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沈柠刚立了功,没见赏赐也就罢了,总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因此,谢云清勉强定了心神,叮嘱沈柠进了宫事事小心。沈柠心里也有些打鼓,等马车到了宫门处,她下了车,叮嘱七月和二月在车上等,往前几步,就见到是个陌生太监微笑着朝她略躬身:“沈乡君,陛下要见您。”
沈柠顿时愣住。
嘉平帝,要见她?
昨儿个刚救了他老婆儿子,总不可能是什么坏事吧?
沈柠心里打鼓,面上却神情不显,客气道谢后随着那年岁不轻的太监进了宫门。
她一边朝御书房走去,一边努力在脑中回忆原著中这位嘉平帝寥寥无几的信息。
钟爱皇后,性情温和,喜好书法……别的再没了,毕竟她看得内容有限,仅有的这点还是那原著概述的背景中提到的。
不过嘉平帝一贯宽宥温和,不是什么暴戾昏君,这让沈柠略微松了口气。
进了御书房,沈柠恭恭敬敬跪下行礼问安,很守规矩的没有抬头去看龙椅上那位皇帝。
片刻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谢陛下。”
沈柠站起来,依旧低着头。
“你献出的霹雳弹方子……前日在京郊明理司,炸死了三十六个人。”
嘉平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淡声开口,语调平稳,听不出是不是在问罪。
沈柠倏地抬头:“敢问陛下,是因何缘故?”
嘉平帝停下御笔,抬眼看过来,这一瞬,沈柠也终于看清了这位嘉平帝的模样。
能看出年轻时定是风度翩翩,即便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依旧白面儒雅,气势非凡。
他放下御笔,缓缓道:“你觉得,会是什么缘由?”
沈柠脑中迅速转动着,组织着措辞:“霹雳弹威力大,生产过程各项要求也很严格,这些注意事项我当时也写出来了,如果出事,无非就在以下几点原因……”
她一一列出来:“原材料和成品的内部安置距离,通风和明火,运输过程路线和规范,销毁和试验场所距离……”
嘉平帝的神情慢慢变得缓和了些,悠悠靠到椅背上:“你给的东西出了岔子闹出祸事来,你说,你是不是该担责?”
沈柠立刻跪下朗声喊冤:“陛下明鉴,臣女当初将一应注意事项都明确列出,绝无半分私藏,若是下边执行的人办事不力,这……或许不该怪罪到臣女头上。”
“呵,你果然胆子大,还敢狡辩。”
沈柠连声告罪:“臣女不敢狡辩,臣女只是……替自已分辩一二。”
这时,嘉平帝忽然笑了:“果然是个机灵的。”
沈柠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然后就听到嘉平帝说:“改日朕让人带你过去,你好好瞧瞧,将不合理处都整改了……霹雳弹是朕用一个乡君封号换来的,还有大用处。”
沈柠立刻应是。
这时,就听到嘉平帝忽然话锋一转:“昨日你救了朕的才人和皇子,说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刚刚还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怎么忽然又说到赏赐了,果然是天威难测。
沈柠立刻恭敬道:“马才人与龙子吉人天相自有陛下龙气护体,本就会安然,臣女只是略帮了点忙,不敢居功。”
“你倒是懂事……只是略虚假了些。”
嘉平帝缓缓摇头:“圆滑有余,不够真性情。”
沈柠心里暗暗吐槽:要是真性情了您又该说不懂礼数要砍脑袋了怎么办,谁敢在皇帝面前真性情啊,真是的。
心里槽点无数,她面上却是十分恭顺:“臣女知罪。”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只要皇帝说你不好,那肯定就是你的错。
见沈柠被指圆滑虚伪,也不见慌乱,嘉平帝眼底露出些笑意,缓缓坐直身体,两手支在龙案上,抬了抬下巴:“行了,那些虚伪的话就别说了,朕日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说吧,要什么赏赐。”
皇帝已经提了两次,就是真心给赏赐了,沈柠便没有继续啰嗦推辞,而是小心翼翼抬头,试探着问:“那臣女能否斗胆,求陛下赐下墨宝?”
嘉平帝这次真的诧异了。
平心而论,嘉平帝虽然喜欢书法,但书法造诣着实平平无奇,每每那些奴才将他的字夸得天花乱坠,他也知道,那些人都是在拍马屁。
要不怎么他赏赐的墨宝没见谁挂出来,都虚伪至极的说要小心供奉,然后供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就拿不出手呗,仗着朕好脾气不计较。
不过也没办法,整个大宣官场在阁老徐纪严苛磊落的行事威压下,不敢兴阿谀奉承那一套,哪个官员要是昧着良心将嘉平帝那难以入眼的墨宝挂出来,绝对会被打入马屁精行列,是要被整个大选官场唾弃的。
嘉平帝自已也知道,自已的墨宝在外边根本不值钱……就很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他的墨宝当成赏赐……
嘉平帝面上的神情顿时更加和风细雨,语调都温和了许多:“你先说说,你为何要朕的墨宝?”
沈柠恭恭敬敬回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女打算将自已的产业花楹雪开到京城,为了提升格调,便想在店中悬挂一副陛下墨宝做镇店之宝!”
花楹雪嘉平帝自然知道,那在整个大宣朝都已经有了名气,因为东西稀少,宫中不少后妃都托人去信州代买,据说在整个京城都很受欢迎,而且在高丽和弗朗机那些商人那里都很抢手,
挂在花楹雪店中……镇店之宝?
也就是说,届时,凡是进店去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朕的墨宝。
嘉平帝龙心大悦,轻咳一声,悠悠道:“你先说说,你想要朕给你题什么字?”
沈柠抬眼,试探着小心问道:“陛下可不可以给臣女的店题四个字: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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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谌怕吓到她
“国色天香?”
嘉平帝顿时失笑不已,指着沈柠:“你这小女子倒是敢说,就你那店,也敢谈‘国色天香’?”
沈柠认真解释道:“花楹雪里做的东西都是针对女子,臣女只是想让进店的女子都知道,只要仔细温养呵护、精心装扮,每位女子都像花朵一般,虽形色各异,却都各有芳华。”
嘉平帝本就是喜欢书画颇有浪漫情怀的文人性子,听到这里,便是笑着不住点头:“不错,不错,说得通,行罢,朕说了赏你便自会赏你。”
说完,皇帝陛下挥手叫身边的魏大伴:“笔墨伺候。”
沈柠被叫起身,恭敬且期待的候在一旁,满眼亮光看着嘉平帝挥毫,于行云流水间一笔落成四个大字:国色天香。
沈柠并不懂书法,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以她的审美来看,这四个字十分不错,舒展华丽,与她花楹雪的气质很搭。
“臣女谢过陛下!”
镇店之宝这就有了,沈柠喜不自胜,但也没忘记拍马屁的正事,小心奉承道。
“陛下赐下墨宝臣女感激不尽,按民间的习俗,要讲究给陛下润笔……但陛下什么都有,臣女不敢造次,便斗胆想着,往后将花楹雪的一成利润当做对长辈的孝敬,才对得起陛下御笔题字的恩情。”
沈柠看着那几个字满眼亮光的模样不带半点虚假,嘉平帝心情愈发好了,竟是直接笑出声:“行了,就你那三瓜俩枣自已留着吧,朕不用你孝敬。”
沈柠从善如流立刻躬身:“是臣女不知深浅。”
“你有这份孝心倒是不错的,行了,东西收好回去吧。”
沈柠连忙应声上前,与魏大伴一同小心扇风让墨迹风干,然后仔仔细细将嘉平帝的墨宝收起来,那副小心又愉悦的模样让嘉平帝龙心大悦。
这个是真的喜欢朕的字。
比那群狗奴才懂事多了!
沈柠拿了字告退后出了御书房,那位魏大伴亲自将她送出去,到了外边,沈柠十分上道地请人留步,还顺手塞了个荷包过去:“方才多谢魏公公帮忙收纳墨宝。”
盒子是人家魏公公给找来的,也算有借口。
魏公公笑着推拒,沈柠不容分说将荷包塞过去:“臣女行事无状不懂规矩,还盼着您能时常提点一二。”
魏公公这才笑呵呵收起来。
等到沈柠走开,魏公公回去御书房,嘉平帝已经重新开始批阅奏折了。
他头也不抬:“大伴,如何?”
魏公公躬身笑道:“胆子大会来事,知世故也有真心,不卑不亢……老奴私心觉着,很不错呢。”
“行了,拿了人多少钱啊就说开好话了?”
魏公公连声告罪:“奴才都是肺腑之言,与那张还未看的银票绝无干系。”
嘉平帝被逗笑了,指着他:“你这老家伙。”
魏大伴躬身也陪着笑……
嘉平帝停下笔,长长叹了口气:“朕也觉得这沈家女比京中那些高门千金来的好,只是……怎么偏偏是个寡妇,你说,老七怎么想的?”
魏公公依旧微躬着身:“定王殿下从小到大眼光都挑,若是能得殿下看中,想来定是极好的。”
嘉平帝沉默半晌,缓缓吁了口气:“老七是个好儿子,朕也想做个好父亲,他为了朕,为了大宣朝抛头颅洒热血……他娘不肯扶他,朕替他找愿意扶他的人。”
魏公公给嘉平帝添了杯茶:“陛下用心良苦……”
嘉平帝饮了口茶:“皇后做什么呢?”
魏公公回道:“早膳后皇后娘娘在东宫将太子殿下训斥了一顿,好像是殿下那边的兽园又新进了一批狼还有一头熊。”
………………
“行了,回去吧,本宫不气了……”
卫皇后被贴身的容嬷嬷搀扶着沿着御花园往回,眉眼间满是疲惫:“你说,都是本宫肚子里出来的,怎么煜儿偏偏与老七生的天差地别……”
想到自已寄予厚望的长子萧南煜整日里不务正业那副模样,卫皇后就是满满的心累与绝望,尤其是偏偏老七还样样出挑,完完全全将太子兄长比的一无是处,
这样下去,长此以往,那些大臣真的还能老老实实拥护太子吗?
容嬷嬷不敢接话,只是躬身低头将皇后小心搀扶着。
就在这时,皇后脚步一顿,看着前面远处两道身影,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居然是萧南谌和上将军府的小姐谢灵月。
看到自已小儿子与那谢家小姐站在一起时脸上少见的笑意,皇后皱眉沉声开口:“老七与谢家女何时这般相熟了?”
容嬷嬷连忙道:“这个老奴前两日倒是听说了,似乎是谢家小姐在马场时马儿受惊,为定王殿下所救。”
救命之恩?
再看到那年轻男女站在一起的模样,卫皇后心里一阵发沉。
为了扶持太子,她已经跟陛下说好了,将徐阁老的嫡出孙女徐婉晴指给太子萧南煜为妃。
虽然徐家女徐妃也有皇子,但二皇子萧南瑢口不能言,古往今来就没有哑巴做皇帝的道理,再加上徐妃是徐阁老的养女而非亲女,因此,徐阁老一直都是太子的拥护者,而且还是太子太傅。
可若是老七娶了谢家女,有了上将军做岳丈,那岂不是又有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筹码。
卫皇后沉声问容嬷嬷:“嬷嬷,你说,老七是不是故意选了谢家女,好能与太子打擂台?”
容嬷嬷犹豫着低声说:“娘娘,奴婢私心里觉得,七殿下似乎从未有这个念头。”
“你不明白的。”
卫皇后沉声开口:“他也不是一味的勇武耿直,能那样用兵如神,将几十万军队调遣的出神入化,老七又怎会是没有城府之人。”
容嬷嬷想说,兵法与城府并不意味着七殿下没有真情实意,可皇后已经冷冷转身走开……
另一边,沈柠缓步往宫外走去,手里拿着嘉平帝的墨宝,心里在复盘方才的事。
嘉平帝找她到底是想做什么,问罪明理司爆炸的事?应该不是,他们都知道那事怪不到她头上。
或者是像嘉平帝说的,让她去明理司那边看看有什么要整改的?
这算什么,卖出霹雳弹方子的售后服务?
明理司?
造炸药武器的地方叫明理司?火药使人明理吗?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沈柠。”
沈柠停下回头,有些惊喜:“阿南。”
萧南谌一改往日军中软甲凛冽的装扮,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纹锦袍,金冠束发,俊美逼人。
看到沈柠的一瞬,他的神情陡然变得柔和:“听到你进宫,我便赶了过来,幸好赶上了。”
沈柠嗯了声:“陛下宣我,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好不容易碰到个知根知底的,沈柠便立刻将刚刚的事告诉了萧南谌,微微蹙眉有些狐疑:“阿南你说,陛下寻我想做什么?”
萧南谌眼神微闪,然后温声宽慰:“你不要多想,应该是因为你昨日救了马才人母子,父皇想见见你给你赏赐。”
他当然不会告诉沈柠,是因为他给他唯一愿意倾诉的爹说了他想娶沈柠……
他爹把他砸了一茶杯,火气过去后又说想看看这沈柠是何方神圣。
萧南谌怕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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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都黏答答的
萧南谌说了没事,沈柠立刻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这时,萧南谌看到了沈柠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沈柠笑眯眯:“向陛下求来的墨宝。”
听完沈柠说了这幅墨宝的前因后果,萧南谌有些哭笑不得:“你救了马才人和十七弟两条命,就跟父皇要了一幅字?”
沈柠解释:“我也不知道深浅,这不是怕惹出什么事,又一想,我要在京城做生意,有陛下的字迹做镇店之宝也可以免去好多麻烦……怎么,不好吗?”
萧南谌失笑:“好像,也的确没什么不对的。”
其实想想,这样也好,沈柠要到了自已想要且需要的,而且不用说也知道,被沈柠讨要墨宝,他父皇必定龙心大悦,只是……
萧南谌犹豫着问:“父皇那手字,毕竟不及书法大家,若是你想要,我去跟徐阁老要副字给你?”
沈柠有些诧异:“啊?是吗,我怎么觉得陛下那字挺好看的……挺华丽的。”
知道沈柠不懂书法,萧南谌笑了,他又问:“你在父皇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沈柠点头:“我是真心觉得挺好看也很喜欢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萧南谌轻笑摇头:“没有,极好。”
“走吧,我送你出去。”
萧南谌陪着沈柠往宫门处走去,然后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查出来的你父亲去见那个外室的日子,你上次要的。”
沈柠接过:“谢谢阿南。”
“与我何必言谢。”
萧南谌低声开口,看到前面不远处宫门外的马车,心里有些不舍。
到了京中,虽距离不远,可他的身份太惹眼,想见她一面十分不易,这才刚遇到,又要分开。
看着眼睫低垂的定王殿下,沈柠鬼使神差问了句:“阿刁近日可好?”
阿刁是她给金雕取得名字。
萧南谌抬眼:“你就只问它?”
沈柠莫名觉得定王殿下的眼神有些幽怨,甚至委屈,连忙道:“阿南呢?”
“我说了你才问。”萧南谌别开脸。
沈柠哭笑不得:“是是是,是我不好,我该先问你的,只是方才见面,看到你意气风发俊美逼人的模样就知道你定然很好,于是才没有刻意问你。”
俊美逼人?
萧南谌唇角微翘,低低嗯了声:“回京后比在军中自然舒坦的多,只是不能时时见到你……们,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