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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我也不白要你,若能做成,我会付你钱帛,这是定金,你且好好做。”

    “对了。”黑夫又想起一事:“插在此地的那些剑,是你派人拿走的?”

    邑大夫连忙失口否认,黑夫却板着脸道:“你乃邑主,就算是其他人拿走了,也要算你头上,这样,一共有剑五十柄,一柄抵两具棺椁钱!”

    大夫听得目瞪口呆。

    而奉命入城搜粮,满载而归的东门豹亦在一旁抽出剑来,凶神恶煞地威胁邑大夫:“吾等再回时若不见棺椁三百,乃公就让你也躺进棺材里!”

    征服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扔下捧着钱袋一脸苦涩的邑大夫,黑夫扬长而去,他还要组织众人速速用食,他们也只能在此停留片刻,午后继续上路,今天要抵达寝丘城才能休息。

    黑夫回到军队停歇处时,军司空章邯才刚刚组织众人在必经之路上扎好鹿角等障碍物,此刻也坐在车舆上,就着水,慢条斯理地吃着粗陋的干粮。

    “少荣辛苦了。”

    黑夫看了看那些布置好的障碍,赞叹道:“吾等只是在此停歇半个时辰,少荣亦不忘小心戒备。”

    “铺桥修路,建造营垒,此乃军司空本职,哪怕只留一刻,也得提防被敌军突袭。若出了事,事后确认是因军司空大意渎职招致,我便要被军法吏拿下问罪了。”章邯如是说。

    而在黑夫询问他是否还撑得住行军之苦时,他笑道:“我只是在车上颠簸一些而已,兵卒们从前日到现在,已疾行百余里,岂不更累?”

    黑夫道:“乘胜追击,心情爽快,一年多前,吾等顶着凛冽寒风在淮北逃跑,可比这走的路多得了。”

    同时他也一拍绑在小腿上的布条道:“再说了,有此物在,士卒们的行军也没那么辛苦!”

    章邯一路上都没来得及问,此刻乘着吃饭食的当口,便好奇地道:“我问南郡兵卒,他们说此物叫绑腿,又是你这安陆率长建议都尉在军中推行的,平日都不见,只是行军时却一齐裹上了,究竟有何用处?”

    黑夫道:“少荣是北方人,故而不知,此物在南方民间十分常见。”

    这绑腿,还真不是黑夫凭空发明的,早在安陆做亭长时,他就发现了,一些山区森林的猎户、樵夫,进入山林,常在小腿上裹一层布。

    黑夫询问过几人后,他们告诉他,山里面的低矮灌木杂草很多,坚硬的山石也不少,加上云梦泽一带颇多虫蛇,若是只穿下裳和草鞋,裸露在外的腿部很容易受伤,所以就裹上一层布免受其害。

    去平定夷道之乱时,黑夫更是惊讶地发现,当地的巴人武士很多人都不穿鞋袜,赤着脚,在山石上如履平地。但却很小心地将小腿裹上兽皮或者布,因为小腿上只有柔软的肉,没有脚底厚实的老茧……

    受此启发,结合后世军旅题材电影里常见的绑腿,黑夫在安陆练兵时,便将绑腿列入了军需材料里,让武库在准备裹伤的亚麻布时,也一齐备好上千块裹腿的长麻布条,自己试了几遍后,在兵卒间推行。

    做军吏就是好,随着他一声令下,安陆上千兵卒都裹着绑腿上路,走到了鄢县,两百多里路下来,绑腿的效果便呈现出来了。

    除了像南郡各地樵夫、猎户那样绑腿防范蛇虫和草木划破皮肉外,在长距离行军中,绑腿还能防止泥土和小石头进到众人穿的劣质鞋履里,又可以减轻士兵双腿的酸痛。除了个别人因为绑的太紧让腿发肿外,被证明是很有用的装备。

    黑夫便以此法向李由建议,得到了他的首肯,也在李由亲自统辖的郡兵里推广开来,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其余各县兵卒亦效仿之,于是就这么裹着绑腿走到了南阳,又走到了前线大营,与其他郡的军队汇合……

    因为他们这七八万人的“南军”本就是南方郡县征兵较多,除了在平原盆地生活的南阳人有些诧异外,巴郡、蜀郡、汉中那些地方比南郡还要崎岖多树,也见怪不怪。

    于是乎,时至今日,绑腿已经成了南军里很普遍的装备,也就章邯等北方人看着奇怪。

    黑夫还吐槽道:“现如今,南郡兵多比较喜欢绑腿,但是南阳兵却多不重视,还有人觉得打上绑腿很蠢,有人将分发的绑腿放在背上的行囊中,甚至有人丢弃,故而此番行军,走了两天后,南阳兵行军速度一直快不起来,只能垫后。”

    “原来如此!不曾想,此物竟有此奇效。”章邯点了点头,打算自己也学学此法。

    一边说着,黑夫还喊住了一旁两个坐在地上打绑腿的兵卒,喝止道:

    “打绑腿时候不能坐着,要站起来打,保证松紧合适。若是太紧会让小腿血流不畅,越发酸痛,甚至让腿废掉,若是太松又无效果。”

    一边说,黑夫还走过去,亲自为他们做示范,他将布条解下,又从履跟开始,一圈圈的绕到膝盖下面的腿弯处,这样还能护住履口,防止泥土石子进入。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两名兵卒的鞋履,已经破烂不堪,大脚趾都伸了出来,而其身上,也还穿着厚厚冬衣,春日行军,已是热得不行。

    “汝等的夏裳和新履呢?”黑夫板着脸问道。

    两名秦兵讷讷不敢言,只能苦着脸道:“并无夏衣,也无新履。”

    黑夫有些吃惊,问道:“大军从安陆出发前,不是让汝等备齐么?而开春前,我还让汝等写信牍回家,让家中寄送所需之物一齐送来,二月初,南郡才刚刚松了一批衣裳、钱帛,汝等若缺少,为何不在军市置办?”

    “率长。”

    其中一名小卒下跪,苦着脸道:“我也在信牍中让父母、姊妹寄夏衣或布、钱来,但家中刚丧母,办了丧葬,无钱寄来……”

    另一个也说,自己的父亲修房时摔了腿,家中忙着给他治伤,也无钱寄来。

    “于是吾等只能在军中向什长垣柏借钱,置办了新履,谁料,在军市做的履,出发前还好好的,可才到此处,就破损了……”

    这是遇上偷工减料的无良商贩了,黑夫看着这两个言语质朴,脸上被太阳晒得发黑发红的普通小卒,让他想起了历史上,也是在这场战争里,黑夫和惊兄弟俩,苦苦让家里寄夏衣及钱来,还说“不然则死矣”,也是这般无奈和着急吧。

    而他们的略带迷茫眼中,也根本无从知晓,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想到这,黑夫有些物伤其类,便喊着自己的书佐去疾道:“去我的辎车上,将多余的两双鞋履和两件夏裳取来!”

    公士去疾一愣:“那可是率长家中寄来的,是率长之母一针一线亲自缝补的……”

    黑夫却很坚决,大声道:“兵卒便如我手足,吾母所织夏裳,所缝鞋履,让我的手足来穿,与我自己穿,何异哉?速去!”

    待去疾去将两件夏裳和鞋履取来后,黑夫亲手将此物交给两名兵卒,并问他们叫什么?

    “小人王瓜。”

    “小人冬葵!”

    果然一个矮矮如瓜,一个瘦削如葵,两个与黑夫年纪相仿的小卒眼里含泪,捧着夏衣和鞋履,对黑夫下拜稽首,感激不已。

    “率长还是如此急公好义!”等黑夫将他们打发离开后,去疾不由感慨,他当年也是受了黑夫的恩惠。

    “黑夫真是爱兵如赤子,难怪他们如此爱戴你。”章邯也摸着短短的胡须,看黑夫收买人心的技巧越发娴熟和自然。

    “是我这个做县尉和率长的失职。”

    黑夫摇了摇头,这二人竟然是以地里的植物命名,看来家里也不怎么好过,一旦出了点小事,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就会立刻陷入困境。

    自己将这样的人招进军队,他们能待到现在还咬牙跟上队伍,已经十分不错了。而大军临行前,自己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询问了屯长们,见众人无人缺衣少食,就放心出发了。

    但很多问题,只有在上路之后才会凸显出来,比如谁也不知道,自己原本还好端端的鞋,会多长时间散架。

    按照秦军制度,这些东西本就是士兵自己备齐的,所以,找负责辎重的军舆也没用,他们只管军粮和更换破损甲兵。

    黑夫便喊来季婴:“传令下去,让各屯长将本屯缺少夏裳、鞋履破损的人数报上来,我给众人补齐!本率长,不会让任何一个兵卒,光着脚上路!”

    “多谢率长!”

    这道命令传下去后,安陆兵卒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和感激。

    章邯好奇地问道:“你车舆上,难道还有这么多闲余的夏裳和鞋履?”

    “我车上没有,可下一个要被吾等占领的楚国城邑里有。”

    黑夫指了指那个奉他之命,要去带着邑中楚人伐木制作三百多具棺椁的邑大夫,笑道:“寝丘封君孙奉,和被擒的胡公斗然一样,亦是我的老熟人了,我在这小邑,三百具棺椁都要了,临时向他购买三百件夏裳,三百双鞋履,又有何难?”

    章邯忍俊不禁:“你不是与我说,方才那十两金饼,已是你最后的积蓄么?”

    黑夫却不以为然,秦军纪律严明是对秦人,但在外国作战时,从来就不是“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解放军,秦人如此积极参与战争,吸引他们的可不止是爵位,再说了……

    “没钱又何妨?大不了,我刻木为契!给他写一张欠条就是了!”

    第0268章

    颍水为之不流

    王瓜是安陆县城人,长得矮矮的,与他同里同什的冬葵则身材瘦高。自打从大营出发后,虽有率长在军中推行的绑腿为他们减缓小腿的酸痛,但二人一路上仍饱受那双质量极差的布履折磨,满脚是泡,身上的厚厚冬衣,也让他们在艳阳下满头大汗,消耗了不少体力。

    好在,率长爱兵如子,不仅将自己的夏裳给二人穿,还让人将一双新布履也赠予了他们。虽然夏裳有些宽大,布履也有些不合脚,但在垫上一块布,好歹能穿,小卒卑贱,行军在外,不赤足便不错了,哪那么挑剔?

    南郡兵离开鲖阳后,先抵达了寝丘,寝丘封君已经跑了,黑夫率长又令当地楚人上缴夏裳三百,不同尺寸大小的鞋履三百双,二人总算找到了合脚的履,当地楚人暗暗怨恨,兵卒们却对黑夫率长感恩戴德。

    作为前锋踵军,他们每一个地点都不停留久,次日又匆匆上路,两天急行军百余里后,抵达了胡城和汝阴(安徽阜阳)……

    这是两座城邑,可彼此之间只相隔两里地,和江陵、郢县颇有些相似,胡城城高池深,用以驻军御敌,汝阴则是市肆、民户集中的地方,二城互成掎角之势。

    然而,胡城的封君斗氏在上一次战争中被俘,其家主年幼,城内兵又不多,当秦军抵达时,竟将胡城拱手相送,反而将兵力民众集中到了汝阴城中。

    秦军乐得轻松,迅速占领了胡城,军司空章邯指挥众人以城为垒,并派人去打水,准备在天黑之前造饭就食,为明日进攻汝阴做准备。

    王瓜、冬葵在屯长和什长垣柏的带领下,护送两百民夫去河边打水。颍水是条大河,宽近百步,水桶陆续抛入,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静,二人也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河水让他们精神一振,正要捧起清澈的水痛饮一口,却被旁边一人飞起一脚踢翻了!

    王瓜被踹倒在地,水了洒了满身都是,他勃然大怒,再一抬头,却见是率长身边的传令吏季婴……

    “季王瓜连忙起身顿首,垣柏也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季婴虽然只是个小什长,爵位簪袅,但他却是率长身边最信任的人,手下十人骑着马,在各个屯之间传递军情命令。

    “这水不能喝!”

    季婴大声传递率长的命令,同时指着颍水上游骂道:“汝等瞎了眼,没看到那漂的是什么?”

    王瓜、冬葵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在河中央,有些东西在一沉一浮地飘着,隔着远时还以为是浮木,等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几具被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

    再往上瞧,密密麻麻的浮尸比鱼儿还多!其中有黑甲的秦兵,更多的则是赤甲的楚卒!

    见此情形,王瓜等人一阵后怕,方才性急饮水的民夫们,也连忙扣着喉咙,将水吐了出来,只感觉满河均是腥臭之味,哪还有先前的清澈?

    垣柏让人将水桶一一倒空,又陪着笑对季婴道:“季君,为何竟有这么多浮尸?”

    “知道颍水流经何处么?”

    在黑夫军帐中看过地图的季婴开始显摆自己的地理知识,傲然道:

    “是项城!听说王翦老将军的中军,前日在项城追上了楚军,双方大战,楚军不敌而退,楚军上万具尸体倒毙于颍水中,就这么被水流冲到了此处,这条河里的水,月内恐怕都不能饮用了!率长令汝等去城周围的里闾中寻找现成的水井!顺便再看看,能否搜到粮食!”

    众人领命,各自跟着屯长、什长散去。

    王瓜他们这个屯,手持兵刃,小心翼翼地在河边的道路上走着,却见道旁的田野中,田里的青苗才刚刚冒尖,土地已有些干涸,却无人来料理。

    一路上,他们路过了两个里闾,却都是空空无人,连鸡犬都不剩半只,好不容易逮到了个人,却是走不动路,在家等死的老人。

    秦军杀俘,却不杀老弱病残,因为杀了也无用。于是众人默默合上门,心好的王瓜还将怀里一小包炒米留在了原地,那老人衰弱地道谢一声,其话音与南郡相差无几,垣柏则狠狠嘲笑了王瓜自身难保还关切必死之人的愚昧行径。

    之后,在下一个里闾,他们逮到了三个在村头四处晃荡,翻找财物的无赖游侠儿。将其擒获后,他们回答说,早在昨日,听闻秦军要来,汝阴城里的一位先生便组织城外的百姓入城了。

    “众人皆言,秦人凶暴,若是留在原地,定会沦为俘虏,并且秦兵看到男子就要砍其头颅……”

    这几个胆大的游侠儿露出了发黄的牙齿,笑道:“不至于此吧?”

    垣柏和王瓜、冬葵等人面面相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等他们离开这个里闾时,腰上已经挂着三个双目瞪大的血淋淋头颅……

    “只要不是妇女,孩童,老人的头颅,砍了也无事,尤其是,这几个轻侠可能是楚人留在城外的细作!杀之亦算功劳!”垣柏振振有词,众人也纷纷点头。

    虽然收获了几颗头颅,但他们却没有找到任何粮食或者水源,因为井水要么被石块塞堵,要么一打开井盖,才发现里面有只死狗,苍蝇乱飞,这井已经被污染了……

    ……

    入夜时分,散到周边里闾寻找水源、粮食的人回报后,黑夫也将此事禀报了李由。

    “都尉,颍水及周围的里闾虽无水源,但军司空可组织民夫,在城外就地打井,距离此地二十到五十里不等的茨河、柳河、润河,均可取水,明晨可让车队前往,半日可以来回……”

    而且逼急了,颍河里的水只要煮开,也是可以喝的,就看兵卒们能不能忍着恶心下嘴了。

    但李都尉却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人发现我兴军抵达,也不过是前日的事,昨日匆匆入城,却还能组织众人坚壁清野,将粮食全部带走,将井水全部堵塞污染……”

    “不错。”

    跟在章邯身边的秦墨程商亦道:“除此之外,据我观察,汝阴城外,在箭矢射程内的墙垣,全部被推倒,一里之内的大小树木,全部被伐毁,这是为了避免被我军利用,来作为推进的工事,并方便就近制造器械。一些未能及时运入城内的木材及木制的屋舍,都被烧毁,这是为了不致落入我军之手。甚至连牲畜,也或运走,或宰杀殆尽,吃不掉的还扔入井中……”

    说完后,程商道:“城内有人,精通守城之法!”

    黑夫亦道:“程君说的没错,但蒙武将军的军令,说这汝阴,必须三日之内拿下!”

    自从离开壁垒大营后,南郡兵一万人虽作为南军的踵军前锋,顺着李信上一次伐楚走过的路线,在颍南地区攻城略地,但一路上都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什么硬仗。

    这是因为楚军的主力,大多集中在颍水以北的地区,被王翦的主力吊着,双方数日内在陈郢、项城打了好几场大仗,因为秦军人数和士气上的优势,楚军都不敌,死者遍野,颍水几乎为之不流……

    眼下,项燕的主力十万人,已经全部退到了鸿沟以东,在苦县、新阳之间组织第二道防线,只在淮阳(陈郢)留了一万人守备。

    而王翦的大军,也只留了一万秦军和数万民夫围困淮阳,主力十余万,则日益向东逼迫,淮北平原无险可守,楚军久敝,恐怕也挡不住多久。

    王翦不打算一直让楚军后退,他希望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一举消灭楚军主力,于是蒙武所率的南军八万人,就承担了战略包抄的任务,他们要打穿颍南,再强渡颍水,出现在楚军后方,完成合围!

    南郡兵作为踵军,其任务是配合兴军,一起拿下扼守颍水渡口的汝阴城。

    “若能得此城,北上可配合中军合围楚师,南下则可以夺取颍口,饮马淮水,直接威胁到楚国都城……”李由眼睛里闪着光,这可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楚国似乎也清楚这点,东拼西凑,依然在汝阴城内备下了数千军队,静待秦人到来。

    多说无益,军令的刀子在头顶悬着,纵然城内有擅长守御之人,李由也必须硬着头皮打好这一仗。于是便让军司空章邯组织民夫伐木,再让秦墨程商协助制作攻城器械,明日便要开始进攻此城!

    黄昏之后,夜深人静,秦军亦大多睡下,只有巡逻的兵卒绕着胡城和营寨走动。

    忽然间,两里开外的汝阴城,却猛地听到一声剧烈的鼓点!随即,满城军民,都发出了响亮的呐喊!

    万人呼喊,声震瓦砾,胡城内外的秦军都不由一惊,纷纷起身出营。黑夫最初还以为是敌军想要夜袭,手中持剑,向汝阴方向看去,又询问了奉命巡逻的利咸后,才得知只是城内高呼,并无一兵一卒出城。

    “这是故意要让吾等疲敝么?”

    “不是,是为了压制秦军气焰,让城内的军民心齐。”

    一旁披着件单衣的秦墨程商喃喃道:“这亦是书于《墨经》的墨家守城常用之法,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城内或有墨者在协助楚军!”

    果不其然,到了次日清晨,李由正召集军司空、军舆、率长等人开战前会议,外面便有军侯来报,说是汝阴城头坐在竹篮上坠下一人,说是城中使者,要见李由!

    “将他带进来!”

    军侯却犹豫道:“但此人衣着粗陋,不似大夫使者,吾等怀疑他是城内派来的刺客!”

    李由微微皱眉,但还是让短兵将来者搜身数遍后,带入帐中。

    等那人带入营帐中后,坐在李由下首的黑夫却见,这是一个身穿粗裘褐衣,面目被晒得和自己一样黝黑的年轻人,脚上还踩着一双草鞋。

    这就是城内的使者?应该是个工匠农夫吧……

    众率长都以为他是来消遣自己的,露出愤怒之色,曾和黑夫争论过王翦用兵的孟嘉更是拍案而起,要让兵卒将此人拿下轰走。

    这时候,秦墨程商却有些激动,起身发话了:“裘褐为衣,跂蹻为服……你莫非是南方之墨?”

    “然。”

    年纪与黑夫相仿的年轻人朝在座众人拱手:“南方之墨相里革,见过诸君!”

    第0269章

    墨攻

    “南方之墨相里革,你来本都尉营帐,所为何事?莫非是要替城内说和,让我军放弃进攻汝阴,让秦国放弃攻伐楚国?”

    李由此言一出,帐内众率长都哈哈大笑,在他们看来,这当然是痴人说梦,但听说南方之墨,最喜欢干这类事情了。

    黑夫却没有笑,而是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秦墨程商,昨天听程商说,汝阴城内可能有墨者帮忙守城时,反正被吵醒后也一时半会睡不着,于是黑夫便与程商坐了半宿,询问了一些关于墨家分流的渊源……

    原来,早先的墨家,在墨子在世时,便有“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这三个不同的分工,那时候的墨者,虽然彼此之间有分歧,但还能力往一处使。

    待到墨子死后,墨家便日趋分化,待到“孟胜及一百八十名墨者死阳城君之难”这件事发生后,墨家主体大受打击,各流派也开始不可避免的分裂。最终分成了东方之墨、南方之墨和入秦之墨三个部分。

    东方之墨喜谈辩、说书,该派则以学术辩论为主,他们游历各国,聚集稷下,沉迷于与名家争论名实,理论一堆,也著书立说,但实事倒是较少,慢慢地脱离群众基础,变得形而上学起来。

    入秦之墨是“从事”一派,少虚言而多实干,他们进入秦国后,开始迅速与秦国上层结合,为秦国崛起做出了不少贡献。秦墨巨子腹暾(tūn)还是秦惠文王上宾,所以墨家这一派与农家、兵家一样,是被秦法家允许存在少数学派,没有遭到残酷打压。

    如今程商等秦墨亦是其后学,秦墨弟子常在少府供职,秦国所谓的“标准化”生产,以及强大的军工能力,与秦墨脱不开关系。

    而南方之墨,既没有学术化,也没有像藤蔓一样附身于强大国家政体,而是继续行走在民间。他们坚持“裘褐为衣,跂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效仿古代圣王大禹的苦行僧做派,算是墨家里的原教旨主义者。

    他们也继承了墨家的兼爱非攻的理念,在历次战争里,都曾扮演过帮助被入侵的小国抵御大国的角色,还经常游说诸侯弭兵。

    昨天在给黑夫科普完这些后,程商又用一种向往却又遗憾的语气对黑夫道:“我听唐夫子说,宋灭滕,南方之墨在滕;齐灭宋,南方之墨墨又在商丘;五国伐齐,南方之墨墨又在即墨,协助田单守城……”

    但随着泗上小国被齐楚等大国灭亡得差不多,秦国的兼并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南方之墨的影子也逐渐淡出了世人视野。

    却不料,在楚国危如累卵之际,他们却又一次出现在秦军的面前!

    而且,是对立面!

    李由乃上蔡人,小时候没少听说过孟胜及南方之墨的事迹,所以闭着眼睛,都知道这群人打算干什么!故直接道明了其来意。

    谁料,相里革竟也不否认,淡然道:“然,相里革正是想来劝将军,停止攻伐汝阴……”

    李由倒没有直接轰他出去,冷笑道:“久问墨者善辩,你倒是说说看你的道理。”

    相里革一作揖,畅谈道:“我听闻,秦国律令严明,倘若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人闻则非之,为政者则必缉捕而重罚之,何也?亏人而利己,乃非法之行也。”

    接着,他便开始长篇大论,又以有人攘人犬豕、取人牛马、取戈剑人等诸多违法不义之事一一列举,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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