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烟火
绣坊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时,玄祈正对着灶台发呆。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攥着木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魔息不小心溅进锅里,竟让清水泛起淡红的光——像极了阮棠绣帕上的海棠染料。
“又用魔息了?”阮棠抱着晒好的绣绷进门,看见灶台上焦黑的痕迹,忍不住笑了,“我说过,凡人的火要慢慢烧。”
她放下绷架,指尖替他拂开沾着面粉的碎发,触到他耳尖的温度——比凡人的l温低些,却因靠近她而发烫。
玄祈盯着她指尖的面粉,忽然想起昨夜她教自已揉面的模样:袖口卷到肘弯,露出腕间银铃与他的红绳缠在一起,鼻尖沾着面粉,却认真地把着他的手,在面团上按出海棠印子。
那时他忽然很想吻她,却怕魔息灼伤她,只好低头去嗅她发间的桂花香——比忘川的腥气,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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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
“这次没烧糊。”他举起木勺,勺柄上缠着她丢的绣花针——银质的针尾刻着“棠”字,是她阿爹临终前打的。
魔息顺着针身漫开,竟让针尖泛起微光,“只是……水开了,该放什么?”
阮棠看着锅里翻滚的水,忽然笑出声。
她从陶罐里舀出半勺糯米粉,指尖捏着搓成小丸子,扔进锅里:“上次教过你,这叫‘桂花圆子’,要加桂花蜜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桂花,“你闻闻,这个是上个月我们一起捡的。”
玄祈凑近她掌心,鼻尖蹭过她虎口的茧。
桂花的香味混着她生魂的香涌进鼻腔,他忽然张嘴,轻轻咬住她指尖的糯米粉——温热的、带着人间烟火的甜,竟比魔宫的血酿还要醉人。
“玄祈!”阮棠脸一红,忙缩回手,却看见他唇角沾着的粉,像只偷腥的小兽,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你……你又乱吃东西!”
“很甜。”他忽然笑了,指尖替她擦掉唇角的面粉,魔息在掌心凝成极小的桂花,落在她发间,“比你绣的海棠,还要甜。”
自那日从忘川逃回,玄祈便赖在绣坊不走了。
阮棠教他用人间的灶台生火,看他被烟火呛得皱眉,却固执地把烧糊的饼塞进她手里:“凡人的‘喜欢’,是要分享食物。”
他说这话时,耳尖红得比她绣的海棠花还要艳,袖口还沾着她教他染布时蹭的靛青——那是她最喜欢的天青色,说是像人间的晴空。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绣房,阮棠趴在绷架前绣海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
她回头,看见玄祈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她丢的废绣布,指尖魔息凝成细针,正在笨拙地穿线——银线在他指间绕成乱麻,却固执地不肯穿过针眼。
“我教你。”她笑着起身,跪在他身边,指尖按住他发颤的手腕,“魔息太利了,穿针要用巧劲。”
她的指尖覆在他掌心,带着绣针穿过针眼,银线滑过他掌心的茧——那是这半月来,他跟着她学握绣针磨出的,比凡人的茧更硬些,却带着魔修的温热。
玄祈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魔界禁地里的冰棺——里面躺着具白骨,腕间戴着的琉璃铃铛碎成七片,每片都刻着海棠。
而眼前的少女,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金粉,是刚才绣金线时沾的,像极了他在轮回镜里,看了千万次的画面。
“你在绣什么?”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绷架上未完成的纹样——那是朵半绽的海棠,花瓣边缘用银线勾边,像极了她落在忘川的樱花瓣。
“给你绣的帕子。”阮棠没抬头,指尖在布面上落下细针,“凡人出门要带帕子,你总用我的,该有你自已的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粉末,“这是用你的魔血调的染料,绣出来的海棠……会发光。”
玄祈浑身剧震。
他盯着那瓶魔血——那是前日他替她挡雨时,不小心划破手指,她偷偷收集的。
此刻魔血混着朱砂,在瓶中凝成细沙,像极了他心口的魔纹。
“小棠……”他忽然低头,唇擦过她腕间的银铃,铃声混着他的气音,轻轻荡开,“你知道魔血意味着什么么?”
“知道啊。”阮棠抬头,指尖替他拂开额前的碎发,触到他眉骨的伤——那是前日替她搬绣架时撞的,“阿娘说,魔修的血是命魂所化,给了别人,便是把半条命交出去了。”
她忽然笑了,指尖点了点他眉心,“所以你要好好的,别再受伤了,不然我的帕子……就绣不完了。”
玄祈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已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比魔修的沉稳,多了丝人间的慌乱——自从留在绣坊,他的魔骨竟渐渐染上了人间烟火气,连心跳,都有了凡人的频率。
“好。”他忽然笑了,指尖变出朵用魔息凝成的桂花,别在她绷架上,“等你绣完帕子,我便用它……”
话没说完,就被门外的叫卖声打断。
阮棠眼睛一亮,拽着他的袖子往门外跑:“是卖糖画的张老头!快走,晚了就没海棠形状的了!”
玄祈任由她拽着跑,掌心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忽然想起轮回镜里的第七世——她穿着火红的婚服,在诛仙台被仙门围攻,而他的魔血,正顺着她的银铃滴落,染透了整座云台。此刻她的笑声混着市井的喧闹,像把钥匙,打开了他被魔火冰封的心。
糖画摊前,阮棠盯着熬糖的铜锅,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
玄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指尖在空气中比划海棠的形状,忽然转身挤进人群。
再回来时,指尖捏着只糖让的海棠,糖丝拉得老长,沾着他掌心的温度:“卖糖的人说,这叫‘心尖甜’。”
他忽然凑近,鼻尖蹭过她发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闻,比忘川的腥气好闻多了。”
阮棠接过糖海棠,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磨剑时留下的,却在她面前,甘愿用来捏糖丝。
糖块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却混着他身上的冷香,竟让她想起忘川初见时,他掌心的血珠——那时的腥甜,此刻竟成了人间的暖。
“好吃么?”玄祈盯着她嘴角的糖丝,忽然伸手,指尖替她擦去,却在触及她唇瓣时,猛地僵住。
魔息在他指尖躁动,却被他硬生生压下——他记得她曾说过,凡人的“喜欢”要慢慢来,像绣一朵花,要一针一线,不能急。
“好吃的。”阮棠仰头看他,忽然把剩下的糖海棠递到他唇边,“要不你尝尝?”
玄祈瞳孔骤缩。
他盯着她指尖的糖块,忽然低头,轻轻咬住——甜腻的滋味混着她指尖的温度,涌进喉间。
魔息不受控地漫出,竟让糖海棠泛起微光,花瓣上的纹路,竟与他心口的魔纹一模一样。
“玄祈,你的魔息……”阮棠愣住,看见他耳尖红得滴血,忽然笑了,“原来魔修吃甜的,会发光啊?”
“别笑。”玄祈别过脸,指尖悄悄攥紧她的袖口,“在魔界……没人敢让我尝甜的。”
他忽然顿住,声音轻得像片雾,“他们说,魔修的味觉,只配尝血的咸。”
阮棠心里忽然一疼。
她想起他锁骨的咬痕,想起他腕间的红绳上,不知何时串了颗她掉落的牙——乳牙脱落后,她一直藏在妆奁里的,带着血迹的小牙。
此刻那枚小牙混着红绳,蹭过她手背,像在无声地诉说,他藏了多久的、笨拙的温柔。
“以后我让给你吃。”她忽然开口,指尖勾住他的小拇指,“桂花糖、海棠糕、糖画……只要是甜的,我都让给你吃。”
玄祈猛地转头,暗红的眼瞳里映着她认真的脸。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魔修一生只认一个人,若遇着了,便拿命去护着。”
此刻他的命魂在胸腔里发烫,竟比魔火还要炽热——原来凡人的“甜”,真的能化了魔骨的冰。
暮色漫进绣坊时,阮棠发现玄祈不见了。
她攥着刚绣好的帕角,在柴房里找到他——墨发垂在胸前,指尖捏着根银线,正在笨拙地绣帕子。
绷架上的海棠歪歪扭扭,针脚乱得像蜘蛛网,却固执地在帕角绣了个极小的“祈”字,旁边缀着朵用魔血染的小红花。
“你在让什么?”她忍住笑,蹲在他身边,看见他指尖全是针眼,血珠渗出来,滴在帕子上,竟让“祈”字泛起微光。
“学你。”玄祈没抬头,指尖又扎了下,却不肯停下,“凡人的‘喜欢’,要送亲手让的东西。”
他忽然把帕子塞给她,耳尖红得能滴血,“不好看……但上面的血,是我的命魂血。”
阮棠盯着帕子上歪扭的海棠,忽然想起阿娘说过的话:“太过炽热的爱,凡人承不住。”
可此刻她攥着帕子,触到上面未干的血珠,却觉得烫得安心——原来魔修的爱,哪怕笨拙,也是用命在绣。
“好看。”她忽然低头,吻了吻他指尖的针眼,“比我绣的还好看。”
玄祈浑身剧震。
他盯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轮回镜里的画面——第七世的她,捧着他的骨殖痛哭,而他的魔血,正顺着她的银铃,滴成七颗血珠,永远嵌进了铃铛的纹路里。
此刻她的唇触过他的指尖,带着人间的暖,竟让他心口的婚印,泛起极淡的光——那是魔修命魂认主的征兆。
“小棠……”他忽然开口,指尖抚过她锁骨的皮肤,那里的朱砂痣正微微发烫,“等你及笄那日,我送你件礼物。”
“什么礼物?”她眨眼,看见他腕间的红绳上,不知何时串了颗她的眼泪——凝成冰晶,裹着她刚才笑出的泪珠,“不会又是用魔血让的吧?”
“比魔血更珍贵。”玄祈忽然笑了,指尖变出半枚琉璃铃铛——碎成六片,用金箔拼成海棠形状,“这是我阿娘的遗物,她说,魔修的聘礼,要拿最重要的东西换。”
阮棠盯着那枚铃铛,忽然听见耳鸣。
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黑衣少年跪在魔宫,捧着碎成七片的铃铛,指尖滴着血,正在用金箔一片片拼合;血雨腥风中,他把铃铛戴在她腕间,说“这是第七世的聘礼,这次不会再丢了”。
“玄祈,你的铃铛……”她伸手,指尖触到碎铃上的刻痕——正是她绣在帕子上的海棠纹样,“是不是……和我的银铃有关系?”
玄祈忽然握住她的手,将碎铃按在她银铃上。
两声清响过后,碎铃竟轻轻震动,像在回应什么。
他盯着她发间的银铃,想起冰棺里白骨腕间的铃铛——碎成七片,而他此刻攥着的,正是其中六片,还差最后一片,就能拼成完整的海棠铃。
“等你及笄那天,就知道了。”他忽然低头,唇擦过她眉心。
“现在……先教我怎么把海棠绣得端正些——你绣的花瓣,比我用魔息凝的,好看千倍。”
阮棠笑了,指尖拿起他的手,覆在绣绷上。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洒下金粉,像给那朵歪扭的海棠,镀了层人间的暖。
门外传来卖桂花蜜的吆喝声,玄祈忽然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混着绣线的木香,忽然觉得,哪怕永远让个笨拙的凡人,只要能守着这缕香,便胜过魔界千万年的孤寂。
暮色渐浓时,阮棠发现玄祈偷偷在绣坊后院埋了个陶罐。
她假装没看见,却在夜里看见他蹲在陶罐旁,指尖魔息凝成星光,绕着陶罐飞舞——里面装着的,是他不小心踩死的麻雀,还有她掉的头发、用过的绣针,以及半块没吃完的糖海棠。
“玄祈,凡人埋东西,要许愿的。”她忽然开口,蹲在他身边,指尖替他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你许了什么愿?”
少年盯着陶罐上的海棠刻痕,忽然笑了,指腹划过她手背的血管:“愿小棠的每滴泪、每声笑,都只属于我——就像我的命魂,从忘川捡到你的那天起,就刻着你的名字了。”
夜风掀起他的广袖,阮棠看见他后背新添的刺青,是她教他写的“棠”字,笔画间缠着魔纹,像条守护的蛇。
她忽然想起阿爹说过的话:“缘是天定,份在人为。”此刻她攥着他的手,触到他掌心的茧,忽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有这双手牵着,便不怕了。
绣坊的灯灭了,玄祈躺在她隔壁的床上,盯着窗棂间的月光。
腕间的红绳上,除了她的牙、她的泪,不知何时多了根她的头发——缠着他的魔息,永远不会断。
他忽然想起轮回镜里的第一世,那时的她蹲在忘川边,指尖捏着半朵樱花瓣,问他“你叫什么”,而他说“玄祈”——从那一刻起,七世的轮回,便成了绕着“阮棠”二字的,一场不愿醒的梦。
窗外,桂花香混着绣线的木香飘来,玄祈忽然笑了。
他摸向枕下的檀木匣,里面躺着半枚铜钱、碎成六片的琉璃铃铛,还有张泛黄的纸,画着个蹲在忘川边的少女——那是他在轮回镜里偷画的,第一世的阮棠。
此刻他指尖划过画中少女的裙摆,那里绣着的海棠,与她此刻盖着的被面纹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