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指尖都在颤抖的时南絮任由萧北尘为自己披上了?鹤氅,颤着腿下了?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起身离开之际,微凉的溪流潺潺绵延流转,略带寒意的地面让她险些站不住,耳尖泛起了?红。
在离开寝殿的时候,时南絮垂首看?了?眼地上摔作三截的白?玉兰发簪,徐徐弯下腰拾起了?残缺的玉簪,一步一步地往殿外走?去。
手心中残缺的玉钗些许地方粗糙的很,划过柔嫩的手心时,有些疼。
长身玉立的宰相在透过绢布看?到愈来愈近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掌无声地攥紧了?,闷闷的疼得厉害,疼得让他有些眼前叠影重重。
陆延清本?以为开启宫门的会是?殿中的宫人,未曾想?开启殿门的却是?身形纤瘦的安柔公主......不,已是?安柔郡主了?。
随着厚重的殿门开启,许久未见的时南絮出现在了?他被雪染白?恍惚的视野之中。
眼前的少女云鬟散乱被泪濡湿了?沾染在鬓边,低垂的眼尾薄红,似是?染上了?天际的红霞,模样分外地惹人怜爱。
但她口中说出的言语,却让陆延清喉间漫上了?一股腥甜。
只闻少女轻声絮语地说道:“皇兄已经歇下了?。陆大人.......晚些时候再来罢。”
说着,时南絮强忍着身体因为系统惩罚对陆延清的排斥,垂下眼帘伸手握住了?陆延清冰冷彻骨的右手,将已然断裂成三段的白?玉兰发簪置于他手心,然后慢慢地收拢了?他的五指。
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鬓发间落满了?霜雪的陆延清,锦衣玉袍是?如玉郎君的模样,却在看?清少女纤细手腕间的东珠金锁时,陡然收紧了?右手,力道之大险些让手中本?就断裂的玉钗再断上几分。
手中握着的玉簪锐利之处被压进了?手心,划破了?后沁出滴滴红而艳丽的血色。
越靠近陆延清,时南絮就越觉得心口又开始难受了?,眼前甚至开始阵阵发黑,眼尾不由得沁出了?泪来,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眼前的人。
“往后,你我二?人,便有如此簪,不要再相见了?。”
陆延清看?到了?她水红色的华服裙摆上,蜿蜒而下的雪色痕迹,有如白?灼新雨,分外刺目。
甚至他能够透过微敞的鹤氅,隐约瞥见那腹间微隆的弧度,可见此前新登基的萧北尘之举,有多么荒谬而肆意。
眼见着时南絮就要转身回?到那有如笼子?的宸华殿中,陆延清倏地伸出手握紧了?时南絮的手腕。
纵然心中万般几乎令人窒息的苦涩弥漫开,但他还?顾忌着时南絮体弱,连桎梏手腕的力道也是?十分小心。
“安柔.....郡主!”
在他指尖触碰到自己手腕时,时南絮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挣了?挣,试图挣开陆延清的手,却无果。
陆延清执着地攥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即便是?在殿外跪在雪中请命,陆延清依旧双目清明,不曾有半分动容。
然而此刻,他的眼眶却漫上了?红。,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否告知臣,缘何?”
时南絮眼眸半阖,沉默了?许久而后启唇,想?要回?答他,却没想?到身侧伸出了?另一只宽厚的大掌,直接将时南絮揽进了?怀中。
陷于萧北尘怀中的时南絮看?不见身后陆延清的神情,只能听闻到萧北尘的声音。
“安柔郡主病重,需在宫中静养,与爱卿的婚约便作罢......”言语间,萧北尘顿了?顿,如点漆般的黑眸漠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人,“陆爱卿若有爱慕的女子?,大可请朕为爱卿赐婚。”
厚重的殿门缓缓地合上了?。
徒留殿门外的陆延清立于雪地中,垂眸看?着手中染上了?斑驳血迹的白?玉兰发钗。
斑驳的血点在朦胧的视野中渐渐放大。
陆延清陡然间笑了?起来,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他伸手捂住了?唇跪在地上,血便争先恐后地自指缝间流出,温热的血液化开在了?雪地之上。
宸华殿一别,时南絮便鲜少听闻陆延清的消息了?。
也有可能是?萧北尘刻意所为,毕竟那夜回?到殿中后,她被这恶犬般的新帝悉心照拂到哭得嗓音都有些哑了?,险些合不上。
她唯一的乐趣,便是?摆弄着萧北尘交由到她手中的银剪子?和?纸张。
这日子?,倒是?让时南絮时而会感?觉像是?回?到了?之前的世界里。
竹篮中尽是?她裁剪下来的各色动物,栩栩如生的。
有几片不知为何落到了?宫外,倒是?在城中掀起了?一阵子?剪纸的热潮,不少大家闺秀们都开始热衷于看?着红色的纸片在自己手中变作各色有趣的玩意儿。
性子?跳脱的惜茗在萧北尘帝王之威下,也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有时候记忆有些恍惚了?的时南絮都快分不清惜茗和?忆画了?。
有一回?,时南絮不小心瞥见了?萧北尘在宫人的伺候下,饮下了?一碗黑沉沉的汤药。
时南絮对药的味道格外敏感?,她隐约中能够知晓每回?萧北尘饮了?这药便要拉着她到寝殿中,好生侍弄一番。
尚未用朱笔批完的奏折还?散乱在案桌上,萧北尘透过珠帘看?到了?她的身影,冷清的眉眼瞬间融化开,有时候乍的一瞧,居然有几分肖似陆延清的影子?。
“安柔怎得来议政殿了??”
“宫中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未曾来过议政殿的内殿。”
时南絮拨开珠帘走?到了?萧北尘的身侧,自如地挽起袖子?为他研磨,脑子?里却在回?想?方才萧北尘喝的汤药。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药应该是?助他之力的用处。
时南絮只觉得萧北尘真是?够疯的,既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何必喝药来折腾自己,有时还?赖在她里头不肯抽身离开。
萧北尘就看?着身畔的少女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似是?在思索什么东西,索性搁下了?手中的朱笔,温声问她:“安柔可是?有什么想?要询问皇兄?”
闻言,时南絮心中越发觉得古怪了?。
他还?问自己.......居然这般不在意能力的吗?
难道当真是?之前隐忍着,给他憋出什么病症来了??
时南絮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细声问道:“皇兄若是?无力,不必饮那汤药勉强自己。”
沉默了?一会,她还?出言好生相劝道。
“这药性虽是?迅猛,却是?分外伤身的,还?有损......”
时南絮倒是?真心实意地提醒着萧北尘,却未曾看?到他愈发精彩起来的神色。
宫廷文(囚珠玉)25
这厢时南絮正温声细语地真切劝解着,
想?要让萧北尘不必在意这些,顺便可以专注于朝政之上,不要老来打扰自己。
那?厢搁置下朱笔倾听着少女柔和婉转嗓音的萧北尘猜到她在思?索什么后,
忽而笑了起来,
他生了一双极其勾人心魂的眼眸,
尤其是噙着浅淡的笑意抬眸看人时,比之湖面荡起清波也不过如此了。
在议政殿不曾穿朝服,萧北尘着了件鸦青色万字穿梅的常服,
索性起身?环住了时南絮纤细的腰肢,在她耳畔沉声说道:“安柔以为那药是助兴的?”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清苦的佩兰药香,
似羽毛般萦绕在时南絮的耳尖,
萧北尘的声音低沉醇厚,让她有点想要伸手揉揉自己的耳朵,
以缓解这种?酥麻发痒的触感。
让时南絮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那?夜她无意间?瞥见萧北尘那?有如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眼神,如今看来怕不是她睡梦初醒看错罢了。
唇不经?意间?抿紧了,时南絮难得在心底腹诽道,
这萧北尘哪里有个帝王该有的杀伐果断的模样,
若这是个男子为后的古代世界,
凭借他的皮相?和手段,
怎么都能弄个妖孽之名。
她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时,
手腕却被萧北尘扣住反剪在腰后。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时南絮笼罩于其中。
时南絮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却发现没有退路了,
腰际还抵在了案桌的桌沿上,有些硌得慌。
萧北尘一垂眼就发觉了她腰际抵着了案桌,
便?习惯性地?伸手为她垫着,顺势将那?盈盈可握的腰肢控于手心。
还没等时南絮反应过来,
自己就被萧北尘揽着坐上了雕龙纹的案桌,手心撑着的案桌面还展着三?两本奏折。
“皇兄服的药里,有袅雷藤和弱慈草,安柔以为那?药是用于何处的?”萧北尘牵起了时南絮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自己腰际的玉带上,她指尖的红蔻丹还未消退。
“你体弱,皇兄不愿你受苦。”突然,萧北尘声音低哑了几分,“莫不是,瑶瑶想?为我诞下皇子?”
时南絮瞬间?回过神,抿唇看着他。
久病成医,时南絮喝药这么久以来,自然是熟谙这些药性和用处的。
袅雷藤和弱慈草都有消弱.....的作用,但若是长期服用,只怕是再?难使女子有孕。
一国之君,喝这种?药,若是让那?些朝臣知道了,只怕是谏言的折子都要堆积如山了,而宸华殿门前恐怕更是日日跪满了臣子。
时南絮正?启唇想?要说些什么,萧北尘垂眸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索性俯首覆以细密如雨的吻,所有的言语都被淹没在了唇齿间?。
她说的那?些话语,除却在他面前佯装乖顺柔和的时候,旁的都不甚中听。
前些日子时南絮提出想?要见已经?贬为庶民的大皇兄萧璟,萧北尘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时南絮性子柔和,不喜与人争辩,见萧北尘很明显是铁了心不想?让她看到萧璟后,也就收了声不再?提了。
只是那?几日都沉默了许多,床笫间?也只闻细声细气的泣音。
听得萧北尘心尖阵阵闷痛。
越是想?着前几日的事,萧北尘箍在她腰间?的手就忍不住收紧,劲瘦有力的手臂上青筋凸显,吻她的力道却极其轻。
她总是这般,生性聪慧得不行,总是能轻易找到让他妥协的方法,无声地?拒绝着他。
不过须臾,案桌之上的折子尽数落在了地?上,混杂着染湿了朱笔的红晕。
好好的用来批折子的议政殿,青天白日的居然叫了四回水。
进来收拾狼藉一片的一位婢女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就隐约看见了珠帘后无力垂落的藕臂,连指尖都泛着清透的粉意,似是玉盘中剥落的荔枝,分外动人,像是在待人用手心托起一般。
饶是同?为女子的宫人,都觉得额间?鬓边发热,口干舌燥了起来。
一抬眸,就对?上了新帝清沉深不见底的黑眸。
婢女心头一惊,忙不迭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了,心底却倍感哀戚。
她本是在贤妃宫中当职的宫女,那?日却突然被凤梧宫的大宫女愠香找上,说是殿下已经?安置好了她在宫外的家人,只消她在指认贤妃罪名时,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实?都告知安庆帝。
所以,贤妃倒台,自己也算是.......弃主罢。
全托安柔郡主的福,她才能在新帝登基后,做了议政殿的洒扫宫女。
安柔郡主那?般纯善的人,本应如明月高悬于朗夜清空之中,如今却被狼子野心的新帝,筑起高台,造好金笼,藏于自己怀中,不允旁人受得她半分清辉。
着实?是可恨,却令人心生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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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心底长叹一声,利索地?收拾好退出殿中,她左不过是个洒扫宫女,又能为殿下做什么呢?
云消雨霁后,萧北尘从来不会对?时南絮吝啬几乎到骨子里的温柔,见她一直蜷缩着,羞红了脸和脖颈不肯再?抬起头,萧北尘绕着她的青丝,再?一圈圈地?散开,温声哄她道:“安柔,此事皆是皇兄之错。”
“全怪阿兄荒唐无度,不知节......”
他还好意思?说出口?那?些湿了的折子,他怎么敢回给那?些朝臣?不怪他怪谁?
一双柔软的手盖住了他浅薄的唇,时南絮虽然手上捂住了他越说越离谱的唇,眼睛此刻却不敢直视他,“我知晓了,皇兄不必再?多言了。”
萧北尘抬手握住了时南絮的手,忽然说道:“安柔可知晓皇兄名讳的由来?”
时南絮沉默了。
她当然知晓,因为大皇子萧璟告诉过她。
北地?浮尘,既落了安庆王朝之地?,便?叫萧北尘。
“知晓,许久之前在一本册子上见过,所谓北风尘浮际,安立天地?间?。皇兄名讳之意,是立于天地?之间?。”
时南絮仰首,笑意温婉地?看着他,神情十分认真不似在随意扯了个谎出来。
萧北尘一愣,心底无声地?重复着她所说的几个字,良久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当日傍晚间?,时南絮看到了萧璟。
昔日意气风发的大皇子已经?退下了云锦金绣的皇室服饰,换上了朴实?的寻常棉布衣着,但是瞧着却比当皇子时要洒脱些。
只是在看到桂花树下伶立的少女时,萧璟神情有些恍惚,然后跪下行了个礼,低声道:“草民叩见安柔郡主。”
时南絮上前想?要搀扶起了他,但萧璟速度却比她快些,往后退了几分,“草民惶恐,郡主千金贵体。”
比起当年在书院时,要生疏了不少。
伸出搀扶他的手悬于半空良久,时南絮才缓缓收回手,在她身?侧伺候着的惜茗看不清自家殿下脸上的神情,但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她别开了脸,不再?看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到萧璟平安无事,时南絮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他听劝,沈贵妃教的好,性子也不似萧宸阳那?般狠毒,最多只是忽视了萧北尘,然后在他面前犯傻。
旁的,倒是没有得罪过萧北尘。
想?起萧宸阳,时南絮忽而问了句,“二皇兄如何了?”
萧璟半晌未曾言语,然后才像是从喉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低声道:“二皇子......在前些日子就已经?病逝在狱中了。”
说是病逝不过是好听罢了,谁知道萧宸阳是如何死的。
时南絮思?索了许久。
虽然一想?起陆延清,就觉得浑身?针扎般的疼。
但她清楚自己并不怨他,只是以前养病的时候,每日都要扎针输液,手背间?尽是针孔和青肿。
以至于时南絮是极其怕针尖类的玩意儿?的,所以萧北尘送到她殿中供她解闷的刺绣,她便?是碰都未曾碰过。
“陆大人呢?”时南絮斟酌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句。
却没想?到萧璟脸色微滞,然后顾左右而言其他,“郡主好生静养,草民便?不打搅,先行告退了。”
话落,便?由宫人引着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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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南絮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萧璟的衣袖,才听到他极轻的嗓音,“陆延清因为周将军求情,被震怒的皇上下放狱中了。”
“前些日子胡人的铁骑南下,掠走了不少城池,想?来无需多少时日便?能攻破云池城.......”
似是怕时南絮听闻了这些,心头难安会生病,萧璟又添了一句,“郡主不必挂心,皇上会安排好这些的。”
*
和萧璟匆匆一见,却让时南絮脑中有些莫名的纷乱。
陆延清怎么又被关进牢中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时南絮不由得叹了口气。
惜茗端进来汤药的时候,正?看到时南絮神情空蒙地?在逗弄笼中生着五彩尾羽的绶带鸟,澄澈的眼眸似是在看鸟,实?际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