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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朕对卢生、韩终等尊赐之甚厚,然彼辈却心怀不轨,欲与叛逆勾结谋刺,方术士在咸阳者,每每问炼不死药之事,亦只会诓骗搪塞,此众散步关东,常妖言以乱黔首,不可留也!”

    于是,继挟书律后,又一道震惊天下的法令,从寿春城的行宫里发出!

    “天下诸郡,为方术士、言方仙道者,俱缉捕之!”

    逮捕之后,便是严苛的审讯,并让方术士们相互举报对方的不轨之举。

    这一查不要紧,为了活命,方术士开始大肆揭露自己的师长、朋友所谓的“方仙道”,其实是骗人的把戏,这群仙风道骨之人的真面露,陆续被揭露。

    当然,也有侯生这种入戏太深,坚持认为,自己已经快炼出不死药,能够让皇帝长生的家伙。

    不过十数日,齐地四郡、东海郡、九江郡,共逮捕了犯禁的方术士四百六十余人,统统带到寿春,等候皇帝发落。

    秦始皇不想听这群人的喊冤,下令俱坑之,使天下知之,以惩后人!

    ……

    秦始皇三十二年,八月初一这天,寿春南门外,人山人海,在所有人翘首以盼很久后,四百多名齐楚方术士,被秦兵被带到城外,扒光了衣服,绑成粽子,推攮入坑活埋。

    随着沙土一点点播洒而下,一时间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这群为人寻长生的人,此刻却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也有几个人毫无畏惧,反而哈哈大笑,开始闭目运功,打算以“龟息”之术,在填得结结实实的土里活命,以此向皇帝证明自己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等事后,秦卒抛开土,这几个家伙,也早就面目扭曲,尸体僵硬了……

    作为方术士之首的侯生,则是判了更残酷的车裂,在南市处死。

    在知道自己乞鞠无果后,侯生却浑然不惧,他平静地说,自己早在被捕前,就吃了本要献给皇帝的不死药。

    “我如今已是不死之身!”他对此深信不疑。

    但到了行刑这天,官员们却惊讶地发现,侯生已经半死不活了,他面色发青,奄奄一息,让医者来查看,一把脉,都大摇其头,说是中毒太深。

    这更坐实了方术士炼制毒药欲谋害皇帝的罪名,但直到这时,虚弱的侯生还喃喃自语,说他就算被车裂了,死后五日,还能复生,这就是方仙道的神奇之处。

    他随即被车马的巨力扯成四五块碎尸,肚裂肠流。九江郡的郡丞还有些好奇,让人收其尸身,放在一处,每天都去看看。

    但五六天过去了,只看到苍蝇蛆虫与日俱增,腐烂发臭,却一点“复活”的迹象都不见。

    九江郡丞失望了,让人将尸块扔出去喂狗,野狗吃了侯生的肉,居然也死了……

    人人皆言,侯生炼制出来的,恐怕不是不死药,而是速死药……

    ……

    旁观这次“坑术士”盛况的不止是当地民众,还有叔孙通等数十名博士儒生,都看着土坑里死寂的昔日同僚,瑟瑟发抖。

    叔孙通后怕不已,诸田举事时,他夫子孔鲋高兴不已,差点带着家里的礼器过去投奔,被叔孙通死活劝住。

    果然,很快,诸田的举事就陷入困境,被胶东郡守黑夫一路往西赶,最后在高唐覆灭,只维持了两个多月。

    齐地多儒生,但大多数儒生是聪明的,他们相信,秦始皇的口谕是真的,皇帝未死,造反是不明智的,虽然他们也是朝廷政策的受害者,但没有搀和进去。

    所以事后追究,只处死了几个看不清形势,追随田氏兄弟的儒生。这是个别行为,皇帝也没有株连整个儒生群体,只是杀鸡儆猴,让他们亲眼看看,胡说八道的方术士是如何死绝的。

    效果很不错,幸免于难的儒生博士,在坑边瑟瑟发抖。

    从秦始皇开始东巡起,已经过去一年了,这次漫长的东巡,是儒生们极力鼓动的,本希望将帝国引上“王道”的路,加强儒生的话语权,可整个过程,对他们来说,如同噩梦一般。

    封禅、禁书、反叛、坑术士。

    从百花齐放,到噤若寒蝉。

    所有人现在都明白,夏日已过,冬天来了……

    这次事件以后,没有儒生再聒噪,多嘴多舌的他们,变得静悄悄的,一切唯皇帝之命是从,阿谀奉承之声,取代了过去的以古非今之言。

    但皇帝并未因此而高兴,这几日来,一直都是郁郁寡欢,差点被骗,是皇帝永远不会忘记的经历,是他此生的巨大耻辱!

    经此一事,秦始皇对派人海上求仙,炼制不死丹丸,是彻底死了心,“长生”的唯一希望,似乎只有西域的西王母邦了。

    对东海,他现的唯一想法,便是让大秦的疆域,东有东海,并跨过漫无边际的海洋,对对岸的“沧海君”及其小小城邦,对那些宁可逃到九夷之地,也不愿屈服于秦的六国遗民,施加惩罚!

    皇帝在给胶东的诏书里道:“齐乱已平,但胶东郡也勿要懈怠,群寇虽定,海波未平,海对岸的沧海君,乃谋刺大逆!使黑夫继续治郡,恢复民生,使任嚣练兵造船,一年之内,朕必平朝鲜、沧海!”

    诏令发出,事情已毕,秦始皇又要继续他的旅程了。

    长生不易,路途艰难,秦始皇现在年岁尚壮,虽然身体有些小毛病,但无伤大雅,他不会因为几只不自量力的螳螂,一点苍蝇嗡嗡叫,就停下自己的脚步!

    在地图上,秦始皇伸出手,指定了巡视的下一站,那里是昔日的蛮荒之地,是帝国的南方边疆,是一个年轻却欣欣向荣的郡。

    秦始皇三十二年九月初,豫章郡南昌城,迎来了秦始皇帝的车驾……

    第0575章

    南巡

    许多年前,黑夫作为李由属下的“别部司马”,率三千人南征豫章。

    他将这趟长达半年的征途,写成了三卷《南征记》,里面的字句虽然朴实无华,但内容却十分详实。到黑夫婚后,曾向秦始皇献上此书,为的是阐述南征无利可图,且困难重重,以免自己的部下去岭南那炎热可怕的绿色地狱送死。

    秦始皇记得那书中对南昌等地的描写:

    “自番阳、余干以西,百里内杳无人烟,无城郭田亩,亦少见越人部族,更无开阔大道,所至之处,唯平林丛昧,需且伐且行。行百余里,至赣水,此水贯穿豫章,南北绵延千里,汇入彭蠡泽……”

    “臣于赣水下游择地筑城,当地古树修藤,森阴蒙翳,禽兽之声,杂响其间。野牛、野鹿以千百成群,聚于此地,又有竹坡,亦绵亘数十里,其间竹节相间,生刺笋,味至苦,有赣巨人出没其间,掠人而食……”

    总之,就是一片蛮荒景象,黑夫等人在此建城,真可谓平地起高楼,除了自然莽丛外,当地还有让人闻之色变的“水蛊”之疾,不慎染病后没有救治的办法,只能慢慢衰弱死亡,所以才叫“江南卑热,丈夫早夭”。

    可现如今,距离南昌建城,已是七八年过去了,九月初,南巡至此地后,秦始皇却发现,南昌已经和《南征记》的描述的莽荒之地,全然不同!

    给皇帝留下第一印象的,是便利的水上交通。

    他的庞大随行队伍,乘坐舟师大船,渡过大江,漂在彭蠡泽上。却见从“湖口关”驶出的船只络绎不绝,有的东行去淮南会稽,有的向西到衡山、南郡,皆满载货物。

    运出去的,是深褐色的红糖,运回来的,则是农具、丝布等豫章无法自给自足的生活必需品,关隘收过路的税都收的盆满钵溢。

    据说这个关隘,是七年前,一个叫“赵佗”的楼船军吏提议设置的,四通八达的水上交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建立,眼下不论进出豫章,走水路都十分方便。

    在敷浅原靠岸,眺望庐山景色后,豫章郡守、郡尉亲自跑来迎接,引领皇帝车驾,向南而行,渐渐靠近了南昌城。

    道路是按照驰道标准修的,据说这还是很多年前,黑夫结束征战,卸任番阳令时,对继任者的嘱咐,说什么“要想富,先修路”,至少要把南昌到敷浅原的路修起来。

    “话糙理不糙。”

    黑夫留下的这句话,把皇帝逗笑了,在全国修筑驰道直道,也是他一直坚持的事,只有将天下用途道连接起来,它才能真正一统。

    这条路,虽然只是简单的土路,却夯得很平,没有想象中的颠簸。

    沿路数里开外,是炊烟袅袅的里闾,里闾周边,则被水田包围,下稻谷已收,田里只剩下一捆捆稻草,一二孩童还在田边捉黄鳝——据说豫章水里,各种鱼鳖虾蛤到处都是,随便撒一网,就能得到满满地一把,所以本地扬越人不必终日辛劳,也能轻松填饱肚子。

    总之,所见所闻,与黑夫《南征记》大为不同。

    但皇帝并不认为黑夫在书中胡扯欺骗他,因为这些农田里闾,都仅在道路附近才有,视野延伸到十里数十里外,看到的依然是莽莽丛林,有时候路过河流,岸边甚至能见到张开血盆大口,晒太阳的大鳄鱼……

    在豫章,人的力量还很渺小,自然只退让了一点点空间。

    但这已经很不容易,此地能从荒服变成膏腴田地,皆是数千屯田兵,加上南郡移民苦耕的结果。

    不过,这一路上,秦始皇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连绵不绝的甘蔗种植园。

    九月初,农忙已毕,却是甘蔗长势正盛的时候,它们高丈余,像是芦苇树林,却规划整齐。黔首们在地里干活,做最后的锄草施肥。那些黑皮甘蔗粗壮结实,当地人唤作“黑夫蔗”,再过两个月,就能收割了。

    豫章郡守禀报秦始皇,豫章虽有桑麻之利,但数量仍少。除了五谷外,最主要的作物,便是从南郡传过来的甘蔗了。

    因为豫章湿润炎热,春夏时,甘蔗地甚至不需要灌溉,到秋冬,才需要照料一二,所以当地人便在秋收前忙活稻谷,秋收后忙活蔗田。

    “自从去岁糖坊官营,糖专卖后,糖价见涨,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点甘蔗,官府腊月前收走,到春耕农忙前,又会雇人榨汁,这一来二去,百姓也能得些钱帛,用来缴纳口赋……”

    豫章郡尉殷通是个很有表现欲望的人,立刻就为郡守补充。

    糖专卖,这是少府去年出台的新政策。经过近十年的草创发展,糖业已经成为牟利仅次于粮食、盐铁、酒的大宗贸易。

    正值朝廷财政困难,为了筹备这次大巡视的钱,为了维持长城、骊山、张掖拓边的巨大开销,秦始皇同意少府实行糖专卖——将南方各地的糖工坊纳入官府旗下,统一向百姓收购甘蔗,榨糖售卖,以享垄断之利!

    但在实行过程中,也有所区别,对会稽、九江、东海郡楚人贵族的糖坊,是简单粗暴的强行没收。

    但对南郡、豫章、巴蜀的糖坊,或由地方财政出资购买,或容许糖坊主摇身一变为小吏,继续经营,只是从为自己挣钱,变为也替官府挣钱。

    这便是南方方兴未艾的蔗糖产业,眼下,李信已灭月氏,控制河西,设张掖郡,乌孙、楼兰都表示愿意臣服。经过乌氏不懈努力,通往西域各邦的路途也已打通,虽然西王母邦还没找到,但干掉月氏这个中间商后,今年中原的丝、糖直销西域,获得了巨利。

    国内普通人虽然吃不起糖,但豪富之家,对糖的需求却越来越大。

    巨大的利润,这也是朝廷实行糖转卖的动力……

    再加上甘蔗田不难打理,收割榨糖都在冬天,不影响农事,所以少府恨不得,南方家家户户都能像种植桑麻一样,种甘蔗。

    秦始皇此番南巡到豫章南昌,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看看这种新的“军国大利”,以及他一直以来有所打算,但没有实行的大计划。

    对秦始皇而言,计划虽有先后之分,却绝不会取消……

    ……

    快到南昌城时,阡陌相邻的个体户小块蔗田渐渐消失,取代它们的,是连绵不断的大片蔗田。这些蔗地,要么是军功大地主,比如“开赣先锋”黑夫家的田地,要么是官营的公田。

    皇帝还问了问黑夫家的田有多大,听说没有超出规格,便笑了笑。

    听说除了黑夫外,他的旧部共敖、利咸、东门豹等人,军功田都在南昌附近,种的也多是甘蔗。

    在地里干活的人,也不再是黔首庶民,而是赤着上身,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越奴”。

    “这些越奴,多是扬越人。”

    豫章郡守、郡尉指着那些被斩了大脚趾,在蔗田里劳作的奴隶道:“豫章有扬越、干越,干越已归附陛下,设余干县治之,但扬越诸部却散居山林,不服王法,常聚众劫掠行人,故各县每年都会入山围剿,捉回来的扬越人,便作为奴婢,料理蔗田。

    使用越奴,在豫章很流行,原因之一,是越奴比夏奴好用……

    要知道,在秦朝,虽然奴婢处于社会底层,但亦是受法律保护的。干活可以,主人却不能擅自残杀,否则要被问责,诸田造反,就是借口让官府帮忙‘谒杀’其逃奴。

    公家的奴隶也一样,要是奴役鞭打太重,下手的官吏还会被问责。

    这也不是什么人道主义,只是劳力金贵罢了,就跟借用耕牛鞭打太重导致牛伤了瘦了,官府要拿你是问一般……

    但这仅限于‘夏奴’,也就是秦及六国的奴隶,言语不通的异族奴隶,却是法律的空白,甚至都不编入隶籍,可以随意压榨,没有限制!

    他们成了最廉价的劳动力!

    因为这两个缘故,但凡是种蔗榨糖的地区,都开始流行起奴隶来,豫章、长沙用越奴,巴蜀的巴氏则用僰奴,因为这个原因,巴氏力主修五尺道,通西南夷,皇帝已经应允。据说前个月,蜀郡的使者,已经跋山涉水,抵达‘滇国’,要其入朝臣服了……

    还是巴氏从西南夷购买僰奴开了个好头,南方各郡也意识到,奴隶甚至还成了商品。同样种了大量蔗田的南郡,开始从豫章、长沙购入奴隶。豫章、长沙除了抓捕本地扬越人外,也开始尝试从更南方的南越、西瓯购奴,一条贩奴链在南方渐渐成形,但数量一直上不来。

    说一千道一万,会出现奴隶贸易,归根结底,还是劳动力不足,这也是豫章郡守、郡尉要向皇帝诉说的苦处:不是他们不想为少府增加收入,而是劳力不足的大窟窿,根本补不上啊!”

    听完诉苦后,丞相李斯皱眉道:“陛下先前不是已下令,将齐乱时,叛贼家眷中选三千妇女,发来豫章么?”

    除此之外,还有几家田氏贵族,全家都迁到了豫章。

    豫章郡守、郡尉却同时道:“虽如此,但仍是杯水车薪!”

    没错,三千罪妇与驻军、移民婚配,的确能增加人口,但新生儿要派上用场,得是十多年后了。可豫章现在,就迫切需要大量劳力,来满足不断扩大的蔗糖产业!

    “丞相,俗谚道,远水救不了近渴,吾等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殷通见时机差不多了,也出面,向秦始皇提出了他蓄谋已久的建议。

    “臣敢言于陛下,豫章之南有南越、西瓯,东则东瓯、闽越。百越皆不服王化,名为君,实为王,聚众一方。越人部族斗殴,常越过边界,滋扰豫章、长沙,且多有旧楚逆贼前去投靠,鼓动百越与天子为敌!”

    “百越之地广袤数千里,部族林立,其人众百万!若能遣大军征之,彼辈分立,必摧枯拉朽,折服请朝!并其地,则大秦南尽北户!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之利,可入于中原。掠其口众,则豫章、长沙、南郡、会稽蔗田,亦可多十数万越奴,其利增十倍!”

    殷通长拜稽首:“此有百利而无一害者也,故臣敢请陛下,发兵征百越!”

    第0576章

    旧部

    九月中,秦始皇早已结束了在南昌的短暂巡视,浩浩荡荡的随驾队伍往衡山郡而去。送走了皇帝,豫章郡百官群僚也总算能松口气,郡守给紧张多日的众人放了假,休沐一日。

    而南昌县令利咸家,便在这休沐日摆起了筵席,还让儿子利仓一早就去门边守着。

    利仓早不再是许多年前黑夫去利咸家拜访时脏乎乎小娃儿,十三四岁的弱冠少年,俨然是一位有教养的吏子,只是他葛布衣,皂色裳,虽然得体,但着实有些简朴,看不出是县令的儿子。

    等了不多时,有一辆装饰不菲的马车停在利宅门口,一个头上戴着板冠的中年人踩着奴仆脊背下了车,他长得很瘦,胡须稀疏,但衣裳却格外宽大,显得有些滑稽——像是瘦猴子穿着人的衣服。

    “季叔父。”

    利仓却不敢怠慢,上前几步作揖,此人正是豫章郡的“督邮曹掾”季婴。

    督邮曹掾是去年皇帝采纳胶东郡守黑夫建议后,在郡上新设的职位,用来管辖全郡邮、驿系统。

    豫章乃新郡,只有八个县,设了8个邮佐,每名邮佐下面,管着12个邮人,这也就意味着,一个乡要靠三个不到的邮人维持官府的文书消息往来。此外,督邮曹掾还要对驿站、道路进行管理,职权不可谓不重,只是秩禄较低,仅是三百石吏。

    季婴十年前就从邮人做起,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只是以他的爵位,做一郡曹掾稍嫌不足,最后在利咸的举荐和郡尉殷通准许下,才得到此任。

    利仓曾经听母亲跟父亲抱怨过,说这季婴好色,平日里行为也不太检点,常口不择言,万一犯了事,连累了他这举主,那该如何是好?

    利仓当时想回避,但父亲叫住了他,或许是觉得他年纪不小,有些事也该知道,便当着他的面,对母亲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吾等安陆乡党,最大的举主,乃是尉君,尉君在,季婴等辈纵有小过失,只要不犯大错,谁敢将吾等怎样?尉君不在,就算像小陶那样兢兢业业,勤勉为吏,也免不了失势。”

    用父亲的比喻来说,安陆众人,是一棵树上的猢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尉君”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事事护着他们,众人就得在底下抱团,让豫章郡守、尉不得不依仗他们来治郡。

    眼下豫章郡的主要居民,大概是南郡移民、楚人、越人各占三成。郡守、尉、丞、监是中原调来的,地方官吏则以南郡人为主,基本都是当年随黑夫南征豫章的军吏,落户当地,生根发芽。

    在这莽荒的南疆,下面屯田的军民,对旧长官的信任,要远胜于新来的封疆大吏。

    于是乎,昔日南郡安陆的泥腿子穷少年,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了豫章的地头蛇……

    这群人里,南昌令利咸是主事者,番阳尉东门豹是悍将,督邮季婴负责联络众人,上赣尉小陶是最可靠的一环。

    总之,缺了谁都不行,所以,父亲两年前调任南昌县令后,每逢下面的“叔父”们来郡府办事,都要召集众人聚会。

    而这“季婴叔父”,更是每次筵席上的常客,他好酒好色,说话也诙谐好听,此时见利仓等在门口,夸了一番少年俊朗后,又拿他说笑道:

    “一早在此等候,莫不是在等你妇翁?”

    利仓顿时有些害臊,他父亲两年前,和连续生了五个女儿的番阳县尉东门豹结了亲,东门家的长女许给了利仓,过几年便可成婚,季婴作为媒人,便老拿此事说笑。

    说东门东门便到,不多时,有一着武贲服的虬髯大汉骑马而至,正是利仓的未来妇翁东门豹。

    东门豹一跃下马,过来后二话不说,先在利仓肩膀上重重一拍,他那手跟熊掌一般沉重,利仓咬着牙才没倒。

    但东门豹却皱起眉来,嫌弃利仓太过文质,今后如何斩首立功?

    季婴笑着奚落道:“阿豹,如今天下太平,你从庐陵到番阳,都多少年没打仗了,养得腹大腰粗,又哪里轮得到汝婿?”

    昔日在庐陵,还能剿剿山里的扬越,到了番阳,就只能抓贼了。

    松闲已久后,东门豹的确比过去胖了不少,但他一横眉,瞪眼道:“虽无外战,但若楚地也像前不久的齐地那样,出了叛贼,亭长召吾等平乱,乃公仍提得起戟,冲得动阵,至于你季婴,便只能拉拉辎重了!”

    亭长,是安陆旧部对“尉君”的私下称呼,只有他们四人能喊。

    就这样,二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吵起嘴来。

    这二人三十多岁年纪,却跟孩子一般,碰面没有不吵的时候,利仓也习惯了,让人进去通报父亲,自己则引着他们入了内院。

    利咸也在中门等待,三人都是生死战友,也不必客套,嘻嘻哈哈一通,便相携入席了。

    堂中已布下了酒席,因没请外人,所以只有三席。

    客人来齐了,天还没黑,饭食不必着急,三人落座饮酒,说些闲话,利仓被父亲留下添酒。

    笑话了一阵东门豹何肥若是,说了番阳县近况后,利咸开始说起今日邀二人来相聚的原因。

    “我有两个消息。”

    利咸看着季婴、东门豹笑道:“亭长平齐乱,立大功,已得爵大庶长,距离封侯,只差一步了!”

    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东门豹更是高兴得当场干了一盏酒,但随即又有些难过:“只可惜,北地打匈奴,齐地剿叛贼,这两场大仗,都与吾等无关,真是可惜,可惜!”

    季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即问利咸道:“共敖他……此番也立功了罢?”

    虽然共敖也是很早就加入他们的袍泽,一起流过血冲过锋,但毕竟不是安陆人,私下里,安陆四人的小圈子还是将他视作后来者的。

    但这厮不但作战勇敢,还固执直愣,尉君成婚时,他竟当场辞了南昌假尉的官,跑去为尉君驾迎亲副车。之后便以门客身份留在尉君身边,打匈奴、平齐乱,都没错过。听利咸说,还在平原津斩杀了叛军的“大将军”,名噪齐地。

    利咸饮了口酒,淡淡地说道:“立功了,如今已是五大夫。”

    “五大夫……”

    东门豹有些怅然若失,他曾有夺旗之功,灭楚后,在黑夫一众属下里爵位最高,但这七八年来,却只升了一级,眼下不过是公大夫,共敖当年只是大夫,如今却窜到他上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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