿笑道,“从塞外回京城,一个多月了,下面的家伙才暖活过来!”
“哈哈!”周围顿时又一阵哄笑。
何广义翻了个白眼,李景隆这人呀走到哪都能轻易的成为众人的核心和焦点。
就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脚步。
“咋不给你那玩意冻掉了,省的你出来祸害人!”
众人看过去,一身戎装的郑国公常升带着几个马弁,大步走来。
“卑职等见过公爷!”
“都散了!围着说说笑笑的,过年啦?”常升笑骂,见周围人都纷纷退去,直接走到李景隆身边,开门见山,“找你有事!”
李景隆眼珠转转,“您说就是!”
“嗯,眼看就年关,过了年就二月!”常升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好似户籍文书似的东西,“二月就是春闱,要考进士的,我这有个人,你帮着给落实了!”
“我.......”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
“我的好郑公,您也知道是考进士,不是买白菜!”李景隆压低声音道,“国家取士,我能帮上啥?”说着,又道,“文武殊途呀!您要是别的事,我推辞半声都不是人,可这事......国家取士!”
常升斜他一眼,“叫苦?是吧?”
说着,低头道,“春闱的坐师不是解学士吗?你俩交情好,这人都是我家答应过人情的人,你把名字送上去!”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开玩笑呢!”李景隆苦笑,“春闱考试是糊名的,知道他名字有啥用呀!”
“那你就问问解学士,啥题?”常升瞪眼道,“回头抄给我不就行了!”
“我............”李景隆瞪大眼珠子,“科考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想想,“郑国公,到底谁呀,让您这么费心?”
“一个是我家的幕僚,叫金幼孜!跟了我家好些年,是该给人家一个前程了!”常升挠挠头,“哎,书呆子一个,给钱不行,就铁了心要考进士,进士是那么好考的?”
“不行不行!”李景隆脑袋摇成拨浪鼓,“郑国公,南北榜的案子才过了多少年呀!那可是人头滚滚呀!您现在让我给您弄这个,别说我真的有心无力,就是有那份力,我也不敢用呀!”
“哎,既然你这么为难,那就先缓缓,不过你可不能让我空手走呀!”常升忽然一笑。
顿时,李景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着,你理藩院缺儿多,人家是个举人够资格做官的,你先给谋个七品的差事........”
闻言,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感情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说什么让我帮着给你超题,都是在拿我逗闷子?”
“你常升五大三粗的,什么时候也这么多鬼心眼了!”
就听常升继续说道,“先给人家个官儿,回头参加春闱万一落第了,也是条好出路!”
“七品!”李景隆苦笑,“进士及第也不过是七品,您这一开口...........”说着,点头道,“成,回头我跟吏部也打个招呼!”
“谢了!”常升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欠你个人情!”
寻常读书人,一辈子肯能都做不上七品官。这俩国公,三言两语就给落实了。
不得不说,人呀,学的好还真他妈不如生得好!
啥也不如会投胎呀!
“呵,还跪着?”常升这时候好像才看到那些跪着的官员们似的,笑道,“真有刚呀!”
忽然,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景隆等人看过去,驸马胡观走到百官之间,“礼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