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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比赛继续了。

    下过雨的空气湿浮,冬日的清冷在此刻有了实感,肌肤是凉的,但心口是燥的。宋再旖没理会聂书迩的打趣,也没收视线,抬手捋了下刘海,仍盯着场中那道笔挺的身影,游走,带球过线,拦板,快准狠。

    “看哪个呢?”问完,也不指望宋再旖能回答似的,聂书迩紧接着朝场中一斜额头,然后朝她眨眼,“贺庭周?”

    几乎是人的本能反应,宋再旖听到名字,然后下意识地朝名字主人看过去。

    因为要打球,校服脱了,眼镜也摘了,气质这东西说来也怪,有人愿意掩,有人懒得藏,但归根结底是扎骨子里的,这会儿球正好到了贺庭周手里,那股凌厉劲就彻底出来了。

    而好巧不巧,防他的人,是沈既欲。

    两相对立,个子都高,都长得不赖,那瞬间周围听着挺静,风过有声,可其实一颗颗心都活泛着,咕噜咕噜冒着泡。

    球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贺庭周在找机会突防。

    他不确定面前的沈既欲对自己的敌意究竟只是来自当下这一场球赛,还是因为别的,他只知道,他现在是劣势的一方。

    与此同时宋再旖收视线,淡声否认:“不是。”

    但聂书迩置若罔闻,也向来不喜欢绕弯子,咬着牛奶吸管,口齿不算清楚地问:“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事?”

    “什么?”

    “这回期中考试贺庭周可是又把你第一抢了,他们都说,他在追你。”

    “这好像不是追人的上策。”

    “所以情报没错喽?”

    “他们是谁?”

    “年级里都这么传。”

    “你现在已经无聊到要听年级里这种八卦来消遣了么,”宋再旖回得也直白,“还是说,你喜欢贺庭周?”

    聂书迩这就懂了,整个人往上一阶空的看台座椅靠,用手臂支着,微微侧身,下巴朝场中另一个方向抬起,轻点一记,“别了,我还是比较吃那款。”

    ……

    沈既欲又进球了,在篮筐下起跳盖了贺庭周的帽之后,球权重回他手。贺庭周目睹了沈既欲眼里刹那的得意,队员过来拍他肩安慰,他摇了摇头说没事,下一秒,转身朝看台上撂一眼。

    那时宋再旖正顺着聂书迩的目光看过去。

    她看见了场子中央被八班男生簇拥的沈既欲,打到接近尾声,他的卫衣领口已经洇开一圈湿痕,有人跟他说话,他偏头在听,唇角懒洋洋地勾着,仿佛胜券在握。

    “你喜欢……沈既欲?”她问聂书迩。

    “也不算喜欢吧,这才几天,但就是感觉你知道吧,感觉对了。”聂书迩没打算跟宋再旖藏着掖着,“人长得挺劲儿的,有意思。”

    “是么,这才几天,就觉得他有意思了,这不像你。”

    “这也不像你。”聂书迩紧接着,秒驳她这一句。

    宋再旖愣了下,“什么意思?”

    “你刚那句话,说了十八个字,换平时,你对别人的事情点评超不过五个字,还特敷衍。”

    “你是别人吗?”

    “这不是重点。”聂书迩慢慢坐直身体,双臂改为环抱在胸口,挑眉睨着宋再旖,“你,刚刚看的是沈既欲?”

    宋再旖再次气定神闲地否认,“不是。”

    “哦。”是完全不信的语调。

    宋再旖也不在意,指腹慢慢磨过试卷边缘,问:“八班是没人了吗?让他上场。”

    “有人,怎么会没人,没看见那仨替补呢。”

    场边板凳上确实坐着三个男生,宋再旖都眼熟,然后听聂书迩笑一声:“但谁有沈既欲牛逼?”

    “前天,八班对十二班,就体育生那个班,谁输谁赢挺明显的吧,东子他们都赌的是几比几完败,结果沈既欲一个人硬是咬着比分没放,还打出了延长赛。”

    “他赢了?”

    “那倒没有。”聂书迩遗憾地耸肩,“差点儿,不过我觉得这场八班稳了,那今年最后一场估计又是他们两个班,这段时间沈既欲和班上男生再磨合磨合,胜负还真不好说。”

    一中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对篮球赛这种活动比较重视,举办得也正规,小组赛、积分制,一套一套流程都得按规矩来,然后把校内第一的班级送市里去参加联赛。

    “那他是挺厉害的。”宋再旖说。

    她一直都很清楚沈既欲的本事。

    明明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转校生,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凭这种姿态杀进八班那帮男生团体,让人心服口服。

    ……

    最后球赛以八班大比分领先结束。

    操场上的气氛到达一个高潮,沈既欲作为八班得分主力,被男生勾着肩搭着背庆祝,也有女生红着脸过去给他送水,那圈儿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宋再旖都看着,但都置身事外地没动作,卷子写了大半,被一道函数题卡住,换了几种算法都解不出,她微微皱眉。

    直到手肘被聂书迩顶了下,伴着她低呼的那句“我靠”,笔尖在试卷上轻轻划开一道痕。

    她转头问聂书迩干嘛。

    聂书迩说:“突然发现我这次的眼光好像不怎么样。”

    宋再旖更莫名其妙了。

    “喏。”聂书迩努嘴示意她自己看。

    于是,下一秒,在不远处的篮球架旁,沈既欲跟前换了一波的女生里,宋再旖看见一张熟面孔。

    右手攥着一瓶NFC果汁,眉眼看似含羞带怯,但举止间没半分青涩,活脱脱一情场老手。要怪就怪周围太吵,她身体前倾幅度明显,仰头踮脚在跟沈既欲说着话,两人的手臂似碰非碰,起哄声起,而沈既欲面上不显情绪,只有呼吸还处在一场剧烈运动后的平复期,胸膛很缓很慢地起伏,汗仍在滴。

    “沈既欲今儿要是接了李慕汀的水,那当我白瞎,也太没品……”

    可话还没说完,聂书迩眼睁睁看着宋再旖收笔,起身,“唉,你去哪儿?”

    宋再旖没有答,她径直下看台,两手插着衣兜,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一步步靠近最躁动的那圈,风吹起她校服下摆,又高又瘦一个人,因为从小练舞的缘故,腰背挺得格外直。其实那时已经有些人注意到她了,分贝都被她淡漠如水的表情感染,不自觉低了一些,但李慕汀没有,她背对着,还沉浸在沈既欲不拒绝的态度里。

    直到手里的那瓶果汁被人硬生生截走。

    手心落空,始料未及的一下,她表情管理也跟着失控了一下,回头,看清始作俑者后脸色由惊转怒,好不容易忍住快要破口的脏话,李慕汀拧着眉问:“宋再旖你干什么?”

    如果说上周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因为一女孩儿,那么此刻两人又因为一男生开撕,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瓜还有后续,神情各异,一个赛一个的精彩,要走的也不走了,都站原地,伸脖子张望着,生怕错过什么。

    宋再旖低头看了眼饮料包装,逐字念出来:“芒果混合汁。”

    旁边沈既欲悠悠掀起眼皮看她。

    “献殷勤啊?”

    李慕汀呛她:“关你什么事。”

    “他芒果过敏,不知道吗。”宋再旖接着说。

    李慕汀愣了,涂着变色唇膏的嘴巴张了张,又蹭的转向沈既欲,无声地求证。

    明明也是当事人,却始终一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直到了这时候才入局。沈既欲后退一步,算是和李慕汀彻底拉开距离,然后似笑非笑地朝宋再旖身上撂一眼,点头,“嗯,我芒果过敏。”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李慕汀道歉。

    “没关系。”

    ……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话是对宋再旖说的,声音很低,消散在风中,只有她们俩能听见。按道理,沈既欲对一中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过是个刚转来的学生,更别提她还有备而来。

    李慕汀想不通。

    但回应她的只有宋再旖垂眼看了看被她用力拉住的手腕,然后,视线平静地往上,落她脸上。无声胜有声,不久前打在她右脸的那一巴掌似乎还火辣辣地疼,再对上宋再旖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李慕汀莫名犯了怵,手下意识地一松。

    宋再旖顺势抽手,转了转腕骨重新插回衣兜,没解释、没留恋地来这样一出,却又在周遭眼巴巴想看更多戏的时候,脚步调转,和沈既欲擦肩,朝七班区域走去了,路过场边垃圾桶,还不忘将那瓶NFC果汁往里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李慕汀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横穿半个篮球场,停在贺庭周的面前,两人说了什么听不见,只能看见贺庭周迁就她弯下的腰,点了点头,转身和队友打一手势,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从操场离开。

    沈既欲目送着,低头笑了笑。

    第3章

    装不认识我

    那天放学前高二楼层的话题不出意外地变成她、李慕汀、沈既欲和贺庭周,事情不知道传了几圈,最后微妙地形成了一个堪比狗血四角恋的版本。

    说李慕汀想追沈既欲,却被一个和贺庭周暧昧不清的宋再旖截胡,说沈宋两人之间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猫腻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无从溯源,不得而知。

    回班也是宋再旖和贺庭周一前一后回的,隔三排座位,宋再旖先坐下,贺庭周往她桌上放一包糖,然后往自己位子去了。

    当周围跟空气似的。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看班,刚一进来发现里边特别安静,差点以为走错班了,还特意退出去看一眼门口班牌,满脸不可思议。

    捱到放学,外面天色暗得有些过分,风也狂,似乎下午的多云天气是回光返照,一场大雨将至。

    宋再旖收完书包,拆了那包糖往嘴里扔两颗,起身刚要走,有人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很轻,差点被班里闹哄哄的音浪盖过。

    她转身,就对上闻栀那张略显幼态的脸,皮肤被额前刘海和眼镜遮了将近一半,留白很少,也算不上细腻,脸颊印着深深浅浅的痘印,唇周还冒着好几颗红肿的青春痘。

    宋再旖咀嚼的动作滞了下,用眼神无声询问她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闻栀一手还握着笔,似乎从叫住她那一刻,就用掉大半勇气,此刻思考措辞又耗掉剩下那一半,视线闪躲着,“你又和李慕汀起冲突了。”

    李慕汀这个名字咬在她齿间,发声有些艰涩。

    宋再旖是知道李慕汀对她做过什么的,也正是因为一清二楚,才慢慢收了一开始的懒散劲,嗯一声:“是有这事儿。”

    “是因为……”

    宋再旖很快回:“不是。”

    不管她想说的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谁,全都不是,闻栀听懂了。

    “我单纯看她不爽。”宋再旖说着,将原本拎着的书包往右肩一挎,然后两手撑在闻栀那张课桌边缘,整个人俯下身,笑了笑,“所以,你别多想,也别担心,行吗?”

    “好。”

    宋再旖走了。

    教室里还是那么吵,空气里还留着一阵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人工香水的那种味道,而是女孩子自带的,类似体香的味道。

    闻栀握着笔的手攥紧了一些。

    ……

    出教室后门,宋再旖就看见等在走廊的聂书迩,也是一副如出一辙的样子,单肩背着书包,左腿屈起抵在墙边,站没站相,想起刚在篮球场放了她鸽子,宋再旖自知理亏,走到聂书迩跟前,不等她开口,先扬手,“吃吗?水蜜桃味的。”

    聂书迩看她一眼,“哪来的?”

    “小卖部买的。”

    “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也没说我买的。”

    “啧,”聂书迩抬手一指她,“你。”

    宋再旖就趁机往她掌心塞几颗,路过八班门口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侧目往里瞥了一眼,那时差不多已经人走室空,后排桌椅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打扫,灯关了三分之二,一片昏暗,近乎融进窗外灰青天幕里。

    很短暂的一眼,她重新看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行了,快走吧,马上估计又要下雨了。”

    “我等你半天。”聂书迩强调。

    “哦,和同桌说了几句话。”

    “闻栀?”

    “对。”

    “说什么了?”

    “你猜。”

    “宋再旖。”

    突然被人连名带姓地这么叫,宋再旖脚步下意识顿一秒,“嗯?”

    “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

    “李慕汀惹不起你的,到时候只会连本带利还到闻栀身上,总有你手够不着的地方。”

    天边轰隆一声,大雨甚至没能等她们走到楼梯,就像是兜不住的沙,在天穹豁开一道口子,倾泻而下。

    宋再旖彻底停住脚步,歪头,看向聂书迩。

    “你也这么想?”她反问道。

    “也?”

    “是啊。”

    ……

    初见端倪,也是这样一个阴雨朦胧的傍晚。

    宋再旖落了东西回教室拿,发现门没关,那时候早过了放学的点,低年级的班级按理都放了,可偶尔也会有学生自愿留下来多自习一会儿,她就没多想,推门进去,结果声响惊动了里头的人。

    那女生惊慌地转头看向后门,一双眼睛还有点红,瞪圆了,头发丝有些湿,看着像是被雨淋的,又好像不是,桌上的作业本也东倒西歪,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对视到第三秒,宋再旖对女生其实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叫什么不确定,只隐约记得好像是班上英语课代表,听老师的话来问她要过试卷,去复印范文。

    所以她很快挪开视线,走到自己座位,拿上东西,离开。

    而半个月后高二第一次月考结束,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宋再旖和那个女生成了同桌,知道了她叫闻栀,很好听的名字,生于初夏。

    宋再旖还发现她永远是沉默的,不主动与人交谈,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以为她性格如此,内向得有点可爱,好几次心血来潮地逗她,她都会低垂眉眼转过脸,笑一笑,不恼也不怒,仿佛没脾气,下了课除去上厕所就是在座位上写作业,可惜用功至此,也没见班级前几里有她。

    有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写各自心愿,宋再旖看到闻栀写了四个字,世界和平。

    挺伟大,挺稀奇。

    她开始对这姑娘有点儿好奇。

    可是后来,宋再旖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以为,是假象。

    闻栀不是多内向,不是喜欢独来独往,而是早在高一入学没多久,人群就孤立了她,她所写的世界和平也并非志向高远地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而是希望没有角落里的霸凌。

    原来她也不是有多好学,想考高分,而是为了争取奖学金,补贴家用。

    但最后奖学金公示的名单里并没有她。

    秋风萧瑟,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教学楼底,长久地望着通知栏上贴着的那张纸。名单很长,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她。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起,女生嬉笑的话语传来——

    “你们非要来凑什么热闹喔,这名单上是有你,有她,还是有我?”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考几分,连人家第一的零头都比不上,还想评奖学金呢。”

    “要不然叫你爸爸给学校捐栋图书馆喽。”

    旁边立马有人搭腔:“哎呀,忘了你家没钱了,唔好意思啊……”

    “你个衰仔!”

    ……

    可很快,女生们阴阳怪气的笑声被“哎呦”一声痛呼打断。

    闻栀僵硬地转过身,就看见空旷的教学楼前,宋再旖站在三米开外,站在风暴的外圈,穿得比她还少,不知冷似的,左手插兜,右手垂着,白色卫衣下摆溅了几滴褐色污渍,特别刺眼,一罐空可乐被风吹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慢慢停住。

    而刚还在笑着的李慕汀则是一脸扭曲,被砸不说,可乐泼了满身,虽然不多,但黏腻感足够她抓狂。

    “抱歉啊,”宋再旖云淡风轻地开口,“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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