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这一次人生地不熟的地毯式走访,不算特别顺利。
他们中午和老胡分别,随便在路边吃了碗面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附近筛选出来的寺庙,寺庙总是在山上的,延绵的寺庙群就意味着得爬一整座山,只要有庙,再高再远再险的山头都得上去。
但事实总是不如人意,恰如地毯般的搜索中,往往很难在开头就搜寻到有用的线索。
下午探访的这些寺庙,有些去年没修,有些去年修了但既不是罗汉也不是天王,有些是小雕塑,一米来高根本藏不进人。
等到红澄澄的太阳一路从天空落到地平线,今天的探访也不得不结束了。
但纪询和霍染因没有回到昨天呆着的酒店。
他们确实续订了那家酒店——只是续订。
他们另外选择了一家新的酒店入住,这家新的酒店全是随机选择,正因为在他们选择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入住哪里。所以,假使霍染因的小麻烦也在寻找他们,这种小小的随机事件,必然给对方添加大大的麻烦。
对方麻烦越大,纪询就越开心。
他一路哼着歌到了酒店,中间霍染因问:“行李怎么办?”
“让埃因帮我们办。”纪询晃晃手机,“我已经和埃因说了,让他提着行李出酒店,找个附近的快递站,用同城快递,把行李寄到——”
“新的酒店?”
“不,新酒店附近的快递站。”纪询轻快说,“麻烦归麻烦点,安全就行。”
他的眼角微微扬起,得意得仿佛一只刚刚成功干了坏事的大猫。
然而一等拿房卡刷开了门,进入房间,这只灵动的大猫迅速在床上摊平,变成一只死猫。
死猫发出呻吟。
“腿。腿断了。断了……”
“……”霍染因哭笑不得,“至于吗?”
“当然至于!”纪询,“我们今天走了足足十万步!”
“我是说,累归累……至于让你面子都不要了?”
“不要这么虚伪,反正已经见过了最真实的你和我。”纪询埋头,死猫不怕开水烫。
霍染因勾勾嘴角,在床沿坐下,朝纪询伸手……
“嗯?”纪询歪头问。
霍染因的手,落到了纪询的耳朵上。
那只猫眼石耳夹,正泛着绿幽幽的光。
霍染因将耳夹摘下来:“你的耳朵红了。”
“咦。”纪询抬手揉了揉,“好像是有点热,还不习惯吧,我多戴戴,应该就好了。我们接下去还可以尝试风格不同的耳夹——”
“还有耳钉。”霍染因补充。
“耳钉不行。”纪询对自己十分了解,而且绝不勉强,“耳钉是尖的,我这毛病,看图钉都受不了,所以耳钉不行。”
霍染因挑了挑眉。
“你一脸憋着坏的样子,不会是……”纪询左思右想,雷达预警,“想让我给你戴耳钉吧?”
“聪明。”霍染因。
纪询迅速装死。
“不想戴?”霍染因。
“戴不了。”纪询面色沉重。
“真的吗?”霍染因尾音扬起,“不想亲自替我挑选耳钉,再把你挑的耳钉插入……”
他在这里似有意似无意停顿片刻,而后危险与魅惑的气息袭来。
“我的耳朵,欣赏你亲手替我装饰珠宝后,宝石与肌肤交相辉映的模样?”
“……”纪询的心突然动摇了。
他清楚自己的PTSD有多严重,但是又被霍染因所描述的画面所吸引。
他的心理问题是真实的,霍染因所说却是虚幻的。
真实与虚幻来回旋转,逐渐融合成一幕高于现实的,引人期待的,梦的景象……
然而这时候,霍染因的动作又忽地打断他的想象。
霍染因拍他:“好了,起来拉筋,不然明天你的腿还疼。”
故意的吧。
躺在床上的纪询斜眼看人。
故意的,你耐我何?
霍染因嘴角噙笑,双手抱胸。
纪询扭回头,报复:“要因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起来。”
“……哪学来的。”霍染因差点被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纪询轻哼,不动,然而下一瞬,有人猝然凑近他。
冰凉的唇擦过滚烫的耳。
纪询惊讶转头,看见霍染因轻挑的眉梢:“奖励先给你。回头……要收利息。”
第一五四章
阴云惨惨,不见天日,不祥的预兆。
太阳终于沉了下去,天际收敛了最后一点光,等待多时的黑暗争先恐后覆上来。
酒店外的一个路边停车位里,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很久了。
面包车的玻璃是不透光的黑玻璃,自外头完全无法看见里头的情况。
至于神秘的里头——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戴帽子的光头,以及一个使用电脑的年轻人。
“都几点了。”光头有些不耐烦,“点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口中的点子,毫无疑问,是霍染因。
在陌生的城市蹲没有固定行动轨迹的人,总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们只能从酒店开始查,可是这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他们一直等到了凌晨四点,也没有见人回来。
虽然来旅游的人通宵不归去KTV酒吧等地狂欢也有可能,但这毕竟是霍染因,一个极其狡猾的对手,霍染因会不会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盯梢他?
车中两人分析片刻,决定重新看自己对着酒店门口一直拍摄到现在的摄像头。
开了8倍速的监控录像一切正常,除了有个男人手里提着两个大行李箱离开,又在十五分钟后空手回来有些奇怪。
年轻人放大截图,找出鸣星出版社的年会合照,确认了这个男人是编辑,叫埃因。
有点意思。
但这难不倒他。
年轻人缓缓伸手,他双手的手指都很长,长到有些怪异的地步,像是十根细细的白筷子,正触击键盘。
除了监控,他们还做了别的准备,下午就溜进酒店大堂放了一个伪装成酒店同名的wifi,再改掉酒店自带的wifi设成加锁的别的密码,一晚上的时间,几乎一半以上愚蠢的人都毫不设防的连上了他们的wifi。
埃因这个笨蛋也不例外。
而一只连着公共wifi的手机,就像大门敞开的家,邀请人进去看看。
年轻人轻而易举的顺着wifi黑进了埃因的手机,并看到了对方的微信聊天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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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因:纪老师,今天玩得怎么样,我推荐的大叶寺不错吧?
纪询:是不错,就是爬山很累。
埃因:吓,大叶寺不是可以开车上去的吗?
纪询:……我又爬了别的佛寺
埃因:但我记得有缆车?
纪询:不,我又换了座山爬佛埃因:吓,纪老师那么喜欢拜佛?!居然还换山爬,那爬够了吗,还需要我推荐别的寺吗?
纪询:……不用了,我已经自己查好了。
埃因:吓,纪老师你都已经查好了?!
纪询:别吓了,帮我个忙,把行李拿出来寄给我……
埃因:?!
之后是地址和一段语音对话。
语音对话听不见,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对话里,频繁的去佛寺就是个重要信息,可以当做切入点。
嗒嗒嗒嗒嗒——
窥视的眼,在黑夜里灵活转动。
*
第二天一大早,纪询和霍染因已经再度收拾好自己,离开房间,准备继续沿着昨日订下的行程爬山探访。
他们在酒店吃了个简单的早餐,出门的时候,纪询抬头看看天气。
“嗯,阴云惨惨,不见天日,再加上出酒店房门时意外落下了手机,不得折回一趟……处处不顺,不祥的预兆啊。”
“继迷信思想之后,你还兼职神棍了?”霍染因。
“这是预言家的灵感。”纪询。
“什么灵感,”霍染因头疼,“明明按照逻辑分析,也能分析出我们在琴市滞留得越久,那些人来的概率就越高。”
“可是预言家比侦探时髦,我想在你面前更时髦一点。”
“……”霍染因。
那只灵动的大猫又滚过霍染因的心头。
你天天看着这只猫,觉得它趾高气扬摇头晃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讨打。但当你真正碰到它的身体,本来应该教训它的手,又只会轻抚它温热的身体,观察它的毛皮是否一如过去鲜亮。
以后……
霍染因心中掠过一道半晴半阴的云。
不会被纪询吃得死死的吧?
交谈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酒店前的马路旁,纪询看见一辆的士,伸手招呼。
绿色的的士打出转向灯,缓缓停靠在他们面前,但在纪询即将打开停下车子的车门之前,斜刺里突然冲出个年轻人,抢先他们一步,进了车子里。
车门“砰”地关上,挤出年轻人变了调的嚷嚷声:
“我先来的,这车我的,你们别挤!”
纪询倒也没想挤。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的士已经开走了。纪询和霍染因只好继续在路边等着,好在马上又有一辆绿色空车的士朝这条路驶来。
纪询赶紧招手。
的士停下。
纪询这回先警觉地左右看看,没看见再来抢车的人,才拉开车门,顺顺利利上了后座,对前头的士师傅说:
“去走马山山脚。”
“好嘞,坐稳了——”这辆的士车的师傅有张白嫩柔软,如同满月的亲和大圆脸,声音却是粗犷爽朗的,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而出。
走马山是他们今天的第一站,也是琴市市内一座非常大的山脉,山上山头极多,自然,寺庙也极多,从山上到山下,还有一条专门的环山银杏路,曲曲折折,自天空俯瞰,如条金链子环绕整座山,自然,现在这个季节,是没有这种风景的。
车上无聊,纪询玩了会儿手机,自然得和霍染因聊天。
正好他们两个人都坐在后座,沟通起来特别方便,纪询说:“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故事的最后矮个子会换牌子……”
他娓娓说来:
“假设真有其事,老胡确实目击了一场凶杀,那也有这几种可能。
一、如他所说,他是无辜的旁观者
那矮个子确实调换了牌子,他的动机是什么?
以推理中最常见的调换牌子的模板诡计举例,死者在A房间被杀,但是门牌号调换成了B,最后再调换回A,这是为了掩盖第一案发现场。
现在,死者无论是封在什么佛陀里,他都死了,外表看上去也差不多,除了最后摆放的位置不一样——这个位置是不是有我们还不知道的线索?促使矮个子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他和灰衣服不是一伙的,却肯定知道了灰衣服杀人这件事——他在利用这件事达成某个目的。
二、老胡是半个参与者
当故事里有谎话,它就可以拆解重组成许许多多个元素一样意思却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删掉无意间走入后山,故事就会变成老胡早就知道有人要抛尸,蹲在那里等着这一切。替换掉矮个子,故事就会变成老胡知道有人要抛尸,于是替换了牌子等着这一切。这需要我们想个办法,再去好好审问那个老头。
三、老胡就是凶手
这种假设就很了,凶犯觉得证据都湮灭了,确信我们查不到,于是出于炫耀心理,想要戏弄我们。
假设一切都是假的,老胡加上这段结尾,可以理解为扩大我们的搜索范围。两块牌子上写的都是寺庙最常见的佛陀,增加一种可能,就是增加成倍的走访成本。那他要么是和我们开玩笑,要么想把我们拖在琴市。
结合他认识你和废弃码头这个特殊地点,说不定背后有什么深不可测的阴谋。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黑衣组织大boss——?”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霍染因算是耐心地听完了这一长串的话,冷淡开口。
“他老年痴呆。”
“……嗯。”纪询十分扫兴,语气怏怏,“真是无聊的结论啊。”
“别把生活看成。”霍染因。
“啧啧。”纪询唉声叹气,拿起手机,随便敲了两下,突然对前边的司机师傅说,“十字路口左转!”
他的声音急而快,满含冷然的命令。
正出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司机师傅大脑一时空白,下意识地按照纪询的命令转了方向。等转完方向都开始十数米,才哎呀一声:“偏离路线了……”
“后边有车跟我们跟了一路。”纪询严肃道,“甩掉他们。”
“哎……?”
然而不等师傅消化这句话,一连串的指令已自后头传来。
“左转。”
“右转。”
“左转,进小路。”
“小路右拐。”
“不行,还是有车,黑色轿车——”
“路上怎么可能没有车!”一串不间断的指挥以后,前方的司机已经开始跟不上纪询的节奏了,一旦跟不上,路怒症就开始发作,司机大哥的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爽朗,脸色也从万里无云变成了电闪雷鸣,“你指的那辆黑色轿车是我们拐过来之后才出现的,那个牌照,尾号444,这种急着投胎的尾号之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兄弟你有被害妄想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