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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众人顿时再愣!

    一省的布政司使,是可以保举的吗?

    当初人家本该进京担任侍郎的,是给您的人让位子,才去了广东,您这就给忘了?

    但右都御史似乎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严震直开口道,“臣还记得当初之所以选用祁著为广东布政使,是因为他的岳父,已故洪武朝老臣徐本,也曾担任过广东布政使......”

    徐本,这人朱允熥知道!

    当初番禺知县道同被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害死,就是这人给老爷子上书抱不平的。

    尽管永嘉侯该死,但他的折子,也是导致后来永嘉侯父子被老爷子让人庸鞭子活活抽死的原因。

    “哈!”闻言,朱允熥心中笑道,“有个大海商舅舅,还有个开国之臣,做过广东布政司使的岳父!嗯,李至刚这回是遇见对手了!”

    “这个祁著呀,朕是有些印象的!”朱允熥开口道,“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官声一直不错,这么多年也没被弹劾过.....”

    说着,他话音一转,“可是早上朕收到一个折子,上面写广东布政祁著,挪用税款,还指使门人勾结商人,垄断商行.......”

    群臣都默不作声,心中沉思。

    皇上说有人上了折子弹劾,那定然就是有人上了折子。

    可这不是什么大事呀!

    即便是一省的封疆大吏被人弹劾了,也是正常。说他不法贪腐,派人去查就是了。

    若是查有实证那就处置,若是差无实证,那就让他继续为官!

    何至于单独召见臣子,拿出来说一番?

    再说,广东一项是相安无事的地方。

    如今新政正在江南闹得如火如荼,让大家伙提心吊胆的,怎么又把广东给提溜出来了?

    “虽是有人弹劾了,但毕竟涉及一省的封疆大吏!”朱允熥又道,“暴爱卿已去杭州,这间案子.......吏部!”

    侯庸忙道,“臣在!”

    “你暂且先看看这弹劾的条文,然后给朕拟个章程出来!”朱允熥笑道。

    顿时,侯庸脑中一片浆糊。

    皇上让他来办,但是没说让他查,而是说拟个章程?

    什么章程?

    这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呢?

    侯庸接过那本弹劾祁著的条文,打开一看落款....

    臣,广东船舶课税司使陈德文。

    “这人原先是应天府尹呀!犯了事被发配广东的!”侯庸心中暗道,

    “也是皇上早在东宫时就信任的旧臣之一!”

    “皇上要让陈德文担任广东布政司使?那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呀?”

    越想,他心中越乱。

    “广东一省每年光是海关的关税,就三百多万现银结余.....这还是没有全面开海的情况下!”

    “据说,皇上有意在广州修建四港.....”

    侯庸脑中乱纷纷的,余光不经意的一撇。

    忽然发现身前,户部尚书张紞的脸色有些不好。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已故的徐本,也就是祁著的岳父,好像跟张尚书关系匪浅?

    接着,侯庸心中继续暗道,“自张紞做了户部尚书之后,广东一省的赋税每年都是超额,而且都是提前押解到京师.......”

    “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太下独江南富庶。而从皇上在粤省设置船舶税课司和张紞担任尚书以来,短短几年时间内,粤省已经能和浙地掰手腕了!”

    第211章

    论道(1)乾清宫中,只有朱允熥和户部尚书张紞相对而坐。

    朱允熥坐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张紞的官帽之下,已满是花白的头发。

    张紞老了!

    就算是不老,这几年大明王朝大管家这个重担,也把他压老了!

    “皇上,您是要在新政之后,全面放开海禁?”

    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张紞缓缓的直接开口,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诶.....”朱允熥笑笑,伸手拿起一颗橘子掰开,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果盘对王八耻说道,“给张爱卿端过去!”

    外人都以为,朱允熥这个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大概是常升,李景隆,朱高炽等人。

    可其实只要是身在南书房的大臣们,就心里都清楚。皇帝真正无条件信任的,却是平日沉默寡言,甚至偶尔跟皇帝唱反调的张紞。

    因为张紞,是太祖高皇帝专门留给永昌皇帝的可以放心驱使的臣子。

    纵观太祖高皇帝一生,最不屑也最厌恶的就是读书人口口声声说的道德操守。

    但他最钦佩的,也恰恰是那些真正有品德有操守的人!

    而张紞,就是这样的人!

    “朕的用意,你猜到了?”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口橘子,笑道。

    张紞沉默片刻,“开海应是利国利民之策!”说着,抬头看向朱允熥,“以前禁海,也是没法子的事!”

    在很多人看来,大明朝初年的禁海,很是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有倭寇,就因为怕老百姓扬帆出海以至于没人种地就禁了?

    所谓政CE,其实都是时代发展的缩影。

    彼时大明立国不久,整个帝国刚从战乱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但对于百姓而言,数十年的战乱造成的一个后果之一,那就是百姓和兵乃至和贼,其实没什么分别了。

    沿海之地向来贫瘠,常有不服官府管束的百姓聚众作乱。官府一旦管束不力,这些人就扬帆出海变成海盗,逃之夭夭。

    再加上,当时帝国的第一要务,是尽快的开展生产,国家不需要昂贵的舶来品,也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一切。

    需要粮,需要布.......

    所以当时帝国的重心,就注定不会放在海洋上!

    而现在,在朱允熥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没有海盗,也不必再怕百姓逃亡海外,大明帝国既不缺粮,又不缺布......

    ~

    闻言,朱允熥笑笑,“什么叫应该是利国利民之策,是就是,应该是什么意思?”

    “做得好,就利国利民,做不好.......”张紞沉吟片刻,“或许,会成为后世子孙之鉴!”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橘子,看着张紞等待下文。

    “要想做得好,就不能太急!”张紞又道,“在老臣看来,皇上您现在....太急了!”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只是说皇帝急,没有说皇帝你的野心太大了!

    “新政还未尘埃落定,江南一隅已是哀声怨道!”张紞又道,“再在东南之地,实行开海......”

    “皇上,臣老了!臣年轻时候也觉得世间之事,都是功夫不怕苦心人有志者事竟成!”

    “可是直到如今臣垂垂老矣,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一辈子莫说很多事,能把一件事做好做精,且取得成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着,张紞低头,看着面前果盘中的蜜橘,继续道,“此道,亦是帝王之道!”

    朱允熥默默吃着蜜橘,没有说话。

    张紞再抬头,又道,“老臣知道皇上有冲天之志,但所谓凡事终究要顺其自然。过刚易折,过犹不及的道理,想必皇上您也都知道!”

    “历来圣君治国都是小心谨慎为上!因为我中华之地,人口太多疆域太广,牵一发动全身!”

    “皇上即位以来种种大刀阔斧之改革,民政军政,农业商业如今又是海禁!”

    “是,皇上您的筹谋是对的!各种弊端若不现在处理,就只能留给子孙后代!”

    “可是您没必要这么急,没必要多管齐下!诸多改革还没见成效,您就急于下一个改制。”

    说到此处,张紞缓缓摘下官帽,放在一旁,低声道,“您总要给百官个天下臣民一个时间,一个从怀疑到信任的时间,一个见证新政好处的时间吧?”

    “太急,会乱的!乱会坏事的!而现在一旦坏事了,前期皇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再者说,皇上您如今还年轻。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起码还有数十年.......即便是您这代做不到,还有子孙后人.....”

    终于,朱允熥抬起头,看着张紞。

    “说话就说话,把帽子摘了干什么?”

    张紞一顿,“老臣......”

    “为了祁著的事想避嫌,要撂挑子?”朱允熥看向张紞,“那你说,户部这大管家该交给谁?李至刚吗?”

    “老臣.......”张紞满脑子都是劝皇帝要缓缓为之的话,谁想皇帝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而是直接把话题岔过去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岔过去了,是皇帝所说的跟他所说的,不是一个事。

    张紞说的是政务,而朱允熥则说的是未来的官员任免调动。乃至,他张紞这一系官员们的乌纱帽!

    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的回道,“户部,决不能交给李以行那样急功近利之人!”

    “给你交个底!”朱允熥又看看张紞,又信手在旁边盘子中,捏了把瓜子,“祁著没贪腐,但他的身份不能在广东待下去了!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明年八月左右,陈德文升任广东布政司使。祁著进京.........户部左侍郎!”

    “你不用担心,开海就是开海。不会如新政这样,让很多人丢了官身,掉脑袋。更不是什么东风压西风,也涉及不到权力之争。”

    说着,朱允熥看了张紞一眼,“你是知道的,朕最讨厌的就是党争!”

    “臣是担心皇上您年轻气盛.........”

    “朕再年轻气盛,也不可能把反对朕的人都杀了吧?那朕成什么了?”

    朱允熥一笑,“张爱卿把帽子戴上,别凉着了!”

    说着,他拍拍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

    “至于你刚才说朕诸事操之过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朱允熥点头道,“对,朕是急!人生短短数十年,朕能不急吗?”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责任,朕从来就不信什么后世子孙自会办理的屁话!”

    “朕这一代人都没办明白的事,他们怎么能办明白?而朕这一代人不办的事,留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就是祸患!”

    “也正是因为朕年轻,朕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雷厉风行!新政也好,农商军民还有海禁,都需要快刀斩乱麻!”

    “老成持重没错,但是太过老成就失了锐气!”

    “张爱卿,你劝朕,朕听!但是,你更要帮朕!”

    张紞看着官帽,面露苦笑,“在皇上心中,伴随着开海的改制,应该还有税制吧?”

    第212章

    论道(2)闻听此言,朱允熥立刻大笑,“知朕者,爱卿是也!”

    满朝文武之中,张紞绝不是最聪明的,但他绝对是眼光最为敏锐的。

    甚至可以说,朱高炽李景隆等人远不及他。至于此时远在苏州的李至刚,更是远远不如。

    李至刚垂涎户部的位置,那是因为张紞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人。若张紞忍无可忍想斗他,怕三个李至刚都不是对手。

    张紞微微笑笑,继续沉思道,“自皇上即位以来,先是把各地的海关从当地布政司中剥离出来,直接归属于户部。”

    “无论是海关的人事权,还是核查定价权,都是户部做主,当地不得干涉也无权干涉!”

    “关税也从当地行省的税额之中抽出来,变成专门缴纳给国库的赋税。”

    “除此之外,而后皇上您又设置各船舶课税司,专门负责商税。而商税和关税一样,都归属于中枢!”

    说到此处,张紞抬头,“如今再想改革,臣猜想皇上您是把想课税司也从布政司中剥离出来,直归中枢?是吗?”

    “以前商税可以在地方上留一部分,日后是不是都要如数上缴?”

    说到此处,张紞又苦笑道,“如此一来,地方上只怕.........只怕会有积怨!”

    朱允熥也是笑了,直言道,“海关税课司两处,暂且归属户部,但直接听命于朕!”

    “而户部除了常设各司各处之外,还要设立海关司和课税总司。”

    “一旦开海,以前那种粗狂式的课税就行不通了!要定下条条框框,要具体落实到精准数字。”

    张紞听着皇帝的话,心中暗自思量。

    从此往后,大明朝又多了两个位高权重的衙门。

    关税就是关税,而课税就是课税,不再混为一谈。

    布政司收的是皇粮农税,课税司收的是天下的商税!而且,课税司不再听从布政司的管辖.....

    也就是说任何行省的课税司主官,在品级上低于当地的封疆大吏布政司使,但是后者对前者却没有绝对的管辖权。

    这样一来,职责划分的就很清楚。

    职责清楚了,就不会出现公私不分账目不明的情况。更不会出现当地的布政司,联合官绅在税收上做手脚的情况。

    ~

    “你方才说朕急!”朱允熥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两步,笑道,“那你现在看明白没有,朕为何这么急?”

    “老臣一时愚钝!”张紞沉思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其实全面放开海禁,就是新政的一部分!”

    “对了!”朱允熥大笑道,“新政是因,而全面放开海禁就是果!”

    “新政的初衷是为国库开源,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是为了避免地方的官绅做大,欺上瞒下!”

    “但新政的目的,是为让更多没有田地的百姓,成为劳动力而不是佃户!”

    “想让百姓从土地中走出来,就要给百姓创造用双手赚钱的机会!”

    “那就要促进工商业,鼓励并且发展工商业!”

    “而我们大明.....”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叹口气,“是,我大明是有亿万百姓,任何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

    “按照有些人的说法,我大明朝各种物产,即便不卖给那些海外之人,光是自己的百姓就足够消化了!所以开海完全没有必要!”

    随后,朱允熥冷哼一声,“放屁!恶臭之屁!”

    “我大明朝的百姓现在什么样?朕说白点儿,大多数百姓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京城,苏州,佛山,汉口这几个最富的地方,没有可比性!”

    “天下除了这四个地方,其他地方的百姓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还不是节衣缩食勉强果腹?”

    “百姓就在温饱线上挣扎,还要养活国家百万大军,还要养活文武官员,养活朕这个皇帝,养活那么多闲人....”

    “百姓负担之重,堪比泰山!至于有些人所说的盛世,哈!朕都不好意思拆穿他们!”

    “什么盛世?百姓勉强能活着饿不死,就是盛世了?”

    ~~

    张紞默默听着,忽然觉得皇帝的语气有些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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