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89章

    “可怖!”

    匈奴人顿时觉得,秦人真是大大的狡猾,在他们眼中,秦军车垒,俨然成了一头满是尖刺的豪猪。若想吃到里面柔软的肉,必得被扎得满手是血,匈奴人均面露惊恐,任由骨都侯怎么训斥,再也不愿意主动去冲击。

    匈奴人的性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眼下亦如此,几次尝试碰壁后,呼衍栏也知道,秦军准备充分,就等着自己前来劫粮,若再固执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于是在恨恨地叹了口气后,呼衍栏只能宣布撤退,随着数声呼啸,匈奴人向西面退去……

    两刻后,来自花马池城的援兵也抵达了此地,担忧甘冲和粮队安危的羌华、傅直二人驰至近处,却只看到,安然无恙,正在重新给牛马套车,到处回收箭矢、铁蒺藜的粮队。还有枯草荒野上被匈奴人抛弃的上百具人、马尸体……

    ……

    次日清晨,秦军人马数千人回到花马池城时,昫衍君连忙带着部众出邑相迎。

    一队队的士兵精神抖擞,因为他们刚刚获得了两场战斗的胜利,经过精心装饰的战旗在冬风中猎猎飞扬,更令人震怖的是,良家子都骑着马,手持长矛,耀武扬威,矛尖上则扎着上百枚匈奴人的头颅——这是昨日被后军辎重部队射杀的。

    昫衍君一行人拜在道路两旁,久久不敢抬头,心中却是震撼非常。

    昨天秦军与匈奴人在盐滩上的交战,他站在城垣上看到全过程,但见那些劫掠凌暴昫衍时不可一世的匈奴控弦者,面对秦军步骑时,却只能狼狈而逃,不少人还被杀死擒获,匈奴的大当户连营地都不敢回,一直向西遁逃到了百里之外。

    而后,义渠白狼押着从匈奴营地缴获的大量昫衍人口、牛羊归来,虽然大部分已被匈奴人送回贺兰山,但能从虎口里夺食,亦是昫衍戎从未敢想的事。

    而秦军粮队,又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千匈奴骑兵,击退其进攻,并斩首过百,如此一来,依靠这些辎重粮食,秦人便能在花马池站稳脚跟了。

    “看来我举族投靠大秦,是做对了。”

    如此一想,昫衍君与族人膝行至黑夫马前,朝他下拜顿首,满口感谢的话……

    黑夫却对这些戎人满口的感激、忠诚不感兴趣,等昫衍君说完后才道:“昫衍君勿要只谢我。”

    他朝东南方一拱手:“最该谢的,是我大秦的皇帝陛下!再过些时日,等彻底将匈奴逐出花马池后,便与我共赴咸阳叩阙罢!”

    乌氏延在旁帮忙翻译,昫衍君一听,这不是和匈奴单于要他去头曼城如出一辙么?顿时心里一紧。

    但看看左右,自己的城头插着秦军旗帜,黑夫的将吏们已控制了他的城邑,接管了他手里的武装,昫衍君只能满脸是笑的颔首:“这是自然,蛮夷小人,能目睹皇帝天子的威仪,真是几代人积累的幸运!”

    但黑夫下一句话,又让他头晕目眩。

    却见黑夫对着身后士气高昂的士卒们一比划:“你还要谢这些远赴异域,帮昫衍人赶狼的将士!昫衍君,士卒们苦战一日,又累又饿,你且让族人宰杀一千头……不,杀两千头羊,我要大飨士卒!”

    ……

    PS:武王问太公曰:“步兵、车、骑战奈何?”

    太公曰:“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陵,险阻,长兵强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发更止,敌之车骑,虽众而至,坚阵疾战,材士强弩,以备我后。”

    武王曰:“吾无丘陵,又无险阻,敌人之至,既众且武,车骑翼我两旁,猎我前后;吾三军恐怖,乱败而走,为之奈何?”

    太公曰:“令我士卒为行马,木蒺藜,置牛马队伍,为四武冲阵。望敌车骑将来,均置蒺藜,掘地匝后,广深五尺,名曰‘命笼’。人操行马进步,阑车以为垒,推而前后,立而为屯,材士强弩,备我左右,然后令我三军,皆疾战而不解。”

    ——《六韬·犬韬·战步》

    第0423章

    如果我们的铁骑继续向前!

    “郡尉,据斥候来报,南北两支匈奴人均已退却,北面匈奴大当户所率两千骑,退至两百里外神泉山。南面骨都侯所率两千骑,则退至西南百里外的小盐池,又重立营地,徘徊不去!”

    在就着花马池青盐,大吃三天羊肉后,秦军个个满嘴流油,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探哨候骑也打足了精神,以百人为一队,不断向西伺探,终于寻觅到了匈奴人的行踪。

    “小盐池在何处?”

    神泉山黑夫知道,是从花马池去大河、贺兰的必经之路,半年前,陈平曾经过那儿,是旷原上一道天然屏障,且山上有泉百步,匈奴人袭击花马池,必饮马于此。但他对小盐池,却不明其所在。

    黑夫让乌氏延在地图上为自己指出来,原来这花马池周回八十里,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咸水湖,故又谓之大盐池,而西南百里处,距离城邑最远的一处盐池,池周二十七里,称之为小盐池。水草虽不如花马池边丰美,但附近也有一些水流、泉眼可以饮用。

    “匈奴屯兵于花马池、萧关之间,徘徊不去,无非是不甘心前些天的失利,想要继续观望,待我军粮秣耗尽,粮队南返载粮时,再伺机袭扰,看来这些匈奴人,被铁蒺藜扎得还不够疼啊……”

    黑夫此言一出,众将都笑了起来,经过前些天的一役,就连辎重部队,对匈奴也没有畏惧之感,双方的武器装备已经可以用“代差”来形容了,且有一整套对付骑兵的战术阵法,匈奴人光靠骑射,无法弥补这种差距。

    不过,匈奴人像食腐的乌鸦般在花马池边等待,也会让人不安心,一日不将他们逐回贺兰,大军便不能撤回内地。

    义渠白狼、羌华、傅直等纷纷请战,认为应该以骑兵深入荒野,先将小盐池的那两千匈奴人彻底消灭,但黑夫却否决了这种冒进的战术。

    他已经守住花马池,取得了斩首千级的战果,获得胜利后,容易产生轻敌之心,骄兵必败,若让骑兵孤军深入,说不定反而会落入匈奴人的圈套里,虽然匈奴人上次诱敌玩脱了,但黑夫行军打仗受王翦影响太深,他宁可做一个“见小敌怯”的将军,也不愿优势乱浪。

    再说了,战争中,战术上难以达成的目的,往往在战略上可以轻松实现。

    “不出一月,匈奴必退。”

    黑夫又一次发出了预言,目光超出了花马池的地图,看向了这一区域的东方,还有西方!

    “别忘了,这一次,可不止是我北地一郡在与匈奴作战啊!”

    ……

    秦始皇二十九年正月下旬(农历十月),黑夫发出“匈奴必退”的预言后数日,在神泉山和小盐池中点,一处名叫“石沟”的地方,出现了上百匈奴骑从,须卜盛邀呼衍栏来此见面,商议接下来的动作。

    二人对上次的失败耿耿于怀,但又因为只损失了千人,己方尚有一战之力,故都在百里开外徘徊未去。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们带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乘着秦军大意,再突袭其粮队,或者引诱秦骑主动送上门来。

    除此之外,他们还寄希望于,来自头曼城、河套的骑兵,可以带着楼烦、白羊两个仆从部落前来支援,只要凑齐了万骑之众,便不再惧秦人甲阵!

    但今日,须卜盛却告诉呼衍栏,援兵来不了了……

    “林胡叛了。”

    须卜盛宣布了这个二人猜测已久的消息,同时告诉呼衍栏:“秦军派了上万人进入林胡,一个叫章邯的秦将带着刑徒民夫,伐木开路,又在各处要道险隘修筑碉楼哨塔。秦人的候骑在林胡人带领下四出,甚至摸到了库结沙的边缘,有向楼烦推进的趋势。大单于不得已,令河套万骑入楼烦驻扎,谨防秦军。”

    除了上郡接收林胡的军事行动外,在匈奴本部的头曼城、九原以东,也大量秦军车骑调动的迹象。在蒙恬的授意下,秦军正在逐个修复被废弃的赵长城烽火台,头曼单于必须保证单于王庭的安全,所以匈奴主力也一动不能动……

    相比于受到威胁的心腹,丢失花马池,反而只是肘腋之患了,头曼单于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惩罚背叛的部落,扬匈奴之威,而是为明年秦朝势必发动的全面进攻做好准备。

    所谓“控弦十万”,是匈奴全民动员,外加四个仆从部落的兵力,分布于广袤的草原上。但今年冬天,头曼单于手里能调动的,不过三四万骑。

    既然没有援兵,须卜盛和呼衍栏便失去了击败花马池秦军的可能性,他们眼下进退两难……

    好在,一个从贺兰匆匆赶来的斥候,给了他们退却的理由。

    恐惧写在那斥候的脸上,他匆匆跳下马,拜在须卜盛、呼衍栏二人面前,声音依然嘶哑。

    “大当户,骨都侯,不好了,贺兰遭到了秦人袭击!大河边上,已有数个部落被摧毁,大火,一直烧到了青山峡!”

    ……

    仿佛一个月前,匈奴对昫衍的暴行重现,哀嚎声四处响起,大河边宁静的匈奴部落,在遭到秦军突如其来的袭击后,登时惊恐失措。

    部落的青壮都被大当户征走了,只剩下妇女和半大孩子手持小弓反抗,但数百骑秦人骑兵驰骋而入,手中的剑、铍毫不犹豫地挥向他们,四周顿时遍野横尸。

    在杀掉所有还活着的人后,便轮到了羊群,上千头羊被射杀,身上插满了箭,羽毛竖立在尸体之上。

    肆意屠戮一番后,骑兵们翻身下马,用燧石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往毡帐上投掷,干燥的毡帐遇上烈火,加上风势助阵,顿时烧了起来,一时间整个部落熊熊烈焰,滚滚浓烟升上天际,汇成了一片乌云,它将带给山那边的匈奴人以不安……

    尸体、毡帐、羊群、草料,一切都被大火席卷,变成焦炭。这意味着,即便那些逃走的牧民回来,面对的也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

    火光中,唯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将军身骑白马,身披赤氅,立于战场边缘,目光注视着前方让大河水流变得湍急,也挡住了骑兵前路的巨大山岭。

    这两道夹河的山岭被匈奴人叫做“青山峡”,是由贺兰山余脉、牛首山相夹而形成,十里长峡山水相依,两岸悬崖峭壁,必须绕到东南方数十里,才能避开它,然后,就能进入贺兰草原。

    但李信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了。

    半个月前,在接到秦始皇“令陇西发兵助北地郡攻匈奴”的命令后,他便带着一千骑兵,从陇西郡新筑的“金城”出发,顺大河而下,行八百里,一口气杀到了大河同乌水汇合处,名为“眴卷”的地方。

    这里有匈奴人最靠南的部落,三百余帐匈奴人在此畜牧。

    因为战争发生在东边,而北地郡在南边,仅剩的少数匈奴控弦之士都到乌水上游驻牧,却从未想到,敌人会从大河上游杀过来。

    李信带人毁灭了眴卷的匈奴部落,将他们的牛羊统统杀死,囤积的牧草烧成灰烬,然后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向下游走,一路上,如法炮制地摧残了七八个小部落,直到他来到了青山峡脚下,马蹄被这道天然屏障阻止。

    是时候回头了,李信看看自己的部属,来时整整一千骑,如今却仅剩五百,大半掉队,少数战死,匈奴人十分勇悍,即便是女人,也能拉开强弓,对他们发动攻击,不少秦骑就吃了亏。

    于是李信下令,不论妇孺,皆杀之!

    有秦骑不忍此事,有些抗拒,但李信却没有轻易动摇,战争是无情的,在敌后造成巨大的恐慌,是他这次孤军深入的目的,所以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场冒险,终究有极限。

    “可惜啊,距离太远,补给根本运不过来,我那四千徒卒,只能落在数百里之外,沿河修筑亭障,不然……”

    若再往前,他们就可能遭遇到匈奴闻讯返回的数千骑兵,孤军深入的后果,李信多年前就尝过。

    李信按捺住带着五百骑兵,翻过这座峡谷,去袭击贺兰草原的念头,看向揪着一个胡人回来的骑将羌璜——他是黑夫属下羌华的兄长,兄弟二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半。

    “郡尉,此人负隅顽抗,方才射杀了两名袍泽!”

    羌璜将匈奴青年往李信面前一按,但这人却尤不低头,梗着脖子瞪向李信,细长的双眼反射着火光,他是部落君长的儿子,奉命留守,不曾想,却遭次灭族厄运。

    “是一条汉子,勿要难为他。”

    随即,这匈奴人听到了白头将军一边说,一边让乌氏向导翻译的话。

    “我听人说,匈奴人有一句俗话,胡者,天子骄子也!”

    “匈奴有匈奴的骄傲,你们以为,只有匈奴能将毁灭和痛苦带给中原人,夺九原,掠燕、赵。”

    “而中原人顶多在家门口击退匈奴,只要你们驰回草原,便对汝等无可奈何?待明年秋高马肥,又可以开始新一轮的劫掠?”

    “但从今日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信一比手,下令道:“剐掉他的眼睛!剐掉所有幸存者的眼睛!”

    一声声痛苦的嚎叫从背后传来,但李信,却不为所动!

    “在他们手上拴绳,等待被回援的匈奴人发现。”

    “让这些失去双目的人,给全匈奴带去一个消息!战争的消息!恐惧的消息!”

    “从今日起,即便是躲在草原最深处的匈奴人,也不再安全!”

    血与火中,李信回过头,看着从缓和变得湍急的大河,看着高耸入云的青山峡,立誓道:

    “待明年再来时,秦军的马蹄,将不止于此!”

    第0424章

    初雪

    秦始皇二十九年第一场雪降下时,黑夫带着六千兵卒回到了义渠城……

    上个月,陇西郡李信带着轻骑一千,对贺兰发动突然进攻,听闻后院失火,游弋在花马池附近的四千匈奴人再也呆不住了,立刻放弃神泉障、小盐池后撤。

    见匈奴人远遁,黑夫也没有冒进,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然他让乌氏商队运来了大量粮食,囤积在城邑内,还敲诈昫衍君,让他杀了两千头羊,秦军吃了一半,另一半直接用花马池的盐腌上,足够这个冬天食用。

    但上万人需要的补给实在太多,兵卒思乡,黑夫不能让他们久居塞外。于是在十一月上旬时,留给义渠白狼一千骑兵、一千徒卒守备外,其余人等,便随他撤回北地。

    一同南下的,还有昫衍才到城门边,黑夫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郡丞殷通特地来迎他凯旋而归。

    黑夫饮下城中父老递上的热酒后,身材矮胖的殷通感慨道:

    “我来北地为郡丞数年,但闻塞外胡寇滋扰边关,劫掠商贾,将士仅能将其驱逐,却从未深追。然自去年郡尉上任伊始,内御戎骑,募良家子,遣商贾间谍深入匈奴,观其虚实。”

    “今日郡尉以虎贲八千出塞,步骑满道,旌旗如云,甲兵曜曰,震威扬灵,如风行电照。不过旬日,便得闻捷报,击破匈奴,如摧枯折腐,斩首过千,缴获无算,威震塞外,开疆五百里!实为北地自灭义渠后,从未有过之功绩!”

    黑夫拱手道:“黑夫能远赴塞外,多亏了郡守和郡丞在内调度,车马粮秣供应不绝。”

    “不然,郡守好比是相,郡尉好比是将,将相戮力同心,我这做下吏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殷通言语里满是溢美之词,已近乎谀了,黑夫有些奇怪,他和这位郡丞没什么深交,他今日对自己,为何比往常更加热情?

    二人相互谦让地进了城中,郡守赵亥年老,受不了冻,但也在郡守府门外等待,黑夫过来朝他作揖,便被赵亥扶住,他白胡子一颤一颤,笑道:

    “郡尉旌旗所指,胡虏遁逃,实在是壮我大秦声势,老朽若能年轻二十岁,当与郡尉一同出塞杀虏!”

    黑夫忙道:“老郡守谬赞了,君老当益壮,若是出塞,便没有吾等杀敌的份了。”

    赵亥看黑夫很是顺眼,黑夫来之前,他本以为年仅二十六七便骤登高位的皇帝新宠来到北地,和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先王老臣,会有些不好相处。

    但没想到的是,黑夫拥有远超他年纪的沉稳,从未仗着自己简在帝心而在礼数上有所欠缺,平日里也只豫兵务,在郡守管辖的民政上却绝不插足。

    加上黑夫的妻子乖巧伶俐,时常出入郡守府,与郡守夫人作伴,带些南方的特产,赠点她家庖厨的独特点心,上个月,甚至还让工匠也为郡守家修了一间带热炕的屋舍。赵亥归家时,还被老妻埋怨,说跟他来北地多年,第一次在冬天里如此暖和……

    一年下来,叶子衿都快同郡守夫人以母子相称了。这样的一对知趣得体的夫妻,自然让人生不出厌恶来,更何况,黑夫此番出塞取得的战果,也将给北地郡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迎着黑夫进到郡府后,赵亥向他道明了自己的打算。

    “新归降的昫衍戎,花马池之地,我打算设置成道,让昫衍君为昫衍县长,再设置一县尉,一县丞。”

    说来也苦,北地郡虽然地域广袤,但人口稀缺,且多为难以收取租赋的戎狄,是关西出了名的穷郡。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便是乌氏倮的口外贸易,但大头都归了少府,郡中只能收取一点可怜巴巴商税,每年向内地卖的牛羊马匹,也只够换取戍卒的军粮。

    现如今,多亏了黑夫,北地郡却多了两大财源……

    其一,便是方兴未艾的羊毛纺织业,自从去年黑夫行县,游说乌氏倮后,乌氏也开始从羌中购长毛羌羊,在乌氏县养了两千多头,义渠城这边也养着一千头。

    吸收羌人技术,经过两年的尝试,少府的东、西织室已经研制出了较为成熟的毛纺工艺。虽然织出来的衣裳依旧又肥又大,但气味倒是轻了不少。

    如今皇帝欲破匈奴,明年可能要发动三十万人次!需要大量毛衣,即便战争结束,那些奉命戍守北方的士卒,至少也要达到二人一件,所以此物已成了军需品,供不应求……

    郡丞殷通也在一旁道:“齐鲁中原有桑麻,出绢帛以为利。”

    “北地苦寒,桑蚕稀少,但依靠毛纺,亦能衣被北疆!”

    赵亥颔首,他也希望,未来毛纺业可以成为北地的一大经济支柱。

    其二,便是新夺取的花马池,过去数十年,花马池都是北地食盐的主要源头,如今昫衍归顺,花马池便顺理成章成了北地郡治下。赵亥决定,立刻在花马池设盐官,让当地戎人、驻军采盐……

    黑夫又给赵亥出了个主意:“我留了两千人在花马池城,待明年开春后,又将有大军北赴,牛马车辆将往来不绝。”

    “以往边塞有事,内地车马载粮而往,载伤员而归,但大多数辎车都空空如也,实在浪费。今后运往花马池的车辆,去时载粮,归时运盐,如此便能节省运费!”

    “此策甚妙。”赵亥颔首,在他眼里,那一车车运回来的,不是盐,而是沉甸甸的半两钱!

    其实对花马池盐,黑夫心中还有个计划,等战争停止后,北地郡的盐业官营可以放松一点口子,花马池由官府以隶臣开采,但可以让商贾贩卖,零售权都交给商人,政府只控制批发这一环节。盐商们若想得盐,需要送运粮食到边关,再从郡守的手中换取他们手中的“盐票”,再将盐运回内地……

    这样,或能解决边关缺粮,运费高昂的问题,也让市场多一点活力。

    当然,目前只是想想而已,这涉及到更改律令,对国策动手动脚的问题,法家肯定会加以反对。

    关于在花马池设县、道一事,三名封疆大吏商量了一会,眼看外面天就快黑了,赵亥才道:

    “老朽也是糊涂,一说起国事,便忘了时辰,郡尉远征归来,尚未归家看看,且速去!待明日,老夫再在靖边祠外,为郡尉,还有靖我北地边外胡尘的将吏们摆宴,接风洗尘!”

    北地郡靖边祠,就建在义渠城北,在黑夫先前带良家子们修的“敬老院”旁,今已改为“荣军院”。再往北就是郊外的“忠士墓园”,埋葬那些战场上难辨尸骨的无名战士。

    这三个地方都是黑夫来到北地后张罗建的,俨然成了本地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逢初一十五,本地学室的法吏都会带着弟子去祭扫,郡兵戍卒也被要求为荣军院的孤寡残疾老卒挑水……

    黑夫也心念家中怀胎八月的妻子,便告辞而出,这时候外面已飘起了白茫茫的雪花,而他作战用的戎车,为了表示与士卒同甘苦,是没有华盖的。

    这时候,郡丞殷通却一定要送黑夫一程,邀他上自己宽敞温暖的马车。

    黑夫推辞不过,便坐上了车,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黑夫感觉殷通今日举止不同寻常,便一直在等他开口。

    车缓缓驶出郡府后,殷通才忽然叹道:“北地寒冷若此,呼气成霜,郡尉曾远征江南豫章,那的冬天,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黑夫便道:“纵是寒冬,豫章依然满山绿意,水暖鸭游,在赣水上游,当地的越人,话语里,甚至连‘冰’‘雪’二词都没有。”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殷通笑道:“内人最怕苦寒,早就想离开北地,此去豫章,想来她也会愿意。”

    黑夫一年前就听妻子谈及,殷通的妻子一直在夸口,说自家丈夫很快就要调往内地为吏了,后来却迟迟不见动静,看来如今总算有结果了。

    不过,在世人眼里,豫章只怕比北地还要荒蛮,殷通的妻子很是挑剔,恐怕去了那儿,又要嫌热了。

    如此一来,殷通拼命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也找到了。

    但黑夫还是故意露出惊讶之色:“噢?莫非郡丞要高升……”

    殷通笑道:“不错,也是下吏幸运,上个月,郡尉还在塞外征战时,陛下有令,九江郡南北绝远,往来不便,从正月(十月)起,以大江为界,江南新设豫章郡!丞相、御史大夫推择诸长吏,令我南调豫章,出任郡假尉!”

    第0425章

    三窟

    在郡尉府门前,黑夫下了殷通的车,与之告辞,共敖连忙撑着一把布伞过来,替他遮挡天上飘落的雪花。

    黑夫与幕僚们进了府邸,却没有立刻去看妻子,而是让留守义渠城的陈平过来,细细询问他关于豫章设郡的事,共敖也竖起了耳朵。

    陈平知道黑夫一直心系远在豫章的旧部,这些天早就打听清楚了,便向他禀报道:“此事是丞相、御史大夫、廷尉所提议,以南郡、九江、会稽三郡地广,一郡难以管控,不若添设新郡,以资控驭……”

    陈平说,这件事最大积极的推行者,是九江郡太守。秦朝规定,郡守每年必须行县劝农,并且要在三年之内,去到治下每个县邑巡查。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