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
父子俩面对面对的坐着,却相对无言不知说什么好。“那个...”朱文奎想想,“还有吗?就骑马了?”
第七章
难念的经(1)薄薄的羊肉,在铁板上滋啦作响。
肉香之中,朱文奎和一哥儿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太子朱文奎有些无奈,一哥儿的性子,说到底还是像他母亲多些。
对人对事,都是愿意听,不愿意讲。
也不轻易的发表意见,更不会夸夸其谈,同时也很难让人别猜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同时呢,又相当有主见。
其实这种性格对于储君来说,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但朱文奎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缺少几分男人该有的锋芒....
“最近在读什么书?”
朱文奎用架子,把铁板上的肉,夹在一个碟子中,推到一哥儿的面前。
“多谢父亲...”
一哥儿忙起身,双手接了,然后低声道,“也没读什么书,就是每日在文华殿听陈学士讲太祖实录...”
“哦,陈山!”
朱文奎轻轻咀嚼口中的美味,顺带喝一个带着冰碴的葡萄酿,“他的人品文章都是极好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哥儿。
按理说父子之间聊天,该是当儿子的多说,讨老子的欢心。可他儿子现在还是低着头,硬邦邦的坐着,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啧..”
朱文奎又拿起葡萄酿喝了一口。
“父亲...”
“啊!”朱文奎心中一喜,“有话说?”
“那个...”一哥儿点了下挂着冰霜的琉璃瓶.....
朱文奎一笑,“呵,你也是大人了,可以喝...”
“酒伤身!”
岂料,一哥儿却正色道,“冰酒更伤身.....”
“......”
朱文奎端着酒杯的手,直接顿住。
继而心中没来由的来了几分恼怒之情!
妻子跟自己相敬如宾,客客气气。
儿子跟自己也是这么....相敬如宾。
别人都有的天伦之乐,自己这儿....?半点没有?
而在恼怒之余,还有着点点的委屈...
自己在这春和宫中批了一整天奏折,累的浑身骨头都疼。好不容易见着儿子了,想说点高兴话,却一再让这臭小子说教。
“说起陈山来,正好有个事儿...”
朱文奎放下酒杯,沉吟道,“有宗室子弟朱遵锡,在京中行不法勒索之事。陈山上奏,要依法处置。杨士奇杨溥杨荣等人却说,要斟酌处理,你怎么看?”
一哥儿起身,垂手道,“父亲,儿子尚未接触政务,不敢....”
朱文奎直接打断儿子的话,“这里只有你我父子,我问你答,你有什么不敢的?”说着,看了一眼儿子,摇头道,“再说,你没到年纪,不能问政,那是给外臣们看的.....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独挡一面了.....”
一哥儿沉默片刻,“儿子以为,国有国法,即便是宗室子弟,犯法就要伏法....”
朱文奎再次端起酒杯,“你不问问他到底犯了什么法就说要他伏法?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他犯的什么法,自有宗正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来断....”
一哥儿顿了下,“相关的官员会根据其所犯之罪,进行判定...”
说着,他看了眼朱文奎,“但儿子想,既然已经闹到有御史上书了,想必所谓的宗室子弟勒索之事,应该不只是一两例。不但罪过极大,而且影响也应该....极其恶劣....”
朱文奎喝口酒,空杯放在一边,又自顾自的满上。
他发现他的儿子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不愿意说废话,不愿意弄假情假意的事儿而已。
“按照儿子的推断,犯法的宗室子弟名遵锡,应该是.....我们这一房....衡罪王一系...”
衡罪王就是当今皇帝的同父异母弟,当年因罪被圈禁凤阳。而他的儿子们,即便是朱家嫡长房这一支,但也只是品级较低的奉国中尉。
就这个爵位,还是庄亲王求着皇帝许久才给的!
“杨阁老等人说要酌情处理,无非就是.....”
一哥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无非就是说什么骨肉之情不可太过决绝.....处理太重了对皇家的脸面不好....”
“臭小子!”
朱文奎面上不显,心中却在笑骂,“还真让你说对了!”
其实杨士奇等人之所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民间一直有皇家刻薄的传言流传着。散播这些谣言的也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那些在京的闲散宗室子弟们。
作为传统的内政派,杨士奇等首先想到的就是维护君主的脸面。
“但是,犯法就是犯法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哥儿继续说道,“国既有法,就该依法..而且......”
朱文奎察觉到一哥儿的语气的停顿,“而且什么?单说无妨?”
“今日宗室犯法,大臣们说酌情...”
一哥儿目光清澈,“哪天大臣的儿子们犯法,那么您或者皇祖父,是不是也要酌情?如此,都酌情的话,法不就成摆设了?”
“嗯?”
闻言,朱文奎皱眉。
而后喝了口葡萄酿,“你想的未免太激进了.....你还小,很多事呢.....即便是皇家,也要讲人情的.....”
“儿子可不可以理解,人情因人而异,并不是因事而异....”
忽的,朱文奎怔住。
抬眼仔细的看看儿子,认真的打量。
“儿子听学士们讲资治通鉴,知道这世上的事,远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一哥儿低头,喝口茶,继续道,“但儿子听陈学士讲太祖实录,微微有些心得。那就是,凡事.....身为君王,要有.....态度!”
“人情不是能讲,而是要别人来求....而身为帝王主动给臣子人情,则是庸.....”
“或许,臣子会冠之以仁。”
“但这种仁是小仁,是妇人之仁!天下有规矩,有法度,设立这些的初衷,就是让所有人都遵循规矩和法度...”
“君王的人情,让一些臣子超脱于规矩和法度之外,那么日后这种超脱,就会变成大臣们的共同特权....”
“而很多事,比如历朝历代的吏治之所以崩坏,就是因为大臣官员们的特权太多了....”
朱文奎眯着眼,“这话,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可能儿子的想法,还不是那么成熟...”一哥儿垂首道。
“你赞成陈山的想法?”朱文奎又问道。
“是!”一哥儿不假思索,“儿子之所以赞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你说你说....”
“朱家是天下人的表率...”
一哥儿又道,“若不能约束好皇族子弟,那算什么表率?现在不约束,各种恶事必然层出不穷愈演愈烈.....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文奎沉思片刻,“还有其他补充?”
“而且,现在的大明.....和以往不同......”
这个观点,让朱文奎眼前一亮,“你坐着,坐着好好说,现在的大明跟以前怎么不同?”
一哥儿犹豫片刻,“那儿子就班门弄斧了!”
第八章
难念的经(2)“我大明开国至今,近七十年.....”
朱文奎默默听着,顺手再次倒满美酒。
但不经意的一瞥,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现在说话时,眉宇之间锋芒毕露。
“当初太祖立国,外有强敌内有隐患....”
朱文奎喝着酒,边听心中边暗中沉思。
“太祖皇帝的时候,外地,内忧......其中内忧比外地更甚。不但江山凋敝,且朝堂上有尾大不掉的淮西军功集团,民间顽固且怀念前元的土豪乡绅....”
“我大明近七十年的励精图治....早已是盛世!”
一哥儿又道,“历朝历代都有盛世,随后就是盛极而衰.....现在的大明,也过了追求盛世的时候,真正要的是长治......久安.....”
“如何长治?”
一哥儿又道,“儿子浅以为,在内不在外。”
“为何?”朱文奎郑重问道。
“如人.....外伤可愈,内病难医!”
一哥儿抿着嘴角,“但内病....是可以预防的......现在,我大明就是要预防各种内病!”
闻言,朱文奎沉默无声。
滋啦...
炭火上的铁板发出声响,冒出阵阵的白烟。
上面的肉,发出焦味儿,颜色黑暗。
“明儿我去跟你皇祖父说....”
朱文奎摆手,召唤宫人上前收拾。
一哥儿愕然道,“说什么?可是儿子哪里说的不对?”
“到底是个孩子?”
朱文奎见状,心中暗笑一句。
脸上却正色道,“对不对的,总要你自己分辨.....明儿我跟你皇祖父说,让你提前接触政务...”
说着,他看了下一哥儿的眼睛,企图寻找到几分欢喜。
但很显然,他失望了。
一哥儿的眼神古井不波,没有半点波澜。
“父亲...”
一哥儿抬头,“您让儿子提前接触政务,您是想......”
说着,他顿了顿,“又偷懒吗?”
朱文奎端着酒杯的手一抖,笑骂道,“滚.....臭小子!”
“儿子告退!”
“你真走?罢了罢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朱文奎摆手,而后坐在远处,看着一哥儿渐渐走远,又对宦官金英说道,“这酒,再来一壶....”
“太子爷...”
金英上前,低声道,“这一壶差不多两斤呢,您都用了一壶了...”
“啰嗦!“
朱文奎皱眉道,“孤是为了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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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是盛夏艳阳。
依旧是穷人的地方暴晒,权贵的地方鸟语花香。
朱允熥早早的就带人出宫了,这几年他才逐渐明白,为何原本时空中清朝那些君主们,一到夏天就去热河避暑,或者大兴土木建什么圆明园。
紫禁城,太他妈热了!
此刻,他坐在紫禁城角楼对面,一处僻静的二层小院的露天阁楼上。
眼前是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头上有遮阳伞,身边有冰盆....
风吹过,是凉的.....
“妈的!”
朱允熥自在惬意的喝着凉茶,吹着微风,欣赏美景。
边上的朱高炽却是心中暗骂,“你丫出来会情人,能不能不总是非要带我?”
这处小院,就是当初刚迁都时,徐妙锦所住的第一个院子。
“时间.....真快!”
忽的,朱允熥开口感慨起来,“好像,第一次跟你坐在这阁楼上吹风,还是昨天一样!可现在,咱们都老了....哎,人生如梦呀!”
朱高炽小眼珠转转,也带了几分唏嘘,“是呀,一转眼,臣和皇上都是当祖父的人了!”
“听说你家里有一房侍妾...”朱允熥转头看向朱高炽,“又有了?”
朱高炽脸上却带着几分矜持,却骄傲的一挺肚子。
“老当益壮!”朱允熥带着几分羡慕,“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现在对那事,没兴趣!”
“男人怎么可能对那事没兴趣?”
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面上却沉吟道,“皇上您日理万机,累的!”
“嗨,朕现在是半点正事没有,担子都给六斤了!”
朱允熥笑笑,喝口茶,“朕是真羡慕你,能吃能睡....还能....”
正说着,忽的身后传来脚步。
朱高炽赶紧起身,对着来人,“姨母!”
“你也在呀!”
徐妙锦面色有些苍白,“你在也正好...”
说着,直接坐在了朱允熥的身边。
后者见她面色,皱眉道,“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