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9章
六斤自顾自的说道,“孤听说,产煤之地,有人为了开矿,不惜重金贿赂官员获得牌照!户部每年发出去的牌照,还有人高价转手倒卖!”“殿下留神!”
李琪忽然上前,护在六斤身侧,“靠岸了!”
~
“少爷,您小心些!”
船只靠岸之后,李琪换了称呼。
虚扶着六斤,下了舢板。
“您小心些,地上都是水,滑着呢!”
六斤不耐烦的摆手,“我自己会走呀!你怎么跟老妈子似的!”说着,回头张望,“莲心呢?”
却见莲心,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脸上挂着心事下了船,沉默不语。
“你不高兴了?谁惹你了?”六斤在岸上停步,回头问道。
“没事呀!”莲心强笑。
六斤顿时皱眉,“说,到底怎么了?”而后,忽然又笑,“我可不喜欢看愁眉苦脸的样儿,好像没吃饱似的!”
“呵!”莲心一笑。
李琪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满头是汗。
周围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力巴。
“哎哎!”他拉住一个扛着麻包,没看路低头走来的汉子,“劳驾,边上走!”
这时,就听莲心继续道,“我没不高兴,就是想起以前了!”说着,望向远处的城墙,“少爷您忘了吗?当初就您就是在那边买了我!”
六斤一拍脑门,“看我,忘了这茬儿了,你是睹物思人啦?”说着,叹口气道,“也不是我要买你,是你娘卖的你。哎,你娘也是没办法,你爹病重,你弟弟还小!”
说着,又笑道,“要不,我让人帮你寻他们?”
莲心缓缓上前,笑道,“不寻了!”
说着,看向六斤,忽然福安道,“少爷,这些年我都没谢过您呢!”
~
“你娘卖了你,你爹病重,你弟弟还小....”
扛着麻包本来要绕路的周大,突然如遭雷击,浑身定格。
他颤抖的抬头,不可思议的望过去。
一张高不可攀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用力的顶着那少女的耳朵,可是却看不见。
心急之下,大步上前。
李琪察觉到身边有人,赶紧拦着,“你边上...哎呦!”
却是周大失魂落魄之下,肩上的麻包突然滑落,恰好就砸在了李琪的脚面上。
而周大,又是大步上前。
但马上有人拦住,但相隔几步的距离,已经足够看清,那少女的耳后有块小黄豆粒儿那么大的胎记。
“铜.....铜钱儿.....?”
突然,一股大力袭来。
却是李琪拽着周大的肩膀,猛的往后一甩。
“草你妈的!”
李琪怒骂之中,噗通一下,周大落入水中。
他狠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面,靴子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又恨恨的看了一眼在水中挣扎的周大。
随即转头对身边人说道
,“记住这厮,回头抽他几鞭子!”
“是!”那便装侍卫低声道。
扑通!扑通!
周大在水中扑腾着,他不会游泳,却竭尽全力的把头挣扎着探出来,对着岸上喊,“姑娘,你是不是姓周?俺姓周.....周大.....家门口有棵桑树......咕噜咕噜!”
~
“周大被人扔到水里了!”
岸上,几个周大的同乡见状大怒。
乡下汉子性子耿直,就要上前理论。
但刚走过去,迎面就上来一群人。
李小歪对着一个拦路的汉子,就是一嘴巴,“滚一边去!”
“你打....”
被打的汉子刚要喊,就被货栈的掌柜的表叔捂着嘴,拖到一边,然后对着李小歪点头哈腰。
“你他妈活腻了!”
李小歪骂了一声,然后瞬间变脸。
因为六斤和莲心,正低头说笑着,穿过熙攘的人群。
“姑娘,俺姓周,周大,家门口有棵....咕噜咕噜!”
~~
“小的给少爷磕头!”
“给大小姐磕头!”
六斤看着李小歪,叹口气,“哎,你们家老爷这是让你这堵人呢?”说着,笑道,“有琪哥儿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小歪笑道,“我们老爷夫人想大小姐,想的都睡不着觉了!”
“啧啧!”六斤摇头,看向莲心,“那你先回家吧!记得明日来宫里!”说着,手中的扇子一指另一边,“走,从那边走!”
李琪对这妹子点点头,迈步跟上,急道,“少爷,那边不是回家的路!”
“我溜达溜达,你别跟老妈子似的啊!”六斤头也不回,“那边有大集呢,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买点!”
~
“表叔!他们把周大扔水里了,还打我!”
被打的周大同乡,挣脱开表叔的手,愤愤不平的喊道,“您干嘛拉着我!”
“打你都是轻的!”表叔啪的给了那汉子一巴掌,指着莲心等人上了马车的方向,“知道那是谁吗?”
“那是曹国公家的马车!早年间我亲自给他们家送过煤的!别说打你,就是弄死你,你都没地方说理去!”
第十三章
冥冥(2)乐志斋中,朱允熥站在窗边。
靠窗的位置正好摆了一个鱼缸,里面几只额头红正在甩尾游弋。
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对少年时觉得麻烦的要养花养鱼感兴趣起来,且沉醉其中。
用后世的话说,大概是男人成长之后,会看清这个世界,厌倦无用的社交,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才是自己的全部。
“去去!”
朱允熥抓起一把饵料,余光瞥见那只玳瑁猫不怀好意的跳上窗台,正盯着鱼缸跃跃欲试。
“瞄!”
面对朱允熥的呵斥,那猫儿不满的叫了一声,然后举起后腿,缩着脖子舔了舔,再次回到桌子底下,慵懒的翻起肚皮。
但眼睛,却一直在鱼缸上。
“皇上,太子爷来了!”王八耻在殿外轻声说道。
朱允熥微微点头,紧接着就听外边响起六斤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回京了不知道先回宫,先去逛大集,你都多大了,还玩心那么重?”
朱允熥擦了擦手,回身看着六斤。
这小子如今已和他一边高了,而且还正是长身体抽条的时候,估计等到二十多岁,怕是要比朱允熥高出一头来。
六斤嘿嘿一笑,忽然转身摆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鱼缸进来。
“儿子这不是给您挑鱼去了吗?”六斤笑道,“您看,龙睛鱼,还有虎头盆!儿子可是找了好几家花鸟店才挑出来的精品!”
儿子送礼,老子欢喜。
但老子嘴上向来不会有好话的!
朱允熥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你会挑鱼?呵,瞎胡闹!”
说着,摆手道,“坐那说!”
“谢父皇!”六斤笑嘻嘻的在一张圆凳上坐下。
那只玳瑁猫,伸着懒腰起身,到六斤的脚边闻了闻,然后蹭了蹭,又回到原地躺着。
“出京一趟,有何感悟?”朱允熥端起茶盏饮拉了一口,问道。
六斤马上起身,微微俯首,“这次出京,儿子先去了凤阳然后是泗州,而后走淮安徐州,济南,北京!”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要说最大的感触,民生确实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儿臣沿路在民间借宿,平民之家也多是碗中有肉,仓中有米。家中孩子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补丁摞补丁。”
“但是.....”六斤说着,又想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笑道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朕作甚?”
“和以前比,老百姓不再只是地里刨食儿,不再是辛苦一年只能落下几斗粮食。确确实实的,能见着现钱了!”
六斤低声道,“但是.....但是百姓讲,这物价却是一天比一天贵。十年前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现在一文钱都买不到一个了。”
“可农人卖出去的粮食,跟十年前相比,也没贵多少,还是那个价儿!”
“不单是粮食贵了,油也贵了布也贵了,钱好像没有以前经花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带了几分考量,问道,“你说说,为何钱不经花了?”
“儿臣想,跟十年前,还有二十年前相比,是我大明的钱多了!这天下各处的银子,都往我大明这儿来,银子多了自然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金贵!”
“百姓说钱不经花,除了物价上涨之外,也是花钱的地方多了。”
“而且...”六斤顿了顿,“民间的金价也是一直在涨,过去是一换八,后来是一换十,现在又是一换十二,甚至在东瀛那边都能一换十三。”
“这就是银子多了的缘故!”说到此处,六斤沉思片刻,“再者过去多是以物易物,现在都是现银交易,银价掉下来也就难免!”
朱允熥微微颔首。
半大小子能想到这么多已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年他都养在深宫之中,没有真正的参与朝政。
但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嗯,有几分歪理!”说着,又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六斤忍不住,又看了朱允熥一眼,“儿子一路走来发现......”说着,他低下头,把心一横,“儿子发现我大明地方上,已有贪腐的迹象....不,不是迹象,而是确有其事!”
说着,郑重道,“儿子是微服出访,沿途所住的州县大多是并不太富裕的内陆州县,在这些州县之中,儿子发现一个怪象!”
“那就是.....”六斤顿了顿,又道,“这些州县之中,最有钱的往往不是地主,也不是商人,而是....官吏!”
“儿子亲眼看见,州府官吏家的子弟,骑着宝马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群帮闲随从,出入威风凛凛。”
“吃好的穿好的,一桌花酒就五块银元起,风月场所一掷千金。”
“儿子就在想,他们的钱哪来的?定是家里的,可他们家里的钱又是哪来的?以我大明官员的俸禄,莫说让家中子弟一掷千金了,只怕是连好马都养不起!”
朱允熥的脸色,渐渐深沉起来,“你接着说!”
“各州府县设立的监察御史,本质上直接归属中枢廉政院的,还有都察院的!”
六斤又道,“在设立之初,父皇您的用意就是让他们不受地方官的管制,可以风闻奏事。可儿子一路走下去却发现,现在这些御史又跟以前一样了。凡事都要请示地方的州府,乃至巡抚衙门而后行。”
“当然,儿子不是说御史们不用心,或者故意的糊弄差事,毕竟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可要说一点都不知道,儿子是不信的!”
“就拿儿子在河北开平的一次见闻来说!有一伙欺行霸市的无赖恶霸,已经在当地作恶七八年了!”
“老百姓中,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他们是恶霸,都知道这些恶霸的背后是某个官员。可当地的御史们,官府的官员们,却愣是说不知情?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朝廷收拾一次,消停个几年。风声一过,贪腐的官吏也好,地方的恶霸也好,就接着一茬一茬的往出冒!”
六斤说到此处,停顿片刻,观察着朱允熥的反应,“大体上来说还是好的,瑕不掩瑜。但微瑕也是瑕,儿子以为万不可大意!”
“不错!”朱允熥点头“你能有这番见识,足见你这次出京是用心的。”
说着,想了想,“你也到了要接问政的年纪了,总不能让你一直在东宫闲着。”随即,朱允熥又看看六斤,“你想先接手哪部的政务?”
“儿子想先接手刑部和大理寺!”六斤郑重道。
朱允熥忽然一笑,“户部吏部和兵部就不像?”
“嘿嘿!”六斤低头一笑。
“臭小子!”
朱允熥心中笑骂一声。
孩子大了,知道跟他老子耍心眼了!
也知道避嫌了!
“好,刑部大理寺给你!”朱允熥道,“凡有不懂的地方,多跟你王伯请教!另外,户部的问询权,朕也给你。李以行是经济之才,你跟他也多学学!”
“儿臣谢父皇隆恩!”
“起来吧!”朱允熥摆手,又点点六斤,“说你不懂事吧,你知道给朕挑礼物!说你懂事吧,可你出京一次,也不知给你母后还有其他兄弟带些东西!”
“带了!”六斤忙道,“都是在大集上买的!”说着,又忙道,“可不是咱们京师的大集,是在北京的大集上买的!”
“呵!”朱允熥哭笑不得,“大集大集,你就知道逛大集!”
“去别的地儿,儿子也没钱呀!”六斤一摊手,“您也知道,儿子那点私房都在母后那。儿子又不像二弟他们,有外家的孝敬.....”
第十四章
冥冥(3)朱允熥微微眯眼。
而六斤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吐了下舌头。
“朕....”朱允熥沉吟,开口道,“给你二弟指了门亲事!”
六斤的耳朵竖起来,笑道,“敢问父皇,是哪个勋贵之家的姑娘?”
朱允熥笑笑,“不是勋贵之家,是李以行的孙女!”
到底是少年,没什么城府,六斤的脸上明显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