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待扶起人,将人迎进门,边走边问道:“令堂身子如何?”“多谢关心,家母身子好了许多,昨日问起某在国子监情形,感激众人照顾,又责怪某不知礼数,特命某来谢罪。”
两人寒暄着走进屋内。
范公端坐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见两人寒暄地热火朝天,无人理会他,不由清了清嗓子。
两人齐齐看去。
莲沐苏目光一闪,笑意渐浓。
他猜也是,这位老人家除了评卷那几日,前头几乎日日都来,现下结果已出,今日又怎会不来?
来国子监寻人,定能寻到。
秦祭酒听到范公提醒,心里哭笑不得,老人精与老小孩,仅一线之间。
他装作疏忽了的样子,引着莲沐苏,对范公道:“范公,这便是连慕,《公论》一卷,正是由他所写。”
说完,又对着莲沐苏道:“连小友,快来拜见范公。”
并不深入介绍范公是何人,只是仅态度便表明范公德高望重,非寻常老人精。
莲沐苏望向范公,眼含尊敬,顺水推舟行了个标准的学生礼,道:“学生,拜过范公。”
范公听人拜见,心底满意地不得了,虽说莲沐苏的“学生”自称,与秦祭酒无异,但还是让他受用舞弊。
心底想法面上不显,他抬起眼皮望向莲沐苏,面色淡淡道:“你便是连慕?起来吧,那《公论》的卷子,确还不错,老朽有几分印象。”
话说得慢条斯理,似第一次见一般,言语之中也是可有可无的不甚在意。
秦祭酒感到好笑,心说范公装得实在是像,端着个架子,与前头急吼吼找人的那老头,完全不似一人。
“正是学生。”莲沐苏起身,微微低头,尊敬道:“能见范公,学生三生有幸。只是学生似在哪见过范公,见范公十分面善。”
见面寒暄两句,不多说废话,直接起话头,引入见过之事。
范公心照不宣,打起太极来,诧异道:“竟有此事?老朽年纪大了,记不清了,眼花耳背的,前头丢了几本书,也不知丢哪了,老糊涂咯,罢了,若被敏而好学之人捡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秦祭酒在一旁看这一老一小,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想连小友能与范公装上了糊涂,还有这方面的才学,真是刮目相看。
两个人,一个是礼部的阅卷官,一个是涉及重考的考生,虽重考结果已出,身份多少还有些忌讳,范公故意掉落孤本的事,是万万不能明说的,便是说了,范公也不会认。
第682章
下套
而莲沐苏,自然不是那得了好处还卖乖之人,故而他主动引出此事,让范公心里高兴得很,心道果然没错看人,是个有良心的。
“这?!”莲沐苏也装作惊奇的样子:“说来是巧,前些日子学生恰好拾得几本书,本本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的绝世孤本,那落书的老先生倒是远远碰见过,如范公一般须发全白似个仙翁,只是未等近前人已远去,看不清真容,未能将书归还,唉……”
他叹息一句,仿佛十分可惜未找到其人。
看回范公,他眼神流露出惊疑不定来,猜测道:“学生捡了书,而范公不慎落了书,莫非世间真有如此凑巧之事,范公便是那丢书的老人家?”
他转头道:“五生,你将那几本书拿出,给范公一认。”
说着招手让五生奉上那几本孤本,连同那本注释。
范公先是怡然自得的模样,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一怔,这架势怎么……
他收起心中疑惑,只看了一眼书,却是未接,不动声色移开目光,道:“嗯,是老朽落的。”
莲沐苏大喜:“实在太好了,学生一心想物归原主……”
范公听着话走向不对,立即抬起一手直接打断,另一手小幅度撸着胡须,漫不经心接着道:“如老朽先头所言,既被你捡了去,便是与它们有缘,那便赠予你吧。”
反正他不会收回了,收了书,门生就没了,当他好糊弄呢?
秦祭酒看了几眼那书名,眼都热了,没想到范公如此大方,几本绝世孤本,说赠就赠。
莲沐苏顿了顿,他话未说完,看样子这书是捡了就不好还啊?
早前他已有猜测,后来有一回,还专门与梁起一唱一和对范公做了试探,今日是彻底证实心中猜想,没想到老人家的决心还如此大。
只是可惜……
他暗叹一声,收起原先的表情,开始郑重其色,道孤本如此珍贵,无功不受禄,不可收,收了心有不安,云云,总之坚决推却,说得十分真挚。
对范公,却是没用,他轻飘飘一句话“几本孤本不值当什么,老朽那有的是,年轻人要多长些见识才是”,就把话给挡了回来。
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还嫌莲沐苏几本孤本就当宝,没见识。
看得秦祭酒十分无言。
莲沐苏瞧清了形势,这几本书他今日是不收也得收了,心想,也罢,先暂且保管吧,只是范公所求,恐怕是不能。
只是还不待他说话,范公这老人精就看出了什么。
他先是看了秦祭酒一眼,接着仿佛遇上了烦心事一般,长叹一口气,道:“老朽那书是不少,只是非一般人可读,那些不肖子孙大多是愚笨之人,得一个曾孙还算有几分聪慧,年纪却太小读不懂,放着蛀虫,鼠蚁又多,凭白糟蹋了这些孤本。”
说完不断叹气摇头。
接收到范公目光,秦祭酒认命地开始附和:“孤本晦涩难懂,百中有二人能读懂个三四成,便算不错,人才难得啊。”
既然觉得糟蹋,他去借怎不肯?
这老人精,为了下套,出这么大的血本,唉,连小友自求多福吧。
范公精芒一闪,转头多了几分亲切,问莲沐苏:“这几本书你读得如何,读懂了几成?”
莲沐苏直觉不对,两人的反应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之感,尤其是范公这一问。
不待细想,他坦诚作答,有那本注释在,读着还算通畅,读懂几成却是算不出,千人读有千人的领悟,他不知自己读出的奥妙,与作书者是否苟同。
待说完,他拱手一拜,坦言道定力不足,阅了这几本书,请恕他不问自阅之过,最后双手奉上自己精心整理的读书札记,以作歉意。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等见人了就奉上,作他读了人几本书的歉意,尽管分量没孤本那么重,里头却是他的心血,剩余的以后再还。
那几本书,本来就是范公特意让人读的,要是自以为高风亮节不去读,范公还会将人看低,讽人迂腐,愚不可及,不知变通,收门生的念头兴许都要淡去。
他不缺死板的门生。
此时,范公接过札记,翻了翻,看得满目精光,赞赏不已,忍不住笑容满面,不住点头。
“好,很好,读得好”之言频频出口,不吝赞叹。
他满面笑容,心道自己承认的,这下没跑了,稳了!
粗粗翻了一遍,将札记一合,范公满面春风,撸着胡子,眼神热切地看向莲沐苏,似等着什么。
从始至终,他撸胡子那手都未曾放下,显得姿势稍怪。
那股怪异之感又来了,甚至更盛!
莲沐苏不明何意,按说他赔礼致歉,接不接受都有句话回,可范公怎么是这副表情?让他无从下手。
他不由看向秦祭酒,却见秦祭酒眼观鼻鼻观心,不忍看他。
他目光重新落回范公身上,刹那间瞳孔放大,明白了什么。
着道了!
范公掉落的孤本,非一般人可读,这非一般人能读并非是指不是一般人能读得懂的一般,而是指非一般人有资格去读之意。
有资格的人,范公先头说了,一类是范家子孙,另一类,不言而喻,便是范公的门生!
难怪问的不是他有没有读,而是问读不读得懂,直接做实了他已读的名头,这样便跑不了了。
想通后,他直接笑了起来,十分无奈,千算万算,以为范公只留了那半本注释做诱饵,他不心动便是了,却算不到范公还留了这一手,从一开始便着了道!
虽说有些强买强卖的耍赖之意,但一码归一码,自己的确读了老人家的孤本……
见他明白了,范公老怀欣慰,心想自己的门生就是聪慧啊,这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怪他出此下策,实在是看苗头不对,知人没拜师的念头,留的那半本注释的目的是落空了,只能不要脸皮,行非常手段了。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更无需挑得太明。
第683章
今日莲家人很忙
三人都心照不宣,互相看看,彼此笑了起来,先头互相试探和下套的氛围一扫而空,变得十分欢愉。
秦祭酒笑说了几句,拍了拍莲沐苏的肩膀,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认了吧。
范公满脸笑容,又含自得之色,撸着他一把参差不齐的胡子,笑而不语。
莲沐苏也笑,暗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范公算啊,当初拿到孤本时,已经落了下乘了,罢了,只是有些事需先说。
他跟范公两人,之前尽管没有就近接触,甚至连话都不曾说一句,但就是有种亲切之感,兴许先头掉落孤本的举止,让两人距离无形中拉近。
待笑过后,莲沐苏对着范公郑重作揖,说若不嫌学生愚笨,学生愿拜入范公门下,只是拜之前,有迷津还望范公指点一二。
范公坐正身子,心里激动得紧,他做这么多,不就等着此刻吗?
这可是他的门生对他的考验了,有才之人都自有脾气,想当人的恩师,必须得拿真本事出来,该当的!
他当即应允。
莲沐苏又与秦祭酒告罪,望私下与范公相谈。
秦祭酒调侃两人还未行拜师礼,已是师生亲,摇着头带着其余人退出了房中。
待只剩两人时,莲沐苏将此行真正的来意,从侧面相问,又自道身上有事未了,现下无法拜师,还请宽恕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后会给范公一个满意的交代。
范公微微惊讶,肃着脸,沉思良久,前一问隐晦地点了几句,后几个月之事,终应允。
两人一来一往,谈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等出来时,两人神色都轻松了许多,不过范公心中终究还藏了一个谜团,几月后兴许能揭分晓。
莲沐苏这头的进展,一切顺利,他已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莲秉成和莲长和这哥俩,就不太顺利了。
两人原本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地互相吹嘘,待回到了莲秉成的住处,又与林月娟见过礼,此时一切都还正常,高兴中带着欢乐,欢乐中带着激动,激动中又带着期待,莲长和面上的笑就没停过,总之气氛十分好。
直到莲秉成带着兴奋的莲长和去找人时,美好的气氛戛然而止。
宅中传来一声怒吼:“那死胖子,哪去了?!”
得知噩耗的两人,在风中凌乱了半日。
一个面带尴尬,焦急地背着手,转来转去,嘴里自言自语,就不信邪,要找到那胡胖子为止。
另一个脸带质疑,原先也跟着转来转去,后没结果,蹲在廊上一言不发,满脸失望。
林月娟不知如何是好,这两人在此事上,性子是一致地着急,一刻都不想等,故而备受打击。
直到苏然带着莲万真办完了事,上门时,才将两人从魔障中解救出来。
这一日,莲家所有人都没闲着。
包括在内卫司照顾马叔的莲宝,在莲沐苏确认了自家小妹的前一刻,他便依靠他多日在内卫司混熟的本事,先一步确认了此事。
用了这么多日子才确认自家小妹无事,这是他所没想到的。
说来内卫司的人,没一个简单的,性格和擅长的手段各异,因一些事,渐渐待他都笑脸相迎。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个个十分警惕,防备心强,嘴巴比蚌壳还严实,一涉及关键问题,便岔开不谈,十分谨慎,在此情况下,想打探宫中的情形,尤其是他小妹的情形,难如登天。
还是凭着他敏锐直觉,从中迂回,听到了人无意中泄露了字字片语,加以分析推测,才得出的结论。
小妹无碍,如今住在的是后宫西侧,那处围得铁桶一般,与众多妃嫔住的距离甚远,很安全。
他终于能安心了。
马叔伤势渐好,郭家倒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
不过还有一个淡淡的担忧梗在他心头,刘显章与他的女儿都是疯狗,如今内卫司祖师爷不在,后宫之事陈卫他们恐怕不够格插手,万一那两条疯狗对他小妹下手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他小妹被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条疯狗病得自顾不暇,且想害也无从下手,遂安心了许多。
这忙着的人,自然也包括莲宝心中念叨的莲花。
这一日,她挺着个肚子,叉着腰,在库房里翻找可用之物,在偏殿中摸着下巴琢磨,又涂涂画画,想等搬了后,怎么给齐嬷嬷把偏殿布置得舒舒服服的。
不错,她明日要迁殿啦,修缮多日的主殿,完工啦,等布置好,挡在偏殿和主殿中间的围挡一拆,就可以迁入苍澜院主殿了。
明日是个黄道吉日,万岁爷说的,适合迁殿,而后日,则是万岁爷的生辰,双喜临门,故而她忙得很。
当然,这些事是不需要她特别操心的,齐嬷嬷早早便去主殿那边坐镇了,按着万岁爷规划的布置,好多事呢,特地吩咐她乖乖待着。
她听说主殿万岁爷弄得可好了,很宽敞,什么都有,单是书房就很宽敞,里头一套万岁爷办公事的大桌案和一套她坐着习字小书桌,此外还有书架子啦,躺着歇息的的小塌啦。
除了书房,还有卧房、饭厅兼见客室、单独给肚子里的娃娃备的屋子,连小茶室、花房、娃娃乳母住的地儿都有,设在耳房里。
尤其是这个花房,一方辟出给齐嬷嬷养养花,一方辟出给她鼓捣点什么时候用。
她以前也去主殿里逛过的,十分宽敞,与她见过宫中的其他殿格局很不相同,像是另外设计的一般,并不遵从宫里统一的各种制式,格局仿佛怎么享受怎么来。
但那会儿破破烂烂的,杂草甚多,看不出什么来,反而觉得这么大的格局,若是要打扫,可得累死咯,于是去个几趟便不去了。
现下也不知变得如何了?听万岁爷说得,她心里痒痒的,很是期待,但现下去不了……
在那盅参汤来之前,她带着人伸长脖子望着主殿那边,望了好几趟了,也瞧不出个名堂来,只好耐着性子等。
第684章
天未亮鸡未叫,各方已开忙
可是她闲呀,闲得浑身发痒,定要做点什么才行,最后齐嬷嬷也就默许了,让她自己瞎折腾,但主殿是一定不让去的,那边人多杂得很,不放心。
莲花乖乖听话,有事做后,她也就不惦记着主殿那边了。
“冬日到了,奶奶会冷,得多放几盆炭火,可是炭烧多了很危险呢?嗯……是个问题,得想想法子。”
“这毯子不可,易着火,得换了才成。”
“这帐子不是奶奶喜欢的颜色,换个新鲜点的,奶奶瞧着也高兴。”
“等我的梳妆台、爷的桌子腾出来,换上奶奶的梳妆台,还空许多呢,这块便摆一套桌椅吧,将茶水放上头,这样奶奶半夜口渴,也不用走太远了。”
“小厅改改,最里头挨着墙的,改做个榻子,胖丫守夜睡觉也有地儿,不知胖丫打不打呼?嗯,打么,哎呀,那得让炭头给瞧瞧呀。”
“咦,这炭炉子可以改成冒烟的口子穿到外头去呀,上头打成平的,用来温水,放个架子隔开,这样不会烫着奶奶,这么一改,烟儿又不会冒进来,就没危险啦,还能温水喝,好主意呀。小吉子,我画个图,你交予…哦,你瞧不懂,倒是忘了,你听着,是这么来……”
“还有盥洗室,这里头得好好改改,这样冬日奶奶也可沐浴,不会冷呢……”
“嗯,很好,还有这处、那处……”
经过她走了一圈下来,发觉需要改的东西还真不少,有小林子在,也不怕忘。
唯一担心的是,这么多要改的,不知明日能不能改好。
她仔细想了想,先将现成的东西改好,需要重新做的炭炉子等做好再讲,现下天也没到最冷时候,还可以凑合凑合,这么一想,便想通了。
她前脚搬出,后脚就让齐嬷嬷搬进来,两边都住新鲜的,好极了。
这一日,她将自己人跟星辰殿的小太监,指挥得团团转,干得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
这天夜里,她睡得格外的香,窝皇帝怀里,带着笑砸巴着嘴,梦中似乎想到了好主意,又嘟囔着要记下来,惹得皇帝心都化了。
这一夜,对一般人来说,与寻常无异,看着似很平静。
但对刑部来说,便十分不同寻常。
刑部大牢彻夜灯火通明,刑部尚书亲自坐镇,一夜不眠,将人一茬茬派出去,来回抓人。
内卫司送来了许多确凿的证据,而赵忠也攀咬出了许多人,同时关押在赵忠附近的人,听了他对薛平的声声指控,也出现了松动,开始疑神疑鬼,都想先下手为强。
刑部这一夜可谓收获颇丰,抓捕、审问、抓捕循环往复,人牵案,案牵案,一案变了多案,有些牵出来的事,触目惊心,令人发指,连刑部尚书这个老手,听了都止不住愤怒。
这一夜京中并不平静,有些身在局中之人,却并不知道。
次日,天未亮,鸡未叫,各方就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