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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那叫四筒的大汉浑浊的眼睛移过来,瓮声瓮气答:“局子里,那天被逮进去了。”

    “听见没有,现在你妹妹好端端没事,是我这些弟兄出了事,你说,这些弟兄的时间、自由,你怎么赔?”

    “如果我有五千万,赔给你能保命,我肯定给你,但我没钱,你应该知道,我父母双亡,一没亲戚二没朋友,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你当然有,没有我找你来干嘛,你找上山那天,不是还骗老三他们两个,说要给他们一千万。”

    许秋来不知他竟连这事儿也知道了,紧咬着口腔内壁,提醒自己面上不要露怯,脊背不动不摇,“我没有钱,我只是想他们放了我妹妹,所以撒了谎。”

    “没钱?没钱你哪来的勇气开这种玩笑?”

    “我可以劫持基站假装给他们发到账信息。”

    金哥似是得到满意的答案,最后吸了一口,把烟头碾碎在痰盂,“这就对了,有本事骗,这就是你入伙的本钱。”

    许秋来心猛跳一下,睁大眼睛,“入什么伙?”

    “你害我们跟耗子一样东躲西藏,大家当然得找新营生。”那名叫四筒的大汉代替金哥开口:“你爹是谁我们都知道,你学的什么专业,什么水平,我们也都一清二楚,劫持网站干博彩赚够这五千万,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果然,这群人了解她!

    许秋来在过来的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们的目的是拉她入伙,她的资料并不难查,在这时候否认推辞,只会激怒对方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松了松肩颈开口:“没有设备,没有人手,没有服务器,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可能做得了?”

    “什么都没有会叫你来?”

    金哥手一挥,四筒带他穿过中堂,打开厚重的大锁,门一推,属于机房的暖气骤然扑面而来。

    帘子拉开,里面就是一个新洞天。

    几十平的屋子里并着摆了两排电脑桌,地上是乱七八糟交错的网线,路由器油绿的灯光起伏,里面至少六七个人在作业。

    他们头发和键盘一样油腻,被四筒出声叫了,才有个人回头起身,给她介绍情况。

    许秋来低估了这群人,他们竟然还在境外架了服务器,跨国勾结境外赌博集团,以侵入控制那些网站权限为手段,劫持流量,为境外赌博网站发展会员,信息再贩卖谋取暴利,犯罪产业链完整。他们不缺设备,分工清晰,连打手都有了。

    “他们没你技术高,分红没你多,你想还清五千万快得很,等这笔账清了,是走是留随便你,日子总过得比现在滋润。”四筒明明恨她,但还是不留余力开口相劝。

    那个金哥,对他们的约束力很高,这个组织纪律是十分严明的。许秋来观察完一圈,四筒又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她能不想好吗?她想不好,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还是两说。

    四筒将她重新带回中堂。

    金哥这次叫人给她搬了座,重新换了纸杯和茶水。

    “答案呢?”

    “我入伙。”

    金哥抬手缓慢拍了两个,笑起来,“聪明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许秋来规规矩矩把手放在膝盖上:“我还是个学生,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能力,而且会和你们合作,而不是出了门就去再找一次警察?”

    金哥却笑了笑,“你不会。”

    “你为什么能确定?”她执意追问。

    “你比你父亲有胆色,心眼也比他多得多,他就是为人太耿直了,才活不下去。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此话一出,许秋来猛地抬头,眼神几乎成为一道利剑,钉在金哥身上:“你认识我父亲?你知道些什么?”

    “当然认识,几年前我出狱前和你父亲蹲一间号子,也算是有过一起坐牢的情分,他怎么死的,我全程看在眼睛里。”

    “你撒谎!”许秋来眼睛瞬间红了,“我查过监狱的记录,我爸爸那天晚上身体不舒服,住的明明是单间。”

    “放狗屁,怎么跟金哥说话!”

    她语气如此不恭敬,自然引来旁人不满,有人抬手就要教训她,被上首的人止住。

    “我没有必要骗你,他是被隔开了,就隔在我们对面。”

    金哥这会儿开始用怀柔政策,放缓面庞,缓缓开口,“当天下午两点放风还活蹦乱跳,晚上狱医带着针筒进去一趟,出来就说人不行了,当时隔着两三尺宽的窗户,五六双眼睛盯着看,五六双耳朵听见了他在凄厉地喊,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许秋来只觉得胸中燃起一股滔天大火,要将所有的情绪与愤怒燃烧殆尽,理智告诉她不能排除金哥想要控制她故意编造谎言,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世上又有几人还知道她父亲的死因?又怎可能如此清晰地将当时的场景还原说给她听?

    原来她父亲是这么死的。

    和她猜测的差别不大,但更惨烈。她的手心都攥出了青筋,用力到几乎要将牙齿根磨断。

    事实上,直到刚刚,许秋来打的注意还是出了门就报警把这伙人一窝端。她若是靠违法赚钱,早一百次都赚得满盆满钵,凭什么要等这伙人来威胁,给他们占便宜,还滩他们浑水。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对方既然提出邀请,手里就一定握着能让她心甘情愿听话的东西。

    她强忍住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待到风干后终于抬头,冷声开口:“你觉得,我可以拿什么报仇?”

    “我可以告诉你那晚所有目击者的名单和住址,你别想着自己神通广大,自己也能打听,没有我的首肯,他们没人敢替你出庭作证。”

    紧接着,他挥挥手,招人拿了个本子过来,上面赫然印着曾羁押许父的监狱名字,是一本三年前,监狱药房的取药记录。

    “当晚来的狱医姓宋,医疗记录他已经销毁了,这本还没来得及,我在里面花了不少烟才叫人偷到手的。”

    “等你钱赚够了,东西,我给你。”

    许秋来沿着日期用最快的速度翻到事发当天那一页,果然有个叫宋景的狱医,取了大剂量的胰岛素。

    她父亲根本没有糖尿病,这么大剂量的胰岛素静推注射,低血糖休克,不猝死才怪!

    金哥当年只打算把东西偷到手换个保外就医的机会,也或者,出狱后换笔钱使。

    可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一双识人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搞清楚来龙去脉、幕后主使,约莫了解齐进为人后,东西便也不愿动了,他不想有命赚没命花。

    他那时可没料到,这本取药记录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第95章

    出了院门,金哥的人在后面远远跟着,许秋来只当作不知道。

    即便她清楚地记得来时的路,但还是假装不认识,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无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放松人警惕,顺便熟悉地形。

    胡同太大,许多地方巷子窄到车辆无法通行,许多墙面画着斑驳的漆画,胡同后便是一片连着公园的内海。

    她直到绕出来,才在巷口找了个小超市,掏一块零钱放在柜台上,开始给陆离打电话。

    电话那端一响,陆离秒接,才听许秋来的声音,他几乎语无伦次,“你在哪儿?有没有受伤?我过来找你——”

    许秋来打断他,“你别担心,我没事,我过来找你。”

    “我过来!”陆离话说出口才发现语气太强硬,太不冷静,放缓声音重说一遍:“我过来。”

    两分钟时间,他根据打来的固定电话确定她在地图上的定位,“你现在往前走五百米,穿过两个路口,在那家银行里等我,那边人流量大,安全,我二十分钟就能到。”

    “你……你报警了吗?”

    “报了。”

    她沉默两秒,“把案件撤销了吧,我没事。”

    许秋来不知道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陆离挨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来自父亲的巴掌。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还在工作,没有听见秋来的声音,只来得及听到有男人在电话那端说了句话。

    离话筒很远,但那声音,他永生永世不会记错。正是当年绑架他、把他手脚塞进柜子里不能动弹,一度成为陆离人生最难以磨灭阴影的那个人。

    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定位许秋来的手机号码,只是赶到案发现场,许秋来已经不见了,只从草坪里找到了她的手机。

    陆离不敢想象秋来一个女孩子,别人会怎么对待她,他甚至想,与其是秋来被绑,那还不如再绑他一次,至少对方会顾忌着赎金,拿到钱之前不会危及他性命。

    或者,他去,他可以把秋来换回来。

    这种想法才出口,便被随行人员报告给了陆父,陆父甩下待开的会议,气狠狠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老爷子去世后,他这些年都竭力忍耐、纵容儿子的任性,再没有这么震怒过。

    尽管手落下去他便后悔了。

    人过中年,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独生子的性命更重要,陆离的健康是没有筹码可以估量的,他可以允许儿子用青春玩闹、恋爱,但绝不允许他彻底昏掉头脑,居然妄想用自己的性命作抵冒险,只为了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知道你这个念头有多年轻莽撞,有多愚蠢吗?”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重视起这个出现在陆离生活中的女孩子。

    “所以这就是你放弃我妈的理由?”

    巴掌带着耳鸣的晕响落下来的时刻,陆离竟没有什么感觉,他下巴扭正,最后面无表情看了父亲一眼,便头也不回出门去。

    “给我拦住他!”

    =

    陆离想做的事,自然是没人拦得住的。只是没料到,他还没找到对方,许秋来自己先打来电话。

    他不可能认错那道声音,再见面时,其间发生了什么,秋来却半个字也不肯说。

    “所以他们抓了你,又把你给放了?”警察不可思议。

    “是啊。”

    “他们走的哪条路?有几个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在哪儿放的你?你再仔细讲讲……”

    许秋来只说眼睛被蒙了,没看见,答不了就推说不知道,再问理由,便道:“大抵他们觉得人抓错了。”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陆离落后半步跟着,看见她到现在,他一直这样沉默,插兜的样子冷酷,气氛很怪。

    许秋来清楚,她的那些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陆神。

    但她不想撒谎,也不能主动挑起话题,只好三缄其口。

    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路,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候,她才偷偷看他一眼。

    这么近的距离,一眼便瞧见了浮在陆离脸上的红印。他的皮肤太白了,是那种玉版宣纸一般的颜色,稍微一点痕迹都显眼。

    秋来吓一跳,仰头着急抬手,想碰一下,但又不敢摸上去,生气道:“怎么了?谁打的?”

    陆离拉下她的手,漆黑的眼睛注视她:“你不是答应过我做什么事之前都先跟我商量吗?现在算什么?”

    许秋来挣脱,把手缩回来,转身背对他,“我又什么都没做。”

    “可你瞒着我。”

    “所以我们在一起就必须分享所有的秘密吗?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的事情也需要告诉你?”

    许秋来下意识不愿意谈论这件事,她现在想起一个小时前的发生的事情还觉得心如刀绞,思绪全然乱作一团麻。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行道绿灯进入倒计时,陆离追上她穿行斑马线:“我只是担心你。”

    “是,担心我,担心我行差踏错。”秋来头也不回,她越走越快。

    “我不是孩子了,我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克制,一直克制,告诉我自己善恶终有报,一切只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而已,可是你知道我每次等来的总是什么吗?”

    “欧洲人给非洲带去圣经,拿走黄金,这世界永远都由那些高高在上的坏人制定道德和准则,然后让一群傻瓜来遵守。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我按着他们的规则来,我爸爸的冤屈可能永远没有洗清的一刻。”

    “我现在一闭眼,就看见他死不瞑目的眼睛,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一天也不能。”

    “反正我们一点也不合适。就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回到我们不认识的时候,你继续做你的陆神回到你的生活,我一个人完成我要做的事,互不干涉,这样就好了。”

    “已经开始了,你说停就停?”

    “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陆离的眼神不可置信,他紧抓住她手,“所以你觉得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是个好主意,毁掉自己也在所不惜。那么久以来,你从未考虑把在我放在你的人生版图里,我的劝阻、我的心情,还有我付出的喜欢,全都不值一提。”

    “是这样吗?”

    人行道的绿灯在这一秒停了。

    车辆启动从周身飞也似地穿过,他们被夹在危险的车流中,左右闪避,秋来被拢到他高大的臂膀里,终于被迫正视陆离的眼神,漆黑又冷利,仿佛要直视到许秋来心底。

    那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脑袋里恍惚一空,心里像被盐水浸泡腌渍,掌心收紧,下意识又开始掐自己掌心的肉,指尖扎下去才发现掐到的是陆离,想抽离却又被握在掌中。

    “是……”

    口型动了好几次,她没能成功把一个字吐出口,因为气息吐出去的一瞬间,她怕自己眼眶里的热流跟着落下来。

    许秋来讨厌眼泪,无法掌控自己,懦弱的失败者才流眼泪,她更讨厌在别人面前流眼泪,那代表着她将不堪一击、无能软弱的自己全部暴露在人面前。

    陆离喉咙硬了硬,他明白这是许秋来最大的示弱和妥协,他不愿再追问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停顿了两秒移开话题。

    “做好人很难,当一个坏人却简单。”

    “这座红绿灯,现在违反规则穿过去只需要一瞬间。”陆离指着车流另一端,“你想好了,你是不是要抛开所有人,用自己的人生为他们犯下的错误拿下这张罚单。”

    他的手背上都是红痕,如果是以往,陆离早就皱眉喊疼了,现在却动也不动,一双冰冷的眼睛只盯着她。

    固执僵持数十秒,许秋来感觉视线撑不住就要模糊下来之际,终于在满街汽车鸣笛声中,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气。

    他明白许秋来的骄傲,把她揽进胸口。

    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那泪迹飞快悄无声息地融进陆离的黑色卫衣,除了一点冰凉的温度,此外再无痕迹。

    “无论你在做出什么决定之前,相信我,告诉我,我只有这个要求,可以吗?”

    她的答案像是思索了千万秒,才轻若鸿毛又力敌万钧地落下来。

    “……好。”

    陆离心中一直悬挂的石头终于落下来,空气中的氧气仿佛直到此刻才抵达他的肺部,顺畅呼吸。

    他尽量不想再提这让人僵硬的话题,握紧她冰凉的手,在人行道的红绿灯重新换过来时,随着人流一起抵达彼岸。

    “你饿不饿?”

    “不饿。”

    “但是我饿了。”陆离抱怨,“我从早上八点钟起床工作,到你给我打电话,之后再到现在,还没有喝过一口水。手也疼,”他把那只骨节修长,青葱白玉似的神之右手抬到她面前,“都是你掐的,你平时都这么掐自己吗?自虐能保持冷静还是能得到快感?”

    “对不起。”许秋来木木地道歉。

    “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把他的手背抬起来揉了揉,“行了吧。”

    “我跟你说,从前这样我都是直接进医院消毒裹纱布的。”陆离指着其中米粒大的一小道口子给她看,“血印子,看到了没?”

    “看到了。”许秋来认真点头,帮他吹了两下。

    “就是认识你之后,总在受伤,我才晕血免疫了。”陆离说的煞有介事。

    因为胸口疼比伤口疼难受,许秋来生得这么漂亮无害,却永远有办法叫人伤心。

    等到温柔的凉风袭来,他又觉得这其实比纱布酒精管用。

    第96章

    陆离不答应,金哥那边的证据自然暂时拿不到了,许秋来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暂时把这事搁置一边,一样一样来处理。

    目前悬在头顶最大的危机,就是施方石打算用卡车司机的证词栽赃申振的助理,给真正的幕后主使脱罪。筹划这么久,胜利在望,她可能不能让齐进在这节骨眼上滑脱,逃过一劫。

    警方补充侦查的时限约摸在一个月,若无意外,下个月再开庭,施方石一定已经准备万全,如今之计,她得让李助理率先回过神来,早做准备破釜沉舟、先发制人咬死齐进。但怎么取信于李助理,是一大问题,这件事她不可能再出面,最适合的人选,其实是他上司的儿子申初霄。

    父亲申振就是受害者,申初霄来使这离间计,可信度最高。

    =

    申振死的太突然,账目问题和隐藏财产根本没来得及向家里交代,但他没说,不代表许秋来就没办法,证据她可以编啊,反正事就这么一回事儿,真假的区别只在于她能不能拿出来那些证明的单据和流水,反正只要让李助理明白自己请了个什么样的律师,有个什么样的敌人,一切便都好办了。

    她花了两天时间伪造单据和银行账户信息,用网络能查到的一部分真实信息,加上她猜测的部分,半真半假往上编。之所以这样谨慎,一方面是因为李助理本身就是银行从业者,心细如发,另一方面,也让申初霄看看,他曾经和父亲留下来的多么大的一笔钱财失之交臂,倘若不是痛彻心扉,又怎么能恨之入骨,竭尽全力?

    果然,两天后,一家24小时咖啡店。

    申初霄看到父亲遗留的财产被转移到助理账户上时,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咬牙浑身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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