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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孟负山想要在更少人的注意中做些行动,比方以陈家树的名义,向赌场里的侍应了解昨晚的黑台,这里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失策了,当他来到一楼的时候,他不止看见了正在赌场内值班的侍应,还看见了许多赌客。

    这些赌客——衣着凌乱,上边可见酒液和食物的残渣,双眼通红,扣在脸上的半边面具都遮不住他们身上的颓废和恍惚,他们让自己带的人,甚至有些干脆就自己上了,拿着支票簿,朝孟负山挥舞。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筹码交易吗?一千万一个。”

    孟负山并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拿支票簿塞到鼻子下的人,在他前边还有一个,那个人的背影很眼熟,是阿宾。

    孟负山看见阿宾的时候,阿宾也同样看见孟负山。

    两人对视。

    孟负山心脏轻轻一沉,脚步却没有停下,穿过那些吆喝买卖的赌鬼,径自走到阿宾身旁:“大哥派你下来的?”

    “嗯。”阿宾。

    “大哥想了解些什么?”他竭力使自己的口吻轻松自然。

    “黑台和筹码。”阿宾简洁说。

    这位平日沉默地跟着陈家树的保镖,似乎也刚刚到达,如今正用眼睛看着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等待侍应的回答。

    孟负山注意到,今天站在这里的侍应,并非他昨天见到的任何一个。

    但他们有着同样的尺子刻出来的微笑。

    彬彬有礼,缺乏生机。

    “先生好。我们这里可以使用的筹码只有一个。昨天交由老板的小姐。一位小姐,身价一千筹码。”

    孟负山知道一千万的定价从何而来了。

    “这里有许多赌桌。”侍应继续介绍,“每个桌子上桌数额不同,最低的0.1个筹码,最高的100个筹码。无论老板输了多少,只要还在1000的范畴内,跟在老板身边的小姐,都将忠实地陪伴着老板,但如果老板将最后的0.1个筹码输出去,那么这位小姐,便将离开老板身边——相应的,如果老板吉星高照,鸿运当头,赢得了1000个筹码乃至更多,那么在老板每获得新的千数筹码的时候,他会拥有一位新的小姐。”

    孟负山听到这里,问:“能用金钱买筹码吗?”

    侍应回答:“不能。柳先生希望上船的所有客人,都能免费获得更大的快乐。”

    当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既然官方不让交易,那么私下交易转让自然横行。比如还在周围拿着支票虎视眈眈的想买筹码的赌客们。

    “黑台呢?”阿宾不像孟负山有这么多问题,他只催促侍应说清楚他想问的内容。

    “黑台是我们这里最高规格的桌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侍应挺起胸膛,他甚至露出了崇敬之色,“每天晚上,我们只开一场黑台。黑台的最低筹码是1000。只有您完整拥有她——那位小姐,您才可以将她携带上黑台。黑台的规则与其他桌子不同,上了桌子以后,除非一方清空筹码,否则不许下台。清空筹码既意味着,您将永远失去她……”

    侍应意味深长的停顿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了昨天所见的一幕。

    刺眼的鲜红浸透台面,又自地下升腾起来,氤氲在老板们觥筹交错的酒杯中。

    这里的规则并不复杂。

    弄清楚规则以后,两人没有理会周围想要交易的赌客,共同乘坐观光电梯上楼。

    再次坐在电梯之上,孟负山已经清楚了柳先生将这些老板们长久笼络的秘密。

    器官。

    赌博。

    女人。

    杀戮。

    除了最初的器官以外,余下三者,昨天也已经完全展示在眼前。

    想要跳出这种笼络,也很简单,只要不赌。

    可以不赌吗?

    当然可以。

    孟负山想,昨天陈家树不愿意入场赌博的时候,柳先生甚至没有多劝一句。

    但所有人——绝大多数人——最终还是会赌的。

    能来这里的,本就是心知肚明地掠夺了他人器官的人。

    来到了这里后,他们置身于这个热闹的,宽敞的,美女陪伴的,被红丝绒窗帘遮去了所有窗户,无论天亮还是天黑,无论刮风还是下雨,这里头都完全看不见的地方。

    老板们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是一个个女人,一个个筹码,一场场激荡神魂的赌博,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处刑。

    赌博,女人,杀戮。

    只要呆在这里。

    没人能够逃过。

    等孟负山和阿宾一起进了陈家树的套房时,陈家树已经起来了,正穿着酒店的浴袍,坐在景观阳台上。

    孟负山注意到,昨天被送来给陈家树的女人,晨晨,也在。

    她坐在房间的里边,背后是阳台的玻璃门,面前则是双人按摩浴缸。她换掉了昨天那套华丽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模样的衣服,穿着一条宽松的棉质白裙子,她将手伸入放满了水的浴缸中,细白的手指拨弄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看上去就和普通在玩水的邻家姑娘一样。

    如果她不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的眼睛没有被绸带蒙住。

    那条薄薄的绸带之后,缠住的是什么,会是一双和梦境里一样怨毒的眼睛吗?

    孟负山有一瞬产生了想要将那条绸带扯下来的冲动。

    冲动只会坏事。

    孟负山目不斜视地路过晨晨,走进阳台,来到陈家树身旁。

    陈家树将眺向远方的目光收回:“早餐吃了吗?”

    孟负山:“没有。”

    陈家树:“坐下一起吧。”

    阳台的桌上已经摆上了各色美食,样式虽不如昨晚摆放在外的自助餐多,精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家树略微动了动筷子,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他拿纸巾按按嘴角,问孟负山:“在哪里碰到阿宾的?”

    “楼下。”

    “也听见黑台和筹码的解释了?”

    “嗯。”孟负山将侍应的回复如实转达陈家树。陈家树交代给阿宾的这件事,最后由孟负山来转达,固然有些时机凑巧的因素在,但更为主要的是——阿宾是陈家树的盾牌,盾牌不需要自主意识。但陈家树现在需要另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脑袋,替他分析问题。

    果然,陈家树在听完之后,开了口,问的是:

    “昨天柳先生说有生意要和我做,你怎么看?”

    通讯工具都被收走了。

    陈家树的身边只有我和阿宾。

    他绝对相信阿宾,但阿宾不会提出意见。所以我的意见对他而言,是一个参考,唯一的参考。孟负山思忖。

    “柳先生想要涉足宁市。”孟负山开口。

    “柳先生在宁市有势力。”陈家树说。

    “以前有,现在恐怕不。”

    陈家树的视线集中到孟负山脸上。

    “警察。”孟负山说。

    “对,警察……我们的柳先生,在宁市有了点小小的麻烦。他的势力在宁市或正被警察盯梢,或已然伤筋动骨,无论是哪一种,他都需要和我合作,再度搭建起前往宁市的地下桥梁来。”陈家树拿指头敲打桌面,“时代不同了,海内外的传奇人物也要谨慎。”

    黑暗的世界里,柳先生当然当得起一句“海内外传奇”。

    孟负山沉默片刻,又说:“也许不止宁市……”

    他想起琴市。

    陈家树为了试探他,引他前往琴市绑架傅宝心。他下功夫去了解过傅宝心。知道傅宝心有一个多年前失踪的姐姐的傅宝灵。

    从种种蛛丝马迹看,傅宝灵的失踪正是柳先生的手笔,如今傅宝灵的肾,也正在陈家树的肚子里。

    纪询接触过傅宝心,纪询会发现对方家里的疑点吗?

    纪询会。

    因为他是纪询。

    再联系之后琴市的一起上了新闻的港口爆炸案……也许……很有可能……柳先生已经被警方的人抓住了尾巴,警方正拿着探照灯在黑暗中搜寻柳先生这座巨船。

    这艘航行在海洋之上宛若宫殿的巨轮,并没有它看上去的那样坚不可摧。

    陈家树先是微微皱眉,接着哂笑:“不至于。真到了那种情况,柳先生还能一如既往的开派对?还有心情在这里看赌场?”

    孟负山看了陈家树一眼,闭口不语。

    陈家树固然谨慎,同时也自负。自己的话是唯一的参考,却不是必须的参考。说得过多,过于积极,只会引起陈家树的怀疑。

    他们的谈话结束了,他也吃完了早餐,便放下餐具,站起来同陈家树道别。

    陈家树没有挽留。

    孟负山走时朝浴缸处看了一眼,晨晨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缸死水,动也不动。

    他出了房间,站在走廊。

    走廊里没有人,四下里只有挂在墙上的画和兽首,以僵板空洞的目光跟随着他,注视着他。

    他回想着自己和陈家树的对话。

    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只要有纪询在,他就不会让犯人简简单单就逃过。

    但说不通……

    既然柳先生已经被盯住了,为什么柳先生不暂时蛰伏,反而主动和陈家树接触,和陈家树合作?

    合作生意都是为了钱。

    柳先生还缺钱吗?

    柳先生不缺。

    不缺钱,也不缺权。

    他是这座船上的无冕之王,所有上了船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个入口狭小而肚子极宽的大厅,就像一个口袋,站立在入口处的柳先生,那黯黯的一道影子,则像是这个口袋的抽绳……

    抽绳抽紧,要人死;抽绳放松,要人疯……

    一道灵感如同电流,突地蹿过孟负山的后脑勺!

    被警方盯梢的情况下,以任何正常人的正常思维,都会选择暂避锋芒。

    柳先生当然也有正常的思维。

    那么他迫切地同陈家树合作的原因就很可能是——

    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他想要让势力根植宁市,同样搞走私生意的陈家树,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

    第二零四章

    孟负山依然,询因等待中。

    没有错……!

    全都说通了,柳先生的目的,100%就是借陈家树而脱身!

    他与陈家树合作的,不止是陈家树的生意,陈家树的航道,还是陈家树的命!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在关键时刻闭上嘴巴,不乱说话引发更多的问题。

    理清了前后的孟负山先是激动,但激动马上冷却。

    他更缜密地思考着眼前一切:

    柳先生布置的这一计划,固然阴毒,但有个无可避免的漏洞……

    至于陈家树,我去告诉他这些……不,没有必要……陈家树不会相信的……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的推理,我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我对纪询的信任之下……

    “咔嚓。”

    背后的门打开。

    走廊上久久徘徊的孟负山转回头,看见陈家树的房门打开。

    从门里先走出来一个女人,是晨晨;接着又走出来一个男人,是阿宾。

    陈家树要休息了,阿宾送晨晨出来。

    走在前头的女人出门时脚尖被地毯绊了一下,趔趄差点摔倒,身后的阿宾及时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扶住。

    穿白裙子的女人有头黑亮的长发,长发之下,是张白净小巧的脸蛋,或许是置身船只,久未晒太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种透明的感觉,脸颊底下,脖子部位,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像是蝉的翅膀,伶仃脆弱。

    但主人的外形与其性格,似乎并不相似。

    孟负山看着被扶稳的晨晨直接将手臂从阿宾掌心拽出,一句道谢也没有,一手按着墙壁,径自往前。

    她行动不便,宛如盲人……

    为什么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要眼蒙绸带?

    某个想法自孟负山脑海深处浮现,他不寒而栗。

    这时阿宾看见孟负山,他对孟负山淡淡点头,转身回去。陈家树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这道合拢的门,昭示了一个真谛——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每个人都有其信任之人。

    我信任纪询,陈家树信任阿宾。

    想要说服陈家树不和柳先生合作,必须先行说服阿宾,让阿宾影响陈家树。

    然而阿宾不过是一块没有思想的盾牌,盾牌怎么会去影响主人?

    *

    晨晨穿行在走廊里。

    她的手指按着墙壁,年年月月地按着这里,墙壁上的画框、兽首的位置也跟着默契在胸,谙熟于心。无论上边的摆设再怎么更换,也不会像最初一样,割破她的手指,牵绊她的脚步。

    她娴熟地走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里,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这是3楼,3楼是来此的贵宾的位置,每一间都是宽敞的,有阳光照拂,有清风穿堂的房间。她们时时会来到这里,但这里永远都不会是她们的位置。

    她们的位置在-1楼。是个在甲板之下的逼仄的地方,是明明有窗户,窗户却不被安排在她们房间的地方。好像眼睛瞎了,人就不再需要阳光了。

    她进入摸索着一路向下,在日日走过的道路上再走一遍,终于来到甲板之下。

    非自然的通风让这里的气息总是浑浊,压抑,催逼着生活在这里的人尽量往上,不惜一切地往上,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听海浪拍打船舷……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

    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往旁边拉去。

    她没有反抗,尽管对方尖尖的指甲刺得她手臂有点疼。她早已知道身旁有人。人的感官系统是平衡的,一旦视觉开始不好用了,其听觉、嗅觉、触觉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她听到了来自旁边的沉重呼吸,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米蜜。

    晨晨想。

    米蜜喜欢喷浓烈的香气,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这里的大多数人喷的香水都很淡,淡到寂寞,如同老鼠一样,宁愿尽情地贴在壁脚,融入阴影,也不愿意被别人注意到自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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