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你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京沂在人间九州很开心,原本是哭不出来的,但阿礼哥哥抢了京沂的糖葫芦,京沂委屈,便哭了。”说着,还瞪了阿礼一眼,两只眼睛,鼻子,嘴巴都滚圆滚圆的。
玄参将京沂的拜师礼奉了上来,白泽帝君眯着眼睛,和京沂说话,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行云眼观鼻,鼻观心,心观糊涂,站着也不动。
第12章
你若找不着我,就来归兮台下场雪,我看到便会来了。
行云清楚,天族有天规,神仙下界不得以术法扰乱凡人命数,京沂这般年弱,在人间九州定然是要使术法的,惟有东望山收了这个弟子,才能免她刑法苦楚,天族放任她出来,分明是在算计东望山,偏这小公主生得这样惹人疼,这试题答得还颇合帝君心意,这亏吃不吃都不痛快。
京沂终于发觉了殿中的不对劲,拽了拽帝君的大袖子,白泽帝君方坐回了椅子上,端足了架子,看着玄参几个说道:“你们天族的孙辈可比你们强多了,想当初你们这一辈,也不是黯然无色的,唉,可惜了。”
玄参和青兆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阿莲生红了眼睛,哽咽道:“大哥惊才绝艳,是八荒六合第一风华……”
帝君不由怒从中来:“你们便如此不思进取?泊抒应劫归墟,你们便是如此担当他托付给你们的天地吗?他日,若魔族重回,你们打算如何?把他留下的那两个一样惊才绝艳的孩子推上战场?还是让你们侄儿,让这个奶娃娃上去!”
殿上的众神子神女皆哑言缄默,深深地拜了下去。
“天地太重,责任太苦,不能只让叔伯和姑姑们担当,京沂与哥哥姐姐们都能担。帝君不要骂他们,他们知错了便会改的,他们很好!”京沂忽然出声,话说得一顿一顿的,奶里奶气。
盈阙把京沂招到身边,摸了摸她的小鬏鬏。
帝君拂袖而去。
到了第三日里,下凡的神子神女皆回来了,看到东望宫门外,跪了一片的以天族殿下为首的仙友们,顿时不知所措,未敢多问,也都默默地跟着跪了下来。
白泽帝君在院子里听到行云来告诉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青蓦告诉行云:“让他们过来回了试题,再忙着跪。”
帝君摆摆手:“你瞧瞧他们,能回什么,连个十岁的小娃娃都比他们明白。”
“正是不明白才要师傅教导啊。更何况我看他们哪是不明白,分明都明白了,所以才拜您以认错。行云快去!”
帝君背过两只手,哼了两声,让行云把他们全都叫了过来。
青蓦劝道:“他们都是族中娇养的娃娃,都年幼呢,沧海桑田,也不曾亲历过,可悟性品性都不差,您昨日教导了几句,不都是知错了?”
帝君嫌他烦,把他丢在了院子里,自己去了殿中,听完那几滴眼泪的故事,果然在意料之中。
帝君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去院中陪他一起等花开。
晃了两圈脑袋,方才想起昆仑那呆木头不知去了哪里。京沂挥着糖人,告诉说,是去找一个小哥哥一起来赏花了。
行云凑上去,同白泽帝君耳语了一番,两个忽而都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京沂跳起来,也要听。
青蓦笑道:“男娃娃女娃娃的事,你一个小娃娃要听什么,吃糖!”
京沂不高兴了,扑进了她七姑姑的怀里,手里的糖蹭脏了她的素净裙子,偏偏还是红色的糖汁水。
盈阙去了山河宫,宫门外的仙娥告知花玦不在家,尚未归来。
“哦。”
盈阙从正宫门口走开了,又远远近近地绕着宫墙走了半日,搬开了几块墙砖,钻了过去,又把墙砖塞了回去,再拂开铺在地上的一个草团,下面是一个地洞,进去了,再拽着草团盖上,再辗转几回,便到了归兮台。
这是花玦曾牵着她走过的一段路,说是他悄悄找到的,他母君都不知道的一条去往归兮台的小径。盈阙觉得花皇定然是知道的,花玦却说他有秘法,能躲过山河宫花木的感知,还偏要牵着他的手才不会被发觉,盈阙没有同他争辩。
“从这儿过去,当心些。”
“为何不能直接穿墙?还要牵着手?”
“山河宫的一草一木母君都知道,用术法会被发觉的。”
“为何不飞过去?还要牵着手?”
“山河宫上是有结界的,不能飞。”
“为何要牵着我?”
“……我有秘法,你牵着我,便也不会被发觉了。”
“哦。”
边想着,很快盈阙便走到了归兮台,不知为何,花皇陛下放任她进来了,不过她倒也不在意为何。
归来树和她上次见过的样子不同了,老了一些。
她唤它老树,却也从未想过它会老,她以为归来树会一直任她来倚靠,它是唯一的不会嫌弃她的树了啊。盈阙以为,归来树不会老的啊。
盈阙靠近了脸,蹭了蹭归来树粗糙的老树皮,咕哝:“你丑了些,不过我不嫌弃,鸾鸟走了,我与花玦陪你。”
“花玦什么时候回来啊,优昙婆罗快开花了。”
“花玦说过,我要是找不到他,就来归兮台上下场雪,他看到了,便会回来了。”
“我下一场雪好不好,不会很冷的。”
指尖白雪扬,雪下得薄,刚沾上归来树,便化作水,浸湿了枝桠,颜色愈发深重。
盈阙摘下兜帽,把小狐狸放在地上:你是不是也想念雪了?
远远,远远地,轻风飘絮后,绵柳软枝后,重云堆烟后,长成花儿一样的小神君赶了来,急匆匆地,发冠都歪了,长发糊在脸上,可还是好看。
花玦跑到盈阙面前,笑得有些呆。忽而想起什么,着急问道:“你没牵着我,未被母君发觉吧?”
盈阙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他,花玦干笑两声,眼睛飘忽了两下,忽而从袖中捧出一只雕了昆仑远山的木匣子,沾染了袖子里的清香,十分好闻,献宝似的捧到了盈阙面前。
盈阙打开匣子,是条白绡裙子,裙摆曳地,同扬起的绫纱,都晕渲了桃花色,裙身上画了桃枝子,染了桃花儿。
盈阙把小狐狸送到花玦的手上,换上了裙子,笑问花玦,好不好看?
山河宫大殿中,仙官说盈阙带走了他们的殿下,花皇让他们不用拦。仙官还要劝,花皇叹了口气。
“没有拦过吗?拦住了吗?
他要时日,便给他时日,他母亲既还能承,便让他称意又何妨。
他是花皇一族未来的花皇,可他也是我的孩子啊。他什么都明白,又何必要逼他。”
去东望宫的路上,花玦悄悄地问:“怎么披了件黑黢黢的袍子?”
盈阙也悄悄地回他:“太好看,怕被别人瞧上。”
花玦便痴笑了一路,到了东望宫门口,方才想起来问:“怎么来了东望宫?”
“带你来看花呀。”
花玦又问:“什么花?”
“你最欢喜的花。”
花玦悄悄嘀咕:“一定不是!”却没教盈阙听见。
盈阙见他抚摸着小狐狸,甚是自然的样子,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狐狸?”
“知道啊。”
盈阙又问:“怎么不问问它的来历?”
花玦从善如流:“那它哪来的呀?”
盈阙回道:“捡来的。”
花玦笑得又傻又甜:“我家阿盈随手捡的一只小狐狸都这样好看,阿盈和我一样好福气。”
盈阙愣了一下:“什么?”
花玦说:“我当初在万魔窟捡的阿盈娃娃啊,从小就好看,升作上仙,长大了越发好看了,是八荒六合第一好看的!”
“遇上我是这样好的福气啊?”
“是啊!”
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插来一声:“啧!”
不合时宜已极!
两个看过去,是青蓦和京沂,京沂娃娃正爬在青蓦的肩头上,白白胖胖的两只小手费力地捂着青蓦的耳朵,却没堵住他的嘴巴。
花玦冲他们笑笑,便跟着盈阙进了院子里,一眼便认出白泽帝君面前那盆是优昙婆罗。
白泽帝君用法器罩住了整个东望宫,使宫中幽暗,犹如黑夜,独有一颗夜明珠如明月悬空,流光柔和。
帝君瞧着他们两个,说:“来得巧,有福气。”
花玦行礼之后,笑道:“传说此花以大福德力故而生,使观者受福,不想我竟能亲眼一见,是有大造化。”
香气浓郁了许多,清净微妙,雅沁心脾,遥有佛铃钟声传来,深满之音,和雅沉静,梵音渐近
,清彻远播,闻而悦乐。
第三日,忽尔花开,犹如满月,恍若一夕卷了千堆雪,祥瑞氤氲,芳香缭绕。
白泽帝君一整夜都守着优昙婆罗,清清静静,一夜无话。
盈阙一生也只这一次见过这样静寂的白泽帝君。
第四日,花谢,芳香散,梵音远去。
东望宫谢客,白泽帝君留下了京沂,在天族面前,收作东望山大师兄,青丘孙辈行一,青蓦的弟子。
送完了客,收完了弟子,白泽帝君也便要打道回府了,带着京沂一道回了东望山,因东望山上少见甜果蜜糖,便给她带了许多甜食去。独盈阙一个回了一趟昆仑去收拾东西。
花玦将盈阙送到了山门口,原还要跟着上去,但被盈阙拦下:“昆仑山的寒气重,你本该少来,更不该进去。”说着,从他手上接过了小狐狸。
盈阙要转身上山时,花玦忽然说起:“阿盈,优昙婆罗是世间至美,却不是我至心悦之花。”
盈阙疑惑:“你说过,你最喜天上的花,最喜如雪之花。”
花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转了话头,问道:“我的桃花画得好不好?”
“好。”
“那阿盈把袍子换了好不好?”
“好。”
盈阙褪下袍子,挽在臂上,放出了祥光:“好不好看?”
“好看!”
过了一会儿,盈阙说:“花玦,你该回去了。”
花玦讨好地笑央:“我在山门外等你,再送你去东望山?”
盈阙摇头:“回去吧。”
第13章
拜师第一天。
盈阙看着花玦渐去渐远,白雪之中再看不见他,方才披上袍子,抱着小狐狸一步步走上昆仑。
陆吾正在等着盈阙,肩上,头上的雪落了厚厚一层,盈阙替他拍了去。盈阙告诉陆吾,白泽帝君收她作了小弟子,行九,天族孙辈最小的公主作了她的大师侄,行一。
陆吾说:“好。”
过了一会儿,盈阙说:“白泽帝君也……”
陆吾纠正:“该唤师父。”
盈阙微微点头:“师父也收了青阳琴。”
陆吾瞥了盈阙一眼,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本来便是送他作拜师礼的,收便收了,怎的忽然小器了起来?”
盈阙没有笑意:“那把琴是你最稀罕的,我时常见你擦拭,你却从不曾在我面前拨弦。”
陆吾拍了拍鬓发上的雪:“我不会琴。”
盈阙直直地盯着陆吾:“你在意,你也不舍得,你未告诉我你要送的是那把琴。”
陆吾:“没有……那是陛下的旧物,我自然要好好珍藏的。白泽帝君曾受养于陛下一段时日,如今赠与他,也是相宜的。”
盈阙皱了眉头:“你未哄我?”
“没有!”陆吾嫌弃道:“还不快去收拾,还想再扰我几日?闭个关也不让我安生。”
陆吾帮着盈阙收拾,几乎要搬空了半座昆仑山,什么丹药宝物都要让她带上。
盈阙在雪地里翻出一缕红绳相系的青丝结,小狐狸见了便蹭了蹭她的手,伸出了一只雪白的爪子,盈阙会意,又将青丝结绾了个好看的样子,系了只铃铛绑在了小狐狸的爪子上,又在铃铛上刻下昆仑二字,想了想又添上东望山三字。
陆吾见了,冷嘲道:“还嫌她不够招眼么。”
盈阙听了,默默地将铃铛换成了一枚自人间九州带来的纯白海螺,仍旧刻了那五个字,刻得更大了些。
陆吾又唠了大半日,将去人间九州前的一番话也反复了好几番。盈阙一一听了,也一一应了。
陆吾将盈阙送出山门,又一路送去了东望山。
“陆吾,你会等我学成回家,在昆仑之丘好好地等我回去陪你的,是不是?”
“是。”
.
盈阙到东望山时,正是黄昏。金乌渐远,晚霞瑰丽,瑰丽万里之遥。陆吾没有将她送进山门,他让盈阙站在山门口,看他离去。
“阿盈,往日都是我送你,今日你看着我离去吧,也让我松松心。”
“好。”
黄昏景好。陆吾走得不及金乌疾快,余霞也送了一程路,桃上朱色渐渐失了旖旎风光去,乌啼飞掠山枝翠桠,太阴挂悬,又是一夕辛劳,望舒绝色,夜不寐,却特特来照别离道,离心苦。
在人间之时,见多了离人,总是不懂,分明落在因果里,同是永别离,可或生或死之间,缘何却是两般道理?
苦一夕,碌碌放逐乌夜,明日却又是天光云影,枉做一夕劳忙。东望山上的奇花异木许多,却也不及山河宫里一棵老树。芳华之须臾转眼,一夕花开花落,匆匆了结了一世因果。
“小师姐!怎的在山门口呆看?快快快,我带你进山去见帝君,诸位师兄师姐还有小京沂都在呢!”行云在山门口看见了盈阙,大喊。
行云引着盈阙往大殿去,要替她抱着小狐狸,却被拂了,倒也未放在心上,一路未闲了一张嘴巴:“小师姐,不必忧心哦,我们东望山从不以辈分年岁论事,这你看咱们帝君与大师兄便知道啦……我再先与你说说几位师兄师姐吧,待会儿你便能见着了。大师兄青蓦你是见过的,最好说话的,出身青丘,正经时很是靠谱。二师姐归已,她是帝君古早之时不知从哪捡来的一颗石头,四万年前开了灵智,也修了人身,不过,唔,二师姐不大喜欢人身,时常化作石头漫山睡觉,小师姐在山上走路时可当心些。三师兄相弦同六师姐稚潆都是凡人修成的,不过三师兄是做了散仙之后才拜入东望山的,六师姐是帝君下凡时收的弟子。四师兄沥阳与五师姐钰箐想来师姐是记得的吧,嘿嘿。七师兄连与是幽冥的殿下,现下在人间历练。八师姐玖洏,唔,其实挺好的,对了脾性,便,便是极好的,若与八师姐好了,那三师兄同七师兄便也好相处的,其实是挺呆的,嘘!修行之上,嗯,叫我想想,道法帝君往往只教导一两遍,很是随性,若有不懂,往日大多是大师兄二师姐来教导,诸位师兄师姐性子也都好,小师姐都可以去请教的,帝君有时会布置一些课业,师姐千万记得,不可忘至脑后。咱们帝君虽有时糊涂,却十分小气且记仇……”
“行云!你给本帝君滚进来!”
说得愈发起了兴致,不知不觉便走近了大殿,不想被帝君听见,行云转眼便哭丧了脸,一步步挪了进去。
盈阙抬头,白泽宫,唔,真是疲懒,连起个名字也不费心。
京沂站在青蓦身后,仿佛刚从青蓦身上爬下来,冲着盈阙眨着眼睛。
殿中,白泽帝君在同一个神女下棋,青罗长发,极长,下边站着一个正在观棋的灰衣神女,容色板正,不假辞色,旁边四个谈天论地,嬉笑打骂,见到盈阙进来,有几个遥遥望了过来,微笑颔首,面目和善。
京沂跳出来,牵着她一个一个认——二师姐是那位板正的神女,师姐向盈阙微微颔首,同白泽帝君下棋的青色罗裙的是六师姐稚潆,那边说话的几个,京沂也带她一一见过了。
陆吾叮嘱过,两万多年前的事已是往事,两位师兄师姐若不追究,便也不消提起了,况且那两位也是白泽帝君教导出来的弟子,想来也不会拘囿于此等俗务。
盈阙反省一番,很是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地与几位师兄师姐见了礼。
玖洏扭过身,没有受礼,盈阙便直起身,静静地瞧着她。
“我名唤玖洏,从玉之玖,从水洏涟,在家中是行九小妹,在东望山也是小师妹,最年幼的,诶……东望山徒弟辈最年幼的!”玖洏气势汹汹,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子,瞪大了眼睛。
京沂跑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模样,倒不觉得凶悍,古灵精怪却有余。
第14章
一群不省心的徒弟。
盈阙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小师姐的话,点头道:“玖洏妹妹。”
见盈阙省事,玖洏才稍稍息了点战意,有些迟疑:“那……你是阿盈,我仍作小师妹?你且点头便是!”玖洏伸着手臂,对着盈阙肩头飞快地拍了两下。
盈阙点头:“好。”
诸师兄师姐从善如流,白泽帝君不稀得理他们,埋头下棋。玖洏欢欢喜喜,拉过盈阙,笑眯眯地上下夸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