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嗯.....”气氛顿时凝固。“皇上说了!”邓平再叙述,“是今日不想见你们,至于明天后天大后天见不见,再等旨意!”
“你.....?我....?”黄子澄手臂颤抖,已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为何不见我等?”齐泰还算沉得住气,问道。
邓平一笑,“在下只是个侍卫,只知道听皇上的话,其他的一概不懂!”说着,给边上人用了个眼神,“送两位大人!”
“你....一介武夫,竟敢离间君父?”黄子澄大怒道。
“我不算武夫!”邓平笑笑,“我呀,看大门的!”说着,一摆手,“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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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澄等人就这样被挡在了午门外,但还不等他反应明白。
又是几个人,笑嘻嘻的围了过来。
“下官锦衣卫郭官僧,见过几位学士大人!”郭官僧自称下官,可面上却满是倨傲,“奉旨,要问几位大人话!”
说着,他看看呆在原地的几人,“在这说?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点的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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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锣鼓北巷。
何广义从马车中钻出来,仰着头让寒风吹着混账的脑袋。
“上了岁数了!”周围的锦衣卫都在垂手等着他吩咐,他却看看昏暗的天,“以前年轻的时候,熬个三五天都不算事,可是现在一宿不睡觉就他妈受不住了!”
说到此处,微微睁眼,“是这?”
“回都堂!”千户金百万俯身道,“这正是国子监祭酒,通议大夫,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沈文真的府邸!”
“嗯.....进去,拿人....”何广义哼了声,“切忌啊,不许动手不许偷看人家女眷,更不许骂人.....”
“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消遣你(1)“朕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话!”
乾清宫中,朱允熥斜靠在躺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睛半睁半闭。
他身前,右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张显宗坐得笔直,微微低头,面容中多少带着些惆怅之色。
洪武二十一年,设置左右春坊大学士,和詹事府一样都是辅佐东宫太子臣属,也是教导太子的老师。尽管官职只有五品,但若论清贵却是天下一等一。
毕竟,未来皇帝的老师,乃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朕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是什么,无非就是打天下靠武,治天下靠文。君王当与士大夫共天下,如此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无非是要说,朕要宽仁治国等等...”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一笑,“这些话呀,朕听得耳朵里都起茧子了。听到都不想费脑去想,他们说了多少历朝历代的典故...总之,他们要说的,就是让朕多亲近文官,多重用读书人,然后对天下的读书人好一些.....”
张显宗默默听着,依旧面容沉寂。
“哎!”朱允熥长叹,“也不能说他们说的不对,但是朕心中自有计较!烦啦!”
严格说来,黄子澄等人算是坏人吗?
他们那样的读书人,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形容,对于朱允熥来说,更应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朱允熥的新政,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自毁长城,官绅阶层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呢,怎么能剥夺他们的既得利益?
皇帝是天子不假,可统治天下靠皇帝一个人能行吗?假如把皇帝比作地主,那官绅集团就是管家.....而百姓则是佃户。
若把官绅集团的特权给剥了,那除了皇帝这个地主之外不都是佃户了?大家都是佃户,就没有了三六九等。没有三六九等,谁来管着那群佃户?
古往今来君臣之间,君王和士大夫之间的利益问题说的很含蓄,共天下。说白了,就是利益均沾。
这个观点不能说错,毕竟那是维系中夏之国,数千年的统治观。
所谓道不同,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现在,而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其实,黄学士等人的品行还是不差的,就是这次....?”张显宗踌躇片刻,开口道,“也未必就是他们主导,新政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官员们反对新政,也不能全说都是为了江南各省的官绅发声。在臣看来,确实有一些人,觉得新政太过苛刻....”
“嗯...所以官员们的举止才激烈了一些....”
“你也不用替他们遮掩!”朱允熥一笑,“他们闹了这么大一场戏,要说朕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复杂性,朕的气也没那么大!呵呵!”
“不过,你知道最让朕不满的是什么吗?”
闻言,张显宗摇头。
“新政刚露出端倪,他们就玩了这一手。若是朕真的乾纲独断的下旨,还会闹出什么?”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刚露出端倪来,扬州那边就罢市罢课....百官哭诉。若真的推行,呵呵.....”说着,他转头看向张显宗,“现在朕若不狠点,往后数十年恐怕都要一直跟这些官员们,官绅们置气!他们看朕烦,朕看他们也烦!”
张显宗低下头,依旧沉默不语。
“叫你来,是因为有些话朕不想跟他们说,说不通!朕一开口,他们连哭带嚎的长篇大论,什么祖宗家法,什么仁孝治国?”朱允熥冷笑道,“朕最烦的,就是他们嘴里历朝历代的祖宗家法。历朝历代又不姓朱,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哪来那么多祖宗家法?”
“哼,祖宗家法。现在大明朝优渥读书人了,开始提祖宗家法。前朝大元的时候,谁敢跟蒙古大汉谈祖宗家法?”
“朕知道你和他们的私交不错,所以朕想让你去说!”
这话,让张显宗心中一紧。
忙站起身,俯身道,“其实一开始,也有人找过臣话里话外的提醒,臣是东宫太子的老师,要臣帮着官员们说话.....”
“坐坐!”朱允熥按按手,“你的操守朕是知道的!”说着,叹口气,“你想的也通透,所以朕才特意把你单独叫来,让你去说!”
张显宗想想,“皇上想让臣说什么?”
“今日朕收到了方学士的折子,他在地方上视察学政,倒是看出了许多问题!”朱允熥揉揉太阳穴,“学政乃是国家取士之根基,涉及千万人晋身之路。人无愚聪之说,地却有贫富之分。而贫富,又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学政!”
张显宗心中一沉,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想在中枢继续看到那些人了。
“毕竟是朕当日在文华殿读书时的老师!”朱允熥忽然又是一笑,“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还是要给他们留三分颜面!虽说不是朕成为储君之后的老师,但也毕竟师生一场!”
“愿意去做学政观察使,就去!不愿意去,回家养几年,种种地养养花陶冶下情操。什么时候相通了,再回来做官也姓!”
张显宗沉默片刻,说道,“只是对黄学士等几人说?”
“嗯!”朱允熥闭目,“朕都说了,毕竟师生一场!”
话说到这,张显宗就明白了。
黄子澄齐泰等人皇帝会给留着颜面,但是其他在此次哭门事件中串联的人,奔走的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臣遵旨!”张显宗道。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看皇上脸色不大好!”
“昨晚上一夜辗转难眠!”朱允熥叹气。
“历朝历代,推行新政之帝王,无一不是大魄力之人。即便大魄力,但也要面对艰难险阻,乃至要与全天下为敌!”张显宗说道,“甚至,骂声不绝。但有青史为证,昭告子民。一时之患,皇上也不必太过忧心!”
“哈!难得你会说好话,知道开导朕!”朱允熥笑道,“朕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才放心让你做太子的老师!”说着,又笑道,“哎,太子如何?”
随即,顿了顿,“你们可别如朕当日的老师一般,嘴里就知道教朕仁孝,无为。就知道让朕品行端正,跟圣人似的清心寡欲。天天让朕做什么天下人的表率,说朕立身正则天下安之类的话!”
张显宗低头抿嘴,“臣等教导太子就是读书,明辨是非,知人识人。至于如何治国,非臣等所长!”
“嗯!”朱允熥点头。
而后张显宗又道,“太子很好!类父!”
朱允熥一怔,“嗯?”
他实没想到,张显宗说了这一句。
“太子虽小,但不是偏听偏信之人。旁人说什么,无非是面上一笑。但绝不会因为旁人说了什么,就改弦易张优柔寡断!”张显宗又道,“他和皇上您一样,不愿意被约束,更不愿墨守成规!”
“哈哈!”朱允熥一笑,“主意正!随朕.....”
说着,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好似话里头,有点骂人的意思!
张显宗又道,“一国储君有些主意,在臣看来最好不过。所谓的仁君,都是为了江山无事,守成而已。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正如一个刚束发的少年,若是太守成了就没了生气失了鲜活。”
“少年人,就该志在四方。如日初升的大明,也正该龙腾四海,而不是墨守成规!”
这话,让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黄学士既去,翰林院不可无掌院学士。朕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先担着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消遣你(2)锦衣卫南镇抚司。
相比于凶名昭著臭名远扬的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就像是寻常的衙门,普普通通。这儿的锦衣卫看着都比北镇抚司的顺眼,因为在这能看看到人脸上带着笑。
而且因为南镇抚司的头子郭官僧喜欢花花草草,这大冬天的,房间里居然有盛开的水仙,傲人的梅花,还有松竹和君子兰。
当然,这也只局限在郭官僧的公事房中。
黄子澄齐泰,虽没有带任何刑具,却也惶恐的坐在一角。
门外,就站着两个锦衣卫,但他们却不敢大声说话,而是彼此用眼神无神的交流。
屋子里很是沉默,花香檀香萦绕。
但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黄子澄蹭的站起来,怒不可遏,“大明朝不以言罪人,臣子们哭诉于午门之外,也是皇上一意孤行不听劝诫所至。就因为臣子们跪了,现在皇上就要处置我等吗?”
说着,冷冷的看向门外,“如此,跟当初太祖皇帝时,大兴诏狱有何如别?我等忠良落于如此地步,皇上如何面对天下?”
就这时,外边陡然传来脚步。
何广义在前,郭官僧在后,还有几个锦衣卫,迈着八字步从外进来。
“谁让你们拿本官的?可有皇上手谕?”齐泰质问道。
“这不明知故问吗?没万岁爷的命,我们敢吗?”何广义笑笑,随后翘着腿坐下,“稍安勿躁,就是让两位过来说话的!”
“说什么?”黄子澄怒问。
郭官僧瞥了他们两眼,“两位,都说了稍安勿躁,何必这么暴躁呢?”
“你们把本官抓来.....”
“是请来!”
“强词夺理,就是抓!既然抓来了,那本官到底犯了何事?”
“丁显和郑同还有林安那边都交代了!”何广义一句话,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因他所说这三人,就是这次跪门事件的倡议者。
正是他们三人,我等清流往日逆来顺受以至于今日皇帝行差踏错。诸君与我等行雷霆之势,以正皇上视听。
“两位,对他们,我们可没这么客气!”郭官僧补充一句。
“你们.....”黄子澄双臂发颤,“本官要见皇上!”
“皇上不见你们!”
“那把本官放在此处意欲何为?”
“跟你说话呀!”
“那你说呀?”
屋内,陷入僵持。
“皇上只让抓,没说让我们说!该跟你们说的时候,会有人来说!”何广义跟说绕口令似的。
“哼!”齐泰冷笑道,“说话在哪儿都能说,为何偏来你镇抚司?”
郭官僧眯着眼,冷冷道,“你还不明白?皇上能让你来南镇抚司,也能让你去北镇抚司!”
瞬间,黄齐二人顿时手脚冰凉。
而后,是深深的颓丧。
一直以来,他们都期盼着这位皇帝,不能走太祖高皇帝的老路。可是现在看来,在对待臣子上,这位小皇帝,比老皇帝还要决然。
无力之感遍布全身,两人失魂落魄的坐下,双手掩面。
“也不必如此!”何广义起身笑道,“就是说说话,也没对你们怎么着...这个....就是说说话!”
这哪里是说话,就是皇帝的警告!
更是皇帝摆明了告诉他们,可以让你们去北镇抚司受罪,但还是给了你们那么一点点体面!
“两位吃早饭了吗?”何广义也不知说什么了,这两人他也还真不敢在没有皇帝的允许下说更多的。
毕竟,人家给皇上讲过学呀!
毕竟,人家是三品大员呀!
“吃点早饭?”何广义又问。
话音落下,咕噜一声,却是何广义自己的肚皮响了。
“何指挥自去,我等吃不下!”齐泰一脸青灰,开口道。
他的意思,本是说想让何广义等人出去,他俩在这清净清净。
岂料下一秒一个锦衣卫竟然端着两笼包子,拎着一小桶豆腐脑进来。
“你们不吃,我等就不客气了!”
何广义说了一声之后,旁若无人的拿起包子。
而后,屋子里瞬间弥漫起咀嚼之声。
还有包子馅,猪肉大葱的味儿!
“吧唧!”忽然,有人吧唧嘴。
而且越来越响亮,一下比一下声大。这声音让人心烦意乱,每一声好似都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何广义郭官僧愤怒的扭头,千户贺平安的嘴角亮晶晶的,浑然不觉继续大口吧唧。
“你他娘的喂猪呢?”何广义骂道。
“吧唧,吧唧!”贺平安道,“饿了!”
“饿了也不能吧唧嘴呀!谁教你吃饭吧唧嘴的?”
“卑职打小就吧唧,您不是不知道!”说着,贺平安端起豆腐脑,“呼噜......吧唧吧唧!”又看向何广义,“都堂,淡了!”
“我.....”何广义额头上青筋乍现,但硬生生的忍住,看向黄齐二人,“两位大人,见笑了!”
二人呆坐,脸上哭笑不得。
然后,再次双手掩面。
何广义见状给了郭官僧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无声叹气。
得了,守着吧!继续守着,万一这两位想不开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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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飞快,已上三竿。
但等待的时候,最是煎熬枯燥难过。
黄齐二人大概知道自己的下场,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突然,哗啦啦一阵乱响。
两人睁开眼,不知何时屋里居然摆了一张牌桌,何广义郭官僧等人正龇牙咧嘴的搓着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