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他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仿佛咬的是他姑父的血肉,嘴里嚼着,越嚼越用力。实在控制不住,他猛然爆发,狠狠地将手里的包子砸出去,瞪着血红眼珠,狰狞大笑:“哈哈哈,姑父真是好手段啊,将狼子野心瞒得如此紧,瞒过了世人,连当今天子都瞒过去了,真是好手段啊,哈哈哈哈……”
他只觉心中有一股嗜血的暴戾之气,无处发泄,将身边能砸出的东西全部砸出,因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也不知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那股暴戾。
笑着笑着,他笑容一收,浮出一副吃人的嗜血模样,恶狠狠道:“就他这般的也配称忠义?若是当今天子知他做的那些好事,恐怕九族屠尽都不够。薛平,老匹夫,竟有如此能耐,却不肯帮我,若我有事,也决不让他好过!”
不怪他恨毒了薛平,不盼薛家好。
实在是这些年他替薛平做了这么多事,郭家赚的银子大半都进了薛平的口袋,可薛平却在郭家出事之后,非但没有想法子救郭家,反而想第一时间杀他灭口,这如何让他不恨?
比起逃走的余孽,他更恨他这个姑父。
若不是那事轻易不可抖出,一抖出他同整个郭家,必定为薛平陪葬,他定要让薛平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郭能这番反应,一旁的郭顺早有预料,他在旁边一动不动,任由郭能发泄也不去劝。
终于,等郭能发泄够了,他停下来,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
不少伤口已经撕裂,重新渗出血迹。
郭顺默默地将药拿出,重新给他包装一遍,冷静地道:“少爷,后日便是万寿日,各处俱是庆仪,是一年中人最多最杂之日,趁着人多,我有一计……”
第679章
离京之策
郭顺低声向郭能说出他的逃出京中,摆脱局面的计策。
他这两日做好安排,将假消息透露给薛平,雇两个人装扮成他们的模样,从南门走,假意让薛平在万寿节当日,护着那两人从南城门出去,转移黑衣人的注意力,他们则趁机从北城门混出去。
整个计划可概括为声东击西,具体细节他会一一安排好,做到逼真,瞒过薛平和那些黑衣人。
郭能“嗯”了声,没什么意见,郭顺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办事历来让人放心。
待在这个猪狗不如的鬼地方,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有宫中那余孽在,郭家完了,没希望了,看看如今的情形,郭家被随便一个由头,且案子还没结便被抄了,由此可见那余孽的能耐。
现下郭家在京中的宅子、产业,但凡是郭家名下的,都被抄了个干干净净,而薛平又不可信,在京中,已无他的立足之地,只有离开才能博取生路。
他不是无知贱民,这又不是先帝时期,从未痴心妄想薛平能救出郭家,写那封信,不过是狮子大开口,教他的姑父做人罢了。
待到薛平无能为力时候,他再退而求其次,让薛平给他一个人脱罪,把他身上的罪名通通推给他的那些兄弟,这样,薛平才推脱不了,为他更尽心尽力。
这便是人心,是生意场上的一种计策,先与对方提一个不可接受的条件,待降低条件时,对方便像占了便宜一般接受。
至于他的兄弟和亲身父亲,总要有人将罪顶去的,父亲帮儿子,兄弟帮兄弟,天经地义。
写那封信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让薛平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对他下手。
至于那份名单,这些年他谨记祖父之言,早留了一手。
等他逃出京城后,便换个早已准备好的身份,将母亲和妻儿接过来,找一处离京远远的地方等着。
还是他祖父高瞻远瞩,道依附薛平不过与虎谋皮,迟早要出事,临终前让他做了筹谋,他依言备了后路。
这些年他将郭家大部分的银子,转出了京中藏了起来,只等去取,不怕过不好。
总之出了京城,他进可攻,退可守,远远等着薛平给他脱罪,待没有危险,再出来筹谋其余,不会像现下这么被动。
想到这里,他阴鸷地说:“这两日,看看薛平那老匹夫有无动静,若无,本少爷便是要走,也要给他送份大礼!”
给薛平点颜色瞧瞧,否则不把他放在眼里!
郭顺略一点头,同意此话。
若薛平没有动静,便代表不信他们的话,亦或者看轻他们,到时候黑衣人与薛平派出的人,两面夹击,局面对他们大大不利。
故而定要来点真的,才能震慑薛平,让人轻易不敢妄动,最起码不敢太明目张胆,这样他们就有了喘息之机。
等商议好,郭能重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留给他的时辰不多了,从这一刻开始,他需尽量养好伤势,保存体力,以便后日逃出生天。
郭顺则出去布置后日之事。
郭能与薛平,两边心怀鬼胎,都在算计对方。
……
国子监内。
有一须发全白的老头儿,对着秦祭酒吹胡子瞪眼睛,声如洪钟地撒泼讨债道:“老朽的门生哪去了?你们快快还来!不将人找出来,老朽便在此处不走了!”
说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胡子一抖一抖的,显而易见是气狠了,不过不知为何,有撮胡子参差不齐,像被扯断的一般,显得十分怪异。
这老头儿,正是礼部尚书——范公!
秦祭酒又头疼又无奈,也是他们的疏忽,竟然都忘记问连慕家住何处,等外头有人送帖想邀人一叙,他们才面面相觑,不知连慕住在哪里。
他道:“范公莫急,连小友不过归家罢了,迟早还会出现的,学生向您保证,等找着他,学生会留住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您府上告知您。”
范公怒气冲冲:“迟早是何时?莫说老朽不讲理,你给我个日子,两日可行?若是不行,三日可够?”
秦祭酒哭笑不得,这他哪说得准啊,只得苦口婆心:“两三日太短,连小友离去前,道家中母亲大病初愈不久,未在跟前尽孝道,实在不孝,才急着归家侍奉母亲,恐一时半会儿……”
听到这些,范公撸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赏,十分满意。
这才配做他的门生啊,宠辱不惊,淡泊名利。
要知道那篇《公论》在仕林文人之中,引发了极大的轰动,不少人都想结交连慕,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富贾大亨,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学子大儒,现下还有不少在国子监外,真是络绎不绝。
这也是范公如此着急,端坐不住要来找人的原因。
他怕人被眼前的诱惑迷了心智,等不及想来点个几句,当然,也怕这好好的门生,被别人抢了去。
不过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他的门生压根没有结交这些人的心思,而是前一日出榜,后一日便回家尽孝去了。
很好,深得他心。
以前,他想收连慕做门生有很大的私心在,爱才心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想为范家,为他的曾孙着想。
可如今,连慕的才华比他想象中更甚,还有一颗为天下黎明百姓的心,让他爱才如渴,如发现了明珠一般,真真正正想将人收入门下好好教导,扶人走上名臣之路,为黎民百姓谋福祉。
“范公,您看,若不然您先……”秦祭酒看人听进去了,想得出神,不由趁热打铁,想把人请走。
范公登时收起面上的笑,转头怒气冲冲打断道:“看什么看,那便是不行了?”
他实在是气啊,他不过耽搁了一日,国子监这么多人,个个年纪轻轻的,从十来岁到几十岁的人都有,脑子竟都不好使,他的门生归家前,就没一人想起来问家住何方,实在太不中用了。
一个二个就罢了,国子监央央学子先生,连带秦祭酒在内,没一个带脑子的,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
第680章
文人打架,抓头揪须
范公怒火一起,又开始训起来,从此事训起,以小见大,将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带进去,训斥秦祭酒就是这般教学生的,教得学生个个都不着调,还天下这天下第一学府,小事都如此疏忽,今后如何为万岁爷、为朝廷、为黎民百姓效力?
实在痛心疾首!
秦祭酒摸摸鼻子,只能闷头听训,不敢辩驳。
堂堂一个大儒,国子监的祭酒,在范公面前,如个新入学子一般,被训得一声不吭。
好半晌,范公训了一通后,感觉通体舒泰,心中那口气是出够了。
他撸着胡须,气定神闲地坐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又愁上了。
如今上哪找他的门生去啊?
他的门生可不好找啊,有前例可循,在考中太原府解元当日,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地都没人找得到,才引发了这场猜忌舞弊的风波,最后靠贴官府告示才把人召出来。
现下,总不能再官府贴告示寻人吧?
若现下寻不到,等明年会试再出现,黄花菜都凉了!
范公在一旁长吁短叹,感叹他这把老骨头,都七老八十了,不知还等不等得到,有喝拜师茶的那么一天。
秦祭酒舒了一口气,听到此言,心中腹诽范公训人龙精虎猛,打架一马当先,照这势头,活到两百岁都没问题。
说到打架,想起那日,秦祭酒心有余悸,文人打架,抓头揪须,斯文扫地,形容狼狈啊。
事情要从那日说起,万岁爷将连慕重考卷子下发后,原先挨个打招呼让评卷官严审的范公,看得狂喜,说这篇文章比历届状元的文章,水平高出不知多少,提议甲等已不足评这篇文章,定要优甲等,意是比甲等还更上一层之意。
不仅如此,还要把原卷子收录在京中贡院,待明年会试后,与状元的文章一道刻碑,以供后人瞻仰。
这两条都破了例,自本朝起始到如今,从未有过优甲等这样的卷评。
而且,除了状元外,更没有将他人文章破格收入贡院的先例,便是许多大儒名士的名篇,也不得而入,不是状元的应试文章,不可入贡院,这是规矩,是几百年摸索出来,为了杜绝有人钻空子而流传下来的规矩。
入贡院,即意味着代代相传;代代相传,即意味着千古流芳。
以前的朝代,那些被选入贡院的文章刻成的碑文,经历岁月、经历战乱,又经历改朝换代,现如今还有许多在各贡院里收藏,流传至今。
这两条都打破了常规,尤其第二条,不得了啊。
于是一人说没有前例可循,恐怕不妥。
范公驳,这文章是不是比以前的状元文章要优?立意格局,都不在一个层次,这么处理已经很委屈了。
另一人提出强烈质疑,说这坏了规矩开了先河,恐怕往后都有人效仿,十分不妥。
若这么破例,他们就是罪人,往后都没资格办科举,没资格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了,枉为人臣。
范公当即反驳,连慕乃当届科举考生,刚考了太原府乡试,为了科举之公,毅然决然赴试重考,是为了此次科举,哪坏规矩了?
要这么论,岂不是说坏规矩的是万岁爷,毕竟史上没这么重考的。
而且这先河也不是这么好开的,前无古人,后面有没有来者还说不上,毕竟不是谁都有这样重考的资格,并且还全票甲等以上通过,谁能效仿!
这样的好文章,若不放在贡院,才是有辱科举,对读书人不公!
提出质疑的是那个礼部皇族宗亲出身的老头,性子本就顽固,被批驳得面红耳赤,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道不许,就是不同意。
范公问为何不许,怎不同意,还有什么缘由。
那顽固老头,来来回回说不是这么论的,这就是坏规矩,总之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干。
就这两个问题,来来回回吵,反复地吵。
评卷结果一日不出,他们就得待在衙门里头,直到评出结果上奏。
这两个老头反反复复地吵,其余四人劝也劝不听,只能陪着一起,吃喝拉撒都在礼部衙门过,累了就歇在衙门里,精神了就听他们吵,生生折腾了几日,把所有人折腾得够呛。
秦祭酒回来时候,形容十分邋遢,就是这个原因。
眼看拖了几日没有结果,范公气急了,那老头也气极了,说话火气越来越大,两个老头当下扭打成一团,一个揪头发,一个揪胡子,其余四个人拉都拉不开。
最后,以顽固老头负伤而终,这老头儿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范公,被抬出衙门时候,实在气不过,当下让人抬去见皇帝评理。
皇帝听了来龙去脉,各打一大板,发回口谕,只评甲等,没有优甲等之说,文章准入贡院,一锤定音。
当时,围观的朝臣还以为吵的是让不让连慕过,没想到竟是连慕的文章太优异,导致两个老头打了起来。
至此,连慕在朝臣之中也名声大噪起来,不怪薛平也想结交,实在是名气太大了。
所以此刻听到范公说自己七老八十,怕熬不住,秦祭酒再好涵养,也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就范公这样的能把所有人熬走,他还生龙活虎的呢。
没得法子,范公找人找不到,赖着不走,秦祭酒也只能捏着鼻子陪着,说什么听什么。
终于,范公出够气了,牢骚发够了,茶水也喝够了,觉得再待下去也没啥意思,起身准备告辞。
秦祭酒暗藏喜意,起身比着请的手势,道:“范公走好,得空再来。”
范公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老朽门生还未找到,当然得再来,三日后,老朽再来一趟,若还未找到……”
他哼了一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秦祭酒好脾气地笑笑,道:“学生怎敢劳您大驾?还是由学生找您,等连小友有了消息,学生定让人第一时间通知您,如何?”
范公不置可否,撸着他那撮参差不齐的胡子,慢悠悠往外走。
第681章
解元公来访
就在这时,有书童匆匆而来,刚走进门,看到范公,愣了一下,低头避让到一旁。
待范公走过去,那书童才对里面的秦祭酒道:“秦先生,解元公来访。”
刚说完,书童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个人。
范公跨过门槛的半只脚,立即缩了回来,快步走到书童面前,身手灵活得不像话。
他忍着激动,瞪着眼睛盯着书童问道:“你说的,可是连慕来了?”
秦祭酒不由也走过来,等着回答。
书童紧张起来,磕巴了一下:“是……,是连慕连解元。”
范公大喜过望,激动地道:“哈哈,老朽的门生,与老朽不约而同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师生有缘啊,他刚要找,人就来了,这门生,没跑了!
秦祭酒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小友来得可真是及时啊。
他对着书童道:“快快请人进来。”
“是。”书童得令,一溜烟跑出去。
他目送书童离去,随后含笑转头看向范公,顿时愣住了。
刚刚还激动的范公,在两句话之间,人已经重新坐了回去。
此时正端坐着,手撸着胡须,目光悠远,面上表情淡淡,丝毫看不出一丝兴奋激动之色,配上全白的须发,颇有几分高深的老太公之相,与先头训人时判若两人。
秦祭酒愣了愣,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些无言,想了想,又不禁摇头失笑。
这范公对连小友,很讲究师长的门面啊,人现在这模样,才真正像一个历经三朝、历经无数风雨的官场大员。
他拱手道:“连小友已至,学生祝范公得偿所愿。”
“嗯。”范公神态自得,淡声应了一字,十分能端得住。
他撸着胡须,一下一下的,心头却十分激动,这一次的见面他期待了许久,等得他头都白了,多等一日都是浪费光阴,对他这个老人家实在不易。
撸着撸着,忽觉有些扎手。
他低头一看,面色变了几分,想起他的胡子被那老顽固扯断了一些,不复往日的风采,有些不伦不类的,颇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今日可是他与他的准门生,第一次正式见面啊,这怎么行?
他皱起眉头来,心头狠狠骂了几句那老顽固,开始思索如何是好。
秦祭酒注意到他的神情,奇怪地问道:“范公可是有事?不知学生能否效劳?”
范公摆摆手,皱着眉左思右想不得办法,又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声响,人似已至。
他紧张起来,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拿手抚在胡子最参差不齐之处,挡着断层处,只在那块来回抚,这样人就看不见了。
总算解决问题,他大松了一口气,听到门口声音,他高深莫测地垂眸看地,作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莲沐苏带着五生,跟在引路的书童身后,走到门口,便见秦祭酒冲着他笑。
秦祭酒热情地走过来接待:“连小友啊,你总算来了。”
否则范公多来训个几趟,他这祭酒与国子监众多师生,就被训成误国误民的大罪人了。
不过离开一日,莲沐苏虽不解总算二字的殷殷相盼之意,但却不细想。
他面上带出笑容,拱手见礼:“这些日子承蒙秦先生、贾监丞与众多国子监学子关照,昨日匆匆赶着归家见母亲,未多作停留,今日特来谢罪,请受某一拜。”
说着朝下拜去。
秦祭酒见状,赶忙将人扶起:“何需如此,连小友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