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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那还是五年前吧,他还是个隶臣之时,被征召到前线,参加了伐韩之战。开战时,他和十八个隶臣、犯死罪的人被编到了一起,屯长说,他们是陷队之士,没有甲胄,只有短兵,要站在全军前面,对着敌阵发动冲锋。

    “汝等十八个人,若能斩获敌人五颗首级,之前该处死的,免除死罪,之前是隶臣的,恢复身份自由。若有人畏缩不前,就在千人围观之下,处以黥面、劓鼻的重刑!”

    那一战,十八个人里,只活下来八个,他们站在敌人尸体堆里,拎着五颗首级,沐浴在鲜血中。那之后,槐木便从一介隶臣,恢复了自由身,他第一次可以无所顾忌地行走在街道上,不必戴着木钳,受人白眼。

    但还不够,他的母亲还在做城旦舂,还有两个弟弟,依然是县里的小隶臣。秦国律令规定,若能斩首得爵,可以为家人赎身。于是在之后的几次战役里,槐木英勇作战,只为砍首级,换取母亲和弟弟们的自由。

    只可惜他母亲没来得及获释,便已经死去了,于是那两级爵位,又回到了槐木身上,他没能等到下一年可以申请以爵换人的时间,便再度被征召,以屯长身份伐魏。

    这就是他在外黄之战里,不要命地做先登死士的原因。

    爵位是得到了,他也因为黑夫协助包扎,活了下来。但战争却遥遥无期,大王才刚打完了魏国,又要打楚国。好在黑夫百将爱护士卒,不但为他们写信寄回家,还在秦军大溃败时,让众人保持完整的建制跟着撤退,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经历了那么多战事,槐木也隐约明白了,败仗,比胜仗更容易看出一个军吏的能力。

    顺风追击容易,全师而退很难。

    如今他们退守孤城,已经陷入绝境死地,黑夫那一番激励士卒的演说,再度让惶恐不安的秦卒们团结起来。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归师勿遏,谁若敢阻止他们回家,就等着看看秦军拼起命来的样子吧!

    吾等不是落水狗,而是虎狼之师!

    故而,当黑夫要挑选一人率领陷队之士时,槐木和东门豹一齐起身应命,争夺这个位置!

    “我曾先登外黄,斩敌首三级!”东门豹如此炫耀自己的功绩,脸上胎记发红。

    但槐木的资历,立刻就将这个年轻人比下去了。

    “我曾三次做陷队之士!一次先登之士,先后斩首五级!”他掀开衣襟,用自己的伤疤傲视众人。

    思索之后,黑夫决定让经验更足的槐木来担此重任。带着他的手下,以及另一屯短兵亲卫共百人,先在城头抛下甲胄迷惑楚军,再出城列队,当鼓点敲响时,向着楚阵发动无畏冲锋!

    “如果说全军是一把剑的话,那陷队之士,就是剑尖!只有汝等破开了敌人的甲胄,剑刃才能随着而入!”黑夫对槐木说,陷队之士是这次突围成败的关键。

    槐木欣然应诺,在他看来,陷队之士,其实要做的事是最简单的。战术?根本没有必要,就一句话,别怕死,冲!

    而且,这恐怕是槐木担任陷阵之士以来,阻碍最少的一次冲锋吧?

    楚人根本没有作战的准备,阵列前的沟壑也没挖,弓箭手也没有待命,匆忙间射出的箭松松散散,只有倒霉的人,才会一头撞上被射翻在地,毕竟他们都没有甲胄,一旦被击中,便是重伤。

    但很快,不穿沉重甲胄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前方那个屯冲锋速度很快,径直杀入忙着抽箭拉弓的楚人弓手里。

    这群弓手同样没有甲胄,被陷队之士冲入,简直像是虎入羊圈。弓手们一旦被近身,就完全是被屠杀的对象,他们或仓皇逃溃,或掏出腰上的短匕抵抗,举起弓来妄图挡下利剑,很快就被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一大片……

    槐木带领的屯也一样,他们脚步迅捷,瞄准的是弓手旁边的持矛楚卒。楚人还来不及举矛,还来不及举盾,就被冲的七荤八素,前排本来就不缜密的阵列,瞬间就被撞得更乱。

    槐木纵然无甲,也毫无畏惧,手持长剑大杀四方,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有个楚兵愚蠢地朝槐木直冲过来,挥戈啄向他。结果被他剑一刺正中胸膛,穿透皮甲、肌肉和肺,那人顿时毙命。

    但剑刃卡在对手胸膛肋骨里拔不出来,一旁又有两个楚卒朝他攻来。槐木没有慌,立刻低头捡起那根戈,把敌人的矛荡开,又猛地抽出还在尸体里的剑来,踹开一面顶到他背后的盾牌,将藏在后面的楚人一剑破喉。

    周围的场面同样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打斗,陷队之士战果辉煌,片刻之间,一队弓兵、一队戈矛手已被击溃。

    只可惜,尽管先溃两阵,但陷队之士毕竟只有百人,冲击力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且没有甲胄保护,死伤不少。楚人太多了,左右的阵列在慢慢合拢过来,试图将其包围,但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却让楚人的阵型更加混乱。

    至此,众人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那就是冲乱敌军阵势,让后面的袍泽杀进来!

    厮杀的间隙,槐木看向后方,紧随陷队之士的,是六百名迈着整齐步伐,持长矛小步跑来的秦人主力,已到十余步外……

    ……

    “破开了!”

    当看到槐木带领的陷队之士已经冲溃了楚人两个百人卒伍,撕开了一个缺口后,行在阵中的黑夫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一次,他不再像做屯长时那样身先士卒,大喊“二三子随我上”。

    也不再像做短兵百将一样,寸步不离主将……

    因为,他就是这场战役的秦军主将!

    手下只有六七百人,没有大军作战时那种繁杂的指挥,通讯基本靠吼,黑夫便亲自指挥着两个百人队,东门豹、翟冲、屠驷、满各指挥百人。他们出了城邑,列队完毕后,就在城头由利咸敲击的鼓点声里,小跑着前行。

    黑夫让屠驷和满各在左右,翟冲殿后,他的两百人行在中间。

    最靠前的一百人则由东门豹所率,均着厚实甲胄,五人一列,二十人一排,前面的两排手持酋矛。

    酋矛,这是一种步兵使用的冲击长矛,长度虽然达不到最长的“夷矛”两丈四尺,将近六米!但也有20尺,四米半的长度,得由两个人一起持着才能保证快速移动。

    这些酋矛都是在邑中武库找到的,作为步兵手里的“重型”武器,当二十柄酋矛放平快速前行时,气势极其可怖!

    能与长矛对抗的,也只有相同长度的长矛,以及巨大的橹盾,大家相互推攮,看谁能扎垮谁,这就是这年头战争开打后,重步兵方阵较量的常态。

    然而楚人已经被陷队之士冲得乱了阵脚,一队长矛兵已遭击溃,另一队被阻隔在后调不过来,斗然只能指派两百剑盾兵来凑数。

    秦人甲士,也就在陷队之士身后十多步,这短短的距离瞬息便至,随着东门豹一声大吼,秦卒们举着酋矛,以横队前击,正好与那些飞快横向移动,专门过来阻拦他们的楚人剑盾兵撞到了一起!

    锋利的矛尖从盾牌缝隙插入,刺穿了一个倒霉楚人的皮甲,透过的他肚肠,又破背而出,染血的矛尖再度插进了后面一人胸腹中……

    不止是两个人持矛的人在用力,每一列后面三人也在不断推攮,就这样,靠着酋矛的长度和冲击力,东门豹等人如同一根锐利的铁锥般,不一会,竟将这支两百人的楚人卒伍扎穿扎溃……

    这时候,酋矛上已经如同糖葫芦般,扎了两三个人,上面有的人还没死透,凄厉地惨叫着。但秦人也再也无法靠长矛前进一步了,秦卒们直接抛弃了它们,抽出了身上的二尺剑,嚎叫着继续往前冲,与敌人短兵相接。

    如果说楚阵本来只被陷队之士扎开了一个小口,那么现如今,在酋矛的猛烈推攮下,已经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更别提东门豹他们身后,还有数百秦卒,也在黑夫的指挥下,通过这个窟窿,不断杀进来,一时间,楚人只剩下补漏的功夫。

    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至少有五百人被先后冲垮,但因为人数太多,楚人远没到全军溃败的程度,在斗然的指挥下,他们开始了反击。

    首先是左右不断有人往中央移动,试图阻止秦人的突进。此外,仅剩的一百弓手也终于调过来了,弓箭手们纷纷将箭搭上弓弦,朝着秦人后方的阵列,洒出一阵阵箭雨。

    嗖嗖嗖,箭矢如冰雹一般朝后方的秦卒身上招呼,十枝,百枝。在黑夫身边,不少为他举着盾牌挡箭的人中矢倒地,呐喊转为哀嚎,甚至连他头顶的铜兜胄,也挨了一下,叮当脆响,吓了黑夫一大跳。

    与此同时,马蹄声从侧面响起,虽然楚人的三十辆战车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好,此刻已经卡在兵卒中尴尬地出不来,只能当做指挥车用。

    但那一百骑手却是机动灵活的,他们已经集中了起来,从两翼绕过来,停在数十步外驻马,那些骑手纷纷下了马背,取下弓弩上弦,朝秦人射箭……

    后面的翟冲冒着箭雨凑过来道:“黑夫,箭矢太多,有些挡不住,要不要派左右两翼的人去将其驱散?”

    黑夫道:“让小陶带着数十弓弩材士反击即可!”

    “若是那些骑手冲击过来呢!”

    “不是还有汝等保护着左右后方么?”

    黑夫目不斜视,这年头的骑兵,除非数量太多,或者己方已经溃散,否则不值得太担忧。因为这个兵种尚不成熟,更别说楚国的骑兵了,马又矮小,骑手也骑术不精,一般是当做侦骑用的,连在奔马上开弓都做不到,必须停下,甚至下马来步射,根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至于冲击陷阵?但这是连秦国北地、上郡精骑都很少做的事情,楚骑敢么?把突击骑兵发扬光大的西楚霸王项羽,还是个小娃娃,没学会骑马呢!

    再说了,此时此刻,黑夫已经顾不上两翼和后背了,眼睛只能看着前方!

    没错,不顾一切向前冲,疾战而不解!这就是黑夫制定的战术,将无余谋,士有死志,于是砥甲砺刃,并气一力,冲垮敌阵!

    他们以寡敌众,不可与敌人拼人数、持久,而是要拼气势。以哀兵之势,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若畏首畏尾,冲击的气势没了,他们必败无疑!

    可若是能一口气击穿敌人,阵一散,这批楚人基本就溃了,别指望还能像游戏里,做将领的手动将小兵再集合起来。根本不可能,这批楚人素质没那么高,溃兵丧胆,没了建制后,跑都来不及,更别提掉头反击。

    “冲过去!”

    于是黑夫剑指前方,在敌人阵列已经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后,让自己手下的两百人也跟着杀了进去,根本不管头顶不断洒下的箭矢,也不管在左右伺探,骚扰他们的骑兵,只盯着前方仅在二十步外,被楚人混乱的阵势夹住,动惮不得的斗然驷马座驾!

    “就这样一路冲过去,给楚人来个中心开花!”

    与此同时,仿佛是天助黑夫一般,楚军阵列后方,亦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喊杀之声!

    第0191章

    若驱群羊

    斗然年轻时候曾去过楚王的淮南兽苑,那里不仅有名贵花木,还养着各种珍禽猛兽,犀兕麋鹿不可胜数。

    当时还是王弟公子的楚王负刍,曾带斗然他们观赏过一次“游戏”。

    将饿了许多天,看上去虚弱不堪的老虎,放入一个羊圈里,只一瞬间,嗅到新鲜的血肉后,原本趴着奄奄一息、形销骨立的饿虎两只吊眼突然绽放出了光芒。它腾地起身,冲向群羊,扑翻一头疯狂地撕咬它的脖颈,饱饮鲜血,然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咆哮……

    那一天,疯狂的饿虎,杀光了羊圈里的二十多头羊,群羊虽众,却只能咩咩直叫到处乱跑,任由饿虎屠宰。

    此时此刻,那一日的情形,仿佛重现了。

    前方诈降秦军以陷队之士和持矛甲兵,以飞快的速度冲击楚人,打得前排阵列七零八落。就连后方那些被楚人俘虏后,拘押在坑内,士气低落的秦卒,也突然迸发出了饿虎般的咆哮。

    受降前,楚人本以为自己是虎,敌人是羊,这一刻,才发现他们的身份弄反了。

    季婴等人发难暴起,以暗藏的刀削割开周华等人的束缚,众秦吏开始号召俘虏反抗,大伙赤手空拳地扑向看守他们的楚卒,将其扑倒在地,扼住喉咙,抢走武器,并猛攻楚军后阵,响应友军……

    一时间,楚军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困境中,前面是越来越近的秦甲士。千余人的阵列,已溃一半,仅剩下五六百人与人数相当的秦人对抗。后阵的五百人手却因为俘虏暴动,也陷入了混乱,根本调不过来支援。

    而被斗然寄予厚望的弓手、骑兵,直接被对方主将无视了,秦人不管身侧和头顶的箭矢,一味地向前猪突冲锋,目标直指斗然的战车!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斗然甚至能看到秦军前排,那些浑身是血的秦人狰狞的面孔,甚至已有个脸上有红色胎记的彪形大汉,高高跃起,抬手猛抛,一支短戟便破开十余步距离,朝斗然的方向掷来。

    斗然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地蹲下,那手戟击飞了他的铜胄,铜胄滚落战车之下,斗然吓得趴到了车舆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直努力敲击的鼓点,也骤然停止!

    不得已之下,斗然的御者开始驱车移动,战车在亲卫保护下,碾过几个挡住前路的溃兵,开始朝建制尚且完好的南边驶去。

    孙奉的战车和五百兵卒就在那边,从开战至今,孙奉一直在发呆,在斗然数次派人过去催促后,他才派数百人前进,包抄秦人侧翼。谁料秦人不管不顾,只以一百甲士勉强挡住其进攻,其余人依旧在猛攻中路……

    斗然打算撤过去,利用孙奉的人手,重新整队反攻,然而,这却正好着了秦军的道。

    “楚军败了!楚将逃了!”

    在黑夫的授意下,秦军中的南郡兵猛地高呼起来,前方尚在抵抗的楚军惊闻,回过头一看,果然瞧见,原本稳稳在他们身后督战的斗然战车旗帜,已经朝南方跑出十多步远。

    失神之间,他们又被推攮着倒退了数步,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垮掉了。

    斗然和孙奉带来的两千人,并不是楚军精锐,只是他们各自的族兵。这些人当中,有大批毫无纪律的楚国游侠儿,也有手持镰刀和祖父辈遗留的生锈刀剑的庄稼汉,更有里闾小巷中找来、并未完成训练的闾左少年。

    这样的军队,跟着昭、景、屈和项氏军队打打顺风仗还行,可突然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便有些懵了。此刻又听见后方传来阵阵喊杀,自家的主将也“逃了”,更是慌了神,不止是已被秦军击溃的五个百人卒伍,剩下的五六百人,也开始步步后退。

    “停,快停下!”

    斗然见状大惊,从方才的惊骇里回过神来了,他连忙帮御者拉住马,让亲卫大喊道:“胡公大旗依然在此!”

    但亡羊补牢已经晚了,溃兵们似乎没有听到斗然亲兵的呼喊,依然像没头苍蝇般乱跑。斗然的战车旁有十多名身材高大的家兵亲卫,身上都套着甲胄,现在他们个个身上沾血,可是这血并不是敌人的,而是自己人的。

    过去,每当作战出现颓势后退,砍掉几个胆小鬼的脑袋就可以逼着大队站在原地。可这次却不管用了,砍了十多颗脑袋依旧没有办法阻止溃逃,一时间,楚军中央千余人,已尽数溃败!

    斗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中闪过一句兵法上的话。

    “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

    “这是在赶羊么?”

    位于南边百多步外的孙奉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自语。

    从他的位置上看去,秦人毫不讲究战争规则,刚开始时还有点秩序。可现如今,已经完全不管阵列,只是一个劲地猪突冲锋,横冲直撞,就这么把楚人阵列给拱开了一个大窟窿,逼得斗然也只能转移。

    结果导致了楚卒更大规模的溃败,闹哄哄地向四面八方跑去。随着后阵也爆发了战斗,后方那数百楚人也陷入了与秦人俘虏的苦战,难以支援。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唯一建制完好的部队,就是孙奉手下这五百人了,秦人一直没管他们。

    按理说,孙奉的手下和秦军人数相当,若是从后掩杀,或是救助斗然,或许可以挽救败局。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连一点粮食都要精打细算的孙奉,做出了抉择。

    “输了。”

    孙奉沮丧地如是说,“吾等输了。”

    他似乎是想起寝丘被李信攻破的那一天的情形,突然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在秦人掉头来进攻他前,勒令御者调转马车,带着手下的五百多人,以及从属于他百多骑手,将斗然抛在身后,向东方的寝丘逃窜……

    ……

    “县公,孙奉这竖子逃了,吾等也撤罢!”

    乱军之中,御者回过头,面容焦虑地劝斗然离开,虽然前阵已溃,后阵也全乱了,但他们好歹有战车,只要驱车而走,肯定能比秦人两条腿跑的快!

    斗然虽面色颓唐,但却没有步孙奉后尘仓皇逃窜的想法,而是抚剑叹息道:“没错,我是败了,但纵观若敖氏立族以来三十代,没有战败还活着的家主!”

    从春秋开始,楚国就有覆军杀将的传统,打败仗的将军,不必楚王和国法问罪,大多会先行自尽!

    楚武王时,莫敖屈瑕率军伐罗国,因轻敌冒进兵败,事后自缢而亡。

    楚成王时,若敖氏的另一支,成氏的家主,令尹子玉与晋军大战城濮,此战失败后,子玉羞愧难当,自刎于连谷。

    楚共王时,司马子反与晋人战于鄢陵,楚军再败,失去了中原霸权,事后楚王虽未怪罪子反,但子反仍然固执地自杀而亡。

    楚平王时,司马薳越不顾手下劝诫他兴师再战,自杀于与吴军作战失败之后。

    楚昭王时,左司马沈尹戎孤军对敌孙武,伍子胥等强敌,力战惜败后,也让手下割下自己的头颅……

    这还是比较知名的,而若敖氏历代加起来,共有九人以这种惨烈的死法谢世!

    “祖父、父亲都曾对我说,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败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输得丢了八百年的传承,败得忘了赫赫荆楚的骄傲!”

    真正的荆楚贵族,真正的帝高阳苗裔,纵然是败,也要败得有尊严!

    “我骄纵而傲,不加防备,如今亡军覆师,敢忘其死乎?”

    言罢,在秦人越来越近之际,斗然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对众家臣亲卫作揖道:

    “斗然无能,连累二三子一同受此大辱,斗然惭愧万分,但还望二三子念在世代服侍若敖氏的面上,再为我御敌片刻!”

    “臣等恭送主君!愿主君魂兮归来,长游荆楚!”

    十余亲卫没有再劝,单膝盖下跪,目中含泪,高声呼喊,随后拔出兵刃,冲向了已经近在咫尺的秦人!誓要阻止他们片刻,要让主君安心上路。

    楚国贵族自杀,亦有高尚的仪式,斗然在御者协助下,以白绢轻轻擦拭长剑,务必使其一尘不染,而后他挺身站立,双手举起,将剑刃横于脖颈之上……

    割的时候,也要从右往左,千万不能反了!父亲的话尤在耳边,他也是死在最后一次五国伐秦里的啊。

    “只望我死后,真的能魂兮归来!反故居些!”斗然最后一刻心中如此想道。

    然而,就在斗然即将自刎之际,十多步外,一支箭矢却嗖地飞来,射中了他的手腕!

    佩剑脱手,斗然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痛苦不已。

    他的族兵此刻已经逃的逃,死的死,亲卫们也被秦人乱刃所杀,连手持大戟试图阻敌的御者也中箭而亡,大批秦人冲过来,包围了斗然孤零零的戎车,又有一个秦吏飞步跳上车,将斗然试图再度捡起的剑一脚踢开!

    斗然绝望地抬起头,却看到早上那个来“投降”的小屯长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斗县公,你我又见面了。”

    “衷,你果然是诈降……”

    斗然惨笑:“如今胜负已分,我无话可说,只求一死!还望你转告程五百主,请他成全我这个败军之将!”

    此言一出,一旁曾向斗然掷出手戟的东门豹,还有一箭阻止他自杀的小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戎车周围数十秦卒皆哄笑不止。

    斗然又羞又恼,感觉自己受辱了,黑夫则止住了众人,对他道:“我骗了斗公,城内,并无什么程无忧五百主。”

    “那此战是谁指挥的?”

    斗然本来感觉自己输得不冤,此刻却发现这是一场糊涂仗,自己居然连敌手是谁都没搞清楚。

    “正是我。”

    “你?”斗然满脸的不可思议,此人身为主将,亲自赴敌营诈降?这……

    黑夫道:“我不是屯长,而是百将,被李由都尉任命为假五百主,暂时统领众人。”

    “我也不叫衷,真名为黑夫!没错,就是斗县公要找的那个安陆小亭长。”

    斗然瞪大了双眼,仿佛眼前这人是个可怕的怪物。

    “所以,斗县公,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黑夫亦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欠我七百亩好地呢!”

    第0192章

    回不去了

    “黑夫,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你救了吾等,不然,吾等皆为楚虏,此生怕是都回不去了!”

    周华走过来时,兴奋地给了黑夫一拳,却忘了他自己的手才受过伤,顿时又痛得蹲到了地上,但脸上却仍然露出笑意道:“话说回来,你也真是胆大,居然亲自到楚人这边诈降。嘿,方才真是痛快,那些羞辱我的楚人,都被我带着众人,拿着石块,夺下武器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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