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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是儿最无信。”笑骂:“说好的大儿子送给朕,小儿子送匈奴。年前匈奴派兵大军压境与他打了一回,就反过来了。真是个陇上草,墙头柳,望风就倒。”

    压一压手,示意李延照坐。

    李延照行礼坐下,将茶端正摆在身边雕几上。皇帝在宣室殿见诸国使节,

    只让他、丞相以及大鸿胪作陪,之后又单独留他下来谈话。

    即便李延照向来深得圣心,

    也鲜少如此明显感觉到皇帝对他的重视。

    他心情畅快,

    满面笑容:“陛下息怒,楼兰这等小国,惯于依附,两面讨好,

    谁都不敢得罪。”

    “不敢得罪匈奴,

    就敢得罪朕?那楼兰小王子乳臭未干,

    匈奴都不要,朕又为何要?”

    李延照听出他的心思,试探着问了一句:“不若,末将也派几个人去一趟楼兰?”

    那边静了一静。

    茶烟氤氲,模糊皇帝的面容。

    他把玩着茶盏,发出细微“咔、嗒”的声音。

    忽然合盏:“派个……年轻点,有勇有谋的。携锐士五十人去一趟,将那毛小子送回去,给朕带一个他的成年儿子回来。”

    李延照吃了一惊:“五十人是否少了点?”

    齐凌慢慢道:“不能太打眼。”

    李延照明白过来——西边小国固然需要控制,然而内患未平,第一要务仍非西顾,不能太过于打眼。

    此时此境,谁能当此重任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李延照提了好几个人,皇帝都不满意。

    “李弈如何?”齐凌忽然问。

    李延照讶然,李弈曾在琅琊当着诸使的面大大拂了皇帝的面子,虽然后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放出来做了个羽林郎,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表现,不知皇帝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朕查过了,此人以前是我姑姑麾下猛将,平频阳之乱的时候,刘广衣就是他杀的。那时候他才不到弱冠之年。”

    频阳之乱是先帝执政晚期发生的一次叛乱,端懿皇太后崩后,其母家串同频阳王谋反,被先帝铁腕镇压。章华长公主齐腃也奉命征讨叛军,提携章华国兵马击败了频阳王主力刘广衣,李弈此战一战成名,在章华当地颇有盛名。

    一个久负盛名,却已被废黜的封国大将——

    李延照揣度君心,这样危险又重要的任务安排给李弈,不仅可以试探他的真本事,也可以试探他是否忠诚,便道:“此人勇武,以一当百,或可一试。”

    君臣二人当即定下了人选,又商议了几句旁的事,临了要走时,齐凌忽然对李延照说:“你有个族妹也待诏掖庭了?”

    李延照笑道:“是,族妹李绥,蒲柳之姿,蒙陛下不弃,现已待诏掖庭。”

    齐凌视线从他身上,移回了桌案面上,望着那一卷标注了长信宫的脉案,目光逐渐幽深。

    “朕……欲封她为婕妤,赐居披香殿。”

    李延照眉梢掠过喜色,还未来得及谢恩,又听君王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回去,给你帐下长史南恒升个官。”

    南恒是婕妤南夫人的父亲。

    李延照心里狐疑乱生,不知封自己族妹、与给南恒加官有什么联系,满头雾水却不敢问,只得唯唯应诺。

    这时,少府太官令已等候在宣室殿外,等候传膳。

    李延照忙行礼告退,转身出去的时候,正好和掌管后宫掖庭的掖庭丞、内监景轩撞了个对面。

    后宫没有皇后的这三年,景轩一家独大,他的掖庭之下辖制的就有十多个低位宫妃,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可谓风头无两,权势滔天。

    李延照贵为大将军,也听过他的名号。

    李延照想和他打招呼,没想到景轩面色明显变了一变,避开了他的目光,快步进了宣室殿。

    ……

    掖庭丞景轩走后,齐凌才翻开搁在案上的脉案,黄黄一小卷,封着长信宫的泥金。

    他摘去泥金,在灯下缓缓摊开。

    逐字逐句,细细读完。

    曹舒进来询膳的时候,正看见皇帝毫无仪态的靠在靠背上,仰着头,一手捏着一封卷文,一手盖着自己的眼睛。

    “……陛下,太官令备好飧食了,何时传膳。”

    皇帝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隔了一会儿,曹舒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今日说过,飧食后去长信宫看望太后。”

    他不提则以,提这一句,皇帝猛地抬手掷过了脉案,竹片撞地,清锐一声。

    “不去,丢人。”

    ……

    掖庭丞景轩从宣室殿出来以后,脚下极快的向宣室殿以北的椒房殿走去。

    未央宫里没有秘密,今日太后与皇后几乎放到明面上的剑拔弩张已传遍了千楼万阕。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望局势。

    郑太后是今上亲母,作了将近二十年皇后之后又皇太后,河西郑氏在先帝孝明一朝就屡获封迁,隐有成一脉豪族之势。

    而新来的皇后与太后比起来,母家几乎可以算作寒族。

    太后在皇后获封第二天就发难,在众人看来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郑氏女才是太后真正中意的立后人选。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发难,在众人设想中该是任人拿捏的皇后居然没有落下风。

    从长信宫里传出来隐晦的两条消息“陛下婚后首日就荒废了晨参暮省”“整整一天,太后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其间,蕴含着无数可作的文章,稍微敏感者,就能嗅出是什么风向。

    而景轩的手里,此时还捏着第三个足以震动整个未央宫的消息。

    景轩身形枯槁,微伛偻背,穿着一身青色袍服,手肘搭着雪白的麈尾,双手捧一明黄绢卷,腰间挂明晃晃的“掖庭”铜印,身后领着四五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内监。

    巍峨的椒房殿,这夜灯火通明。

    殿前双阕如丹凤舒展开两翼,廊腰缦回的复道如缠绕丹凤的霞带,景轩自宣室殿从复道至椒房殿,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叩至椒房殿阶前,递上了自己的铜印。

    椒房前殿满溢新刷上的椒泥芬芳,洁白氍毹,桀靴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景轩前驱入殿,即行叩拜大礼:“奴婢景轩,暂掌掖庭诸事,叩见殿下,殿下千秋无期。”

    “起来吧。”未曾谋面的皇后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景轩再拜之后站起身来,弓着背,眼皮上撩,见皇后容色极艳,却只着一身常服,端坐在案,案上堆了几卷书轴,雁足灯下摊开一卷,不知写着什么。

    她对自己礼重,眼离了卷,在砚台前搁下了笔,望过来:“孤本意三日后再传召诸内廷丞吏,掖庭丞却来得早。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景轩将双手奉来的黄绢小心翼翼递给内监。

    朱晏亭摊开绢书,见其下“皇帝之玺”,复移目自右上方看。

    圣旨的内容令她微微有些吃惊——这是一旨将婕妤南夫人褫夺封号,当即逐出兰池殿,降为二百石待诏,重归掖庭辖制的圣旨。

    “这是按照陛下今日口谕代拟的诏书,已加印,陛下圣意,宣旨之前先请殿下过目。”

    朱晏亭看罢,缓缓合上绢书:“她因何罪见责?”

    景轩语气平静的说了四个字:“不敬君上。”

    事实上,自皇帝东巡归来,这位昔日最得盛宠的夫人还连皇帝一面都没有见过,更遑论作出不敬君上的行为来。他心知肚明,他料皇后也心知肚明。

    朱晏亭容色不改,将绢书卷回去,递给内侍,内侍又传回景轩手上。

    “孤知晓了,办事去吧。”

    掖庭丞忙着去宣旨,黝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口。

    朱晏亭重新看向山形架上的笔,挽袖,重新提起笔。

    她案台上摊开的卷宗里,是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一个一个看过,在旁注文,写完后又吹干了墨迹,望卷沉吟。

    过了一会儿,曹舒亲自过来通报:“陛下歇在宣室殿了,请殿下早歇。”

    又道:“陛下已看过脉案,嘱咐您……记得用药。”

    “多谢陛下挂怀,请阿翁带我转达,嘱陛下早歇,明日千万早起。”

    “……喏”

    送走曹舒之后,鸾刀扶着朱晏亭到内殿,为她解散发髻,篦开头发。

    屏退随侍宫娥,小声说;“关眺查过,是兰池殿女史画的殿下画像,想必陛下那边也查出来了,才会处置得这样快?”

    鸾刀话中几分唏嘘:“听说南夫人是陛下一手扶起来的,禀绝貌,擅歌舞,曾经宠冠六宫,若不是至今无子,已封了美人以上了。原本以为她要为祸害殿下,定然极为难缠,没想到处置竟然来的这样快。”

    岂止是快,简直又快又狠,骤如雷霆,令人毫无喘息之机。

    御旨在这一日连夜就发了下去,南夫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南夫人是受了谁的挑拨,事实是,她作为皇帝的人,当了旁人手中的刀。

    齐凌一定对她失望之极,故而毫不留情褫夺了封号,打入掖庭,她几乎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妃嫔入掖庭之后只得靠着掖庭丞的举荐承宠,而掖庭丞不可能再进她触怒圣颜。

    这是随意打发个所在,按照比轶两百石,养她下半生了。

    她的一切来自于皇帝。

    也可以轻而易举被皇帝只手翻复。

    朱晏亭忽然笑了笑,拿着玉簪子,轻轻以玉摩挲着自己的额头,玩笑般的道:“这南夫人,和我真像呢。当引以为鉴呀。”

    鸾刀不以为意,笑道:“殿下是谁,她是谁,岂能放在一起比。”

    朱晏亭只是笑,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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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长安(十)

    伴随婕妤南夫人从兰池殿黯然退场,

    悄然而至掖庭的是夏日造访长安的一场罕见疾雨。

    密云滚滚,闪电交错在未央宫的复道之间,

    而后铮铮落瓦,

    猛敲瓦檐。

    宫车轱辘转动声,载着曾经宠冠六宫的绝色美人,穿过永巷。

    纵有人撑伞,

    南夫人的裙裾也被雨水所湿,乌发也湿重的堆于肩头,车里装着君王盛宠时赐给她的箜篌。

    她到掖庭的消息,

    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瞬息之间,

    流窜于宫檐墙角,冲塞于人手口相接之间。

    惊雷炸响。

    因天阴之故,椒房殿内白日也燃着灯,电光交映焰光,摆在案牍上的“皇后之玺”通体黄金雕成,螭虎匍匐其上,腹中牵出一条光华慑人的红色绶带——是统领内宫,

    主掌内省诸事,并可调动部分未央宫卫队的凭证。

    玺旁,

    放着镌刻朱晏亭名的新制黄金私印,

    是用作椒房殿诸事以及动用长亭殿库房的凭证。

    鸾刀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置黄金一匣。

    这一日,椒房殿正在会见“三卿”。皇后执掌内宫之后,等同于开府治事,

    设椒房殿“卫尉、少府、太仆”三卿,

    各卿再配置丞、五官、功曹、长史等辅佐,

    负责内宫诸事。

    椒房殿权力中枢设在椒房殿的“玉藻台“,官职者三十二人、佐者五十人,一共将近百人,的要由内监、女官担任。

    玉藻台开始运作之后,只要是关于内宫的大小诸事都要从这里决议、诉之皇后裁决,再加凤印分发执行。

    从前因为后位空悬而分置太后长信宫、未央宫诸所的权力将一样一样的收回来。

    朱晏亭拿到印绶以后,少府就递交了一份玉藻台官职名单。

    并暗示她“殿下可悉决之”。

    少府原本以为这个皇后远道而来,长安无亲族依傍,必会对玉藻台的安排翻来覆去调整,尽可能安插熟悉的人手。

    出人意料的是,朱晏亭看完少府递交的名册以后,未对少府拟定的玉藻台官职作出任何改动,只是将长亭殿的女史关眺调了补了一个不高不低的缺,便发下去定了。

    今日,正是三卿卫尉司马谨、少府谢卿、太仆顾仰初来椒房殿任职的日子。

    三人虽是内监出身,也是比轶千石的高官,着青色官服,挂“椒房玉藻”铜印,恭谨站在殿内听训。

    朱晏亭身着丹霞色双裙,挽青帔,因新婚之故,发上戴着华美庄重的赤熊罴华胜,步摇垂下粒粒温润生光的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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