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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此时皇帝一问,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使上了惯用的招数:开始装聋。

    吏部尚书低声咒骂“无耻之尤”,真想啐一口这老东西。

    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他朝堂滚了这么多年,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哪在意这点辱骂。

    皇帝是懒得计较,一计较这老头儿准哭,没得耽搁功夫。

    他知道还没出好题,时日也确实太短了,便直接拍板道:“那便让人在国子监中暂居,三日后在国子监外开考,这回可听到了?”

    说话间,他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这回十分干脆,利索地朝前拜倒,高声大呼:“吾皇英明!”

    三日足够他出题了。

    皇帝拿起茶盏,淡声问道:“可还有别的事?”

    第447章

    先走一步

    吏部尚书此刻头脑异常清醒,当即答道:“臣无事,臣告退。”

    说着行了个告退礼,当即往外快步退去。

    准门生都到了国子监,跟这老东西吵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去看看人如何,先刷刷好感才是正理。

    这老东西这么无耻,不能再讲究风度了,刚才已失了先机,这回不能再失了。

    礼部尚书见状也不甘落后,语速飞快告退:“老臣也无事,先走一步。”

    还吵什么,一切的吵都是为了争抢这个门生,如今这门生才是关键所在,其他无关紧要!

    两个带头闹事之人顷刻没了踪影,留下一拨目瞪口呆反应不及的人。

    方才不还说评理的吗,怎么理还没评就跑了?

    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还有没眼色傻乎乎杵着的人,一合杯盖,抬眼淡淡朝下看了一眼。

    其余人等心里一惊,惊慌失措纷纷告退,一刻都不敢多待。

    开玩笑,方才有那两个老油子挡枪口,他们站着旁观,时不时搭腔一两句就成,万岁爷要训斥也先训斥他俩,可那两人走了,没人扛火,他们不走留着挨训啊?他们又不傻。

    顷刻之间这帮人走了个干净,殿中安静下来。

    皇帝放下茶盏,手指叩着御案,垂眸若有所思,事实上他对连慕十分好奇,心里总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也想知道此人是否如他所想那般可堪大用。

    他的确想亲身去看看这个人,只是帝王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两个老滑头自己是跑去看人了,可若他也去,那就不是这回事了,礼部尚书那老头子得当场哭着抱他腿,让他三思不可。

    他想了想,对张庆吩咐道:“准备准备,三日开考时,朕微服去国子监看看。”

    他决心要做的事,再哭也拦不住,只不过要低调,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张庆微愣,没想到这跛足考生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让万岁爷也动了念头。

    他恭恭敬敬应下,回头得找胡淼淼安排好护卫的事。

    殿外,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两人走得飞快。

    吏部尚书心里发急,没想到这老东西那么能,年纪一把,看着轻飘飘的骨头一把,竟然跟他走个不相上下,心里不由较劲起来。

    礼部尚书暗自得意,别看他年纪大,为了活得久一些,他每日都得打太极,在家中快走个十来圈锻炼身子,岂是这些养尊处优的竖子可比的。

    吏部尚书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出老长一段路都甩不掉旁边的老东西,侧头瞧去这老东西脸不红气不喘的,竟然还有工夫冲他笑挑衅他,心里更加恼怒。

    除了急报,皇宫内无事不得狂奔,他只能埋头苦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有底了,放缓脚步,不急了,开始慢悠悠的走。

    礼部尚书很快超越了他,见状不由哈哈大笑:“丰大人,走不动了?那便歇会儿吧,老朽先走了。”

    吏部尚书看着速度一点都没减缓的老头,冲着他背后高声道:“范公莫不是想去国子监看那考生吧?您可是出题之人,要避嫌啊,身为礼部尚书,这规矩不会不知吧?”

    礼部尚书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发僵起来,停下了脚步,一拍大腿,哎哟,老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

    吏部尚书高兴了,这老东西,可累死他了。

    他背着手悠闲地从礼部尚书身旁走过,气定神闲地嘲讽道:“范公不愧是礼部尚书,这么快便想起了,您就慢慢出题吧,人本官先替您去瞧了,告辞,哈哈哈……”

    故意学礼部尚书方才的笑声,哈哈大笑,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礼部尚书不由捶胸顿足,完了完了,要被这竖子抢占先机了!

    事实上,他也不想跟一个小辈去抢门生。

    他都七老八十了,连曾曾孙都有了,历经三朝,这把年纪,把自己得意的门生都熬走了不少,又见惯了官场起起伏伏,对名利早就看淡了,多一个门生少一个门生实在无甚大碍。

    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子孙啊,是自己的身后之事。

    他的儿子一个出息的都没有,他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生的儿子都是庸才,本将希望寄予孙子,结果孙子也没甚出息,才能太过平庸,先帝时期朝堂凶险,不敢让他们走仕途,而现下情景,通过科举也无望。

    察觉希望渺茫,他将目光放到曾孙上,可惜几个曾孙也十分普通,对朝堂上的事敏感度根本不足,当个普通人安稳一世就罢了。

    熬了一年又一年,实在放心不下,熬到一把年纪不敢走,就为了撑住丰家。

    后头他也想开了,熬得都放弃了,心中知晓他百年之后,范家必然落败,便是有万岁爷的皇恩也是阻挡不了的衰败。

    故而他后路都给子孙留好了,等他死后,让子孙离开京城,回乡去,攥着手里的田产,当个富家翁也好。

    几年前他曾经一度病危,弥留之际,卧榻病床上,给几代子孙交代后事。

    交代得差不多了,眼瞧着就要咽气了,他的儿子孙子孝顺,不舍他这祖父,都商量好了,让才七岁的最小曾孙、和四五个从三四岁到七八岁不等的曾曾孙给他背书,要送别他这曾祖、曾曾祖父。

    他感念儿孙一片孝心,神态安详地静静听着,舍不得他们这份孝心,要坚持这听完。

    不曾想听着听着,越听越精神,听得眼中精光闪烁。

    其他人都停了下来,唯独他那才七岁的曾孙,往常不如何注意过,一直背不曾歇气,连《中庸》这样的书也背了出来。

    他不由垂死惊坐起,挣扎着问他这曾孙,知不知晓背的书的意思。

    他的曾孙点头说知晓,开始头头是道给他讲起来,虽说看法很稚嫩,却别有一番新意。

    他感觉身子里力气似回来了些许,不由得问得更深入了,可无论问什么,他这才七岁的曾孙,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便是不懂的,也能说出自己的一些猜测来。

    第448章

    惊人天赋

    他那快干涸的热血都沸腾起来,心中不断回响一句话:范家未来有望了!

    激动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他的孙子见状,将他的宝贝曾孙一把扯了回来,当着他的面连打了几下,气得他哆嗦得更狠了。

    他的孙子开始与他赔罪,解释道这曾孙平日里便是这样的,将书房里的书搬去看了不少,还想染指曾祖父书房里的古籍,成日问东问西的,问得人心烦,问是不是吵着他了,作势又想打他的宝贝曾孙。

    他气怒上头,气得不由站了起来,指着他这愚钝的孙子破口大骂,蠢货,愚不可及,简直是让明珠蒙尘。

    幸亏他发现了,否则范家的希望指不定怎么被这蠢材糟蹋。

    没想到弥留之际,发现他的儿孙里头,竟然还有个宝啊!

    他不由心里快慰,幸亏来得及,否则真是死不瞑目,到黄泉路上都不安心。

    可看着这一屋子,他又反应过来,不由心头苍凉,除了他最小的曾孙外,一个个都是庸才,他不放心了,这样的明珠没得让这帮庸才给埋没了。

    这么一想,他感到浑身都有劲儿了起来,已许久没甚食欲的他,顿感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要了一碗粥,将其他碍眼的子孙赶走,只留下他的宝贝曾孙,他已下决定,往后他要亲自教导。

    皇恩浩荡,万岁爷听闻他垂危,给了他莫大的殊荣,竟亲自赶来看他时候,却正瞧见他在喝粥,这样尴尬的细节暂且按下不表。

    他为何这么想要这个门生,就因他放心不下他最小的曾孙啊。

    雄鹰幼小之时尚需庇护,苍天大树稚嫩之时尚需阳光雨露,再有天赋之人都需有人庇护加以细心引导,他年纪这么大了,不知哪天便撒手而去,他的曾孙才十来岁,太过稚嫩,他实在放心不下。

    他看中这跛足考生的,不止是此子展示出的惊人天赋,还因此子行文间自有一股正气所在,同时却无半分迂腐顽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若是可以,他收了这门生,尽己所能去教导,助这考生长成,也期望此子能感念他的教导,在他去了之后庇护他范家一二,最好能收他的曾孙做学生,那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他曾孙往下再撑两代,他便心满意足了,后面还会不会出有出息的子孙,就留给他的宝贝曾孙去忧虑吧,他对得起祖宗了。

    在方才知晓此子有孝心,行事坦荡光明,毫无畏惧直言去国子监应考之后,他更欣赏了,将此人纳入门下的决心不由更强烈了。

    不成,他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丰连年得逞!

    无知竖子,以为这般就能让他打退堂鼓,真是小瞧他了!

    礼部尚书这么般想着,浑浊的老眼泛着精光,撸着胡须微微一笑,跟他斗,哼,还嫩了点……

    莲沐苏可不知道有两个大臣都在打他的主意,甚至为他吵翻了天。

    他此时正等着贾监丞平复下来,他写完两幅字后,贾监丞似是领悟到了他的用意,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楚,癫狂了许久。

    国子监的学生的确十分好学,自贾监丞陷入发痴状态没空管他们后,他们便将目光转移上了他,纷纷抢着来询问他习字技巧。

    他一一作答,习字没有捷径可言,刻苦练习才是道理,不过他倒是可以教他们如何更好的练习。

    这是他在流放时候领悟的一些法子。

    等贾监丞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悟过来时,就见到那个年轻人坐着,身边围了一圈国子监的小子,正说到科举的事,一个个眼神热切,听得极为认真专注,活脱脱一副师生融洽的模样,而他孤独的在另一边。

    他觉得这幅场景一点问题都没有,本该如此,因他眼神中不由也带上了热切。

    方才这年轻人是有意要点他一点的,他领悟到了其中深意,心境豁然开朗,把阻碍自己许久的心魔给破了,假以时日,他的字定能更上一层楼。

    这年轻人一共写了两幅字,用的都是鹤公的字体,像鹤公,也不像鹤公。

    第一幅是完全仿照鹤公所写,刻画地入木三分,若非他亲眼所见,他真便以为是鹤公所写,的确比他的好太多了,他写的形似神不似,而这年轻人所写的几乎形神兼备。

    这第二幅字,依旧用鹤公的字体,字形相似,却别有风骨,一眼瞧去便能瞧出不同,另有一番自己独特的神韵,绝非他那般照猫画虎。

    他立时便明白了其中深意,仿照前人大家的字去练,练的应当是形,而神韵风骨却应当是自己赋予的。

    他这些年,在书法上愈加偏执,执着于像,想从中领会更深一层,却走入了死胡同,连带自己的字都受了很大影响。

    越不得其法他越是要练,心有不甘日渐成魔,却忘了书法写意的初衷,字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停滞不前,还隐约四不像起来,若是再久一些,或许他连自己的风格都迷失了。

    今日这年轻人定是看出了这一点,用两幅字来点醒他,否则他还在困局之中。

    莲沐苏又说完一题的见解,不经意见看贾监丞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站起来问道:“先生可好了?”

    贾监丞不答反问:“你为何要帮我?”

    周遭的学生不明所以,有聪慧一些的学生倒是明白了什么。

    莲沐苏不由有些赧然,坦言道:“先生实在太凶,学生不过是想引得先生注意,让先生对学生好一些罢了。”

    贾监丞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好小子,这是不肯邀功啊,还敢当面揶揄说他凶,还真是对他胃口!

    屋里的国子监学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连兄这人,瞎说什么大实话,不止学问了得,还很有趣啊,只是贾监丞笑比不笑要更吓人!

    学生纷纷不看贾监丞,朝着别处笑去,就怕看着贾监丞被吓得笑不出来。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惹得屋外的一树麻雀四下飞散。

    一个儒雅的老者在外头静静听了一会儿墙脚,此时嘴角含笑,抬步踏入其中。

    有眼尖的学生笑着笑着,一回神瞧见了个人,惊声道:“秦先生!”

    第449章

    必成大器

    吏部尚书到的时候,在门外被拦了一道,国子监管理森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是特意换下了官服才过来的,没人认得出他,不过幸好今日乃国子监休沐日,他报了自家侄儿的大名才得已进来。

    一路走入国子监内,里头空荡荡的,走了许久都没见什么人影,他原以为是因休沐,学子们都归家或者出去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形色匆匆的学子,连忙抓住问连慕在哪,那学子一听,也是找连慕的,赶忙拽着他便小跑起来,边跑边说要来不及了,讲堂都开许久了,又悔恨自己刚得到消息,来得太迟了。

    吏部尚书丰连年虽不明所以,但直觉上跟着跑能找着连慕。

    只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今日跟那老东西比了一场,没想到来到国子监还要跑,可费了老命了。

    跑着跑着,他真不行了,不由得扶墙喊那学子慢点。

    那学子只好停下来,神色焦急,看他累成狗的模样,又不好催促。

    他见状,喘着气跟那学子说,给他指指人在哪便行,他来过国子监,自己去寻就好。

    那学子听了,跟他说连兄和秦先生正在崇文坛论道,又仔细描绘了一番在哪,确定他能找着后,告罪一声,撒丫子就跑,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崇文坛原先叫崇文阁,改建后改了名叫崇文坛,乃国子监公开讲学之处,礼部尚书那老东西就去讲过学,屋顶为圆形,由十六根大柱子撑起,四周无墙,最中央有个四方高出地面一截的台子,暗含天圆地方之意,讲学的人便在台上讲。

    吏部尚书心下十分奇怪,连慕初到国子监,人生地不熟的,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洗清,怎么跟秦祭酒扯上干系?

    再者秦祭酒可是大儒啊,连慕不过是个太原府的解元罢了,怎谈得上论道,又论的什么道。

    实在想不明白,罢了,等去到就能见了。

    他不再想,继续朝崇文坛走去,边走边感慨万岁爷可真舍得花银子,国子监原本多小,如今又被扩得多大,连骑射这样的课都能在里头上,而爷自己的宫殿都是缝缝补补将就用,却舍得花钱在这里,待这帮学子实在太好了。

    走着走着,崇文坛终于近在眼前,只是眼前这一幕令他有些发愣,合着国子监的学生,全在这里了,难怪路上瞧不到什么人!

    里头满满当当,外头熙熙攘攘,带他来的那学子也在,所有学子全都安静的听着,里头有两个声音传出,其中一个他认得,是秦祭酒的。

    而另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莫非是太原府考生——连慕的?

    丰连年不由自主靠近,走到带他来的那学子身边,朝中央的台子看去,台子中央一左一右坐了两人。

    台子左侧坐的是秦祭酒,正说着些什么,一副酣畅淋漓的模样。

    他目光落到秦祭酒的对面,那里坐了一个身着儒杉的书生,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一副好相貌,通身气质淡雅从容,无丝毫局促不安,正含笑听秦祭酒的话语,在秦祭酒身旁周身的光芒竟没有被压制,仿佛就该如此一般。

    台上与秦祭酒论道的人,的确是连慕。

    事情说来话长,他与贾监丞谈笑之际,进来了一名老者,正是国子监的祭酒秦先生。

    那时的贾监丞没了先前的防备不说,眼神里还藏了一丝热切,对他亲近了不少,将他当场引荐给秦先生。

    秦先生对他十分感兴趣,见他对书法有些研究,便与他攀谈起来,攀谈着攀谈着便聊到了旁的,逐渐谈到了中庸之道。

    正好他也有些体会与见解,两人便开始就着中庸之道谈了起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两人越谈越投机,身边围拢的人也越来越多,有几个窗外的学子不小心将窗扇给掰断了,他们才惊醒,竟然谈了许久。

    秦先生谈得畅快,说此处狭窄,不若换一个地方,让学生都来听听,不知他是否愿意。

    他答思如流水,流动可活,固步则死,故而他非但不会不愿,反而乐意至极。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与秦先生两人在这一处开阔讲坛里谈到现在,下头是国子监的学生。

    得益于先头的流放经历与多次身处险境的遭遇,他能心分二用留意周遭的环境。

    谈着之时,能觉察有道目光与其他国子监学生的十分不同,他淡淡了瞥去一眼,看到最后的人群中站了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气质很是特别,此时正在打量他,目光却是没有恶意的。

    他对着老者微微点头,算是见过,便侧过头专心听秦先生所说。

    丰连年心头微震,好敏锐的年轻人,目光温和有礼。

    难不成这就是让太原府的考生闹翻了天的连慕?

    是那个考了解元的连慕?

    不是说跛足了,怎么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不禁喃喃自语问出声:“他真的跛足?”

    像在问别人,也像在问自己。

    旁边听得入神的学子被打搅,不满地对他嘘了一声,又扭头全神贯注去听。

    他反应过来,没再出声,而是静下心来去听,听着听着,心中的惊异不减反增,能与秦祭酒论中庸之道的人,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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