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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当务之急,你先接见他们领头的,好言安抚一番让他们先散了。人散了之后,是抓是拿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你现在躲在这不出面,外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僵持着不是等着不可收拾吗?

    只要他们散了他们再想聚集就是千难万难,大家都是做官的,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吧?

    可他们要是一直在这不散,总不能让布政司派兵,把他们都抓了,那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官绅聚集和民众作乱,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啧!”李至刚撇嘴,“别的不说,围堵钦差行辕就是大罪,还要本钦差虚以为蛇?呵呵,太抬举他们了!”说着,对外道,“来人!”

    “小人在!”

    “去....给杭州卫指挥使下令,让他带兵进城!”

    “不可!”铁铉惊呼,“钦差大人,杭州市面一旦大兵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韩克忠也急道,“钦差大人,说不定现在有很多人就等着您调兵进来呢!”

    景清也忙道,“大兵进城,后果不堪设想呀!”

    还是那句话,兵进来了,官绅之家不会有半点损失,但市面呢?

    一旦行镇压之事,抓人打人乃至出了人命!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到时候,别有用心之人再兴风作乱...

    闹出民怨来,带头的可就不只是官绅阶层了!

    “韩克忠这人还比较老实!”

    李至刚品着三人的话,他焉能不知其实有人就盼着他调兵进城,行暴力镇压之事!

    但他面上却恼道,“不让本钦差调兵,那你们就做事呀!维持地方安稳,不是你们的份内之事吗?”

    顿时,铁铉三人哑口无言。

    他们三个都是做实事的官员,对上李至刚这种在勾心斗角之中历练出来的官油子,还真是落了下风。

    “你们既不敢弹压那些闹事的官绅,又不肯让本钦差调兵!”李至刚继续道,“那你们告诉本钦差,该当如何?安抚?都已经闹起来了,是能安抚得下来的吗?”

    “再者说本钦差奉旨行事,用得着安抚他们吗?他们若是可以安抚的,新政又怎会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说着,李至刚站起身,“本官知道你们怕什么?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所谓不破不立,长痛不如短痛!自古以来,哪有不流血的新政?”

    “官绅于粮税,损国自肥,吏治败坏!光是粮税就如此,商税一道,岂能独善其身?”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派本钦差来吗?”李至刚直接把话挑明了,“本钦差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铁铉看着李至刚,“调兵一事,万万不行!”说着,转头对外喊道,“告诉杭州卫,没有我的公文,一兵一卒都不许动!”

    “那外边那些官绅,就交给你们了!”

    谁知李至刚听了铁铉的话,不但不恼,反而淡淡一笑。

    铁铉先是诧异,然后明了。

    他又着了李至刚的道儿了!

    “新政是个旋涡,你我都身在其中,难以逃脱!”李至刚又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三位也都是做实事的人,而且一直以来也都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你们没看清,没看清新政的最终目的!那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凌然于国家法度之上。”

    “大明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大明的规矩!”

    说着,李至刚忽然压低声音,“官绅之权,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朝廷不能靠着官绅,不能和他们妥协.....明白吗?”

    “其实新政,只是个开始....诸位.....才是个开始呀!”李至刚又道,“诸位都是简在帝心之人,要本钦差说的这么明白吗?”

    随后,他看看三人,又冷笑道,“至于怕乱子?呵呵,当官的怕出乱子,那还当什么官?”

    “你们可知为何权字,是一木一又?为何权....又有权利和权力之分?”

    “权利,是持棒之人给与的利!”

    “而权力则是我们做官的,对于那些不服管束之人,用力的挥舞木仗,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打服他们!”

    第201章

    矛盾(1)铁铉三人联袂而去,李至刚坐在椅子中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不多时,亲随站在门口轻轻的咳嗽一声。

    一个四旬出头未到五旬的儒雅官员,缓缓从门外进来,无声的挨着李至刚坐下。

    李至刚的朋友不多,准确的说其实没什么朋友。而进来这人,却足以称得上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人,便是浙地布政司右参政刘观。

    男人之间之所以能成为挚交好友,定然是有臭味相投之处,可刘观和李至刚却是特例,因为他俩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刘观此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争斗,更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做人做事随波逐流,绝不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可李至刚呢,刘观不喜欢的事他都喜欢.....

    但刘观之所以能成为李至刚仅有的朋友,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不跟红顶白逢高踩低,也不锦上添花更不落井下石。

    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就默默的对别人好。他可能不会给朋友的带来实质性的利益,但若他的朋友行差踏错他会拉一把,若他的朋友得意忘形他会劝几句。

    朋友有好事他高兴,朋友出事了他悲伤.....总之他是一个习惯替别人着想的...好人。

    ~

    “少盈....”李至刚对刘观以字相称,苦笑道,“外边那么多围堵我的士子官绅,你就这么大剌剌的进来啦?”

    刘观穿着官服,闷声道,“我是你的朋友,用不着藏着掖着!”

    “我是怕你受了我的连累,日后不好做官!”李至刚又苦笑道,“你听外边的叫骂,我都快成秦桧了!”

    刘观沉默片刻,“你不是!”

    “哈!”李至刚大笑,“这三个字,当浮一大白!”

    “不喝酒!”刘观摇头,“我不爱喝酒,你知道的!”

    李至刚接着大笑,“你不爱喝酒,不爱女色,爱什么呢?”

    “其实.....”刘观沉思片刻,“其实我爱钱....我不像你出身豪门大族,一辈子锦衣玉食。我一家老小几十口要养活,生活拮据得很!但是.....”说着,他顿了顿,“但是我胆子小,爱钱也不敢贪!”

    李至刚闻言也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快过年了,家里年货可置备好了?听说大侄女定亲了,嫁妆可准备好没有?”说着,又顿顿,接着道,“嫁妆可不能寒酸,不然过门之后让婆家看不起!”

    说到此处,他又沉吟道,“我知你手头不宽裕,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张票子,数也不会太大,就算我给大侄女的压箱钱了,如何?”

    刘观摇头,“不要!”说着,看向李至刚,“朋友之间,沾钱就变味了!”

    “嗨,你呀,迂腐!”李至刚笑骂一声。

    随后,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

    “以行,你应该知道的!”许久之后,刘观开口道,“皇上不想让铁布政他们三人卷入是非之中,你为何还要拉他们下水?”

    “不是我拉他们下水,而是他们和我本就同在新政这艘船上!”李至刚眯着眼,“既上了船,想要船儿划得快,那就要出力!总不能我自己划船当艄公,他们吃喝玩乐当客人吧?”

    说着,晒然一笑,“我知道皇上不想,可是皇上不想和皇上不希望看到是两回事!他们若和我李某人一样不畏艰险,皇上也定然欣慰!”

    “再者说.....”说到此处,李至刚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几分狠辣来,“不把他们拖下水,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怎么表态?政绩不是我一个人的,锅也不能我一个人背!”

    刘观沉默了,他清楚李至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铁铉等人的背后,其实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朝堂上那些手握大权的实干派北系大佬们。

    “你这样,新政这把火会越来越旺的!”刘观劝道。

    “皇上就希望火旺起来。”李至刚看着屋内的炭盆,“火旺了,才能把糟粕烧得干干净净!”

    说着,自嘲一笑,“其实我....嗯....你也知道,新政不新政的对我来说其实不重要。有没有新政,我都是做官。可我若想做大官,做到我大明最高的那一层,就要顺着皇上的意思。”

    “你这样.....”刘观再次沉默许久,张口道,“就不怕将来....?”

    “将来如何?”

    “鸟尽弓藏!”刘观艰难的说了一个词。

    这是他思量许久才想出来的一个比较委婉的词,但是能说出这样词,也足见他真的是李至刚的朋友。

    “鸟尽弓藏?应该是兔死狗烹才对!”李至刚大笑,“或者是为了平息众怒,杀我以谢天下,对不对?”

    刘观没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不会的!”李至刚摸着身上柔软的貂毛,“咱们那位万岁爷你不大了解,越是做事的人他越护着,哪怕做错了,他也给担着!”

    刘观皱眉,“可是得罪人太多,终究是不好!”

    “你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不想得罪人上了,不然的话以你的资历早就够一部的侍郎了!”李至刚笑笑,“你想想,我是万岁爷的臣子,我用得着怕得罪人吗?况且这世道,你不得罪人就能有好下场吗?”

    “过刚易折!”刘观再道。

    “折不了!”李至刚眼神清澈,“我若折了,新政就是笑话!”

    顿时,刘观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可知新政最难也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在哪?”李至刚开口道,“不是摊丁入亩也不是免了官绅们征粮的粮长一职,而是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这我知道,衙门里很多人也不满!”刘观叹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就是学而优则仕,做了官就要和庶民区分开来。官就是管,管就意味着权!朝廷搞这个新政,把官绅当成仇寇了!”

    “你还是没看到根子上!”李至刚摇头道,“官绅士是一个阶层....对于庶民而言高高在上的阶层。但庶民是谁?单就是农民吗?”

    刘观怔住,说不出话来。

    “庶民也可以是大地主,还可以是大商人!也可以是小地主小商人!”李至刚笑道,“国朝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定下祖宗家法,没有功名的人连丝绸都不能穿,没功名的人统称为庶民!”

    “庶民即便家产万贯,可以为身份,还是要依附官绅....你看着这件事可能是天经地义。可你想过没有,那些商人也好,地主也好,真的就心甘情愿的愿意把手里的利益,交给什么都不做的官绅吗?”

    “矛盾!”李至刚正色道,“皇权和官绅的矛盾,官绅和庶民的矛盾....就以江南而论,还有传统官绅阶层和新生富豪之间的矛盾!”

    “或许现在矛盾还不显...可以后呢?”李至刚深深吐口气,带着几分忧色,“官绅们是凌驾于所有庶民之上的,就不利于民间百业的自行发展!”

    “这可不但是国库收入的问题,为何皇上让铁铉他们在这一呆就是数年?”

    “盯着官绅不让他们对那些大商人大商行指手画脚,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利用特权打压商业进行垄断!”

    “许民间百姓自发的京营贸易,中小门户之家赚钱。让更多的没有土地的百姓,从佃户变成帮工,乃至从帮工变成家庭作坊.....”

    第202

    章

    矛盾(2)刘观怔住,说不出话来。

    因为李至刚这番话对他而言,实在是犹如天书文所谓但。

    但细细沉思,又不由得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民间土地买卖,是官绅做主。

    无地的百姓是否能摆脱佃户的身份,还是官绅做主。

    那些商号商行各种贸易的背后,也都是官绅的影子。

    大商人们不找官绅庇护,官绅们就能卡着他们的脖子。

    原材料,可以经商的公文,乃至开设工坊的地皮,用人......等等!

    ~

    “新政要辅以改制,而改制则促成新政!”

    李至刚继续道,“这就是为何要在全大明设置数千乡所的原因,也是为何铁铉等人在此地,把税课司直接划出来,直接归属户部的原因!”

    “大家都觉得,既然没了特权,那还做什么官?可是庶民们呢?他们想的是既然都是人,凭什么你凌驾在他们之上,什么都不用做,就拿了真金白银还是老爷?”

    “这就是矛盾!不免除官绅特权,他们永远在庶民的头上作威作福。国家国库的损失,其实可以忽略不计。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了,最难最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但不推行新政,矛盾就会越来越深!当初太祖高皇帝有句话说得好,当皇帝就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天下人公正!”

    “长此以往下去,官绅们的手伸在田税皇粮之中,又插在商贸之中,公平公正吗?”

    “不公不正就有矛盾!而且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你想想历朝历代都是怎么亡的?”

    “皇上,高瞻远瞩呀!”李之刚重重的叹息。

    “你的话,我无力反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也觉得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我一时半会还说不上来!”刘观也叹道。

    “呵!”李至刚微微一笑,“你之所以看不到,正是因为你只做官不做事!”

    说着,又叹口气,“你可知朝中很多人,反对开海?反对弄这么多商贸,反对皇上重商!”

    刘观忽然戏谑的笑笑,“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反对的人还多是江南豪族出身的官员们!”

    “嗯,他们家中...就拿我来说,家里还有棉布作坊呢,上千张制机,数千帮工!”李至刚笑道,“当官才有多少钱?种地才能有多少钱?”

    “京中那些清流翰林花钱如流水,一场花酒就数百银元,钱从哪来?”

    “你想过没有,他们既然花的钱都是商贸上来的,为何还要反对呢?”

    刘观眼神一凝,“他们不是反对商贸,而是反对庶民商贸!”

    “对喽!”李至刚重重点头,“说根儿上了!”说着,又笑笑道,“大明起家就是江南棉布产出区这一块富庶之地,一开始靠的就是这些官绅....一他们安抚百姓种地纳粮,二他们号召富商不断产出换来真金白银.....”

    “在这期间,官绅的势力跟滚雪球似的。这对大明而言,是好事吗?假以时日,不用多,五十年之后!他们控制了商控制了农,大明如何应对?”

    “先前说的是官绅和庶民的矛盾,现在就是皇权和官绅的矛盾!”

    “这种矛盾不处理,商业只是昙花一现,最终沦为官绅敛财的工具,而那些商人也都是官绅的走狗!”

    “这种矛盾不处理,农人百姓的日子就不会真的好起来!”

    “天下大事,在于顺其自然。而行自然之事,必有人利益受损而断然阻挠!”

    “新政以及所有的改制,都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阻挠我大明商业之鼎盛,还有农人百姓的改头换面!”

    “让这世上可以有大地主,但也要有自耕农。可以有大富商,但也有小作坊!而税收一道,又不至于不公!”

    刘观默默听着,表情变得惘然了。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你说这些我实在不懂!但我知道,没有大魄力是做不成的!你这人我了解,就喜欢标新立异!”说着,看向李至刚,“别人都说,别看你现在笑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你也说了新政让人诟病,既有人诟病....而....”

    “而什么?”李至刚笑问。

    刘观想了想,“有人诟病就有人闹,新政就算成了,官绅也还是官绅!国家缺不得庶民,但也缺不得官绅。还是那话,为了平息众怒.....”

    “我若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新政就是笑话!”李至刚插嘴道。

    随后,他看着刘观的眼睛,“你的想法,我以前有但现在没有了!新政难,我这个出力的人,若是最后为了平息所谓的怒火落得身首异处,那新政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然后,李至刚的手指重重的敲打桌面,“我若死,定有人要翻案!要把新政给弄下去!那皇上也好,满朝诸公也好,还有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杀我,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新政是错的!”李至刚又道。

    刘观再次沉默,而后郑重的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杀你!但是新政继续实行!就如你所言,新政的好处谁都看得见!”说着,叹口气,“商鞅被车裂,但秦法依旧是秦法!”

    “所以秦二世而亡了!”李至刚咬牙道,“杀了能办事的人,谁还敢真的办事?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太下事顺其自然,法也要应运而生乃至审时度势顺应民情天意!”

    “眼下的矛盾没有了,日后的矛盾谁来处理?”说着,冷笑道,“我身败名裂....对国而言弊大于利。届时,我这个遗臭万年之人,就是那些想改革矛盾之人的前车之鉴!”

    “皇上为何护着我?就因为太多的官员,就想着的是高高在上的做官,想着下面不出事,想着不管百姓多苦也要保证粮税足额,想着苦一苦百姓,想着和官绅阶层皆大欢喜.....”

    “算了算了!”刘观摆手道,“我不和你争论了,我说不过你!”

    “哈哈!”李至刚畅快大笑,“你呀,言辞上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你这人不会说!”说着,看了一眼刘观,“但凡你会说点,现在也不至于才是个参政!”

    “我觉得挺好,活好事少!”刘观苦笑,“不挨骂也不让人盯着,我知足!”

    “哎!”李至刚微微歪下身子,“江西福建和浙地这么一闹,这三省的布政定然要换人的!你想没想过动动!”说着,碰碰刘观的胳膊,“要不要,我在皇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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