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瓣凝成了冰,碎了,第二瓣凝成了冰……“别!”
盈阙静静地望着他们。
第二瓣未碎。
他们缓缓地扭过头,望向身后深处,只一息,便仿佛被什么怪物啮噬了目光似的,匆匆回过了头,浑身抖得厉害。
盈阙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那里看不见尽头,只有深深的黑暗,通向忘川河的尽头。
盈阙敛回目光,随手一挥,寒玉雪莲上的冰便化作了水,缺了一瓣的雪莲被送到了那群鬼的手里。
他们却没有露出什么欢欣的神色,吐字不清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你,不要去那里。”
说完,他们便神色匆忙地埋头散去了,飘得远远的。
只有一个鬼还留在盈阙面前。
小狐狸问他:“你还有话要说?忘川尽头的东西?”
这个独自留下的鬼抬头看了眼,又极快地垂下了头:“嗯!”
小狐狸好奇道:“他们都怕,你不怕吗?”
“怕……”他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尖利的指甲嵌入了掌心,可鬼没有血,他的牙齿都在打颤,看起来是很怕了。
他很快又接着说道:“可我在忘川待了快两百年了,我快消失了,我想……留下,说好了不食言的……”他的眼睛恍惚了一会儿,又挣扎着有了几许清明。
忘川里都是这样的鬼,盈阙便也没有再问,只应了声好。
他说:“幽冥一直有个传说,忘川的尽头便是人间,走过忘川便可回到人间,我刚来时也曾想去试试。”听他的语气,很有几分遗憾。
盈阙便说:“假的。”忘川尽头只有一座支撑着乾坤结界的浮屠塔,阻断了忘川水。
他有些错愕:“什么?”
“那里只有被斩断的水。”
“你怎么知道?”
盈阙顿了顿才说:“我爹去过。”
陆吾年轻时确然走过一趟,说来都是喝酒误事。他同那时还是幽冥殿下的冥王约了场不醉不归的酒局,那时两个的酒品还都不大好,醉后便打赌,一个上昆仑巅摘来神殿上的一块墨玉,一个下忘川河舀来忘川尽头的一瓢水。
两个都大言不惭地把个敢字喊得震天动地,而后便仗着酒胆,一个上了天,一个下了地,一日后两样东西都取了来,两个揪在一起,畅快了就打了一架,打完又滚在一起睡了七天七夜,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醒来后,想起醉后的混账事,都不约而同地捂着脸各回各家,再不提此事。
说起那事,还是幽冥吃的亏比较大,毕竟西王母是一方帝君,胸襟疏阔,被个淘气的小辈拿了块家门屋顶上的玉石,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幽冥,是被人把后院都走通了的大事,而且冥王还捅了个幽冥秘辛给陆吾,冥王是死活不敢让老冥王知晓这桩酒后误了的事的。
小狐狸催促道:“你接着说!”
那鬼便续道:“我刚来时,便有老鬼劝我不要去,说……那里有,魔鬼!”说到醉后两个字时,他嘴里都没了声音,只动了动嘴唇将字无声地吐了出来。
“嗯?”小狐狸以为自己看错了,“魔鬼是什么鬼?你们幽冥什么时候分出的新鬼族?”
那鬼分明听到了“你们幽冥”这几个字,惊疑过后又只当不曾听到,那些事非他所求,他只要不消失便好了。
他摇头说:“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有鬼敢去,没有鬼见过。”
小狐狸听不明白了,有些不耐烦地问:“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鬼忙解释道:“听说以前也有不少鬼会因为那个传说飘去忘川尽头,他们最后虽皆失了六识,不过仍是会自己飘回来。”
盈阙听陆吾讲过,离尽头越近,忘川之力越磅礴,是忘川之力磨去了诸鬼六识,也是忘川之力将他们送了回来。
“但是近几百年游去那里的鬼不再飘回来了,他们仿佛消失了一般,如今已没有鬼敢去,这魔鬼之说便传开了。姑娘你寻的那个少年我们是见过,他刚来了没几日,听了那传说便不听劝地去了忘川尽头。”
小狐狸皱着眉问:“冥王和十殿阎君不管吗?”
“他们不知道,没有鬼差会下忘川,也没有鬼会从忘川离开。”他们离开了忘川便会被押解去轮回,只有忘川会收容他们的执念。
第38章
阿盈出场了!
忘川之中的忘川之力会毁伤魂魄,
因而幽冥诸鬼皆心照不宣地把忘川视为了禁地。
盈阙和小狐狸对视一眼,都未再出口询问什么。
盈阙从腕上的手串解下一颗墨玉磨成的墨珠子,丢到了那鬼恭恭敬敬捧出的手上。
她们转身要走,却被那只鬼支支吾吾地喊住了。
“哎……”
盈阙赶着要过去,
虽停住回了头,
心中却还在想着琅七还不知如何了,
若只是因忘川之力而迷失在了忘川里,那她还有法子救他,
若真是遇着了什么鬼怪,
被吃了骨头,
那她便捉了那鬼怪去给京沂便是,不过却不晓得她打不打得过啊……
“在下多谢姑娘惠赠,
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嗯?
盈阙回过了神,随口回道:“那便不必说了。”
说完,
她挥袖而去,小狐狸也摇着尾巴一摇一摆地跟在后头,走出两步,还回头龇着牙冲那鬼笑了一下,
尖尖的小牙露着森森的光。
鬼:“……”那里实在凶险,
姑娘再想想?
这一句话哽在喉头,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甚慌。
不过这鬼再如何的难受,
却是无谁管他了。
盈阙向那片深深的深河游去,
越游越远,那些宛如星辰的光芒也渐渐变得星星落落,
渐渐寥落得没有一点光芒。
眼前没有光影,身后不见鬼影,只有忘川细细的涓流声流在耳畔。
盈阙早便递给小狐狸一颗雪白的药丸,教她含在了口中。游至此处,盈阙也渐渐觉得有些吃力,灵台不再十分清明,便也摸出了一颗含着。
刚入口时丝丝甘甜,后味却十足十的苦,涩得舌头几乎都没了知觉。
小狐狸见盈阙也含了药,见她也皱起了眉,一向寡淡的神情终有了一丝裂纹,这才动了动嘴巴吐出一口水,对盈阙说道:“盈阙盈阙,我教你哈,你含一口忘川水,能稍稍冲淡这药的涩味!”
一句话尚未说完,毛乎乎的脸便又皱成了一团,大抵是苦涩味道又回来了,小狐狸忙又含了一口忘川水。
盈阙的神色难得显得有些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话语蕴藉地提点道:“那些鬼魂都消散在这河里。”
小狐狸不知就里地点点头。
嗯,这个我晓得啊。
“通俗些说,这水中尽是尸首。”盈阙一抿唇角,点到为止。
“……呸!啊呸!呸呸呸!呕——”
盈阙忽然拽住小狐狸的尾巴,将她揽到了袍子里:“嘘,噤声。”
小狐狸骇了一跳,胡乱从盈阙衣裳上扯了不知哪一块的布条塞进了嘴里,双爪齐用捂住了嘴,才未嚷出声来。
等定了定心神,小狐狸吐出布条时,悄悄摸了摸式样,原来是衣袖。
忘川都未沾湿盈阙的一片衣角,眼下却被她的口水给弄湿了袖子。
小狐狸面不改色地把那片袖子往袍子里掖了掖。
嗯,盈阙没看着,马上就能干了。
盈阙正抱着她缓缓地往前游去,小狐狸探出一双炯炯的大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她仿佛听见有什么古怪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就是盈阙要过去的方向。
“噗”。
小狐狸尖尖的鼻子碰到了一只咕噜噜的泡泡,一碰上便“噗”一声破了,伸出一只露出了指甲的爪子,便又戳破了一只。
忽然想到什么,小狐狸把半日也没融化的药丸抵到牙后,忍不住先吐了吐舌头,而后急急地戳了下盈阙的脖子:“你是不是可以把神光放出来啊?这样伸手不见五指,你怎么找那个小妖精?”
“不成,这里不知有什么,会招来怪物。”
“那就放出手指上一点点,我刚刚戳到泡泡了,说不定就是那小妖精!”
闻言,盈阙便放出了右手食指的微微白光。很快便摸到了那个浮于水中,吐出一只又一只泡泡的物什。
是一匹白狼,魂魄微弱得甚至看不清轮廓,它被一股不知来源于何方的法力禁锢在这里。
“是他吗?唉,京沂没有画狼身时的模样。”小狐狸不耐烦地嗅嗅鼻子,抱怨道,“真是麻烦!”
“救醒问问便是。”
说着,盈阙拿出了第三枚药丸,塞进了白狼的口中。
怎想药丸甫一入口,竟被白狼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
小狐狸同盈阙面面相觑,盈阙一时也愣住了。
“呃,这药你身上还有吗?”
“陆吾只给了我三颗。”
唔,当年那场醉酒荒唐,冥王捅给陆吾的幽冥秘辛便是忘川的解药了,其中药引便是幽冥的三生石沫。当年陆吾只削下一小块三生石,共炼出了五枚不失丹,他下忘川时吃了一枚,大约还剩了一枚在昆仑之丘。
小狐狸嫌弃似的又瞥了眼无知无觉的白狼:“就他现下这般,便是带出了幽冥,不消片刻也得灰飞烟灭吧,更不必提复生之……”
“嗯——”
小狐狸尚未抱怨完,便被打断了,他们齐齐望向发声处,那个白狼正悠悠转醒。
小狐狸疑惑地望向盈阙。
皱着眉想了会儿,盈阙恍然,“陆吾曾说过,若是嫌药苦,咽下也是不妨的。时日太久,有些忘了。”
小狐狸:“……”唉,自家呆姑娘,骂也舍不得骂,罢了罢了!
她虽是盈阙的影子,但曾经尚未被分生出来,混混沌沌的,除了盈阙的事儿,她大约也不记得什么了,至于陆吾说的什么能吃不能吃,更不必说。
见白狼醒了,盈阙便问:“你可认得京沂?”
大约是将才恢复了六识,白狼的声音还是哑的,灵台还不太清明:“京,沂……你们,救了我?你是京沂吗?”
两句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小狐狸扯着头顶的白毛,不胜其烦地戳着那张小像怼到白狼还甚虚弱的脸上:“是不是你!”
白狼借着光粗粗看了一眼,不过还是太昏暗了:“若是一个叫京沂的神女让你们来救一个叫琅七的狼妖,那大概是我。”
盈阙微微颔首:“你被禁锢在这里,我替你解开。”
“多谢。”
“不必。”
小狐狸冷眼看着他们,忽而冷笑一声。
聪慧如她,早早便看透了这两个脾性相合,都是冷淡性情。
嘁,本座才不稀罕!本座和盈阙还是同生同心呢!
“哼,本座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甲乙丙丁!”
盈阙听见小狐狸在嘀咕,却未听清是何话,手上结印不停,只低头问她:“你说什么?”
小狐狸忙遮掩道:“我说可还要下去瞧瞧是有什么古怪吗?”
这时,琅七对盈阙说:“下面有东西。”
盈阙淡淡道:“我知道。”
其中道理毋庸赘述,只看这个禁制便明了了,分明不是幽冥的手笔。
小狐狸开心地一爪子跺在了琅七胸口:“那就不下去!既然晓得有古怪了,告知冥王便是啦!”
“不行。”大抵是那些怪物未曾把忘川的孤魂游鬼放在心上,所设的禁制并不严实,盈阙轻易便破去了,收回手来,低头看小狐狸,认真地说,“这是师父布置的课业。要去。”
“……”小狐狸忍了又忍,到底是没有撒泼。
她无话可说,扭头望向琅七。
琅七自知是拖累,说不准还要牵扯出什么神族秘辛来,便颇为识趣地说:“我回岸上等。”
如此甚好。
此行凶险,盈阙若应劫归墟了,她的影子便无可依附,也会消散于天地。反之,盈阙若好好的,她便是死成了灰灰风吹没了,盈阙也能把她再聚回来。是以,小狐狸躲不躲险,避不避害是没什么要紧的。
那日之后,盈阙带着她的狐狸又往忘川尽头游了一里路,未出所料地遇着了忘川诸鬼口中说的所谓“魔鬼”,又在意料之中地偷听到了一两句话,最后在情理之外逃出生天。
也不知是怎样的缘分,忘川诸鬼阴差阳错地蒙着了真相,是为幸。
然,就是这样一个真相摆在面前,八荒六合竟无一个发觉,是为不幸。
机缘巧合?
讲不清机缘巧合的是忘川诸鬼指引盈阙窥见到了忘川尽头那场酝酿了四百年,甚至可能更久的阴谋,还是魔族从死地孤注一掷寻得一线生机,苦心孤诣地图谋至今,终是成就了离成败之果只在一线之间的局势。
至于最后那一线,便落在了盈阙身上。
盈阙带着小狐狸逃走,却被魔族余孽发现。
彼时,一群魔,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百二百个,他们正在浮屠塔下,在乾坤结界里,里里外外围作七圈,低浅吟唱,念的是什么,盈阙听不懂,却因微微泛着光芒的法阵猜到了他们是在念咒。
有两个黑袍蒙过头,一如广山寺里那个魔的装束,他们两个盘膝坐在诸魔中央,正谈论着什么,被盈阙听着了。
盈阙半分也不迟疑地转身便退,逆流潺动的水声惊动了那群魔,刹那之间便围了上来。
诸魔森森冷的眼神几乎要在盈阙身上灼出千疮百孔,适才坐在诸魔中央的其中一个魔阴沉着声音问她:“你是神族?”
盈阙低头看了眼扒拉在她怀里的狐狸,低低地说:“先下来。”
小狐狸虽有不解,却还是乖乖地抱着盈阙的袍子滑了下来,在盈阙脚边拱起脊背,伸着爪子,红着眼睛,龇着尖牙,发出声声低吼。
这一时,盈阙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空桑之山上为非作歹的那只九游狐,魔性满身。
有个魔认出了小狐狸,颇为惊讶:“九幽狐族?你是谁!”
小狐狸转着眼珠子正要说话,盈阙却向她轻轻摇头,褪下陆吾替她做的黑袍子,收入袖中,蹲下来轻拍狐狸的脑袋说:“等会儿机灵些,我若护不住你,便不许再遮藏了。”
“什么?”小狐狸有一瞬失神。
还未等她明白,盈阙却已放出封印已久的玄寒之气,一弹指间冰封了百里忘川,凛冽的寒气冻得诸魔皆顿了一下,诸魔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盈阙又以血为祭,一手捏碎了十枚封存了陆吾神力的昆仑令。
趁此时,盈阙拼着背后硬挨了十一刀,一阵风雪似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