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不能哭。莲沐苏目光含着一丝痛楚,他拍拍莲万真的肩膀,没有劝慰什么。
莲长和看到,转回来,走到他们身边,伸出双手一人拍了拍:“你们辛苦了,怀璧其罪,若非爹当初……”
话还没说完,莲沐苏直接打断:“爹,当初若是您将方子拿出,那咱们一家如今只怕已在地下。”
莲长和长叹一声,转身走回院子,走到大门口,换他来蹲着。
这些夫人当初就和他分析过,且不说祖上有言,就算方子真的给了,他们恐怕也善了不了。
从郭家豺狼和贺家的恶狗,勾结狗官一步步设套,想要蚕食他们莲家,就能推测出了,这些豺狼恶狗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们。
秘方只他们家有,献了出去,保命的秘方没了,郭家怎么能放过他们,将人杀绝,让这秘方姓郭,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若不是夫人见多识广,一步步试探,识破伎俩,他们只怕骨头都被啃干净了。
也是夫人带着儿子们,将郭家底下那帮狗给稳着,才苟且偷生到今。
他此生何其有幸,能娶到夫人这般有见地的人物,只是他无能,保护不好夫人,让她跟着他受苦了,小女儿还不知所踪。
他心里愧疚自责,又悲痛万分,但他不能倒下,夫人撑了那么久,如今换他了。
莲沐苏和莲万真看着他们的父亲,互相对视一眼,忍下叹息。
他们的爹看着粗糙,大大咧咧的,实则十分细腻,照顾娘面面俱到,日日将娘打理得好好的,风吹不着,日晒不到,让娘安安心心休养。
娘有事,只怕爹比他们难受一百倍一千倍,看爹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就知晓了。
莲万真感觉心里有了支撑,他好受了许多,从前主心骨是他娘,娘倒后就是爹,不过爹没大哥靠谱,大哥回来了,他心里就有底。
莲沐苏收回目光,示意他继续说。
莲万真整整神色,接着道:“大哥,娘是被那老头…大夫弄昏的,那老大夫来了后,看到娘,就给娘点了几个穴道,跟娘说她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说也奇怪,娘平日里睡着都拧着眉头的,听了那老大夫的话就没拧了,看着睡得很香。”
要不是这样,他早揍得那老头满地找牙了,哪还肯让这老头扎娘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莲沐苏听到这话,心里有底了,他心中仿佛抓住了什么。
想起五生还在外头,他唤莲万真去将人接回,望着主屋,思索了片刻,觉得一时半会里头许不会好。
他看看蹲在院门口的父亲,摇了摇头,抬步走向厨房,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这么多口子都是吃饭的嘴,就算他们扛得住,等娘醒来也是要吃的。
千尘看着莲沐苏微跛的左足,神色动了动,将剑绑在腰间,也去厨房帮忙打下手。
夜幕降临,夜色越来越深,院子各处点上了灯火。
主屋门“吱呀”声起,黄神医当先出来了,身后跟着黎清书,轻轻掩上了门。
院中众人齐齐看过去,里头医治了可是整整两个时辰啊,除了点灯时候,莲沐苏进去了一趟,其余时候众人都在外头等。
千尘看到黎清书,只神色动了动,还是站在原地。
莲长和紧张焦急地走过来,莲万真和莲沐苏跟着上前。
黄神医当头带着众人,走离主屋远了些,看到莲万真,摸着下巴那缕糊子,戏谑地道:“小子,还要不要比划比划?”
莲万真脸一红,顿时躁得慌,这老头要不是看他一针扎得他又痒又麻的,他才不会放心让娘给他医治呢。
莲长和上前拱手赔罪:“大夫,小儿先头多有得罪,还请莫要见怪。不知内人如何了?”
声音带着急切。
莲沐苏看了莲万真一眼,就明白了他的二弟只怕先头又鲁莽了。
接触到莲沐苏目光,莲万真心虚起来,这不能怪他啊,这老头一进门,直奔他娘的房,才看他娘一眼,摸了一下脉搏,二话不说就点了他娘的穴,他还以为这老头对他娘不利呢……
第393章
梦是相反的
不过看这老头,在里头一待就待两个时辰,医术应该是可以的吧?医治了那么久,娘应该能好了吧?
黄神医摸着那缕胡子,淡淡地道:“还死不了。”
众人神色顿时一松。
他又接着道:“不过也快了。”
众人大惊失色。
莲长和双腿一软,莲沐苏眼明手快一把扶住,面沉如水。
深夜,苍澜院。
莲花大喊一声“娘亲”,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皇帝跟着醒来,看到她的模样,心里顿时一惊,搂着她坐了起来。
“囡囡,怎么了?”
莲花呼吸急促,心跳如鼓,目光直直看着前方,仿佛还在梦寐之中,没有回话。
皇帝心中不安,连忙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囡囡,做噩梦了?醒来就好,莫怕莫怕,朕在此。”
抱着她哄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感受到了皇帝的体温,她心中安定了一些,忍不住双手回抱住皇帝的脖子,将脸贴在皇帝胸膛,带着哭腔道:“爷,我梦见娘亲出事了,她好难受。”
她回想起梦中场景,娘亲在炼狱中煎熬不得解脱,看着好痛苦,不由得滚滚泪珠滑落面颊,心里难受极了。
皇帝着急忙慌替她擦拭眼泪,又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不过是噩梦罢了,囡囡乖,民间不是有个说法,梦境与现实是反着来的,你娘现下或许睡得安安稳稳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小妃嫔心里藏着担忧,装着事,才做这样的噩梦。
她亲人的事,他已问过胡淼淼,路途遥远还不曾有信回,回头还得让胡淼淼尽快想想办法才是。
莲花抬头,一双兔子眼哭得红通通的:“真的吗?这样的说法是真的么?”
在夜灯之下,他的小妃嫔泪眼朦胧,看得皇帝心疼坏了,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心疼的亲亲她,认真的点点头:“嗯,是真的。小乖乖忘了?这是你告诉朕的,梦是相反的。还记不记得那回,你夜里做梦梦到银子被老鼠叼走了,一大早找嬷嬷去查库房,银子非但没丢,还多了一大个元宝,还记得吗?”
说到那事就好笑,他的小妃嫔孕燥起夜多,偶尔夜里焦躁睡的不踏实会做噩梦。
有一回夜里她被尿憋醒,说自己梦到库房里有只大老鼠,把她的银子全叼走了,出恭回来越想越不安,急得当夜就想去看。
还是他将她给哄住了,说元宝又硬又重,老鼠吃不动也搬不远,等第二日再去找也不迟,天光大亮才好找,这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第二日早朝前,他特地命人悄悄去给她放了一个大元宝在上头,等她醒来去查看,发现银子非但没丢,还多了一个元宝,高兴极了。
晚上等他回来,见到他时,就兴冲冲和他说了这事。
还和他说民间有个说法,梦是相反的,这说法果然没错的,这只大老鼠非但没有叼走她的银子,还叼了一个元宝来,希望以后多梦到几次大老鼠叼银子。
惹得他哭笑不得,不过后面夜里她睡得安心踏实多了,不再为这样的梦不安。
齐嬷嬷说,有孕之人就是这样的,心思一会儿一个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平日里要注意些,一切引发她不安的源头都消除,不让她焦虑着急,饮食上也忌讳入口大燥之物,养胎才养得好。
莲花眼泪顿时停止下滑,呆然的想了想,好像是呢,有这回事,遂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丝嘶哑:“记得的,那只大老鼠再也不叼银子来了。”
想起这事她有时还很遗憾,遗憾自己再也没有梦到老鼠叼银子了呢,不过人不可贪多,能叼一个元宝来,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哪里知道,皇帝就是她嘴里那只大老鼠,为了她心甘情愿当大老鼠给她送银子。
皇帝见她不哭了,帮她擦擦泪痕,捏捏她的鼻子:“这不就是了,梦是相反的,你娘非但不会有事的,反而可能遇到了好事。”
莲花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却有些不敢肯定:“是么?娘亲不会有事么?”
她神情呆萌呆萌的,还有些刚醒的迷蒙,和哭过后的无辜。
梦里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害怕,让她很不安。
皇帝肯定地道:“不会有事的,囡囡长得这么有福气,岳母大人也不会差,她定然不会有事,说不定知晓你做噩梦了,岳母大人反而睡不踏实了。”
莲花一听这话,是彻底信了,给她起名那个老和尚就说过,她很有福气的。
她急忙道:“那我要好好的呢,不让娘亲担心。”
想了想,又补一句:“不让爹爹担心,不让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哥哥担心。”
要把一家几口都点全了,她才安心。
皇帝微微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含笑调侃道:“那朕呢?”
“啊,当然也不让爷担心呀,还有也不让齐嬷嬷和姐姐他们担心。”
莲花注意力是彻底被转移了,她自觉不能漏了谁,掰着手指开始一个个点,将身边的人都点了一遍才算,点完后,她抬头看向皇帝,仿佛在问她说全了吗。
见她彻底放松了,皇帝将她拥入怀里,吻着她的眉心:“囡囡真乖。”
莲花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经过万岁爷这么一分析,她心里安定了。
皇帝却不像她想的那么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目含担忧,心里沉重叹息,她的亲人一日没有找到,一日证明没事,这问题就终究会存在。
一个梦就让他的小妃嫔这么难过,若是真相残忍,他的小妃嫔可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的法子,走一步看一步罢,当务之急,是让她先有些慰藉,不要想那么多。
这么想着,皇帝开口道:“囡囡想不想见见你的族叔和族婶?”
借着徐榕英的手,宫里的眼线清理了不少,可以安排这事了。
莲花心情放松,本困意要起,闻言一扫而空。
她眼睛一亮,抬头问道:“想,爷,这可以么?”
第394章
她的小棉袄
皇帝点头:“不过族叔暂时还不方便安排,还得再找时机,族婶倒是可以先安排,先见见族婶,可好?”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贸然安排一个男子到后宫,便是老头也不行,风险极大。
他不确定宫里还隐藏有多少暗线钉子,有些钉子甚至多年前就已经被埋下,轻易不会使用,这样的钉子是最难识别,最难挖出的。
若是被人发现,尤其是前朝的人发现,对他的小妃嫔是大大不利。
莲花眉眼弯弯:“好。”
能见一个是一个呢,她已经很满足了,族婶她也好多年没见了,怪想念的,到时候想知道族叔怎么样,她可以问族婶的呀。
皇帝看着她,亲了她一口:“开怀了?”
“嗯。”莲花笑着回道,没忍住,搂着皇帝亲了一口,嘴里含了糖的说道:“昭哥哥真好,囡囡最喜欢昭哥哥了。”
皇帝嘴角含笑,总算安心了点。
这一夜莲花兴奋极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想到能见到族婶,她就高兴偷笑出声。
惹得皇帝无奈极了,早知道就晚些和她说了,不过能将她的担忧转到别的事上,也算好事。
京中南城院落这边,灯火亮到半夜。
莲长和之妻、莲花的娘——苏然,在睡梦中水深火热,焦灼着。
她只觉得置身于滚烫的岩浆之中,周身肌肉被灼烧被绷紧,浑身筋骨又酸又痛又痒又麻,如万蚁噬咬,却又透着一丝舒爽。
她这一生经历了两次巨变,第一次家破人亡,镇远侯府支离破碎,她父亲被斩杀,她母亲跟着自尽而去,阖族被流放,自己流落他乡,差点沦落风尘,是她的夫君莲长和救了她。
这些伤痛,在她嫁与夫君后,渐渐淡忘,被她深埋在了心底。
后来,她与她的夫君恩爱无双,并且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儿子,还有了一个小女儿。
公爹和婆母早就去了,她和夫君并着四个孩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无争的地方,周围邻里友善,佃户感恩,家业稳定。
可以说一切都很好,除了二儿子和小女儿闹腾了点,难教了点,家里一切都很好。
生活美满,相夫教子,不就是她这般?
二儿子和小女儿虽然不省心,她教着却乐在其中。
尤其是小女儿,她的小棉袄,让她疼到骨子里去,虽说有时候调皮捣蛋得不行,让她气得很,只得板起脸来教。
可有时候却让她很窝心,见她累了会问娘亲累不累,要给她捏捏肩捶捶腿,知道她病了不舒服时,整个人会一改常态,乖乖巧巧听她的话,乖乖做功课,往常感兴趣的事也不做了,哪也不去,要陪着她。
她也不想那么严厉,只是家里的其他人,还有邻里乡亲们,都太溺爱小女儿了,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教,否则就没人教得来了。
她原本想教出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来,只是小女儿学女红女红不行,去读书读书更不行,和文静一词完全沾不上边,日日都不着家,琴棋书画更是不用想了,连教都未教这些她便放弃了。
后头期望一降再降,知晓她的小女儿这个性子,是不可能了,这辈子只盼望着小女儿能平平安安的,那就够了。
何况她的小女儿这么可爱率真,又懂心疼人,谁不爱呢,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嫁到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往后嫁到普通人家里就好,谁欺负小女儿,娘家都能出头,她和夫君百年之后,还有三个哥哥护着。
这些原本是夫君宽慰她的话,后来她渐渐的想开了,放开心怀,也认同这个说法。
只是这想法她憋在心里,谁也不没说过,就怕她那一味溺爱的夫君和几个儿子知晓了,更加惯着小女儿,天天惹事,人就得养歪了。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美啊,在她以为一直这样下去时候,却天降人祸,又遭逢巨变。
全家被人诬陷锒铛入狱,夫君被人严刑拷打,眨眼之间,莲府支离破碎,奴仆跑的跑,被抓的被抓,家中的财产被吞并。
看着夫君身上的伤,她恨不得以身代替,只能哭着招了,否则夫君恐要被打死。
全家至此被流放,只得小女儿淘气外出躲了过去,被邻里冒险护了起来。
从前的厄运再一次降临,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又落到了她的家中。
夫君屈打重伤,几个儿子还年幼被监押,小女儿流落在外,她被关在牢里毫无办法,绝望至极。
她最是知晓家破人亡被流放的滋味,在以前的流放之中,她亲眼见她的贴身丫鬟扛不住死去。
她悲哀的想,是不是她是不祥之人,连累了一家老小,到哪都会有这种结局。
正是过往的经历,让她感到十分悲观,让她不敢将小女儿带在身边,又怕留在当地被狗贼发现,赶尽杀绝,只好忍痛让小女儿走,走得远远的,去投奔千里之外的信得过的人。
一个小女孩远赴千里有多么的艰辛,她怎么不知道,只是她没有办法啊。
郭能勾结当地县官,并着与莲家不合的贺家,吞并他们的产业,围剿他们一家,小女儿不能留在身边,更不能留在当地,唯有远走他乡才能博得一条生路。
这群狗贼心狠手辣,若不是还想要他们手上的方子,只怕他们一家都到了黄泉,她又怎么敢留小女儿在身边?
能逃一个是一个。
她虽做下这样的决定,却时时忧心,想到她的囡囡,夜不能寐,只有很累很累之时,什么都想不动之时,才能入眠一二。
流放中,她不敢表露出来这种担忧来,他们已经够难了,她不想让夫君和儿子们担心。
她的夫君很乐观,说囡囡逃了出来是好事,不必和他们一同受苦,只要想到囡囡,他就有劲儿,说他们一家定会好好的。
囡囡是他们的希望。
她也是这般麻痹自己的。
她还有丈夫和三个儿子,她不能倒,她还要带着他们活下去,小女儿那头她鞭长莫及,已经不敢去想了。
第395章
娘,别睡了
她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她的夫君,给了她一个家,治愈了她家破人亡的痛。
别人说她是莲家的主心骨,可她知道她不是,夫君才是,是夫君的乐观和坚韧,在她每每觉得支撑不下去之时,给了她希望,让他们一家有信心能够支撑下去。
她用尽全力苦苦支撑,全家想尽办法周旋,终于脱困。
只是她再也撑不住了,侯府覆灭积压的痛处,多年的疲累,对小女儿的思念和忧虑铺天盖地,彻底将她淹没。
每每想到是自己做下的决定,将小女儿推开,让小女儿千里投奔族叔,一个人凄凉的上路,不知所踪,不知是死是活,她的心就痛得不行。
她的囡囡还那么小,那么稚嫩,那么单纯,又没吃过苦,不知人心险恶,饿了怎么办,冷了怎么办,若是遇到歹人怎么办,若是……
她不敢想下去,每每想下去,便悲哀地心如刀绞。
若是重来一次,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不至于孤魂野鬼孤零零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