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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时间进入四月下旬,农忙结束,北地开始进入征兵修习行伍射术的农闲期。

    为了筹备来年用兵之事,北地郡尉府近来十分忙碌,黑夫也时常召集县尉、尉史及牧师官等共聚一堂,给他们开会安排任务,会上不时冒出一些金句来。

    比如这一句。

    “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郡尉此言一出,在场负责会议记录的刀笔吏们立刻将其抄录到黄麻纸上。

    黑夫让众吏好好消化这句话,自己则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妻子给他泡好的枸杞菊花水,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道:

    “兵法言,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战为先。”

    所谓卒服习,便是加大对士兵的训练,使之知晓金鼓旗帜,熟练搏杀技能,上了战场,也不至于慌乱不知所措。

    北地郡是边郡,所以有常备的郡兵、县卒,但亦不多,郡府义渠城有一千,萧关、乌氏塞两个边隘各有五百,其余六个县,亦各有五百,总数不过五千。

    这些郡兵县卒,作战时顶多能抽调一半,所以战争的主力不是他们,而是临时征召的戍卒。北地郡户数三万余,口数不到二十万,比起黑夫的家乡南郡大为不如,且半为戎狄之民。好在此地民风彪悍,百姓参军较为积极,三户一丁,抽调万余人不在话下。

    除了郡兵、戍卒外,还有大原、乌氏、朝那、义渠等戎人部落的骑从,能凑出三千人来。

    如此一算,北地郡能出动的最大兵员,就是万五千人。

    按照秦始皇对陇西、上郡下达的命令看,战争明年就可能打响,黑夫必须抓紧时间训练他们了。

    “塞外之地,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

    黑夫已经给这场战争定了基调,能否获得大胜,车骑将是决定性的因素,所以他决定加大北地郡车骑两兵种的数量,尤其是骑兵。

    各戎部凑出的三千戎骑,属于临时征召,由部落君长率领参战,不必郡尉训练,黑夫也不想过多依赖他们。他打算以三百娴熟骑射的北地良家子为核心,在郁郅、义渠、泾阳三地牧场上,训练一支装备高鞍马镫的,纯粹由秦人组成的骑兵。兵在精不在多,一千即可!

    黑夫的计划是,半年时间,让郁郅县尉公孙白鹿训练三百良家子,教授他们骑兵的战法,熟悉高鞍马镫。待到入秋时,再进一步征召郡中数百能骑马射箭的青壮入伍,使良家子一人教两人,明年入夏便可成军……

    至于其他材官、甲士、徒卒的训练,黑夫决定自己亲手抓。

    说完“卒习服”,黑夫又强调了“器用利”。

    “兵刃若不锋利,与赤手空拳何异?甲胄若不坚硬紧密,与布衣袒裼何异?弩若不能远射,与短兵何异;射不能中,中不能入,与无矢无镞何异?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黑夫开春行县,好好视察了各县武库,总体来说是比满意的,北地郡位置重要,咸阳没少往这边运送兵刃、羽箭,但这些兵刃多为青铜,铁兵较少。

    在山东六国铁兵器锻造已较为成熟时,秦却仍沿用青铜,因为可以量产,虽然臻于青铜兵刃制造的巅峰,但却有一个问题:北地郡缺铜、锡!

    这便意味着,北地郡的兵刃,只能仰仗咸阳武库,以及漆县的铁矿,虽说并不遥远,可一旦打起仗来,战线绵延千里,前方没有兵工厂及时补给兵刃、箭簇,或将成为一个隐患。

    黑夫巡视诸县时发现,位于泥阳县泥水与泾水之交,一个叫“弋居”的地方,有一个铁矿。当地也有些小的作坊,能打造铁制农具。经探查,那铁矿规模不小,若大规模开采,每年可出好铁数万斤!

    所以黑夫在与郡守商洽后,向秦始皇提出了一个请求:在北地郡设铁官,徙关东铁匠来北地,开矿冶铁,就近生产铁兵器,以弥补前线兵器的不足……

    顺便,北地郡有了铁工坊,黑夫也方便要求工匠,为自己鼓捣一些在对匈战争时能大放异彩的小发明。

    不过,事后黑夫却又觉得,这些都是未雨绸缪,甚至有点锦上添花的意思,因为他从乌氏倮处听说了,匈奴的冶金业,可比中原落后了不止一点……

    草原上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不少青铜文明的遗迹,匈奴也会冶炼青铜,铜刀、铜剑、铜镞、铜斧、铜马嚼等武器和马具十分常见。

    不过相对于需求,其数量实在稀少了些,匈奴的铜铁,少数自产,多数是从中原和遥远的阿尔泰山一带进口,价值不菲。在匈奴腹地,有时候一把小铜刀,就能换一头牛,一些普通的匈奴牧民,不得不以石为刃,以骨为簇。

    所以在甲兵方面,算是匈奴之短,中国之长技。

    既然往塞外运铜铁能发横财,中原冠带七国混战时,秦、燕、赵三国的铜铁,都没少流出边塞。但随着秦灭燕、代,匈奴从中原获取的铜铁,便迅速减少!

    黑夫来到北地郡后,更加大了对走私贸易的打击。

    “哪怕是一根针,亦不许流出关外!”

    这场会议的最后,黑夫给贼曹掾下了死命令,长城戍卒,一旦发现意图越境走私者,可不报而杀之!

    这也就算了,黑夫又追加了一条:“所得私贩赃物财货,边卒可尽取之!”

    贼曹掾愣住了,牙齿都有些打颤,这位郡尉真是狠啊!

    如此一来,边卒将无比欣喜地射杀任何敢越境的走私商贾,夺取他们的财货。直到战争开始前,再没人敢堂而皇之地靠近长城,乌氏将成为唯一有资格出关贸易的商贾。

    这项苛令肯定会让边境商贾叫苦不迭,但黑夫却没工夫可怜他们,边境商贾可以为秦所用,也可为匈奴所用,若是这些走私商贩为了利益,出卖内地情报,也是一桩麻烦事。

    并不是每个商贾,都能像弦高那样爱国。

    黑夫手边一壶枸杞菊花茶喝完,这场会也算开完了,卒服习、器用利两事,他已安排众人去操办,唯独排第一的“得地形”,黑夫却没有提及。

    这件事,黑夫是交给陈平和乌氏商队去勘查的,他们上月底出塞,如今已过月余,应该已经深入了匈奴河南地,也不知道现在到哪了?

    ……

    陈平一行人,依然在贺兰山下的匈奴驻牧地停留,陈平倒不担心己方的意图暴露,毕竟乌氏商队每年都来,头曼单于还邀请乌氏延去头曼城一趟,不怕冒顿不放行。

    他感兴趣的是,在商队启程前,乌氏延被冒顿邀去大帐,据说帐内只有他们二人,这种规避外人的场面,一般都是用来密谈的……

    被黑夫安排在身边,保护陈平的两名郡兵有些隐隐担忧。

    “乌氏延会不会出卖吾等?”

    陈平却一点都不怕,笑道:“乌氏若连同哪方做生意更赚都不明白,也不会有今日财富了,不过……”

    他恶意地想道:“过去十年间,乌氏带出关的货物中,恐怕也夹杂有铜、铁等违禁品吧……”

    这是昨日陈平从乌氏延口中套出来的话,乌氏延坚称这是向少府禀报过的,偶尔给匈奴带点铜铁之物,以博取他们的信任,也方便展开贸易,勘查敌情。

    此番出塞,亦不例外,在郡守、郡尉准许下,乌氏给冒顿带来了一百柄小铜削,不过,匈奴人仍嫌这太少,还不够一个部落分。

    所以陈平猜测,此次冒顿请乌氏延去密谈,聊的便是下半年乌氏是否能再给匈奴运一批铜、铁之器……

    午后时分,乌氏延回来了,满口马奶酒味,进入营帐后,也不说话,待到众人启程,到了半途中,没有匈奴人耳目后,他才让陈平过来,对他说道:

    “冒顿王子找我去谈的,果然是关于走私铜、铁金器出塞一事!”

    陈平一笑,他猜的没错,谁料乌氏延又道:“不过这一次与往常不同,冒顿所欲得的,不止是现成的铜铁器具,他竟询问我,能否从中原,往匈奴带一些能采矿、冶铁、铸器的工匠!他必以重金购之!”

    陈平的笑止住了,回头看看营帐连绵的贺兰山匈奴别部,不由惊讶。

    “假以时日,冒顿或为草原之雄乎?才十八九岁年纪,竟然能领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第0401章

    历史拐了个弯

    秦制,郡出铁多者置铁官,主鼓铸,其郡不出铁者,置小铁官。

    北地郡原本只有小铁官,没有官府开采的铁矿,但随着泥阳县弋居铁矿的发现,黑夫提议在这里设置铁官,采铁冶炼,就近铸造兵刃。

    这一建议得到了丞相府、少府的准许,遂派少府小吏章平带着数百工匠,上千刑徒来协助黑夫。

    秦始皇二十八年午月下旬(农历五月),章平抵达义渠县,与黑夫相见。

    章平是章邯之弟,与黑夫同龄,月份甚至还比他大些,但在咸阳时,章邯让章平兄事黑夫,还数次带他去黑夫府上赴宴,二人也算熟识。

    一通寒暄后,章平便告诉黑夫两个大消息。

    其一,是位于关中的宫阙暂时停建,章邯奉命前往上郡,督造新上马的大工程:直道!

    这是发生在半年前的事,黑夫已然知晓,章平告诉他的是,直道的第一期工程,已顺利完工。

    章平道:“从咸阳到肤施,本就有路,但从肤施到云中,过去分属秦赵两国,道路不通,十多年前,云中归属于秦后,也直通了小路,两地车马往来十分不便,故陛下让家兄去肤施,戍卒、刑徒十万,利用秦昭王时长城下兵道,拓宽路基,堑山堙谷,向北修路。”

    “陛下和少府催得紧,家兄只能令人日夜督造,半年完工,从肤施至北河,七八百里,足足累死了两千刑徒……”

    这只是直道庞大工程的开始,章邯修好的路,也只是能容两马并行的窄道,远达不到秦始皇期望的标准,恐怕还要花费更大的人力物力,继续拓宽,让它从县级路变成“高速公路”,以便未来迅速调兵遣将。

    黑夫明白秦始皇这么做的用意:“不管怎么说,上郡、云中都是对匈奴用兵的主战场,而我主军的北地、李信所在的陇西都只是侧翼……”

    可以这么说,直道全程通车之日,便是秦朝对匈奴动武之时!

    四个郡,四位守、尉总的来说是合作关系,但暗地里,也有竞争,谁不想在这场战争里,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

    所以黑夫在敦促北地备战的同时,也在关注其他三郡的动向。

    章平又告诉了黑夫第二个大消息:

    “陛下今年取消东巡,改为北巡,我来北地郡时,御驾已东出灞桥,打算从蒲坂渡河,去往河东、太原!”

    ……

    章平滔滔不绝地说起开春时,咸阳朝堂为皇帝下一次出巡去往何处的乱战,黑夫也晓有兴致地听着,看来他不在咸阳时,错过了不少好戏啊,虽然内史腾也曾来信提及,但毕竟没有章平讲述的详细。

    章平道:“博士周青臣进言说,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陛下当向东巡狩郡县,封泰山、禅梁父……”

    儒生的心思,黑夫岂能不知?封禅这种事,一般认为源于舜、禹,也有说源于伏羲的,但在舜、禹之后,再没人封禅过,齐桓公曾生出过这样的念头,但被管仲劝阻了。

    最热衷于封禅的莫过于儒家,因为他们是搞礼仪出身的,这些上古礼乐最是精通,而且泰山、梁父都在关东鲁地,是儒家的大本营。

    他劝秦始皇封禅,这相当于是变相兜售儒家“帝王受命封禅”的理论,只要皇帝接受,儒家便在“祀”这国之大事里,站住了脚。

    博士儒生们都支持封禅,尤其是黑夫认识的“待诏博士”叔孙通最为积极。

    若是过去的秦始皇,自以为德超三皇,功盖五帝,一定会去做这件极大满足他虚荣心的事,但令儒生博士没料到的是,秦始皇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朕虽一海内,却仍未放逐蛮夷,攘地至荒服,此时封禅?为时尚早。”

    “待日月所照,皆为大秦之土,蛮夷戎狄莫不宾服时,朕再封禅不迟!”

    于是封禅之事,只能作罢。

    “接下来是燕、齐方士,亦力劝陛下东巡。”

    燕齐方士,是秦一统后,被招揽到咸阳的一群人,有卢生、韩终、侯生等,那个大名鼎鼎的徐福倒是还没来。

    他们看准秦始皇迷恋长生不死之术,笃信命数,便投其所好,什么“以咸阳宫象紫微星,渭水象银河”就是他们搞出来的鬼。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且对后世没什么用处,历史上,项羽一把大火,这一切都会化作灰烬。

    黑夫也没有直接跳出来跟他们斗嘴,因为他知道,这群人虽是怪迂苟合之徒,却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类似变魔术,糊弄人很容易,关键是,皇帝信这一套啊……

    他的办法,是怂恿秦国传统的巫觋,让这些式微几乎灭亡的本土神汉站出来,以西王母、昆仑墟之事游说秦始皇。

    这些传说,有故事详尽的《穆天子传》帮忙背书,与方士们吹的东海仙山相比,听上去更像真的,虽然他们言之凿凿说燕昭王去过,但燕昭王可没周穆王长寿,没啥说服力。

    所以秦始皇如今偏向先开疆辟土,顺便寻找西王母,对东海仙山的兴趣小了很多。

    眼看皇帝大把黄金赏老巫雅而不给他们,方士们哪肯甘心?他们一合计,觉得这是皇帝西巡,看了西方景色的缘故。他们认为,皇帝若去了东边,在之罘(fú)、琅琊看到渺茫的大海,肯定会改变主意,再度对海外仙岛产生想法。

    于是方士们舌灿莲花,擅长“望气”的韩终甚至说,近来泗水中金光四射,可能是宋偃王灭国时遗失的大鼎重现人世了……

    但即便如此,也未能动摇皇帝对西王母的向往,决计暂缓东巡海滨。

    虽然东巡取消了,但皇帝可是个闲不住的人,正巧,从云中到肤施的路也通了。既然打算明年直道修好就对匈奴用兵,出于对国策的关心,皇帝当然要来一场向北的旅行,去看看他未曾涉足过的太原、雁门、云中、上郡。

    这倒是黑夫未想到的,历史上,这一年秦始皇的确去了东方,东行郡县,上泰山搞封禅,临海眺望海外仙岛,在泗水找遗失的周鼎,再去南郡洞庭发飙,把湘山的树全砍了……对了,好像还在博浪沙遭到某位复国人士的刺杀?(事在二十九年,黑夫记错了)

    但现如今,以上历史事件,统统没了!或者延后了,因为秦始皇改变了他的行程!

    历史在黑夫面前来了个急刹车,然后猛地拐了个弯,虽然大的方向没变,但路边的风景,恐怕会与原先大不相同!

    “蝴蝶效应啊,这样的话,我这穿越者对历史事件的先知先觉,是不是会大打折扣?”

    ……

    正当黑夫在琢磨这件事对自己利弊的时候,陈平一行人,已经离开了贺兰山麓,过月余跋涉,沿着北流的大河东侧,途径白羊、楼烦之地。

    在陈平眼中,这数百里之内,风景再次发生巨大变化,贺兰草原的绿茵冉冉,逐渐变成了干涸的泥沼、蒿草遍地的石滩,最后,在大河拐弯的地方,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沙丘,随着狂风吹拂,黄沙缓慢流动……

    “这便是中原人谈之色变的‘流沙’么?”

    作为一个内地人,陈平从未见过沙漠,不由惊奇。

    时值夜色将至,旅人们在沙漠边缘扎营,挖灶做饭,点燃携带的干牛粪、胡杨枝,燃起了一道孤独的炊烟。而左近之处,奔腾的大河汹涌澎湃,西方余晖血红,缓缓坠落,整个世界,仿佛都有一种博大而粗犷的美。

    陈平不由嗟叹:“若非我力求郡尉让我同行,陈平此生,不知能否见到如此景致?”

    此情此景,陈平只感觉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若是黑夫在此,定然会吟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让陈平击节赞叹。

    可惜他不在。

    乌氏延能够领会陈平的心情,当年第一次随兄长见到塞外沙漠时,他也站在原地,感慨天地造化之妙。

    他走到陈平身旁,指着一望无际的沙漠道:“库结沙,这片流沙,被匈奴人称之为库结沙。意思是‘弓上的弦’,因它处在大河拐弯处,东西连绵,于河水相始终,就像一根挂在长河弓身上的弦!”

    “而中原之人,则将这一带称之为:朔方!”

    第0402章

    侠以武犯禁

    黑夫不知道,秦始皇之所以更信秦地本土巫祝,拒绝关东方士东巡建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高渐离案后,秦始皇对“诸侯之人”已失去了信任。虽然他没像当年一样贸然逐客,但只要是六国遗民,休想再靠近皇帝,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秦始皇区别“秦人”和“诸侯之人”的标准,便是按他继位时,秦的疆土来判定。当是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

    除此之外,其余新征服地区,都算作“诸侯之人”。

    于是乎,这次北巡的大部分时间,秦始皇的车驾,都行驶在较为友善的地域上。

    河东安邑便不必说了,从秦昭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86年),魏国被迫献出安邑予秦开始,这里便是秦的土地。秦昭王将安邑城内的魏人尽数赶走,迁徙秦地被赦免的罪人来定居,几代人过去了,他们已和南郡一样,成了秦忠实的子民,当地百姓在蒲坂,在盐池,在安邑夹道欢迎皇帝莅临。

    “朕当年从邯郸归国时,河东百姓也是如此迎接朕的啊……”

    秦始皇坐于御驾中,掀开帷幕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小时候的片段一闪而过。

    那时候的秦始皇才七八岁年纪,在邯郸受尽了苦楚和侮辱,对遥远的咸阳,也有一种陌生感,第一次给他一种“回家”感觉的,却是在河东,在安邑。

    恍惚记得,当时母后在车里紧紧抱着他,忽然外面一阵喧闹传来,如惊弓之鸟的母子大骇,小公子纵然害怕,却还是勇敢地挡在母亲面前,捏紧了拳头。

    但那些涌来的人,却统统跪倒在十步之外,他们只是想来看看,流落受难多年的公子政……

    年迈的安邑老农高高举起手里蒸好的粟饭,请公子享用。

    秦始皇不记得自己吃没吃,只记得,当时是冬天,一路上俱是雨雪,但母子二人心里却是暖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总算是安全,不再有性命之虞了。

    “昔我往矣,雨雪载途。今我来思,黍稷方华!”

    心情大好之下,秦始皇在安邑下达了一项命令:三十多年前,那些迎接过他的城邑,其治下百姓,统统“复一年”,也就是免除一年更役。

    秦始皇在安邑停留了三日,祭祀了“夏墟”。但接下来的太原郡,留给秦始皇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

    秦始皇二十八年未月(农历六月)初,秦始皇抵达了晋阳。

    “晋阳好啊。”

    在车上时,秦始皇对随驾的廷尉李斯冷笑道:“朕继位的第一天,便接到了一个消息,晋阳反了!好在有蒙骜将军为朕击定之!”

    李斯垂首:“臣当时刚到咸阳,记得此事……”

    那份晋阳人给他的继位大礼,秦始皇至今尤记,所以在当地也没任何减免的恩赐。

    二十八年过去了,晋阳依旧,人却面目全非,蒙骜已死,他的儿子蒙武也垂垂老矣,身体比王翦还差,也不知还有多久好活。

    老将在凋零,如今秦始皇亲政前便活跃在战场上的那批将领,还能顶用的,就只有羌瘣了。

    值得欣慰的是,年轻一代的将领人才辈出,蒙恬李信一度让秦始皇失望,但他们都知耻后勇,这几年在边疆颇有建树,冯敬、李由虽是官二代,但也算有点才干。

    不过,秦始皇最为看好的,还是潜力巨大的北地郡尉黑夫,此子能文能武,且出身卑微,没有根基。只是黑夫太过年轻,吸取了李信伐楚的教训,秦始皇不打算让他骤然登上高位,而打算慢慢打磨培养……

    因为对晋阳印象不好,秦始皇只在这停留了两天,这两天里,还听说了另外一件让他胃口不佳的事。

    事情是这样,太原郡尉来禀报,说是晋阳附近的榆次县,似乎有荆轲党羽旧友活动!

    “禀陛下,榆次有一名剑客,名曰盖聂,家境富足,常与六国剑士往来。二十多年前,贼人荆轲曾游历经过榆次,与盖聂讲论剑术,荆轲事败时,盖聂不知所踪。臣派人四处缉拿悬赏,近日他被人告发,竟是隐居在仇由,已经被官府捉住,敢问陛下,当如何发落?”

    郡尉欲以此邀功,秦始皇却只感觉一阵恶心,扔下筷箸,面露不快。

    游侠、剑客,这是秦始皇生平最厌恶的人,跟荆轲沾边的人尤甚。

    他总感觉,这些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太子丹、荆轲残党真是杀不完的虫子。

    皇帝会自降尊贵,去审问一条垂死的残虫么?当然不会,秦始皇只是不耐烦摆了摆手,让廷尉李斯按照律令处置。

    于是乎,盖聂,这个避秦苛律,在山里隐居,以挥舞木剑为乐,压根没什么刺杀、谋反之心的老者,只因为许多年前与荆轲往来过,被外人说成是“荆轲之友”,就被太原郡丞判了“将阳”和“谋逆”二罪,在晋阳东市斩首……

    公堂之上,须发斑白的老剑客盖聂喊冤不止,他年轻时是榆次著名的剑客,家境富足,常与六国人士往来,但要说他是荆轲的朋友,那真是天大的冤屈。

    “老夫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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