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小老儿不是要饭.....”不等那老头说话,叫二子的小伙计笑道,“掌柜的让领来的!”说着,笑道,“估计也是大过年的,看这一老一少可怜,发善心了呗!”
说到此处,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叔,给这爷俩吃点饭,再煮碗汤圆!”
“我看你像汤圆!”那伙夫骂道,“没有!灶上有昨晚上的剩饭,答对他们吧!”说着,冷眼看了一眼要饭的老少爷俩,骂道,“呸!他们吃了,回头虎子就得饿一顿!”
虎子,是这伙夫养的狗!
“叔!可不是我说的!是掌柜的说的!”小伙计皱眉道,“要不,我让掌柜的来跟你说?”
“你小子要造反啊!”伙夫骂了一声,又看看那要饭的爷俩,“那边待着去!”说着,对小伙计道,“你给他俩盛饭,我去煮汤圆!”
要饭的爷俩,默不作声畏惧的蹲到远处的墙根。
小伙计笑了笑,然后钻进厨房。
架子上是有他们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可不经意的回头,看着那满身风霜的一老一少,心中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
他没动那些剩菜剩饭,而是拿了两个大碗,木桶里热腾腾的大米饭,压实了装了两碗。
在米饭上铺了咸菜,趁着伙夫不注意,倒了一勺子猪油,又撒了一层刚出锅的油渣。
但下一秒,伙夫却陡然回身,“你小子!这本该是咱们中午吃的,你给了他们,你中午那份就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小伙计撇嘴。
“哎!”本以为伙夫要骂,谁知他却摇头道,“这世道,越他妈穷越烂好心!”
小伙计吃力的端着两个碗,刚出门蹲在墙角的老头就站起身。
“多谢小哥啦!”
小伙计甩甩胳膊,笑道,“你们慢慢吃,还有......”
说着他说不下去,因为就在这爷俩拿到碗的瞬间,就开始大口的扒拉起来,显然是饿狠了。
“慢点!”小伙计再说了一句,转头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碗水。
“你们从哪来的?”小伙计蹲在这爷俩的对面,笑道。
“我们从淮北来京城投奔亲戚......”老头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可一进京城就丢了盘缠,小老儿也不识字,没地方住没地方吃......”
一般来讲,要饭都是这个说辞。
可小伙计却知道,这老头说的不像是假的。
因为如果真是要饭的,穿衣不得体,说不出来京城的目的,连城门都进不来。
再说,真要饭的谁要饭呀!都是顺杆要钱的!
看着爷俩狼吞虎咽的,就知不是假的。
“这可不好办!户籍凭证丢了,亲戚的地址也丢了.........”小伙计皱眉道,“你们就是流民了?”说着,又问道,“哪天进城的?”
“应该是三十那天!”老头低头,猛的扒拉着饭,好像饿了几辈子。
但小伙计注意到,老头碗中的油渣没动。而是在扒拉饭的间隙,拨到了那孩子的碗中。
“三十?怪不得,那几天兵马司和巡防军都忙着,没功夫搭理你们!”小伙计又笑道,“你们这样的拿不出户籍凭证的,说不出亲属地主还没有保人的,拿住之后就送到船厂干活!”
说着,又笑道,“也别怕,就是干活,累是累,但是管饭饿不死.....”
“我知道我家亲戚的地址!”
忽然,那低头吃饭的孩子直接开口道。
“这是我孙子.....”老头赶紧护着孩子。
“我们说没人信!”那孩子又看着小伙计,开口道。
“你亲戚姓甚名谁?”小伙计似乎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自己小时候的苦日子。
他想着若是这孩子能说出来,那他就好人做到底帮着去传话。
“杨顺宝!”那孩子大声道,“他应该是我舅舅.......”
“舅舅是至亲,是就是,怎么还应该?”小伙计笑道。
“我娘活着时候说,舅舅很小就让大舅舅给卖了!我娘知道的时候,去追已经追不上了!”那孩子低头,“我娘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跟我说,来京城,我舅舅肯定会养我!”
“小老儿本不愿攀扯亲戚,可是去年一场大水家里什么都没了,他爹他娘都病死了,我们祖孙二人实在是活不下去.......”老头开口道。
小伙计心中酸涩,他也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出身!
“那你知道你舅舅在哪做工吗?”小伙计又问道。
小孩沉默了半天,抬头看着小伙计,先是摇头,然后开口,“他不是做工的!”
小伙计正要取消,不是做工的难道是做官的?
“我娘活着时候说,我舅舅在宫里做官,是太监!”说着,重重道,“是太监!”
噗通!
小伙计腿一软,直接栽倒。
~~
“贼窝里真是什么都有五花八门!”
北镇抚司,锦衣卫们清点着几天在南城扫荡的贼赃,口中笑骂。
“他娘的,咱们现在大材小用,连小偷小摸都抓了!”另一锦衣卫笑道。
“上头让抓,咱们就抓,哪那么多废话!”一个上了岁数的小旗呵斥一声,然后忽然紧张起来,“都精神点,郭老四过来了!”
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郭官僧板着脸,走进库房,有些厌恶的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贼赃。
“大人!”那小旗站起身,“卑职等在清点赃物!”说着,开始指道,“这边是金银物品,已经归置记档。那边是衣服....”
说着,笑起来,“那些贼偷,连衣服都偷!”
郭官僧扇下鼻子,那一堆堆的破衣服被褥羊皮之类的,味道很是刺鼻。
他用腰刀,挑开一个卷着的行李卷。
“让你们扫除奸恶,没说让你们把这些破烂带回来呀!”说着,又道,“这些东西扔地上都没人要,你们拿回来干什么?”
小旗忙道,“卑职们也不知怎么处理,反正都是在贼窝里搜出来的,只能先归类!”
“哎!”
郭官僧叹口气,腰刀放下挑起的行李卷,却忽然之间,一个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顿时,他面上凝重起来。
这行李卷一看就是穷苦人的行李,可行李卷中这个信封,却是上好的牛皮纸。
而且,看着有些像是内造的物事!另外,这个信封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了。
这两样本就是不搭噶的东西,怎么会混在一块?
出于职业养成的敏锐性,他弯下腰亲自捡起信封打量片刻,然后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上面的字很是难看,甚至很多错别字。
大体的意思是,姐姐你好吗,我挺好,我在宫里吃得好穿得暖。
从小就你最疼我,我有出息了自然不能忘记你,给你寄了五两银子.......
郭官僧慢慢往下看,落款洪武二十三年.....
陡然,他身子猛的一晃。
杨顺宝!
“人呢?”郭官僧的手都抖了,声音有些发慌。
“您说的是?”
“这个行李卷哪来的?人呢?”郭官僧吼道。
第235章
亲(1)“总管,您慢点!”
“总管.....”
“人呢?”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乾清宫大太监王八耻,此刻跟疯了一样冲进镇抚司何广义的公事房。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濒死之人见到了希望,有这骇人的神采但也有这让人胆寒恐惧的期盼。
何广义就在他身后,一向身手矫健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都跟不上眼前这个太监。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双眼通红,站在原地不住的打转,不住的拍打着大腿,“老何,你要急死杂家吗?老何,人呐!”
“您稍安勿躁!”
何广义也是一脑门子汗,他完全没想到平日那威严内敛的王大总管,现在居然跟疯子一样。
“王总管,您听我说一句!”
锦衣卫是天子爪牙,但王八耻这位大太监却是皇帝自幼到大的伴伴,别说他何广义,就是几位国公见到他王八耻,私下都要尊称您!
“事情还没弄清楚,所以不易让太多人知道!”何广义低声道,“闲杂人等我都给弄一边去了,您现在稍微....控制点儿....”
“老何.....”王八耻忽然攥住何广义的手,声泪俱下,“大恩大德呀!大恩大德呀!”
公事房外,郭官僧眼帘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之前,朴公公教训他的话。
~~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一个时辰之前。
紫禁城,大本堂。
朴无用在梯子上站着,手中的软布仔细的擦拭着,高大书架上的珍贵藏书。
这位紫禁城内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在闲暇之余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高处擦书,擦书架,擦房梁.....
“公公!”
“说事!”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所以即便是声音小,但也能听得很清楚。
“不知您还记得吗?早先事后,乾清宫那边儿曾私下委托何广义,帮他寻找家人。”
郭官僧一边心中组织着措辞,一边开口说道,“现在,好像是有消息了!”
随后,就把他发现那个行李卷的事仔细的说了一遍。
他始终低着头,却没看到朴无用手中的动作停住了,看着他的目光多有不悦。
“卑职现在管着暗影司在锦衣卫这条线,所以这听说这事之后,并没有声张,私下看了一眼那摸行李的偷儿,然后马上来禀告您.......”
不等郭官僧说完,啪的一下一张有些湿漉漉的抹布,直接呼在了他的脸上。
“公公?”
“就是说,现在有可能帮老王找到家里人是吧?”朴无用低声问道。
“是........是!”
“那你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去跟老王说去?”
“啊......啊?”
郭官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有些意外,因为眼前这位大太监和那位王总管,可都是欲除对方而后快的呀!
“毛毛躁躁!”朴无用又骂道,“你觉得你见了那偷行李卷的偷儿那事,能瞒过何广义吗?”
“杨顺宝........”朴无用慢慢从梯子上下来,长叹一声,“不但瞒不住,还要成仇的!”
说着,又道,“人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能找到家人,是他的福气!虽说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可也没有阻着人家骨肉分离的道理!”
最后,朴无用又重重说道,“你不是太监你不懂!我们这些人,多惦记自己的亲人,在这世上我们就只有亲人........哎,说了你也不懂!”
“杂家就算跟他老王再不对付,也不会在这个事上折腾他!杂家还没那么下作!”
“去吧,跟何广义去跟老王说去,记着啊,别闹太大动静了!”
郭官僧应声去了,赶紧去找何广义。
他却不知道,当他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从大本堂那高大的书架之后,走出另外两个太监来。
“若真是老王的亲人,去看看来了几口,安置在何处,多大岁数,品行如何,喜好什么?”
那两人无声点头,随后再次隐没在书架的阴影之中。
然后朴无用再次爬到架子上,小心的擦拭。
可又马上颓然的一顿,心中猛的浮现出他的干爷爷,最后交待给他的话。
“记着,在主子身边当差,主子让你动谁你才能动谁,主子不让你动,就算有杀父之仇也不能动!”
“非但不能动,连惦记都不成!一旦惦记就会有各种小伎俩,主子最烦的就是底下人的小伎俩!”
“再者,你就算有再大的权利也只是主子的奴婢,而他们也都是主子的奴婢,奴婢只有一个主子,主子可以有很多奴婢。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
~~
“您先喝口茶.....”
“还喝他妈什么茶,人呢?”
王八耻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拍着大腿。
郭官僧双手捧着那行李卷中掉落的信封,“公公,您先看看这个!”
噌!
王八耻一步起来,郭官僧注意到,王八耻的手抖得跟风中的柳絮似的。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些失望的,本以为这件事会是一件内廷斗争的导火索,却不想现在要成人之美。
但更多的,他心里也为朴公公的决定感到庆幸,也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高兴。
“是杂家的写的,杂家记得呢!”
瞬间,王八耻拿着那封信已经泣不成声。
“洪武二十三年,杂家的茶库房跟师傅学着管库.....”
“东宫总管亲自过来跟说,东宫三爷身边缺人,问我师傅那边有没有即岁数不大,但又稳重,而且还白净的小力!”
“杂家的师傅就推荐了杂家!”王八耻的眼泪不住的落下,他呵护着珍宝一般,双手笼着那封信,不让眼泪滴上去。
“那年皇上虚岁十四!”王八耻泣不成声,“杂家去了东宫,那边的总管见了杂家很满意,给了杂家十两银子,说让杂家做几套干净体面的鞋帽......”
“杂家哪见过那么多的钱呀!呜呜呜.....”
王八耻的声音越发的颤抖,身子也抖的厉害,好像气息衰竭一样。
“杂家的身世,跟谁都没说过!”
“这些年无论跟谁杂家都说是高丽人,哪怕有外人巴结,说帮咱家去寻家里人,杂家也说是高丽人!”
“可杂家是HE北,保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