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怎么如今闹事的人都长得如此周正整齐了?来人可实在比国子监所有学生看着要好太多了,气度风华看着俱佳,若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闹事的是他和他这帮国子监学生,而非来人!
他虽感觉有些不对劲,却迅速反应过来,无论是谁,不管长相如何,只要敢来闹事,他便要教来人知晓,国子监的地头不是谁都能闹的,闹着闹着指不定就到了顺天府大牢之中。
他肃着凶脸开门见山道:“来者何人?”
“学生乃太原府考生,姓连名慕。”
连慕!
贾监丞瞳孔一缩,猛然一惊,竟是连慕,不是昨日才……
听到此名,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连慕这名现下在京中读书人里如雷贯耳,托了太原府考生的福,让他们都知晓了有此一号人物,乃今年太原府乡试的解元,身体有残,传闻中与太傅有莫大干系。
京师离太原府近,而且昨日刚出了官府告示要寻此人,上有令,要让此人在国子监公开重考,故而京中都传遍了,想来不日便能传遍天下,在士林之中引起议论。
他们听闻太原府考生之说,本以为此人乃汲汲营营之辈,不曾想恰恰相反,单从言行举止去看,便觉此人光风霁月。
贾监丞没想到一个跛足考生有此风华,压下心头的惊异,沉着脸接连发问:“所谓何来?”
“应榜而来。”
“何榜?”
“读书人公正之榜。”
“为何不到官府去应榜,要来国子监!”
“读书人之事理当读书之所了,学生只为应考而来,并非犯案自首。”
莲沐苏目光坦荡,字字铿锵有力,说完这句对着贾监丞徐徐一拜,行了一个标准对师长的学生礼。
一连串的问答又快又疾,让人应不暇接,听完最后一句,旁边有几个学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被贾监丞猛然回头,凉飕飕地看了一眼,缩着脖子回了人群中!
全场顿时雅雀无声。
远处墙脚边看到这一幕的莲宝放了心,带着五生他们悄然回去了。
第441章
门生之争
朝会上,唱喏太监宣布:“退朝!”
朝臣纷纷叩拜行礼:“恭送吾皇。”
皇帝大步流星走下御座,朝着星辰殿走去。
等皇帝走后,众多朝臣拍拍屁股起身准备离去。
也有些朝臣磨磨唧唧不肯走的,走到殿前还在争吵着些什么,不肯走的人里,就有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
薛平看了一眼这些磨唧的人,隐去一丝不屑,略一拱手,对着礼部尚书等人谦逊地道:“诸位大人,薛某先行一步。”
说着当先走了,一小拨人也跟着走。
薛平与礼部尚书这帮人,从来都不是一道的,他内心深处对礼部尚书是极为不屑的,这个老家伙历经三朝,声望极高,为人十分滑手,爱打马虎眼,一到紧要关头便装老糊涂,当年逆王想笼络这老家伙都无从下手。
在先帝时期少有的朝会中,这老家伙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屁都不敢放一个,哪像现在蹦跶得这么厉害,还时常在朝会上怼他,这若是在先帝之时这样,这老家伙早被他给弄掉了,怎轮到现在对他蹬鼻子上眼。
礼部尚书只抬了抬眼皮看了薛平一眼便算知道了,接着就要与吏部尚书开始争吵,其余人包括吏部尚书拱手对薛平还礼,客客气气的。
另一拨是兵部的人,一大票呼啦啦的走,落了一个也没人注意,其余部的人也有三三两两走的,最后只剩礼部尚书、吏部尚书这一拨人还没走。
最近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两人算是别上了。
从那天看了太原那考生的卷子后,这两人就不对劲了,明里暗里在别苗头。
这不,刚刚的朝会上就别上了,散了后也接着朝会上的问题开始争论。
事情的缘由,还要从那日太原府考生风波的争辩说起,皇帝将出题考这跛足考生的任务交予了礼部。
礼部尚书接到任务后,十分高兴,等散了朝会与众人一起走之时,他有些得意。
撸着全白的胡须,他正直地说道:“这跛足考生之事,事关重大,就由老夫亲自出题以示公正。”
旁边听见的人都点了点头,老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德高望重名望十足,肯亲自出题,够重视了。
礼部尚书接着对天拱拱手,恭恭敬敬地道:“等出了题,老朽便亲呈万岁爷,让爷过目,听爷示下。”
旁边的人肃然起敬,合该如此,该当让万岁爷过目,老大人考量周到。
礼部尚书收起手,撸着胡须继续道:“如此一来,便只得万岁爷与老朽知晓题目,便无泄题之忧,想来太原府学子乃至天下学子应无话可说。”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恭维礼部尚书想的周全。
冠冕堂皇的正事说完,礼部尚书又闲谈了些别的,众人随意了许多,氛围融洽。
等到各部衙门的岔道口,快要拜别时,礼部尚书假装不经意之间,很闲适地感慨道:“老朽虽任礼部尚书几十载,可年纪渐大,力不从心,已许久未曾出题。这跛足考生能得老朽出题,姑且也算是老朽的门生了,望他切莫要辜负老夫的一番心力与期许。”
旁边有人道范公龙精虎猛,精气神十足,比年轻人都足,不老不老,还能为朝廷效力很多年。
也有人安慰道那跛足考生卷子答的,是有真材实料的,就看在众目睽睽之下能不能发挥水平了,不会辜负老大人期许的,请老大人宽心。
这些人里头就有吏部尚书,他先头听礼部尚书公正得很,不由暗自敬服,还是礼部尚书心有大义啊,不顾老迈之躯亲自出题。
不像他,只想着若是这跛足考生真能考出来,他怎么将这人给收归门下。
还没敬服完,一听这后面的话不对劲,合着这老东西说了半天,就是暗示大家伙儿别跟他抢门生。
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当即不干了:“范公所说谁出题便是谁的门生,本官苟同得很,所有参考的学子尽皆是乡试会试主考官的门生,范公自然也是。”
其他人怕礼部尚书,他可不怕,且不说他资历足够深厚,为人正直,略有薄名,便是从辈分上论,他还是这老东西的表叔,平日里敬一声范公也就罢了,门生的事万万不可妥协。
礼部尚书一听这话,登时吹胡子瞪眼睛,这吏部尚书听不听得懂人话,懂不懂尊重老人家,他那话是这意思吗,是这意思吗?
虽说两人祖上有些干亲,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他们两家早出了五服,可算不上亲戚,难道还想端长辈的谱儿成?
竖子平日看着还算有礼,今日原形毕现非得和他对着干,岂有此理!
这门生与门生也有亲疏之分,像主考官与考生之间的门生关系,更多的是尊称,一个称呼罢了。
真正亲近的门生,是拜倒在其门下,获授业指点,是亲传的弟子门生,乃师承关系,门生对外报大名时,会报师承何处,老师姓甚名谁。
两种门生亲疏关系一目了然。
两人便是因此而争辩,这争端一起,站在原地争了半日,争得不欢而散。
也幸好当时刑部尚书不在,否则听到这话,不知如何嗤之以鼻,当然刑部尚书人冷静理智,他从不做无畏的争端,暗自下手便好。
于是从那时起,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这苗头便开始别上了,见面不是别过脸去当看不见,就是要出言刺个几句,非得要让对方知晓自己收门生的决心。
皇帝可懒得理会这事,他只一笑而过,笑话,经过殿试的人,通通是天子门生,哪个人敢与天子抢?
当然,此人若证明真有才干,他另有他用,至于让人拜倒在谁门下,他给指一个,谁合适就算谁。
不过礼部尚书这老头儿,极为难缠,口口声声祖宗礼法那一套,动不动就找皇帝哭,令他头疼不已,还真敢跟皇帝抢门生。
那日为两位尚书的争端埋下了种子,接着生根发芽,愈演愈烈。
第442章
你懂个屁(11月16日爆更预告)
在今日刚刚散朝后,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接着朝会上的事别苗头,明嘲暗讽,争论不休。
见两位大人争得急眼,旁边有人劝和,可惜没甚用处。
站外围还有一人,手长脚长的,与这帮文臣格格不入,这人便是兵部落下的那人——那名直肠子武将,斥候出身的武将,喜探听消息,又极好热闹。
平日里走到大街上,若有人抬头望天不知看什么,那他见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必会跟着望天,兵部里朝中大臣三姑六婆的消息,都来源于这武将。
吏部尚书急赤白脸道:“范公一辈子为朝廷效力,德高望重,本官甚是敬仰,只是方才见范公在朝会上竟似睡了过去,若是年纪大了,不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万岁爷仁厚,想来定会应尔所请。”
这老东西说他资历太浅,不够格教导他人,这如何能忍,那他就说着老东西老了,老得要告老还乡教不动人了,不过分吧?
两人已从方才朝会的的事,上升到了对彼此的攻击,吵得面红耳赤。
直肠子武将在外围听得连连点头,小声嘀咕道:“不错,若不是见得多了,还以为年纪大嗝屁了。”
嗓门大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吏部尚书顿时狠狠出了口气,头一次觉得兵部的莽夫如此懂事,看着顺眼多了。
礼部尚书气得爆了粗口,瞪着直肠子武将大骂:“竖子,你懂个屁,你嗝屁了老朽还好好活着!”
直肠子武将顿时知道自己暗自说的话又被听着了,不敢吭声了,徐大将军说得对,有什么心里想想就成,万万不能出声,自己说与自己听的也不成!
礼部尚书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懒得管兵部的莽夫,皮糙肉厚又听不懂人言。
他转头将炮火接着对准吏部尚书:“丰大人慎言,老朽乃礼部尚书,能不知朝会之仪?老朽不过闭目沉思罢了,免得像尔等小辈话不经脑,倒是丰大人今日官服褶子多了些,这莫不是要藐视朝堂吧?”
吏部尚书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这褶子是方才这老东西辩不过他,太激动扯他官服扯出来的,竟然倒打一耙,不可忍!
他立时反击起来。
后头越争脸越红,礼部尚书当先嚷嚷着要去找万岁爷评理,吏部尚书被一激,气上心头,也说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星辰殿而去。
国子监内。
贾监丞将善学广场的学生驱散,把莲沐苏请到了教楼他的教舍里,问了问情况,让人去通知秦祭酒、礼部和宫里头。
万岁爷对此事也极为关注。
太原府考生风波,此事他们早已知晓,而圣上下的决断礼部也早和秦祭酒打了招呼。
他昨日刚从秦祭酒处得知,这消息还没捂热乎,人竟然找上门来,愣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将人请到里头,再去示上。
这哪日考,什么时辰考,怎么个考法,礼部还没将安排给到国子监啊,人现下在这里了,是先让留着人还是如何,这些都需去请示的。
此时窗外门外围了一堆学生,都凑着脑袋往里看,贾监丞赶了几次都不管事。
这些学生,往日里见他像耗子见到了猫,看到他的教舍都恨不能绕着走,今日一反常态,全因这个来自太原府的考生。
最后他只好作罢,不赶了,任学生看,何况此事天下皆知,让国子监的学生多见识一些事也好,往后出去便不会那么天真,容易被人骗。
此时贾监丞正端坐着严肃着脸盯着莲沐苏,一张凶脸配合此时的神情,显得更加凶恶起来。
他已将事情来龙去脉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此子每问皆对答如流,便是刁钻地问此子有没有舞弊,此子也只是愣了一下,似明白了什么,却并不过多解释,只淡然说此次来应考,担不担得起太原府考官评的头名,由先生评判,若才华不足也甘愿受罚,十分坦然。
这倒令他高看了一眼,只是还不能成,这世间总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从外在去瞧是瞧不出的。
他又接着发问为何匆忙离开太原府,为何来国子监来得如此快,这皆是众人心中的问题。
得知此子家暂住京中,因预感母亲病重才匆匆离开太原府,他脸色缓和了几分,这与他了解的没有出入,的确是将要放榜之时,此子离开了落脚的客栈。
也难怪此子来得如此快,时间上是吻合的,太原府闹事的考生所说的心虚之言不攻自破。
此子只因心有预感便连榜都不愿再等归家去,确有难能可贵之处,多少读书人都盼着功名博一前程,而此子将母亲看得比功名利禄要重,这便能让他升起几分敬意。
等安排了人去通知各处后,他便开始审视此子,审视了半晌,从上到下审视,仿佛要将人看透一般,平日里他的学生都受不了他这种目光,纷纷避开不敢直视,若做错了事心虚了,定会也自行招出来。
奈何无论审视了多久,无论他如何施加压力,此子面色都未曾变过,目光落落大方,神态坦然自若,嘴角始终含着温和的笑,任由他打量。
他内心里有些欣赏,却未表露,严肃着脸指了指一个地方,终于再度开口,简洁明了道:“将东西放下,等着。”
莲沐苏拱手致谢:“多谢先生。”
经过方才的一通询问,他心中猜测逐渐成形,原来有人说他的头名是舞弊得来的,引发了此次的事端。
他慢慢走到那小片空地上,双手托在书篓底下往高托起来,想将背后背着的书篓摘下。
此时众人才惊觉,书篓里似放了不少东西,看着沉得很,可方才背在他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外头的人看得着急了,他们早在贾监丞和连兄一来一回的对答之中,了解了缘由,不由得对莲沐苏产生了更大的好感。
不知谁急得都忘了怕贾监丞,喊了一声:“贾先生,搭把手啊。”
“若不然让我们来!”有个学生当场想进。
第443章
急功近利之徒?
贾监丞本已生出帮忙的心,听到自己学生那么急,他一个瞪眼:“出去,平日里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这帮小子吃里扒外,就见了人一面,才听几句话,就被收服了,帮着外人说话,出息,出去别说是他学生,他都嫌弃丢人。
枉费教导这帮小子多年,他像那种会欺负人的人吗?!
要进的学生顿时缩了脚,贾监丞太凶了,每次被瞪心里都慌,刚进国子监不知贾监丞为人时,被瞪一眼夜里都发噩梦。
他虽缩了脚,却还是赖在门口不肯走。
莲沐苏转头对这个学生笑笑,又笑着安抚外头的人:“多谢各位兄台,不碍事,连某不过左腿略有不便,其余与常人并无不同。”
这名学生见莲沐苏冲他笑,他也回以一个笑,眼中却还是有些担忧的。
这太原府的连兄腿脚哪是不便的问题,是很不利索,他们亲眼所见,没说的那么轻巧。
方才来教舍时,贾监丞在前头走得又快又急,似是故意一般,而连兄毫无怨言,很是自然地去跟着,人走得慢了跛足还不明显,走得快了他们才真的感受到那种不利索,一高一低,一深一浅。
走到半道时,跟在身后的他们看得恻隐心起,往日不觉得,今日忽觉贾监丞有时候真真就是个煞神,不是好东西,故意的一般,要给人下马威,看得他们难受。
于是他们要去叫贾监丞慢些,连兄发觉他们的意图,还安慰他们说不必,他往日也是这般走的,跟得上。
走前头的贾监丞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后头还是慢了下来。
也是从此事上,他们对连兄升了不少好感,直觉上觉得先前偏听偏信了,事情并非太原府考生所说的。
莲沐苏安抚外头的人,就要将东西从背后摘下。
贾监丞狠狠瞪了外头一眼,等外头安静下来后,走了过来搭手。
他是这儿的先生,一举一动代表国子监的脸面,这帮小子也不想想,他又怎会欺负一个外头来的学子。
他本以为很轻松,谁知双手抱上书篓的两边想托起来,第一下竟托不起来,又使出吃奶气力,才堪堪抱起,额头青筋都冒起了。
莲沐苏感觉身后一轻,知贾监丞在抱,书篓有多沉他是知晓的。
他没有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将肩膀从书篓的耳脱出来,迅速转身直接双手整个书篓稳稳接过,这才道谢:“多谢先生,还是让学生来吧。”
贾监丞这才松了手,太沉了,差些就抱不住要在学生前丢人了。
他理了理袖子:“里头放的都是何物,怎如此之沉?”
莲沐苏将书篓稳稳放到指定的空地上,这才道:“不过一些书与笔墨纸砚罢了。”
外头的人见东西放好了,跟着吁了一口气。
贾监丞点了点头,不再细问,重新回去坐下,指了指一张凳子:“坐吧。”
方才为了试探,从头至尾都没让人坐。
“多谢先生。”莲沐苏也不推辞,拱手道谢。
走过去途中,余光略过墙上挂的一幅字,他眼神微动,不由停住脚步,开口道:“这是先生写的字?”
贾监丞惊奇:“你怎知是我的字?”
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几可乱真,起码只看一眼是看不出来的,便是秦先生也不行。
莲沐苏微微一笑道:“鹤公的字学生略知一二,也曾练过些时日,先生的字想来是极好的,这幅字临摹得就十分好,已九成相像了,只不过还缺了些。”
鹤公乃本朝已过世的书法大家,在市面流传的墨宝不多。
贾监丞独好鹤公的这一手字,自己有一副鹤公的字,却舍不得挂出来,便自己描摹了一副挂在外头。
他将那副字描摹了无数次,一笔一划刻画到了骨子里,终于描摹得十足相像,让人帮瞧过,才选了最得意的一副给挂出来。
谁来瞧不赞一声?这第一眼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连秦祭酒都夸赞,却没想到只得这年轻人九成像的评价。
他心里有些恼,心想这年轻人也太好表现了,急功近利之徒,暴露了自己,看等会儿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