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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但她屏住呼吸,仍然出剑。

    剑式一改初战对阵江涛时的稳重悠缓,而是回归到了她最常用的快剑。

    她用了十几年快剑,她最早学会的剑式,即便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了这种剑招。

    剑身一抖,光点如雨。

    剑锋的灵焰被祁念一压缩得只剩一线,薄薄地附在剑锋那端,就像一道苍白的刃光。

    一呼、一吸,手腕腾翻间。

    九十九剑齐出。

    观者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只有双眼修炼了某些术法者才能稍微捕捉到,刚才那一剑究竟闪过了多少道剑影。

    水汽连成一道水幕,被幽影般的快剑剑光击穿。

    一夜星落雨,火树照银花。

    佛子稳如泰山的金钟罩在九十九道见剑光之下,出现一线漏洞。

    祁念一顺势将剑横举身前,第三式——潮平岸阔,落剑式——惊涛拍岸,两剑连发。

    水幕清平的瞬间,非白剑身横拍,势同山海。

    佛子怒目圆睁,勾起念珠,双掌同处,竟也是快到了极致。

    观者只觉双眼不够用,一边看不清神剑剑主究竟出了多少剑,另一边分不清佛子究竟拍了多少掌,连距离最近的评判员都分不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究竟过了多少招。

    大光明诀的“镇”字诀和“明”字诀让祁念一耳中嗡鸣不断,她的剑却一往无前,将佛子的护体罡气洞穿。

    最后,她的剑停在佛子的胸前,剑尖破开他的袈裟,在胸膛上留下一寸白痕。

    而佛子的掌风落在她头顶,掌中气韵凝结,祁念一脑中无数嗡鸣声作响,令她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如此瞧着,竟是一场平局。

    评判员瞠目结舌:“平、平——”

    话音未落,就见佛子轰然倒下,袈裟上无数道剑风割裂的伤口,全身血痕遍布。

    祁念一双耳鲜血外涌,用剑拄身,晃了一下,站稳了身体。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评判员。

    评判员心中一惊,明明神剑剑主双眼被黑幕蒙上,他却觉得被那种眼神看得心中惊跳不已。

    “沧寰祁念一,胜。”

    她眼前一片眩晕,想着总不能回回打完都被大师兄抱回去,硬是撑着自己回到了卧房,开始调息。

    这次进入打坐状态后,她却久久未醒。

    这次,她和非白一同进入了内视状态。

    她终于知道佛子千里迢迢前来送还的是什么东西了。

    他以大光明诀解开抛光时非白本体被刻下的一层封印,而这把剑中,原本被封存的三千剑意,灌入她的元神之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直接闭关了三天,一次未醒,期间温淮瑜也不让旁人打扰她。

    就在她闭关的同时,院内,佛子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当时分明伤势比祁念一看着要重得多,此刻好得却比她还要快些。

    温淮瑜坐在院中,双手各执黑白一子,眼帘都未掀,淡声道:“她不见客。”

    佛子低头念了句佛号:“贫僧不是来见剑主的,是来见温施主的。”

    温淮瑜手指微顿,听佛子道:

    “来见一见,故人之子。”

    第45章

    墨君留书

    “以你的年纪,称故人还早了些吧。”

    温淮瑜眼波深沉,左手白子落下,斩了黑子的大龙。

    “但她确实是。”思空在温淮瑜面前的石墩坐下,眉眼温煦,声音洪亮,“或者说,你确实是。”

    思空微微抿唇,犹豫了下才道:“师姐她……离开感业寺,去到琉璃坛定居了。”

    温淮瑜不咸不淡地应声:“哦。”

    “温施主,你——”

    他话没说完,被温淮瑜打断。

    温淮瑜终于抬眸,华美冷锐似锦,那一眼,是他惯常似讥似讽的眼神。

    “你是第三十七代佛子,对吧。”

    思空一愣,颔首道:“没错。”

    “第三十七代佛子,三十年前应该已经被选入感业寺中了,虽未曾见过我,但应该也听闻过邪祟的传闻。”

    温淮瑜反问:“我很好奇,你对我的善意,从何而来?”

    一百多年前,凉州佛国爆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灾荒。

    瘟疫、断粮、极度的缺水,还有前所未有过的极端天气。

    整整五年佛国人民颗粒无收,基本的生存需要都难以维持,绝望的人们纷纷前往感业寺朝拜,希望诸天神佛能救渡苦厄。

    人们在感业寺的帮助下,艰难地渡过了下一个五年,但和可怕的天灾相比,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这场天灾来得毫无缘由,感业寺时任住持散尽修为,探得一个可能是这场灾祸的原因。

    ——域外邪祟即将诞生,这场灾难,就是邪祟降生的预兆。

    传闻,凡邪祟身至之处,妖邪作祟、瘟疫横行,人们生活于苦难中不得脱身。

    他生来就携带灾难,他身边的人们会因他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无计可施的佛国人开始四处查证,那几年,所有新生儿都会被送往感业寺净化,以证实并非邪祟转生。

    但这样的行为进行了许久,都没有结果,直到几年后,感业寺愕然发现,时任佛子有孕了。

    佛子是佛国至高无上的精神象征,如果佛子出了什么事,佛国人民心理防线可能会先崩溃,所以感业寺隐瞒了佛子有孕的这件事,她在十个月后诞下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温淮瑜。

    思空微微垂眸,思索道:“或许是因为,温施主同传闻中的邪祟没有半点相同,又或者是因为我有一点好奇心,想替师姐来看看她的孩子。”

    温淮瑜阖眸片刻,脑中闪过一些不欲想起的画面,而后淡声道:“看来你此行,确实是自己的想法,你若问过她哪怕一个字,都该知道,她绝不可能视我为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我是让她避之不及的一生耻辱。”

    温淮瑜如此说着,表情波澜不惊,似是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

    他落下黑子,抬手送客:“师妹闭关暂不见客,我同佛子,也没什么旧情好叙,佛子若无事,现在可以离开了。”

    思空惋惜道:“但师姐去了琉璃坛。”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温淮瑜冷淡道,“当年师尊带我离开凉州时,让我立誓,此生不再踏入凉州半步。如今的佛国风调雨顺,民生安康,邪祟之说也逐渐淡去,是件好事。”

    听他这么说,思空长叹一声,起身行礼告退。

    “那就不打扰温施主了。”

    他转身,却正巧撞见另一个人进门。

    宫凌州带着半块面具挡住了额间妖异的魔纹,指着佛子颤抖道:“你来这干什么?!”

    思空含笑觑了宫凌州一眼,调侃道:“来看看,三皇子如今可否安好。”

    宫凌州看到他就头疼,连声道:“安好安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看到你怎么都好。”

    “哦?”思空眼中绽开一抹笑意,“听闻三皇子赶赴中洲调查禁术泄露一事,进展并不理想。”

    宫凌州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温淮瑜不动声色看着宫凌州揽着佛子快步离开,乌眸沉了些,将手中的白子把玩许久,没有再落子。

    他在院中从日升坐到日落,房间里闭关好几日的祁念一终于有了些动静。

    这次她闭关和往常还不太一样,这几日院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其实都能听见,但是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她感觉仿佛自己沉浸在剑海中,周遭都是不同的人形虚影,凌空使出不同的剑意。

    用神识探过非白的剑身,各式不同的人影出现在内视的无尽虚空之中。

    最先出现的,就是沧浪剑的剑意。

    常有人怀疑,沧浪剑的完整传承是否已经断绝。

    毕竟沧寰久未出现过像样的剑修了,如今用着沧浪剑的人虽多,却无一个能展现数百年前无涯老祖那般真意。

    而如今,就连剑身封印的剑意中,沧浪剑的剑意,也只有前四式,未见有第五式出现。

    她原先已经掌握了碧海潮生和晚来风急两式的剑意,对于第三式潮平岸阔的剑意精髓仍在摸索之中。

    最先吸引祁念一的,却并不是虚空之中挥着剑的小人剪影,而是存于非白本体的一道神念。

    她尝试着用神识触碰了下,虚空绽开微光,神念中的文字尽显。

    ——念一,展信佳。

    虽然素未谋面,以后也不一定有见面的机会,但我既然担了师尊的名头,还是要做点师尊该做的事情。

    四个徒弟,我唯一认真教过的只有老二,所以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要怎么当人师尊。想了想,索性直接在剑里封印了三千剑意,有我自己领悟所得,也有多年来游历大陆遍访剑者后寻得的剑意真诀,为数甚多。

    我亦不知你看解开非白封印时修为几何,故而要择哪些剑意修习,你自行斟酌。

    但仍要告诫一句,剑意虽好,却贪多嚼不烂,选择最合适你的,则其一二进行炼化,才能彻底将剑意消化完毕,余下许多,你也可赠与其他剑修,皆随你心情。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若是已有应对之策,那就全力去做,无论如何,陨星峰还有三个男人和一条狗,勉强也能当个后盾。若是暂无解决之法,也无需担心,那亦是不同的活法,大道三千,求得不过是个自在。

    未曾见过你时,我就已经嘱咐淮瑜,给你的名字中添个“一”字。

    命理或无可解,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为师希望,你就是那个“一”。

    最后,为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务必待非白好些,我指的是人而非剑。

    他应该是这天地间最独特的生灵了,平日多放他出来转转,也可放心大胆的用他,不然让他空怀一身强大的灵力放着不用,也太过可惜。

    他好用的。

    ——墨无书亲笔。

    祁念一将其原原本本地看完,第一次知道自己师尊的全名。

    和她从师兄们口中,以及沧寰典籍和江湖传闻中构想出的墨君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在二师兄口中,师尊冷峻威严、渊渟岳峙,只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何为真正的强者威势。

    江湖传言则更为夸张,几乎已经将墨君完全想象成了一个如同神明的人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些年,通过各方的说辞,祁念一想象了一个端肃高冷,睥睨天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形象,尽管根本无人能证实她的幻想。

    但在沧寰,每每看见灵虚子一些相当不着调的行为时,她才偶尔怀疑,沧寰都能有灵虚子这么不着调的掌门了,那有一个不那么清冷如仙的墨君,似乎也并不奇怪。

    后来知晓了师尊为她和大师兄都做过些什么之后,她才能勉强描摹师尊在她心中的样子。

    她坚信,一个不愿因批命而牺牲两个婴孩的人,并不是众人口中冷漠无情的圣人,相反,他是个有着大慈大悲之心的鲜活之人。

    转念一想,能教出大师兄和二师兄这样两个人,墨君又怎可能是传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饶有兴致地将这封信又读了一遍,看见“三个男人和一条狗”的说辞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三师兄同她一样也没见过师尊。

    如此算来,这封信是在三师兄入门前写的,信中的“三个男人”指的应当是墨君自己,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并没有把三师兄算在内。

    那一条狗说的应该是威将军,是一条在陨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养成精了的老黄狗。

    威将军在十年前寿终正寝,享年七十八岁,在狗界已经命长到不单单用“能活”两个字来形容了。它还有子三条孙五条,如今也都养在陨星峰,离世时,师兄妹四个人还正儿八经的给他办了个风光大葬,就葬在二师兄的厨房边上,每日都能闻见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圆满。

    至于现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师兄平日的德行,觉得“三个男人和一条狗”这个说法,三师兄在“狗”这个字上,勉强也能凑个数。

    这封信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风趣和潇洒,彻底改变了祁念一对于便宜师尊的认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初师尊给她改名,还包含了这样一层意思。

    她在无数的拿剑小人剪影中,选择了沧浪剑剩余两式,潮平岸阔和惊涛拍岸的剑意炼化。

    往日沧寰的剑修对练之时,最喜欢将潮平岸阔之后接惊涛拍岸,如此连成一套完整的剑式,但祁念一却更爱将这两招拆开来用。

    彻底炼化这两道剑意之后,她对于沧浪剑的这后两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难怪,世人称剑修之剑,有招无意,便是有形无魂,无法发挥剑法之精髓。

    她修习沧浪剑十几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剑法大成。

    内视之中,她双臂的骨骼散发着玉质温润的光泽,其中双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缕紫气,随着炼化进度的加深,灵气也在日夜锻造锤炼她的骨骼。

    玉质的光泽从双臂蔓延至躯干,最后在脊椎三寸之处停下,这次锻骨停留在了最难有进益的脊柱,很多剑修甚至要耗费一生来完成锻骨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将两道剑意彻底炼化后,她在内视状态下缓缓睁开眼,感觉自己和非白本体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和其他体验过人剑合一感受的剑修不同是,她感觉并不是她融入剑之中,而是剑在主动融入她的身体。

    消失几天的非白,终于从深不见底的剑海中浮现出来。

    他睁开眼时,眼底光晕流转,剑气四射,如同一个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利刃,霎时出鞘。

    他出现的瞬间,近乎可怕的灵力威压出现在了虚空之中,所有拿剑的小人剪影被击碎,重新回到长剑本体中,无可阻挡的虚空风暴掀起。

    这股灵压就如同汹涌浪潮,滚滚而来,顷刻间直逼太虚。虚空之上,一个又一个因为这可怕灵压而形成的虚空黑洞出现,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吸走。

    凛冽的风暴就打在祁念一脸上,她感觉腰被一只手箍住,这才避免了她被吸入黑洞这种,回身一看,正是非白。

    灵压的强度越过太虚后,缓缓停了下来,而后在祁念一不解的眼神中,又慢慢倒退了回去,回复成了普普通通灵力寻常的剑灵样子了。

    这强大的灵压穿透了他们闭关的内视虚空,骇人地在现实空间中压下,灵力散布开,如同一张网,网罗住了整个西洲的天空,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漫天剑影如雨,在空中划下雷光,霎时间耀如白昼。

    无数修士着望向天空,感受着云层雷动,惊呼道:“这天下,难道要再出一个太虚大能了吗?”

    院内的温淮瑜惊骇地看向祁念一闭关的地方,虽然这股灵压的范围遍及整个西洲,人们根本无法确定灵压从那个方向而来,但他冥冥之中就是能够感觉到,灵压真正的来源就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屋子里。

    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师妹搞出来的动静。

    与此同时,天底下五位最强大的太虚境大能,同时睁开了眼睛。

    玉华清眸色沉凝,抬手正欲探查一番灵压何在时,灵压就已经淡去,他抬头望了眼天空,虽然云层翻滚不定,却始终没有劫雷落下。

    这种关头,难道会出现新的太虚?

    玉华清抬手唤来人:“去查,所有记录在册的化神境,谁到了破境关头了。”

    而被祁念一评价为不靠谱的沧寰掌门灵虚子,此刻眼神却是惊疑不定。

    惊疑之后,他竟是流露出近乎玩味的眼神。

    “这灵压,有点意思啊。”沧寰掌门努力回想着,感觉这灵压似曾相识,但对他而言又确实是陌生的。

    他脚下一动,就已经出现在了沧寰的藏书阁中,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试图翻阅一些资料,来确定这股灵压来自何人。

    而同在东洲的青莲剑派,剑尊立于山巅,拔剑指向漫天剑雨,他手中青莲剑震颤不止,剑尊终于睁开那双似有醉意却清明如寒星的眼。

    “青莲啊,你也感受到了吗。”

    青莲剑身划过白练惊鸿,似是回应。

    剑尊朗笑直击长空:“是他,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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