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院子里的小丫头一出来,就瞧见柳云珩,忙上前行礼:“世子爷,您怎么站在外面?”“嗯。”柳云珩应了一声抬脚朝正房走去。
屋内,宋南姝听到屏风外婢女叠声同柳云珩行礼的声音,视线从书中抬起。
满身颓丧的柳云珩绕过屏风进来,愧疚望着宋南姝。
在看见宋南姝颈脖上包扎伤口的棉布时,他眼睛像被针刺了一下,疼得厉害。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迎春看着柳云珩身上的血吓了一跳。
“受伤了?”宋南姝问,语声平淡。
“不是我的血。”柳云珩开口,语声干涩沙哑。
柳云珩低着头,甚至有些不敢看宋南姝,只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闻言知意,迎雪和迎春看向宋南姝,见宋南姝颔首,两人便带着婢女退了出去。
宋南姝将书本合上:“世子请讲。”
“南姝……”柳云珩喉头翻滚,“我今日去找阿璃,和阿璃说了……我不愿与你和离,让她另寻良配的话。”
宋南姝握着书的手收紧。
他真会去同姜箬璃说这个?
这倒是让宋南姝没想到的。
他还以为即便是柳云珩去同姜箬璃说,也会拖到最后一日。
但结果,一定是他回来与她签和离书。
柳云珩手无力搭在桌案上,转头望向宋南姝,眸子越发红:“阿璃撞柱了,我身上都是她的血。”
“姜姑娘人如今如何了?”宋南姝问,声音很漠然。
“太医说,不知道能不能醒来,阿璃那一撞……是存了死志的。”柳云珩抬手掩面,泪水几乎绷不住,“阿璃为了我,命都不要抛弃一切回来,可我却……我却不要她了!她撞柱前……求我,求我别不要她,哪怕她做个妾,可我……我拉开了她的手!是我把她逼到死路上!”
宋南姝将手中的书放下,语声平和道:“我早说过,姜姑娘为你跨越时空而归,这份感情太重!你娶姜姑娘,才能给姜姑娘生的希望。”
柳云珩搓了把脸,转头望向宋南姝,鼓足了勇气开口:“南姝,我想……娶阿璃为平妻。”
宋南姝眉头一抬。
担心宋南姝不答应,柳云珩不给宋南姝回答的机会,便说:“南姝,我心悦你,我真的不能与你分开!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了不让你受委屈,我都把阿璃逼得撞住了,我对不起阿璃,还得安抚你,还要去面对姜家。南姝……我即便这么累,甚至已经心力交瘁,我也不愿和你分开,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退让一些?你就……让我娶阿璃为平妻,好不好?”
宋南姝还以为此次姜箬璃当着柳云珩的面这么一撞,柳云珩一定会与她和离,没成想柳云珩竟然来告诉她,他想娶姜箬璃为平妻!
可笑……
“阿璃今日和我说,她愿意做我的平妻,哪怕是妾她都愿意!”柳云珩手足无措,望着宋南姝的目光祈求,“南姝……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日我袭爵,一定让你做侯夫人!你就当救阿璃一命好不好?”
说罢,柳云珩举起手起誓:“我发誓,我会从别的地方补偿你!”
一直未曾开口的宋南姝只是平静望着柳云珩,轻笑一声开口说:“发誓?世子是不是忘了,昨日侯府门口,你对我发了什么誓?”
柳云珩以为宋南姝是在用誓言逼着他,与姜箬璃恩断义绝,眼眶红得厉害。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璃死!阿璃手臂上、背上、头上全都是……疤痕,那全都是阿璃在她那个世界,为了回来自尽时留下的!”
宋南姝一听便知柳云珩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也没恼,从搁在小几上的一摞书中,抽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搁在柳云珩手边,慢条斯理开口……
“世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逼着世子与姜姑娘断绝往来,对于姜姑娘来说,她能舍命回来……是因为你们曾经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姜姑娘回来那日你若能当机立断与我和离,也不会造成今日这局面,再拖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宋南姝示意柳云珩看他手边的和离书,“签了吧!”
“这是什么?”柳云珩打开一看是和离书,而且还是宋南姝已经签字画押的和离书,他脑子嗡了一声,“蹭”站起身来。
他满目愤怒又失望盯着宋南姝:“在我为了能好好与你在一起,与我的良心抗争,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你就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和离逼我?!甚至已经签好了和离书!宋南姝……你当真就没有心吗?”
柳云珩只觉很委屈极了。
他都快要被逼疯了,可宋南姝一点都不体谅他。
“柳云珩谁需要你为了不和离抗争?我要的是和离你听不懂?你到底在自以为是……自我感动些什么?更何况,在我与姜姑娘遇险之时,你舍弃我救下姜姑娘,若非沈指挥使我已人头落地,难道我还应该……对你想尽办法拖着不肯不与我和离感恩戴德?”
宋南姝说这话时倒也没生气,只是真的厌烦了和柳云珩纠缠。
柳云珩面上血色尽褪,几乎站不住。
“你签下和离书,明日一早送去官府,你便可以给姜姑娘一个交代,也能还我自由。”宋南姝语声漠然,“想来,姜姑娘要是知道我们和离,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会和离的!”柳云珩怒道,“你死了这条心!”
“不愿和离,又要娶平妻。”宋南姝目光也沉了下来,“柳云珩,你就不怕应验到宫中柳嫔的身上,应验到柳氏一族的身上?”
提到誓言,柳云珩自知理亏,声音弱了下来:“你答应过我……半个月,还有十二日!还没到……”
“柳云珩,你若还念一点旧情,就该早些与我彼此放过。”
第38章
即便再拖两月,最后他们的结局还是要和离,何苦?
“十二日后,我是一定会离开侯府的。”
宋南姝冷静的模样和柳云珩对比鲜明。
柳云珩唇瓣嗫嚅,眼眶红得一塌糊涂。
他转身要走,人都走到屏风前了,又转头回来:“阿璃愿意做妾,只让她做妾你能容下她吗?”
见柳云珩转头回来,宋南姝还是那副风淡云轻的姿态开口:“柳云珩,你明明可以在我们和离之后,给姜箬璃妻的位置,为什么非要为难我,也为难自己?我至今还在侯府,是因为求定魂丹下落时你逼我发的誓,我怕会应验到阿砚身上,不是为了你。”
还有宋南姝嫁入侯府这四年,为侯府置办的东西太多,迎夏她们还没有清点妥当,她是打算都带走的。
再说了,让姜箬璃做妾,他柳云珩敢提,人家姜家人同意吗?
这不过又是男人中常见的……以退为进的一种手段。
只要家中主母答应让外面的女人做妾,以后男人就会想为什么不能同意做平妻,平妻也是妾。
宋南姝太了解男人这种劣根性,就如同她宋家的那位父亲一样。
“钰王之乱时,你口中所谓对我的爱慕,就这么浅薄?就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一点点?”柳云珩恼羞成怒,“我又不是要你世子夫人的位置!我……甚至能把将来侯夫人的位置许诺给你!”
当初钰王之乱,他们两人以为即将面临的是生离死别,宋南姝沉不住气与他说爱慕他时,眼底最赤诚炙热的感情,简直能将柳云珩燃尽。
这样热烈激烈的爱,柳云珩不相信宋南姝说收回就收回。
到现在,柳云珩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宋南姝爱他爱到不顾生死,现在就是知道他离不开她,恃宠而骄一直用和离来威胁拿捏他。
柳云珩怒喝:“如果你真的爱慕我,就应该体谅我的难处,应该原谅我!为什么我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你就是不愿意退让一步?我对阿璃有太多愧疚,她都只要一个妾的位置,你为什么这么恶毒要逼死她!”
守在门外的迎雪闻声,心急到了嗓子眼,忙对屋内喊了一声:“姑娘!”
“没事。”宋南姝应了迎雪一声,好让迎雪放心。
继而,她又看着柳云珩,“柳云珩!要逼死姜姑娘的是你不是我!是你不肯和离!是你既要又要!今日我把话说开……你和姜姑娘如何是你们的事,但你若不肯体体面面与我和离,我也有不体面和离法子!你真的要同我走到那一步吗?”
“少夫人……”迎雪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刘妈妈奉夫人命,来碧苍院给您和世子爷送东西了。”
宋南姝不想再和柳云珩僵持,便理了理衣袖道:“请进来吧。”
柳云珩瞳仁轻颤,背过身去,不想让母亲身边的人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很快,刘妈妈拎着个黑漆描金竹的食盒进来。
见宋南姝和柳云珩的气氛不对,似乎是刚吵过,刘妈妈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调整表情,上前将食盒中的两碗补身汤放在宋南姝手边小几上。
“这是夫人让老奴给世子爷和少夫人送来的两碗补身汤,望世子爷和少夫人喝了汤,早些歇下。”刘妈妈笑盈盈说完行礼,“老奴就先告辞了。”
柳云珩看着白瓷碗中还冒着热气的汤,心中烦闷不已。
他明白母亲送来的,这是助男女成其好事的汤药。
可现在的宋南姝都要和他和离了,还会和他圆房吗?
柳云珩转过头瞧着宋南姝:“我不会同意和离的!”
宋南姝不恼:“既然世子爷不要体面,那我们就不体面地和离。”
“我绝不签字和离!”柳云气得双眼猩红,他狠狠看了宋南姝一眼,扬手扫落小几上的两碗汤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还有十二日,你可以不与我和离试试。”宋南姝说。
柳云珩红着眼拂袖离去。
迎雪、迎春两人生怕自家姑娘受伤,立刻跑进来。
“姑娘!”
宋南姝只是安静坐在软榻之上,情绪无半分波澜。
“收拾了。”宋南姝说。
当夜,柳云珩在碧苍院砸了侯夫人让刘妈妈送去汤药离开的事,便传到了侯夫人那里。
侯夫人听说后,心一紧。
“定然是少夫人怕失去了完璧之身,就无法拿和离来要挟咱们侯府,仗着世子爷为人清正端方,便逼得世子砸了汤碗。”侯妈妈道。
“我原以为这宋南姝是个实心眼的,没想到……当真是诡计多端!”侯夫人气的胸口起伏剧烈,“看来得另想法子了。”
“是啊,此事宜早不宜晚……”刘妈妈也点头。
侯夫人端起茶杯,略作思索,忽而抬眸看向刘妈妈:“这几日让人盯紧了宋南姝的行踪,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是!”刘妈妈应道。
侯夫人用力攥着茶杯,下定决心,最晚月底……一定要让宋南姝和她儿子成事,然后去向姜家提亲。
·
宋南姝坐在碧苍院草植馥郁芬芳的廊檐中,一手翻看着账本,指拨弄算盘,葱白似的手快到几乎让人看不真切。
这两日,宋南姝一直在碧苍院养伤,未曾出门。
还有十日,她便要离开侯府。
目前迎夏还未能将这些年,她为侯府置办的东西盘点完全。
宋南姝也还没能将这些年花在侯府的银子算清楚。
为侯府置办的东西宋南姝是一定要带走的,花在侯府的银子……宋南姝可以当做报答当年柳云珩的救命之恩。
但账目必须要算清楚,让大家做到心知肚明。
“姑娘,公子的信!”迎春手中捏着刚收到的信,快步从院门外跑进来。
现在,迎夏、迎春、迎雪、迎秋都盼着她们家公子宋书砚早点到京都,好给她们姑娘撑腰,赶紧和离。
听到是宋书砚的来信,宋南姝连忙搁下手中的茶杯,用帕子擦了手,从迎春手中接过信。
迎春站在一旁,见宋南姝视线认真看完信,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压不住。
迎雪也高兴,她将宋南姝的汤药端来放在石桌上,低声问:“公子说什么了?”
第39章
“阿砚说,这一路比预计的要顺利,会提前到,算日子应该也就这一两日了。”宋南姝将信叠好,交给迎雪收好,不自觉又捏了捏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荷包。
装定魂丹的荷包宋南姝已经换了,她已经和柳云珩撕破脸,不放心搁在碧苍院,也不放心让人保存,只能贴身带着。
等阿砚一到,就可以带着阿砚去见薛神医,只要确定定魂丹无误,就可以让阿砚服用。
她的阿砚以后就再也不会受苦了。
“公子定是赶来为我们姑娘过生辰的!”迎雪看向宋南姝,“下个月便是姑娘的生辰了!”
宋南姝抿唇笑了笑。
八月初五,并非宋南姝真正的生辰,那日……实则是姜箬璃真正的生辰。
她的生辰应当在腊月。
“公子要是说这一两日能到,说不定今儿个就到城外了!公子风尘仆仆赶了一路,今晚定是要在城外沐浴更衣修整修整,然后才好出现在咱们姑娘面前!绝不会让姑娘空等。”迎雪笑着看了眼迎春,“迎秋要是知道公子提前到,说不定会高兴的好起来!”
“姑娘……”迎夏打帘从门外进来,她迈着碎步走到宋南姝身侧,低声说,“姑娘……您让朱长贵送到沈指挥使府上的礼物,沈府的管家没收都退回来!说是沈指挥使府上的规矩是不收礼,沈指挥使没在,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擅自替主子收礼。”
沈序洲这次来京,是替端王押解当年钰王叛乱的余孽。
宋南姝还想着,余孽送到沈序洲约莫过一两日就会离京,这才着急让人备下礼物送去。
没想到,沈序洲还忙着。
“没问沈指挥使什么时候在府上?”宋南姝问。
“派去的人问了,说是不知。”迎夏说完,又低声同宋南姝说,“不过,朱长贵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世子在陛下面前告了沈指挥使一状,说沈指挥使让月影卫在长街杀光了去劫囚的死士没留活口,怀疑沈指挥使在掩盖什么,估摸着沈指挥使忙便和此事有关。”
宋南姝诧异抬眼,
“礼物先放着,明日再去一次……递上拜帖,看沈指挥使怎么回复。”宋南姝说完将这件事放下,又想到宋书砚快要到京都的事,吩咐,“正好,今日中午咱们去天香楼见过京都铺子的掌柜们后,一起去城外农家收一些野味,阿砚最喜欢了,记得给我们迎秋收几只野兔,迎秋最喜欢烤野兔。”
迎秋今日恶心呕吐的症状好了不少,好歹是能吃下去些东西了。
宋南姝惦记着迎秋喜欢野兔,想让迎夏和迎雪去收几只活的回来养几天,等迎秋好了给她添菜。
“可……”迎夏瞧着宋南姝脖子上的细棉布,“您身上的伤这样重,不如晌午天香楼,让朱长贵走一趟吧!”
宋南姝摇了摇头:“要交代的事多,还是亲自去更放心些。”
见过京中这些掌柜,该敲打的敲打,该提分红的提分红,一切安排妥当,宋南姝京中便没什么可牵挂的,可以安心养伤。
等和离的事情办妥,她便送阿砚回南山书院读书。
阿砚是连中小三元的解元公,将来即便不能状元及第,也定是会在三甲之列。
宋书砚已离开宋家,将来娶妻定是指望不上宋家。
所以,日后宋南姝得将全部心思用在自己的产业上,将阿砚当初借给她入股的那些银子多翻几倍,好让阿砚有足够丰厚的聘礼将来娶媳妇儿用。
“绣房那边改好的衣裳取回来了吗?”宋南姝问。
“取回来了。”迎春应声,“姑娘一直忙着,我就搁到了柜子里没同姑娘说。”
宋南姝点了点头,将药碗端起一口气喝完,皱着眉。
迎春连忙捧上蜜饯儿,让宋南姝含了一颗。
“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宋南姝起身,“迎夏你把账本收拾了,迎雪你让人去吩咐马夫套车,咱们去天香楼。”
“好!”迎雪应声。
宋南姝换了高领衣裳出来,迎夏已经将账本都装在了箱子里,吩咐人往外抬。
宋南姝自幼便畏热,为了遮挡住颈脖处的伤口,还有些不习惯,用手指松了松领口。
她带着婢女刚走到院门口,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队护院,将宋南姝拦住。
迎夏将宋南姝护在身后,见来人穿着安远侯府护卫的衣裳,怒斥:“大胆!”
“这是何意?”宋南姝眸色沉了下来。
“少夫人!”其中一位护卫姿态恭敬上前,同宋南姝行礼后说道,“少夫人见谅,世子爷吩咐,少夫人有伤在身,这段时间都要在碧苍院静养,不得出门。”
宋南姝眉头一抬:“柳云珩这意思是要软禁我?”
“少夫人言重了!世子只是关怀少夫人身上有伤,请少夫人在碧苍院静养,您身边随侍出入我等并不干涉。”护卫忙说。
宋南姝面色冷然,同迎夏说:“你去问问世子,他这是不是要与我撕破脸皮。”
“是!”
迎夏还未走,刘妈妈就匆匆而来。
“这是怎么了?”刘妈妈快步走来,训斥拦住宋南姝的护卫,“你们怎么连少夫人也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