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至于黎文良的死,那更是别有用心。他不敬大明不敬吾皇,而皇上仁厚不与之计较,只是要礼送出境!”“按理说,他若是回到安南,有什么说什么不添油加醋,两国倒也相安无事。”
“可他偏偏装作受了委屈自杀,这不是挑拨离间么?置君父于何地?置两国百姓于何地?”
朱允熥频频点头,朱高炽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至于有人说此时不是问罪安南的好时机?而在臣看来,恰恰是因为使臣身死,必须问罪?”
朱允熥闻言,笑道,“为何?”
“首先,身为一国之主,你安南国主派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大殿之上含沙射影是谁的意思?他对吾皇不敬是谁给的胆子?”
朱高炽正色道,“他是恭贺我大明的?还是给我大明添堵的?是借着使臣的身份故意给大明难堪?还是觉得安南和大明平起平坐,要指指点点?”
“一个用人不当,安南王难辞其咎。”
“第二,关于安南窥觎我大明在缅用兵一事!我大明用兵,是为了缅地的传统法统,也是为了缅地重归一统,百姓少些刀兵之祸!”
朱高炽又道,“跟他安南何干?他在暗中冷眼,到底是居心?”说着,冷冷一笑,“是不是,他安南对缅地心存不轨?”
“第三!”朱高炽又道,“按洪武三年的旧例,安南即为天朝册封的藩国,就要年年来朝岁岁来贡。可现在却三年以来,而且还是派遣使者......”
“这未免不大恭顺了吧?”
说着,朱高炽又道,“大国之道,堂而皇之光明磊落......我大明无对不起他安南之初,倒是安南对我大明,颇有心思....必须下诏问罪!”
话音落下,群臣陷入沉思。
“那问罪之后呢?”朱允熥又道。
“安南国主若识趣,定然要上表谢罪!”朱高炽笑道,“估计一定要写,用人不当,黎文良丧尽天良之类的敷衍之词!”
“可不敬大明不敬皇上之罪,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朱高炽又道,“借此,我大明再去国书,要他做些实质性的赔礼出来!”
“比如呢?”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
“首先,两国既尚未离清边境,那就即刻立碑划界!”朱高炽道,“而且安南一侧,为表恭顺五百里内不得驻军!”
“嘶....”殿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这是!这招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当初对高丽对缅地都用过?”
“第二...”朱高炽又道,“开放港口,许我大明商船自有往来,且划出一片区域,专门供给我大明商人等居住,安南人不得入内!”
“其三,对于我大明的商船,予以免税.......且不能搜查。若有贩运违禁品,或不法商人等,安南不能捉拿....但可将事宜报于云南或者广西布政司....”
“第四,因为黎文良故意身死大明,妄图挑拨两国邦交之事,安南方面必须派人前来亲自赔礼道歉!而且必须是王族之人!”
这死胖子,坏透了!
还有脸说李景隆是无赖,他这都不是无赖而是明抢!
“按理说!”朱高炽话还没说完,“为表诚意,安南那边的贡品必须翻倍。可是我大明富有四海,皇上您也必然不愿意在这方面计较,就算了!”
你还是个人吗?
大臣们心中骂道。
当初方孝孺说满朝无好人,现在看来何止满朝呀?何止没好人呀!简直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唔.......”朱允熥点着头,“这么做,是不是太霸道了?”
“你丫脸都不要的人,装纯给谁看呀?”朱高炽心中骂道,“我这些话不就是你心里想说的吗?”
但他嘴上却一脸正色的说道,“我大明是父母之邦,孩子犯错了自然要打要教。要让他知道怕,以后才不会犯!”
“嗯!有道理!”朱允熥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就这时,邓平忽然急匆匆从外进来。
“皇上,锦衣卫那边在馆邑之中搜到了安南使臣黎文良的亲笔信!”说着,他顿了顿,“管事的锦衣卫千户看了看,觉得兹事体大只能交到宫中!”
“哦.....?”朱允熥道,“拿过来看看!”
说着,又问道,“怎么搜出来的?”
邓平低声道,“安南使臣自杀之后,他的随从护着他的尸首不让人靠近,值守的锦衣卫就觉得有猫腻。所以用使臣衣裳凌乱有损仪表的名义,提出来给使臣换衣裳!”
“但那使臣的随从还是激烈制止!于是,锦衣卫就动了武,在那安南使臣的尸体衣服夹层之中,搜出这封绝笔!”
朱允熥看了何广义一眼,“你手下的人,也还算机灵!”
“臣失职,以至安南使臣身死,请皇上责罚!”何广义忙道。
“他要死谁拦得住?”朱允熥哼了一声,打开那封信,笑道,“这人的字倒是颇有大家风范........”
但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好一个暴秦之明!”朱允熥大笑道,“好一个唇亡齿寒朝不保夕,好一个同声连气共同进退!”
说着,举着手里的信说道,“这黎文良呀,还真是小看他了!他这是要学苏秦张仪呀!”
“他在信中说,大明对周边藩国虎视眈眈,欲鲸吞而后快。”
“而为了避免各国宗庙沦丧江山易主,要各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我大明天朝....”
“还把我大明比作暴秦.....”
“要从此往后,不再对我大明朝贡,且在边境积极备战......同时断绝同大明的商贸往来,不许船只靠岸.....”
“哈!”朱允熥又笑道,“孤立我大明,然后他们之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此贼当诛!便宜他了!”李景隆骂道。
“如此...看来!”朱允熥拿着那封信,脸色阴晴不定,“再给安南的问罪诏书之中,这封绝笔信也要一并送过去!”
“他黎文良代表的就是安南君臣,我大明无失德之处,竟然视为洪水野兽,其心可诛!”
朱高炽马上开口道,“皇上,那......方才臣说的那些赔礼条款,是不是要多加几条!”
“自然要加....赔礼是一回事,可现在看来,出了这样的事是赔礼那么简单的吗?”朱允熥冷笑道。
“嘿嘿!”朱高炽跟着笑起来。
第185章
杭州(1)临近年关的这个冬月,三条消息再次引爆了京城,准确的说是整个大明帝国。
大明册封的缅王进京朝觐,明确表示要率全体军民归附。
安南使臣在大明的馆邑中畏罪自杀,永昌皇帝龙颜大怒,派使者出使安南兴师问罪。
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上谕直接下到广西都指挥使,云南都指挥使那边。皇帝老子让大明的儿郎们,去边界上溜达溜达,给安南国看看我大明的百战雄狮。
另外,据说此次出使安南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只有七品,叫什么金幼孜......
这两条消息让街头巷尾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因为这都是大涨国威的事。
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听着是好听,可对于百姓来说哪有抡开膀子揍人来得畅快。
可官员们的关注点和百姓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更关注最后一条。
皇帝的圣旨明发天下,取消大明朝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粮长征粮制度,取而代之的是让官府直接征粮。
这条消息的背后,还有数十条详细到了极点的补充说明。
比方地方上的田册还有农人手中的地契,要三年一换,田册三年一查,必须要及时报给户部,让户部和地方上的账册一致。
各地每年的田税和皇粮,由各地的巡查御史还有粮道衙门官员一同征收。
若百姓在缴粮纳税的时候,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可以直接去巡察御史处告状,御史若不受理,以贪腐罪论处!
一时间官场失声!
皇帝的用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在即将剥夺官绅阶层免税免粮的特权之后,还要彻底剥夺官绅们在乡间的话语权。
圣旨中,明确说了要各地官府举荐贤良担任乡里之长,且设立县级以下的单位,乡所。
乡所之长可以是当地人,但其副手却是从各州府乃至国子监,抽调的品学兼优的生员。
美其名曰历练,一任为期是两年。若该生员在地方勇于认事,勇于担当。则吏部记当,算入日后的仕途考评当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跨州府乃至跨省抽调的生员,去了地方上的县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监督!
监管!
监理!
京师中本有官员想上书,告诉皇帝粮长制是祖宗家法,轻易不可变动。
可却猛然的发现,皮场庙那边涉及到官仓舞弊案的官员们,剥下来的人皮还没干。
而且,事到如今清流之中已没有了领军人物,完全没有主心骨。他们即便想为自己的乡亲父老代言,也是人微言轻。
再说,他们也有些不敢.....
因为皇帝,真的敢杀人,且还要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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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官衙,李至刚的临时钦差行辕。
屋内点着火盆,炭火上架着篦子,铁篦子上烤着洪薯,旁边还吊着烧开的铜壶沏了花茶。
不知何时起,这种吃法成了大明官场上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至刚裹着貂皮大衣,刻意的和炭盆保持距离。
而十几位就坐在火盆边上的官员,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地,都满头大汗。
这些人是苏州,松江,常熟,嘉兴,湖州,绍兴等地的知府。
滋啦一声!
烧开的铜壶中有水溢出,滴在炭火上白烟阵阵。
周围的官员们吓了一跳,肩膀微颤。
李至刚斜眼瞅瞅他们,对着身边的长随微微努嘴。
后者上前,把一块烤好的洪薯拿起来,放在李至刚面前精美的茶盘之中。
“这东西你们当地都推广了没有?”
李至刚嘴里吐着热气,一口口的吃着说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松江知府属于是李至刚老家的父母官,所以敢壮着胆子说话,“松江之地是产棉布的,粮食一向中的少,此物虽也有推广,但百姓不喜!”
“百姓还是喜欢稻米多些!”湖州知府也跟着开口道,“听说江西和闽地倒是颇为......长势喜人!”
“呵!”李至刚淡淡一笑,“你们这些地方有钱嘛,有钱的地方自然不喜欢这些只能果腹的东西!因为他除了吃之外,变不成钱!”
顿时,周围的知府们马上闭嘴,不敢再说。
这位出身江南系的钦差大人,如今在官场上的名声可是号称李阎王。
看他一路走来,北方各省就不说了,光是扬州就死了多少人?所以他一道杭州,各地的知府就拍马而来,唯恐来的慢了,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而且,最近朝廷的各项政令背后,都有这位钦差大人的影子。最起码,都是他发现了地方的弊端,才引得中枢连连震怒。
“嘶...”似乎被烫到了,李至刚吸着冷气,然后看着十几名满头大汗的知府们,微微一笑,“怎么都热成这样?”
“下官等不热!”
“不热,那你们脑门上挂的水珠是什么?”李至刚又微微一笑,然后擦擦嘴,突然面色一变,“大人们既然冷,就把火盆去了,窗户打开!”
“是!”
下一秒,屋内的火盆马上被人端走。
紧接着几扇窗户,全部被推开。
瞬间外边的冷风呼呼的灌,顿时让这些官员们感受到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江南的冷,是湿冷!冻不死人,可却如影随形!”李至刚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慢悠悠的说道。
渐渐的那些官员们额上的汗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嘴唇有些发白。
做到知府这个位置,都是仕途上熬了许多年的,这些官员们早就不年轻了,被冷风一激,顿时都有些受不了。
“地方上的田册跟本钦差手里的户部黄册,对不上啊!”李至刚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这......”苏州知府李玉嘉先开口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地方上田地易手转卖是常事,所以地方上的田册和户部的才微有出入.....”
“仅是微有?”李至刚冷笑,“你苏州府的田册,比户部的黄册上记载的田地,少了三成!”
李玉嘉赶紧起身,“这个下官倒属实不知,下官是去年到任的。到任时苏州的田册就是这样.......”说着,顿了顿,“苏州乃是国朝赋税第一大府,相比钦差大人您也知道,地方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梳理.....而且去年淮北大灾,又给苏州摊派了加粮和加税,下官上任以来还没来得及梳理过去的田册......”
“嗯嗯,你别紧张,坐!坐!”
李至刚温和的笑道,“本钦差来之前,对李府也侧面打听了一番。”说着,捋着胡须笑道,“苏州一府的钱粮,抵得上北边一个行省,自然事关重大!”
“李府上任以来,钱粮上从没出现过纰漏,而且听说刑名上的案子都比往年少了四成。”
“下官惭愧!”李玉嘉心中稍稍安定。
但一下秒,李至刚话音一转。
“可是本钦差不明白,既然苏州府的田册和户部的黄册对不上,那上缴的赋税应该之少不多而已!”
“怎么明明没有那么多田,上缴的赋税却和户部黄册的数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呢?”
第186章
杭州(2)登记的田地数目少,可缴纳的赋税却是一样的多。
能没猫腻吗?
瞬间,苏州知府李玉嘉赶紧起身,忙开口。
“回钦差大人.....”
“一口一个钦差大人,你不觉得啰嗦?”李至刚忽然打断他。
李玉嘉一愣,然后福灵心至,“李部堂!”
“嗯!”李至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继续说!”
“部堂,户部每年定的粮税都是死数,每年都是二百八十万九千多石....还不算棉布和丝绸等。”
李玉嘉继续说道,“谁敢少分毫呀!不但不可能少,而且为了避免损耗,还要多多准备,多多益善....”
忽然,他猛的警醒,有些不敢再说了。
偷偷看去,李至刚果然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登记的田亩数字不够,但是粮税不能少....而且还要多多益善....那本部堂问你....”李至刚笑道,“那些赋税皇粮,你从哪变出来的?”
“这......”李玉嘉额上冷汗直冒,站都站不稳了。
哪变出来的?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自然是各种手段巧取豪夺而来!
多多益善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血汗,更是无数贪官的欢颜!
李至刚眼神一转,落在湖州府台许恩铭的身上。
“许府!”
“卑.....卑职在!”许恩铭怯懦的起身。
“湖州府的田册也比户部黄册少了三成。”李至刚又道,“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