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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箱子?”纪询想起那装扮的妥妥当当的集装箱。

    “我想在箱子里看世界,箱子,就是我最缅怀的东西。”

    “你之前还说是为了蓝眼泪。”

    “那不冲突,这是我的爱情。就像你们出格的成了一对,我也有我要缅怀的不为人知的奇特的爱情。”老胡道。

    纪询被吊起了胃口。

    “都说到了这里,不介意再往下说说你的奇特爱情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老胡笑起来,这一刻,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因笑容而舒展,他端正的五官也似乎脱离了时间的束缚,在光中留下了英挺的影子,“不过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会把这个故事怀抱在胸,与烈火俱焚,再带入墓碑。从此和我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说是年轻,恐怕也没有你这么年轻,而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那时我在做着一个很无聊的工作,差不多相当于维修工吧。

    一个很无聊的工作,绝大多数时候是对着已经看过了千百遍的机器再看千百遍,机器不损坏的时候无所事事,机器损坏了,又要焦头烂额。

    周围那些人——

    全是没文化的苦力工,不聪明的,整天就卖点苦力过活;有些小聪明的,因为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技术,虽然有时能依照经验修好机器,但也有将机器修得更坏的风险;这时候你总不能任由这些人肆意显摆给自己添麻烦。

    偏偏那些小聪明之辈,都爱显摆,遭你阻止之后便觉得你是害怕自己饭碗被抢,被暗暗对你怀恨在心。

    就这样天天呆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虚度人生。

    夜深人静,也不免在一片空虚中,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

    但等到白天的阳光照下来,又开始照例走上工作岗位,一切都如同早早被设计好的刻板程序。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个不大受人待见的人。

    但技术工相较其他苦力,还是有些地位,他们又不得不对我露出笑脸。

    一张张虚假的笑脸便如一张张面具,虚虚浮在我的身旁,和那些存放在仓库深处,藏在黑暗里的箱子,正相得益彰。

    总而言之,这是个穷极无聊,消磨意志,不是人干的工作。

    那天我从房间出来,看见我的同事们正围绕着一只不慎落在这里的洁白大鸟打赌,赌它是公是母……是的,在这无聊无趣,沉闷如水的环境中,连一只鸟的性别都能引发出大大的议论。

    若非最近管得严,不许他们喝酒,恐怕他们还要在喝酒之后因赌而斗殴。

    你问我既然做得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辞职?

    人们找新工作的理由有很多,可不辞职的理由只有一个。

    哪怕这份“维修工”的工作有一百种缺点,但至少有一样优点:它的工资足够高。所以我愿意在此地消磨意志,虚掷生命。

    毕竟想要开心快乐,谁去工作?

    这一天里,在他们围观鸟儿的时候,我依然在黑暗里做例行的巡视,当巡视到仓库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异样的箱子。

    箱子的锁被撬开了,只是剩下孤零零的两个铁环仿佛一张小嘴,正冲我讪笑。

    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敢潜入仓库偷东西?

    一时之间,我惊讶大于愤怒,不由伸手,将箱子掀开——

    我看见了她。

    侧卧着,头颅向下,膝盖顶起,双手抱着双膝,在箱中酣然睡去,睡姿一如婴儿般纯洁的她。

    她是少女。

    她的脸颊白皙,如三月枝头含苞的杏花;她睫毛长长,抖动着生命的频次;她嘴唇嫣红,仿佛水蜜桃上那一抹多汁的粉嫩。

    你没有办法理解。

    没有人有办法理解。

    当一个麻木的男人在黑暗中,在毫无准备中看见这样一个鲜活的,美丽的,与周围陈腐的人和物都截然不同的女人的时候,他是怎样的感觉。

    他的脑海仿佛发生了爆炸。

    爆炸炸出的每一道光点都是那绚丽的烟花。

    他看着这由自己亲手打开的箱子,看着藏在箱中的少女,这黑暗亦不能掩其风华的宝石。他在这瞬间如此轻易地意识道:

    我爱上她了。

    *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老胡喃喃念出《廊桥遗梦》的句子。

    “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想来那应该是个很动人的画面……”纪询饶有兴趣,“她是你人生中弥足珍贵的宝石吧?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吗?”

    “没有。”老胡说。

    “呃?”

    “美神是没有办法存在于世界上的,她只能存在于你的心里。”老胡轻轻说,“她是我的蓝宝石,她是我的蓝眼泪。闪闪烁烁,明明耀耀,在无边的黑暗中永放光芒的彼岸星沙……”

    “但这和霍染因有什么关系?”纪询又问。

    他已经做好了这个问题不会被老胡回答的准备。

    但在长久沉默后,在对方的眼睛因回忆而浑浊之后,老胡回答了。

    “他们有相近的美。我不是把胸针送给他,是送给她。”

    一个暮色苍苍的老人,在街头一掷千金,不过为了在漂亮的年轻人身上,寻找过去的幻梦。

    她是谁?

    纪询想。老胡遇到的人难道是霍染因的妈妈,霍栖语吗?但如果真的是她,老人怎么会用“城里谁不知道”来形容自己珍视的宝石?

    但如果不是霍栖语,又有谁与霍染因有相近的美?

    也许是许成章的亲戚里的一个?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此,又过了十分钟,离开的霍染因回来了。

    纪询和老胡一起看着人。

    迎着他们的视线,霍染因给出答案:“我问了二十个人,五个寺庙中的和尚,十五个香客,没有一个说这座山去年动过土。”

    “这不可能!”老胡嚷嚷,“这不是故事,这是我真实看见的命案!”

    “老人家,你先别急。”纪询这时反而十分镇定,安抚对方,“你说你不常爬山对吧?这是发生去年的事情了,记错了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我记得就是大叶寺,大叶寺,大叶寺,怎么可能记错……”老胡兀自有些不相信,嘴里翻来覆去地嘀咕着,“我应该记在哪里过,对……在哪里呢……”

    纪询看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就往前一步,来到霍染因身旁。

    他看见对方气息微急,下颔处悬着几滴汗水,便往霍染因的口袋里伸手,准确摸出了一包纸巾,再将纸巾给拆包了,抽出张来按上汗水。

    他替人擦汗的时候没有多想,霍染因似也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就着他的手蹭了蹭,把让肌肤不舒服的汗渍蹭干净。

    擦汗的时候,两人凑得近了。

    冬天里天气干燥,纪询平日里总懒得打理的半长头发,便蠢蠢欲动起来,朝着霍染因的肩膀袭击过去。

    等到擦完汗,一切都迟了。

    纪询的头发已经跟着冬日过分多的静电像八爪鱼那样牢牢地扒着霍染因的肩膀不放手了。

    他稍稍退开身体,扒在霍染因肩膀上的头发便不得不离开霍染因的身体,立时怏怏不乐,垂头丧气;等他再靠近一点,那头发又跟注入了神魂,精神抖擞,张牙舞爪,就怕有人注意不到它的急迫。

    纪询退开,靠近,退开,靠近,头发也一合,一张,一合,一张……活像海里漂浮的水母,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看来我真的很想你。”纪询。

    “……”霍染因。

    “头发知道我的心。”纪询勾着霍染因的肩膀,成全自己头发的向往,感慨道。

    “……”霍染因感觉着肩膀被头发扒上的微麻和热度,默默把那句煞风景的“你头发缺水分,应该紧急护理一下”话给吞回去。

    他们就这样人靠人,开始说起正事来。

    霍染因低声说:“这处没有,不代表别处没有。”

    “嗯,确实。”纪询,“不怕是假的,就怕是真的。”

    “琴市以银杏出名的山上总共有大小佛寺23处,也许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庵小庙。”霍染因说,显然,在刚才去询问香客的间隙里,他把什么都调查清楚了,“我打电话给本地的公安,已经拜托他们去查去年的失踪人口名单,但佛寺动没动工,修没修缮,他们也说不太清楚,佛寺若真要动工,小动工自己决定,不必麻烦,大的动工,也不是向公安局报批。想要知道最确切的资料,恐怕还得亲自走访一遍。”

    这种枯燥的走访排查阶段,若不麻烦自己,就得麻烦别人。

    有头有尾的事情麻烦别人尚且有个说法,没头没尾的事情麻烦别人,实在开不出这个口。

    “那就来不及赶今天回去的高铁了。没事,我把高铁的票退了,也续订了酒店。早知道会冒出这档子事,上午就不急着收拾行李了。对了,老胡——”

    他朝对方所在的位置一转头,正看见老胡也在运指如飞敲手机,苹果最新款。

    果然不愧是个时髦的老头子,智能机都玩得这么溜!

    纪询往前一瞅,是个社交软件的界面。

    “和谁聊天?”

    “我老婆。”

    “那行,你能自己回家吧?我和我对象要按着你的故事,去走访这琴市大大小小的佛像了。”

    老胡抬起了头,他琢磨地看着纪询。

    纪询还有点担心这老头会提出和他们一起去的想法,好在对方也觉得这事太累了,最后只冲他们挥挥手,强调说:

    “我没有说谎,等你们确认了我说的命案,记得过来拿胸针,行行好,圆半条腿进棺材的老头子一个梦吧!”

    纪询虚着眼睛,没搭腔。

    就他看来,这老头精神倍儿棒,腿脚倍儿好,再活个十年八年也不虚。

    如果此时走来个路人,让他来评判评判谁的身体更好,他看见一个年轻的,脸色惨白眼圈黧黑,一个年老的,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搞不好他也要卡壳半天,不知如何评价……

    第一五三章

    你耳朵红了。

    “哒哒哒——喵~”

    “哒哒哒——喵~”

    角落的空调送着凉爽的风,角落的发财树在风中微微抖动,苍绿的叶脉上带着一抹脱水后的黄,一只胖橘对着那抹黄色十分好奇,已经在盆栽的边沿趴了好一段时间。

    屡屡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自身沉重的分量叫盆植摇摇欲坠,而吓得不敢动弹。

    阿坤的视线已经聚集在这只“大橘为重”的猫咪上很久了。

    看一只猫憨态可掬的在蹲在盆植上,对许多人而言,相比是一种放松和享受吧。

    比如发财树后的女人。

    翡冷翠——罗穗。

    婆娑摇动的树叶有时是障碍,有时又是助力,它一时挡住他窥向女人的视线,一时又将女人如同牛奶果冻般弹白的皮肤勾勒出来。

    他的视线藏在叶片中,窥视着女人弯弯的柳眉,圆而翘挺的鼻子,那虽然实际年龄已经不小,但依然如同少女一般鲜嫩的模样……

    对了,还有她的嘴唇。

    阿坤最喜欢窥视女人的嘴唇。

    那是方水红色的唇,如水蜜桃一般可人的唇。

    这样的唇若能吻到,也不知会有多么甜美?

    不过——这种窥视已经被打断了。

    自刚才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来后,罗穗就一直低头敲手机,长发遮去了她的脸颊,从叶与叶的间隙里,只能看见她浑圆裸露的肩头。

    中午时间,喵喵咖啡馆没有几个客人。

    只有他,和罗穗。

    一直响在室内的“哒哒哒——喵~”的声音,就是罗穗键盘上输入法的声音。

    不用再窥视罗穗的手机,阿坤也能精准猜出,罗穗必然使用了和猫咪元素有关的输入法皮肤。他盯着那个白腻的肩头看了好一会,眼前意外晃过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

    是那只趴在盆植上的大橘。

    再看罗穗那里,也走来了一只英短,勾着罗穗的脚踝喵喵叫。

    他终究索然地收回目光,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手机上。

    手机的界面上,显示的正是翡冷翠的信息。

    是否很奇妙?

    同一家咖啡馆中,区区几步之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正一边在现实中用眼窥着你的身体;一边在网络上,一层层解离你的心灵……

    ……

    翡冷翠有个只有2个关注,12个粉丝里10个是僵尸粉的小号。

    这是阿坤用她大学时候的邮箱找到的。

    过程大致是,从人人网上按名字搜罗穗,找到与翡冷翠,继而查到琴门大学。再搜索罗穗、琴门大学,从官网上翻到一份2006届,琴门大学-建筑系,优秀学生会干部的通讯列表。

    上面留有她大学时候的手机、邮箱。

    接着搜索邮箱,前几年天涯外泄了一部分用户资料,可以通过邮箱直接搜到登录密码和ID,翡冷翠注册过的天涯ID叫西河,密码为flora0608

    西河谐音夕禾,正是罗穗名字里的一部分,这是取ID的习惯,总喜欢从自己名字或者喜欢的东西里取。至于0608,无疑就是罗穗的生日。

    西河这个ID还出现在罗穗的百度贴吧里,她不能免俗的用的贴吧ID求过资源,这次,留的是QQ邮箱,这又被搜索引擎忠实的记录和抓取。也让阿坤顺利的得到了对方的QQ。

    阿坤没有贸然的加对方QQ好友,这太过唐突,相较QQ,或许微信好友还更好加一点,类似打个电话说自己电信服务的,加一下好友给你发送套餐,绝大部分人都会不设防的加你,至于会不会付钱买套餐,又是后话。

    拿到的ID后,虽然没有账号叫这个名字,却可以在。点进这个号在搜关注,阿坤终于如愿以偿的发现了,那个藏得很深,不像翡冷翠平常那么不设防直接大咧咧互关的小号。

    小号的名字早已换成没有意义的英文,也可能是什么难以解读的拼音缩写,阿坤没办法拼凑出来。

    那似乎是翡冷翠的自留地,只是好久没更新了,停在1个月前。

    最新的一条是凌晨4点12分发布的:

    往上一条是1点55分:

    那天对应的忧郁翡冷翠的号上写了这样的微博:

    她还配了一个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洋溢着喜悦,根本看不出是个会在深夜尖叫挣扎痛苦哭泣的人。

    翡冷翠的新工作是医疗企业的销售,一个需要她的学历,却不需要建筑专业知识的工作。翡冷翠干的如鱼得水,她底下就有同事留言夸她。

    一个人在同一平台的不同账号里,竟是如此的不同。

    阿坤并没有觉得奇怪,大部分时候,社交网络上的动态也是一场作秀,你表演给粉丝看,就和表演给邻里亲戚,一样的虚伪和做作。文字和图片比起平常挂在脸上面具般的表情还容易粉饰和修改。

    隔着网线,谁能知道对面那个人到底是哭着写笑,还是笑着写哭呢?

    翡冷翠的小号虽然没有什么配图,也刻意的隐藏了信息,可是那比大号更丰富的吐槽暴露出了更多东西。

    2012年,2月2号,她写道:

    你们,指的是翡冷翠的父母,阿坤结合下面别的。

    翡冷翠的父母在非洲工作,极少回家,翡冷翠对这件事抱怨非常,同时和父母的不良沟通,也是她心情不佳的重要因素。

    小号里还有一个让阿坤很在意的一条微博。

    是三个月前12点02分发的:

    紧接着12点03分又发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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