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子的小字都并非常人可以随意唤的,除了亲朋好友和........未来的夫婿,根本不会有人敢这样唤时南絮。反应过来的时南絮怔住了,耳根子悄无声息地红了个透彻,柔声低低斥责了一句,“还在宫中,怎可如此轻慢?”
听到这声柔柔的没什么威慑力的斥责,陆延清轻笑了一声,将伞柄交到了时南絮的手心,很自然地褪下了自己的暮云灰披风,而后披在了时南絮的身上。
这件披风甚至还带着他身上静心养神的檀香气息,和......令人脸红心跳的热气,萦绕缠上了自己身上的佩兰药香。
时南絮出神间,手中握着的伞不自觉地往自己的方向偏过来,竟是不小心让伞面边缘的雨滴落到了陆延清的肩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陆延清垂眼看着时南絮粉面微红的模样,只觉得顶上这柄伞偏向她的时候,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偏过去了,沉甸甸的满是欢喜。
“呀!”时南絮才注意到他肩头都淋了一小片雨,惊呼出声,忙把伞偏向他,“陆延清你这呆子,淋了雨也不晓得吱声!”
看到陆延清已经将披风整整齐齐地披在了时南絮身上,愠香默默地叠好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
在陆延清抬手为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时候,时南絮一垂眸就发现了他手腕间似乎有什么伤痕泛着红,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到他手腕。
却没想到陆延清反应这么迅速,直接收回手扯下了
弋?
袖摆。
时南絮发现了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当作没看见,扯住了陆延清的袖子,细声询问:“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陆延清不自然地收了收手腕,却怕惊到时南絮,还是没能直接收回手。
“只是习骑射之术时不慎伤着了,殿下不必挂心。”
分明就是胡说,那一道道的红痕,一眼就能看出是人为,怎么可能是摔伤的。
思及近日听闻的朝中风波,时南絮恍然。
陆延清做了萧北尘的伴读可不就摆明了陆家的立场,萧宸阳素来看不惯萧北尘,他不能奈何萧北尘,还不能针对陆延清吗?
时南絮抿紧了唇,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能闷闷地垂首细声骂了他一句:“傻子。”
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时南絮忽而就觉得无权无势的人,就像是高位之下的蝼蚁,任人碾压。
少女捏着自己的袖摆不愿意松手,低垂的眼眶都泛起了红,瞧着让人心尖都在颤,一垂眸还能看到她发髻钗着的白玉兰发簪。
陆延清做出了自两人相识以来最为逾矩的动作,伸手拂去了时南絮发间掉落的海棠花瓣,然后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说道:“殿下不必担忧。”
行走间,两人已至凤梧宫门前,陆延清也就送到这便辞别了时南絮。
和陆延清这一别之后,时南絮就感觉萧北尘的龙傲天剧本像是开了加速剧本一般,也或许是因为她缠绵病榻许久,使得对时间流逝的概念都淡薄了不少。
偶尔清醒的一回,时南絮听闻惜茗神情低落地讲。
大皇兄冠礼上,竟然胆大妄为地将玄色金龙华服和九珠冠冕当作冠服,惹得还在病中的安庆帝大怒,竟公然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赏了萧璟一个耳光,还罚他禁宫自省一年。
这一下,大皇子萧璟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
皇储之争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顿时变成了萧宸阳和萧北尘的争夺。
时南絮强撑着病体写了封书信,交由愠香送给萧北尘,想要为萧璟求情。
写信的时候都在叹气,大皇兄萧璟可真是萧北尘刷经验的第一步。
当夜景行宫中,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挑灯看信的五殿下,尤其是此刻他的情绪算不得好,即使面上半分不显,甚至还能笑出来。
萧北尘披着外衫,坐在案桌前,借着烛光看着书信。
少女的字迹娟丽秀气,唯独写的内容让萧北尘想要即刻送萧璟去见阎王。
书信不长,萧北尘却静坐着足足看了一刻钟。
“你说,安柔怎就认定了是本殿所为?”萧北尘合上书信,仔细地收进了锦盒之中。
明明,他生怕因为萧璟和时南絮交好,萧璟若是出事了,她只怕会伤心难过,又要伤身病上一场,是以迟迟未曾对萧璟下手。
这个问题抛出来,却无人敢应声。
过了许久,才有一位侍从低声答道:“许是二殿下使了计,让安柔公主误会了殿下您。”
萧北尘闭目养神,并未作声,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大皇子失势,边境的穆国公作战又是捷报频传,一时间二皇子萧宸阳之势可谓是如日中天,显得五皇子萧北尘就有些落了下风。
结果就在这风口浪尖之际,贤妃垮了台。
听到作恶多端的贤妃被病重盛怒的安庆帝直接打入了冷宫,时南絮只觉得大快人心。
原是当年的三皇子病亡,和贤妃脱不了干系。
昔年宫中莫名有了痘疫之症,三皇子不幸染病而死,结果竟是贤妃动的手,可谓歹毒之际,亏得她同良妃还是闺中好友。
只怕良妃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偏偏贤妃歹毒狡诈,还将自己做的恶事嫁祸到淑妃身上。
良妃因着自己的皇儿也染上了痘疫,透过贤妃渠道知晓是淑妃所为后,抱着彻骨的恨意,临死前将染有脓水的棉絮绣进了四皇子的锦被之中。
四皇子体质略强些,本不会因此症夭亡,而淑妃日常用来逗四皇子的布老虎,直接索了四皇子的命。
四皇子年幼,梧桐絮和兰香会引起其咳喘不止,加上不久前才大病过,这一遭便直接夭折了。
四妃之中,良妃死了,淑妃也疯了。
贤妃此举实在是歹毒,一箭双雕,获利的只有她一人。
如今沦落到此等境界也是因果报应。
时南絮听到这个消息后,剧烈的咳嗽间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沁出泪。
折韵.......
安柔公主的病在榻上静养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在临近初冬之际有了好转之兆。
这段时日,可能是晏太医开的药房有安神草,于是时南絮一直是昏沉不醒,混沌中时醒时睡。
然而陡然间,就在这混沌之间,一阵突如其来有如剔骨之刑的疼痛席卷了时南絮全身,而且像是无数根银针般疯狂地刺扎着她的额头。
疼得时南絮蜷缩成一团,在榻上哀鸣出声。
“嘀!嘀!嘀!紧急警报提示!任务者的行为导致剧情主线有偏离风险!嘀!嘀!紧急提醒!主角受偏离!”
时南絮觉得自己真是恨死了这个智障系统。
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剧情莫名其妙就开始偏离了?
顾瑾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吗......
倒在怀中的少女面色惨白如纸,宛如一樽再碰一下就会碎裂的玉像,额间沁出薄薄的冷汗。
时南絮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鼻尖隐约还有清苦的佩兰香,这个怀抱比起愠香的要硬很多。
腰际似乎还有什么硬木腰牌硌着自己,但却要将人灼伤一般烫人的很。
这是何物?
疼得神志恍惚的时南絮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猜此人是谁,只觉得熟悉的很,只能靠他低沉柔和的嗓音猜出是个男子,声声唤着自己絮絮。
“絮絮......”贴着耳畔的呢喃,柔到了骨子里。
是谁?此人究竟是谁?
宫廷文(囚珠玉)20
“怎得了?”此人的嗓音低沉,
却像是贴在耳畔的?呢喃,低沉而温柔。
时南絮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无助地靠着他似乎这样就能缓解,
看着好不可怜,
疼得唇瓣无了半分血色,
但眼?尾却湿红一片,只能从唇间挤出微弱的声音。
“疼......好疼....”
“何?处疼?”
来人的?怀抱硬而宽厚,将自?己搂在怀中的时候有些硌人,
时南絮下意?识地依赖着此刻这个正在负责照顾自己的人。
可她却说不出口究竟是何?处疼,因为系统给予的?疼,
就像是在全身施行剔骨之刑,
剥皮剜骨一般的?疼痛席卷而来,且来势汹汹,
毫无预兆。
她真的?恨死系统了。
坐在榻边的?萧北尘接过?了愠香小心翼翼递过?来的?药碗,从汤药中盛了一小汤匙,置于唇边试了试温度。
是恰好能够入口的?温度,萧北尘垂下浓密纤长的?羽睫,
比之愠香的?伺候还要仔细地给榻上疼到面如纸色的?少女喂药。
时南絮猜不出此人是谁,
并不是她身边所熟识的?任何?一位。
佩兰香不是陆延清身上的?紫檀香,
不是父皇,
更不是大?皇兄萧璟。
低沉的?嗓音也?不像是那些嗓门尖细的?小宦官。
喂好药,
那阵剔骨之痛也?似潮水般缓缓退却,
时南絮无暇顾及其他,
攥着来人的?袖摆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北尘拿了丝帕,细细地擦拭干净时南絮唇角的?药渍,
乌黑如檀木珠子的?眼?眸沉沉地凝视着缩在自?己怀中的?时南絮,她景致如画的?面容,
可以说是同死去?了的?安庆帝无半分干系。
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唇角忽然牵扯出了几分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冷白修长的?指尖就停留在她柔软如花瓣的?唇边,萧北尘细数着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
他本想着慢慢谋划,不必急于一时,但时南絮与?陆延清的?婚约,让他逼不得已将所有的?棋子都牵动了起来。
大?皇子萧璟的?冠礼上,萧北尘至今还记得当安庆帝看到自?己看好的?萧璟却做出此等谋逆之举时,那惊慌大?怒的?神情。
萧宸阳看到萧璟落下高台的?窃喜之色,还有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脸,都历历在目。
也?能记得贤妃打?入冷宫时,萧宸阳自?高台碾落泥沼中暴怒的?模样,就像是困兽濒死前的?愤怒,却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将萧宸阳以儿时毒害安柔长公主和陷害兄长的?罪名?,亲手送入牢中时,他挣扎着跑出来,被狱卒压在肮脏的?泥地上,那不甘恨不得啃噬自?己几口的?恨意?。
萧北尘漫不经心地一撩衣袍蹲下身,伸出两?指钳制住了萧宸阳沾满了泥泞的?下巴,“二?皇兄,如今此等境地,可还满意??”
萧宸阳本想咬了舌尖啐他一脸含了血的?唾沫,却没想到萧北尘反应更快,一早便料到了他想要做什么,抬手就拿着一块看不出原来色泽的?破布头塞进了萧宸阳的?口中,止住了他所有即将涌出口中的?血水。
口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萧宸阳只留下了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眸中都漫上了不少血丝,显得十?分可怖。
和这牢狱格格不入的?清俊五皇子瞧着萧宸阳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笑了笑,并未在意?地自?顾自?说道?:“也?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当年臣弟身边养着的?玄色幼猫。”
那时只因萧宸阳问他讨要猫儿,说是要拿去?跟他豢养的?黑豹子幼崽玩耍,萧北尘不肯赠给他。
于是萧宸阳便央着贤妃收买了钦天监,放出了是自?己养的?猫冲撞了先皇后的?传言。
一只尚还未能走稳的?幼猫,就因为萧宸阳这番作为,被直接摔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溅起的?猫血温热,就溅在自?己的?眉心眼?尾,是热的?。
再者还有萧宸阳身边的?姑姑,那位妇人心善,有时见到自?己食不饱,会施舍几份凉透了的?糕点给自?己。
生性不喜别人抢走自?己东西,包括自?己身边人半分目光的?萧宸阳自?然容不下此人。
于是,在某个夜晚,等待着姑姑来送他糕点的?萧北尘就听到了那位心善姑姑的?死讯。
被萧宸阳下令,直接杖毙在了落尘轩殿门前。
年幼的?自?己看着那打?得血肉模糊的?姑姑,只觉得如坠冰窟,彻骨的?寒冷袭上心头。
“也?无妨,想来皇兄贵人多忘事,只怕是早已忘记了猫儿和那位心善的?姑姑。”萧北尘缓缓松开了攥着萧宸阳一头青丝的?手,起身抬腿碾过?了萧宸阳试图抓住他的?手背。
指骨尽碎。
当年他是如何?剥去?自?己所有细微曙光的?,萧北尘自?要他一点点奉还回来。
收回思绪的?萧北尘理了理时南絮凌乱的?鬓发,动作极尽怜爱,说话时的?嗓音也?是沁了水的?柔。
“瑶瑶不怕,当年害你落水的?人已经罪有应得了。”
萧北尘更能记得安庆帝是如何?死的?。
擦拭着时南絮额间的?冷汗,萧北尘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却并没有分毫温度,笑意?不达眼?底。
安庆帝崩逝的?那天,是个暴雨如注的?秋日。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屋内是跪在榻边为安庆帝侍疾的?萧北尘。
榻边跪着的?青年已有了其母北地第一美?人的?风姿,不言语时就像是画中走出的?如玉公子。
而榻上躺着的?安庆帝,饱经风霜的?脸色此刻是枯槁如黄叶的?,“北尘.......”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萧北尘。
本来跪在地上的?萧北尘起身,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尘埃,笑道?:“儿臣在。”
重病之中喜怒无常的?安庆帝忽然就觉得萧北尘的?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夺目的?笑,有些刺眼?了。
安庆帝被自?己气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不忘问他:“你大?皇兄萧璟呢?”
萧北尘未曾出声,只是端起了一旁矮几上已经放凉了的?药碗。
闻言过?了许久,萧北尘垂眼?看着青玉碗中黑不见底的?汤药,拿汤匙搅弄了几下,温声道?:“父皇忘了吗?大?皇兄已经被你贬为庶民了。”
庶民?他何?时下了这个旨意??!
榻上的?安庆帝惊怒,甚至想要坐起身,却被萧北尘随意?伸出的?一只手按了回去?,他甚至还温和地笑着,“龙体要紧,父皇可莫要动怒。”
“你这孽畜做的??!”安庆帝咳出了一口鲜血,溅喷在锦绣被褥之上,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纵然萧璟冠礼之上做出那等离经叛道?之事,但安庆帝看着萧璟长大?,怎会不清楚他那不长心眼?的?脾性,定是被不知何?人给陷害了。
被骂孽畜这种话,换做是旁人早就已经勃然大?怒了。
但萧北尘只是有些疑惑地垂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安庆帝,施舍般启唇说道?:“父皇可当真是无情啊,这些时日在你膝下侍疾的?,可都是我。”
萧北尘的?脸生得好,但面无表情地看人时,未免显得有些凉薄。
安庆帝早已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早早地便拟好了遗诏,想要将位置传给萧璟。
萧宸阳心思毒辣,他日他若是走了,未必会善待安柔。
而萧北尘虽是看着无一处纰漏,甚至朝中不少官员对他可是赞不绝口,但安庆帝就是觉得他像是披着一具玉瓷般的?壳子,令人看不透。
是以安庆帝并不放心他会好好照拂自?己的?安柔。
萧璟虽然并不聪慧,但对安柔却是真心的?好。
看安庆帝在榻上如困兽般残喘着,萧北尘却如往常一般,将汤匙随意?掷下,把药碗送到了安庆帝泛着淡紫色的?唇边,“父皇,儿臣服侍您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