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听着这些人明显的川鄂口音,终于有人问道:“你们是夔东军吗?”田归农大笑着点点头:“不错。”
“你们是邓提督的手下吗?”任堂再次询问起他们的身份:“你们是奉邓提督之命从湖广来增援我们的吗?”
“我就是邓名,”胡一刀也笑起来,反问道:“任先生听说过我吗?”
任堂和周围的浙兵一下子都愣住了。
“我就是大闹昆明的周开荒!你们听说过我吗?”田归农也报出真实身份。
“我是锦衣卫千户赵天霸。”苗人凤一边说一边微微叹气,他实在很羡慕周开荒能够在昆明大火中留名。
“原来阁下就是邓提督,还有周壮士。”任堂大叫一声:“大名如雷贯耳!”
虽然邓名不予以阻拦,但明军士兵都很清楚,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无法保护家人脱险的。
宣布分营以后,邓名就让他们用缴获的清军装备武装自己,让妇孺营也帮着搬运一部分辎重:“我们先去铜陵,寻找周围的友军,消灭铜陵的绿营,他们只有八百人而已。”
铜陵的驻军并不多,邓名带着卫士来到城前,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几个城门守兵,其后的二百多浙兵跟着一拥而入,冲进县衙把知县剁成肉酱。
已经被抓回来的明军自然立刻得到了释放,邓名依旧采用自愿入营的原则,若是士兵自己不愿家人分离那他绝不勉强。
集合起来几百浙兵之后,邓名马上出城攻打各路分头追击明军的铜陵绿营,现在浙江兵都知道身处险境,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不消灭清军就别想活着离开此地,因此人人奋勇。捕猎者突然变成了猎物,铜陵的地方部队人数少而且没有太强的战斗力,先后被浙军击溃。
“立刻出发,去芜湖与张尚书会师。”邓名一天也不想在铜陵多呆,他把仓库打开,用里面的钱粮雇佣民夫帮助搬运物资,购买船只,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前往芜湖。对于铜陵的百姓,邓名并没有吐露自己的姓名,这个能隐瞒多久就要隐瞒多久,他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
郑成功退回镇江后,军队仍惶恐不安,南京一战他损失的将领高达十余名,让他对军队的控制能力大大下降。
“若是此时退兵,张尚书恐怕就无法生离了。”郑成功虽然知道张煌言急需援助,但现在闽军军心士气濒临崩溃,若是贸然再战恐怕不但救不了人,连福建兵也都要搭进去。
“家属是绝对不能再带了。”郑成功已经看明白了,若是让家属继续与军队同行,就不要指望军队能够服从命令,不过镇江同样不安全,现在郑成功暂时还能依靠军队数量控制住镇江的降将,不过若是他把家属留在这里,把军队带走的话,高谦等镇江降将的忠诚就很值得怀疑了。
若是前方作战时,突然传来镇江倒戈,家属尽数失陷的消息,郑成功估计闽军就会发生大崩溃。
“崇明岛。”郑成功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先去攻下崇明岛,把家属尽数放在岛上,这样军队就可以放心作战。等安顿好家属后,稳定了军心,再设法增援张尚书。”
想好方案后,郑成功马上行动,立刻命令镇江降军和自己一起撤退,大军火速返回下游,去攻打崇明岛。离开镇江时,郑成功只能默默盼望浙军能够在上游坚持一段时日,能够坚持到闽军重振军心,返回来给他们解围。
“张尚书能在芜湖坚持一个月吗?”郑成功估计即使一切顺利,攻取崇明岛、稳定军心、部署防御这些工作也要花上半个月到二十天时间。至于攻不下崇明岛怎么办,郑成功并没有认真去想,因为他根本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
第52节壮士
明军的机动速度远比邓名想像的要慢得多,老营里的妇孺并不擅长行军,既然不可能把他们抛下,那就只有迁就他们。其中还有很多是小脚妇女,由于执行分营制度,这些妇女也无法得到丈夫的帮助,带着孩子走起路来就更加艰苦,她们是速度最慢的一批。
“你们有什么好办法么?”走了一上午也没有走出多远,而且大批妇女已经疲惫不堪,邓名只好再向赵天霸、周开荒这对专家请教。
但这两个人也拿不出任何主意来,因为他们也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只是从长辈那里听到过一些叙述。
“那就让老营的人乘船吧。”邓名只好无奈地做出这个决定。
“如果不让士兵保存体力,遇到鞑子怎么办?”李星汉反对道:“现在女人还可以帮我们搬运一些辎重,若是都用船运,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来得及卸下来吗?”
邓名想了想,下令士兵自己携带兵器,雇佣来的民夫帮助背负盔甲,把其它东西和女人一起装船。幸好现在浙军只有千余人,纵队不是很长,指挥起来也不太困难。同时邓名还派出前后哨探,以便提前发现可能出现的敌军。
调整队形、重新安排船只又耽搁了很久,结果一天也没能行进多远。第二天明军倒是前进得快了一些,不过由于全军一致保持戒备、搜索前进,所以依旧没有达到邓名期望的前进距离。这还多亏了有长江可以利用,邓名真不知道当年李自成和张献忠是怎么做到飘忽如风的,不过或许闯营和西营的妇女都是大脚,不至于被严重拖累。
磨磨蹭蹭地好不容易到了芜湖附近,前哨发现了大量散乱的浙军,多则百人、少则数十,前哨拦住了几队后,他们都说张煌言的大军已经溃散,这让前哨非常吃惊,急忙回来向邓名报告。
原来张煌言已经得知郑成功放弃了镇江,下游水域重新被清军所控制,于是就决定沿江而上,到江西一带作战,避开南京的清军部队。
“张尚书怎么这么糊涂?”赵天霸才听到此处就叫起来,出身西营导致他对张煌言并非特别尊敬,所以说话也不太客气:“就算鞑子有水师,也要全军向下游突围,与鞑子决一死战。将士们知道只有打胜才有生机,就会拼死作战,鞑子是为了争功领赏,不会一样玩命的。就算没能都冲过去,冲过去一个是一个,总比向江西强。”
赵天霸说的就是兵法中“归师勿遏”的道理,任堂听到后顿时面红耳赤,争辩道:“张尚书久经沙场,难道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必然有他的理由!”
“张尚书确实打了很多年仗了,不过胜仗好像不是很多。”赵天霸冷冷地说道。
邓名见两人要争执起来,急忙出来打圆场:“张尚书确实有他的道理,而且浙军军属混杂,谁打前锋?谁当后卫?各保各家如何能打败鞑子的水师?”
任堂已经在铜陵见过浙军的混乱,知道邓名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继续争辩,捶胸顿足地叹道:“根本就不应该带家属来,都是延平郡王的建议,说此番攻克南京不在话下,把家属带来然后就永镇东南。就算要带,也应该在攻克南京之后再搬运啊。”
邓名问浙军官兵:“张尚书的军队怎么溃散的?”
得知郑成功大败后,向张煌言投降的清军又尽数倒戈,昨天晚上有一队数百人的清军搜索到张煌言的大营外,他们本想袭杀一些明军洗脱投降的罪过,但不想遇到了张煌言的主力。发现明军实力强大后,这队清兵就心虚逃走了,在逃走前他们向明军胡乱放了一通铳炮。
明军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夜里突然听到铳炮声,顿时各营皆大哗,都以为是清军前来劫营,黑夜里明军自相攻击,发生了营啸。发现四周都喧哗、喊杀声大作后,士兵纷纷带着家眷摸黑向四周逃去,都想尽快逃离营地——如果真是清军主力劫营,那营地肯定是最大的目标。
等到天明后,张煌言才得以安抚乱军,清点人数后发现剩下的部队只剩下数千而已。大量的船只也被明军驶走,浙军水师的实力所剩无几。张煌言觉得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根本没有击败江西绿营的机会,就带领剩下的部队向巢湖方向去了。
“你们根本没有见到鞑子么?”邓名听完叙述后,又是一声叹息:“这显然就是一群散兵游勇在骚扰。”
“可黑夜里,我们怎么知道其实没有鞑子的大队人马呢?”几个被带来的浙军军官都感到很委屈,他们东躲西藏了两天,然后发现周围根本没有清军主力的影子,就出来寻找友军,也想再与张煌言汇合,但发现周围只剩下和他们一样逃离大营的溃兵了,张煌言已经离芜湖而去。
“张尚书走了两天,”任堂听明白后,马上对邓名说道:“张尚书身边的军队还带着家属,肯定走不快,提督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上。”
邓名摇摇头:“追张尚书容易,可散落在芜湖周围的浙军官兵又该怎么办?鞑子迟早会派兵马来围剿他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溃兵都收拢起来,然后齐心合力脱离险境。”
现在邓名不但烧死了一个经略,还冒领了一个击杀湖广总督的功劳,他不愿意太过张扬把满清主力过早地吸引过来,就让任堂以张煌言幕僚的身份插了一面大旗来收拢溃兵,只有浙军的将领才可以知道邓名的身份。
收拢了一部分浙江兵后,邓名马上对这些人说出他的打算,就是男女分营,跟着他返回湖广。现在武昌的清军还拥有大量的水师,从长江上行船有一定的风险,但清军没有在地面上发起攻势的能力,只要浙军行军到汉水流域,就可以安全地进入夔东军的控制区。
“可是三峡那里能养活我们这么多人吗?”虽然这条路看上去比较安全,但是浙江兵将都有些担忧,他们听说夔东一带相当贫瘠,闯营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如果你们肯吃苦,可以去四川,”邓名对浙兵说道:“川西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现在基本都是无主之地,你们若是去了,一家分个几十亩地不成问题,其实上百亩都没有问题,就怕一家人开垦不过来。”
通过和浙江兵的接触,邓名才意识到张煌言的军队成份是多么的复杂,其中不但有大批的渔民、农夫,还有许多的小商贩、卖艺人。无论是夔东军、滇军还是闽军,都是传统的封建军队,成份以军户为主。但浙江的义勇军派系众多,他们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抗清志士吸纳到其中,来自各行各业的都有,和其它各路明军完全不同。
浙军中虽然浙江人众多,但也有不少安徽、江苏人,甚至还有许多人来自山东。这些人本来都不是军人,因为不甘心在满清统治下苟活,所以凭着一腔热血辗转投奔舟山。这些自发抗清的浙军士兵的勇气令人赞叹,但他们的训练和经验实在太糟糕了,邓名与浙军中的将领一一会面,发现他们大多没有统帅士兵打仗的经验,有些只是因为在家乡带头主张抗清,所以被推举为头目,带着大伙来到浙军中。
这些年来,舟山更类似一个大营地,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士聚集其中,但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建立起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来。张煌言没有物资把这些志士整训成军队,也无法提供给他们武器、装备,竭尽全力只能勉强保证浙军不至于忍饥挨饿。这次出兵以来,地方清军望风而降,浙军轻而易举地占据州县,也没有得到过任何锻炼。
对于这样的浙兵,邓名自问暂时没有能力把他们变成几万强军,所以就琢磨着把他们送去四川从事农业生产。
在邓名忙着收拢散兵、同时进行说服工作时,突然有芜湖的百姓闯到营中告状。前天这户百姓的粮食被一个浙兵抢走了,今天百姓正好与这个浙兵撞上,他就高呼抓贼,将这个浙兵揪住,两人一起被营外巡逻的明军带回营中。任堂马上过问此事,百姓把被抢的经过详细道来,在边上旁听的邓名见那个犯兵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知此事多半不假。
任堂的看法和邓名一样,询问明白经过后,任堂厉声质问那个犯兵:“此事可是当真!”
士兵只是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堂又喝道:“官兵吊命伐罪,出兵前张尚书就说过,凡是管不住自己的,就不要跟着出来,否则军法无情。难道你认为眼下官兵遇挫,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说完任堂就扔下一根令箭,对营中卫兵下令:“拖出去,斩了!”
见士兵上前拿住那个犯兵,就要把他拖出营外,邓名急忙叫道:“且慢!”
“胡将军有何见教?”任堂转头问道,现在在普通士兵面前,邓名依旧化名胡一刀。
“他抢x劫固然不对,但还没有伤人……”邓名看向那个犯罪的士兵,和蔼地问道:“你为何要抢x劫民财?”
“将军!”见有了救星,那个犯兵一下子恢复了语言能力:“大前天晚上全营大乱时,小人带着妻子逃出营外,躲藏了一天没有食物,小儿不停地嚷饿,小人逃出营外时匆忙,身上没钱,一时糊涂就抢了东西。”
“现在你有钱了么?”邓名问道,不过没等士兵回答,他就主动对那个告状的百姓道:“多少钱,我替他给你,给你双倍的赔偿,不,三倍,全当压惊。”
“多谢胡将军。”犯兵感激得连连磕头。
“将军不可。”任堂出声阻止:“张尚书有令,即使抢夺百姓一文钱,也是死罪,我们乃是王师官兵,若是骚扰百姓岂不是与鞑子无异了?”
此番出兵以来,张煌言军纪甚是严厉,若是有骚扰百姓的事情发生,他绝对不会姑息。之前在芜湖已经发生过类似的案例,有一个浙兵扔下十个铜钱,强行拿走了老百姓的一口袋白面。百姓告状后,张煌言就下令将犯兵枭首示众,当时犯兵大惊,高呼:“张爷,小人的罪何至于此啊。”而张煌言回答:“我早有军令,就是一文钱也要斩首,何况价值四分银子的白面?”因此在浙军控制区内,百姓对明军丝毫不感到畏惧,与士兵交易时也敢于据理力争。
任堂叙述此事时脸有傲色,他奉命去铜陵时也肩负有监督军队,不让官兵扰民的职责。
邓名听得也是暗暗吃惊,忍不住称赞道:“以前我听说岳王的军队能够做到纪律严明,不过岳王首先能让士兵吃饱穿暖,浙军穷困,竟然也能如此,当真了不起。”
“正是,”任堂大声说道:“鞑子淫x虐百姓,我们起义兵驱逐鞑虏,还天下万民一个太平,岂能和鞑子一般?”说完任堂就又喝令把那个犯兵拖出去处死。
“不可,不可。”邓名再次予以阻止,同时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交到那个告状的百姓手中:“这个给你,你可愿意撤状?”
见到那块远超物值的银子后,百姓连忙点头:“愿意。”
“胡将军!”任堂生气地说道:“这是张尚书出兵前就与众官兵约好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连人都未曾伤了,为何要一定要他偿命?”邓名不以为然地说道:“何况现在张尚书并不在此处。”
刚看到浙兵的军容时,邓名认为这是一盘散沙,但任堂叙述的故事让他对浙兵刮目相看。这支军队能够保持严格的军纪而不发生哗变,说明它的组成者确实是一群满怀报国之志的人,就算他们的战斗经验再少、训练再差,但他们的满腔热血不容置疑。
正是因为如此,邓名无法同意对这个士兵的处置,也为那个被张煌言处死的士兵感到难过:“他们本来并非军户,却愿意豁出一条性命驱逐鞑虏,这些人都是壮士啊。”邓名提高了音调,问任堂道:“难道你不想光复河山了吗?为何要为了一文钱杀壮士?”
处理完此案后,邓名就下令修改军规,凡是拿百姓东西的一律改为赔钱,给十倍的赔偿,如果士兵没钱,邓名可以先给垫着,将来从他们的军饷里扣。
在芜湖附近修整了几天,邓名聚拢了近三万浙兵,此时管效忠、梁化凤、蒋国柱各带兵马去南京下游监视郑成功的行动,清军那边对浙兵的战斗力相当轻视,完全不当作是威胁。
聚拢起来的浙江兵有两万多人愿意带着家属去湖广,他们都知道返回舟山凶多吉少,不愿意让亲人冒险,盼望在夔东、西川能找到容身之地。可是仍有五千多人想返回舟山,这些人基本都是单身汉,或是有家属在舟山、在沿海地区。
其中一个士兵对邓名谈起他的理由,称四川路途遥远,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士兵估计他若是去遥远的四川就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家乡了:“我宁愿冒死返回舟山,也不愿意做异乡之鬼。”
任堂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倒不是怕客死异乡或是因为不愿意妻离子散——他还没有成亲,而是因为他在江浙一带有些熟识的人,可以帮助舟山义军打探消息、走私物资,他对邓名解释道:“若是我去了四川,人生地不熟,对提督的大业恐怕也没有什么帮助,若是能侥幸回到舟山,我至少能够帮助义军过得好一些。”
“你们若是分散各自行动,十有八九都无法生还;若是团结起来一起走,目标就太大了,鞑子肯定会围追堵截,同样是九死一生。”邓名再次努力劝说道:“大好身躯,为何要白白送死?”
“现在鞑子的注意力都被延平郡王引走,我们五千人的目标总比几万人好,我们可以用木头做一些兵器,地方上的鞑子看见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敢迎战,到时候我们就绕城而过,只要南京的鞑子不马上来追赶我们,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任堂打算尽快带着浙兵出发,他现在希望郑成功能够多吸引敌人一些时间,拖住管效忠等人。
说到这里,任堂又忍不住抱怨道:“就算南京战败,延平郡王也不该马上就走啊,这不是对浙兵见死不救么?”
“也不能这么说,延平郡王的先锋大将、中提督都失陷在南京了,近在眼前他都救不了,何况远在芜湖的浙军?”邓名替郑成功辩解了一句。他觉得任堂他们此行太过凶险,就算郑成功能够牵制清军主力一段时间,也未必够让这五千明军横穿江苏内陆;而且若是南京派出其他部队追击,哪怕把任堂他们拖上些时日,这些浙兵就断然无法生还了。
“我送你们一程吧。”邓名做出了决定。
第53节擒贼
要返回湖广的浙江士兵虽然有人统领,但这些军官威信不高,缺乏战斗经验,更对湖广一带的地形全无了解,邓名不可能不派人协助。琢磨了一番,邓名觉得自己手中最可靠的军官当属赵天霸无疑,此人见多识广,在数省闯荡过,而且胆大心细。于是邓名就把赵天霸叫来,让他带上几个卫士,为这些浙兵充当向导。
一开始赵天霸显得有些不情愿,但听邓名解释说他是最得力的人选后,就同意负责这件工作,不过看得出来他十分勉强,离开大营时还嘟哝了一声:“又是我!”
这句话听得邓名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不记得以前交给过赵天霸类似的工作啊,这个“又”字是从何说起呢?
现在跟在邓名身边的十九名卫士,其中十七人都参与过昆明之战,他们的名字也都在公开信中出现过,唯一的麻烦就是有不少人改了名字,需要向好奇的浙江将领说明他们是公开信中的哪一位。虽然需要多费唇舌,但他们得到的敬意一点儿也不少于周开荒,武保平向浙军将领说明自己就是武三后,同样获得了一堆真心实意的“久仰”之声。甚至就连穆潭的名气都要比赵天霸响亮,因为在那封自称刺杀胡全才的公开信中,邓名又把自己卫士的名字列举一遍,穆潭也榜上有名,只有赵天霸骄傲地拒绝了,称他不愿意冒认功劳。若是有不明缘由的人好奇地问起经过时,赵天霸也不会称此事纯属虚构,只是说自己没有参与这场行动。
“你们沿着长江先去安庆府,安庆府我来时问过,城内没有多少兵马,只要小心谨慎,应该可以安全通过,然后从安庆府境内直接进入黄州府。”邓名在分手前嘱咐浙军的将领们,千万不要走九江这条路,而他给的理由是:“黄州府、德安府的鞑子都去武昌了,地方上根本没有留守兵力,只要你们进入湖广就好办了。”
很快浙军就打起全军西进的旗号,浩浩荡荡地从芜湖出发,向湖广开去。
而在此时,安庆府虽然没有等到江西绿营的援军,但却有一队湖广的船只开到。
“我们是岳州绿营,还有洞庭湖水师。”前卫带着印信到安庆府求见知府,见到当地的官员后立刻报告道:“奉湖南巡抚之命,我们前来驰援南京,还请酌情拨给军粮。”
“你们怎么才到?”见到使者后,安庆府的官吏都感到有些奇怪:“你们的前哨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虽然湖广那里局势也很紧张,安庆这边也听说张长庚为了减缓明军的攻势,甚至大肆给地方豪强加官进爵,让他们出兵出力去与明军交战。不过在南京遇险后,清廷还是要求张长庚把洞庭湖水师优先发往南京,尽量挤出兵力以确保南京安全。
看到来人呈上的印信、告身后,安庆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张长庚派来的象征性部队,以水营为主,虽然号称有八千人马,但估计都是辅兵、水手,顶多只有千多勉强可以参与陆战的甲兵。
“我们的前哨?”荆州兵的使者显得有些迷惑:“我们奉命从武昌出发后,一路不敢耽搁,在九江也没有停留、休息,拿到拨给的军粮就立刻出发了,哪里还有前哨。”
“有啊,不到十天前过来了一队骑兵,共有二十人,也是你们荆州水营的,没错,拿着的也是洞庭湖水师的腰牌,是一位胡把总。”见使者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接待的官吏进一步启发道:“胡一刀,胡把总。”
使者想了一会儿,突然表情严肃起来,急忙问道:“二十人?能形容一下那位胡把总的装束吗?还有与他随行的人的样子。”
……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
今天,武昌知府又急匆匆地带着捕头来找巡抚大人,对于这个知府张长庚是有很多不满的。周培公刚与明军达成秘密出售武器的协议后没两天,知府就来紧急求见,说是他发现长江上好像有明军在进行秘密活动,似乎明军的船只和水营连续两、三天总在夜间偷偷越过武昌,他们分成好几批显然是想掩人耳目,可能打着从后面偷袭武昌的主意。这个报告当然把张长庚吓得不轻,以为明军要毁约攻城,急忙全城戒备,闹了好几天,结果什么动静也没有,证明是虚惊一场。
遭到张长庚一通臭骂后,知府报国之心仍然不死,对巡抚大人打造兵器、盔甲一事总是指手划脚,说张巡抚打造甲兵的成本太高、花费的材料太多,一定是被工匠们欺骗了;还自告奋勇要去工所监工,声称同样的人力、物力,他能够把产量提高到现在的三倍以上。结果被张长庚一通冷嘲热讽,毫不客气地给赶走了。
今天知府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见到张长庚后就大叫起来:“巡抚大人,大事不好!”
“又怎么啦?”张长庚拖着长音问道:“又发现贼人潜越,还是发现有人盗卖生铁、偷懒耍滑的真凭实据了?”
知府站到一边,回头冲着武昌的捕头说道:“还不速速禀告巡抚大人?”
“喳。”那个捕头急忙跪下,带着一丝得意的表情,向张长庚报告道:“五天前小人发现有一群行踪诡秘的人,小人不敢打草惊蛇,就偷偷尾随监视,发现这些人大量购买黄金。小人心中甚是奇怪,就加倍留心,结果发现不止这几个,有好几队人在城中活动,每日都偷运进大量白银,换成黄金后再偷偷夹带出城。”
张长庚本来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听到这里表情也严肃起来,向前探了探身子,关注地望着那个捕头。
见巡抚大人来了兴趣,捕头心中更是得意:“武昌城内金价多年来一直稳稳的,一两金子兑十一两白银从来没变过,但这半个月来,就已经涨到了一两金子能兑换十三两白银了,而且不仅武昌如此,小人前天打听了一下汉阳的行情,都已经涨到一两金子能兑十五两白银了!”
捕头报告经他仔细观察,那些来买黄金的人十有八九和明军有关,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收购大宗黄金,但捕头不敢怠慢,急忙向知府密告:“这些人出城、入城,都有本地缙绅掩护,而且把这么大量的金银财物夹带出入,小人断定捕快中也一定有内应,因此小人没有告诉其他的捕头,就连手下的捕快此时也都不知。”
邓名留下的黄金根本不够偿付应付给张长庚的回扣和收买经费,储备告罄后明军就四下收购黄金,可荒郊野外哪里去找那么多金子,只好不停地派人化妆进城,从武昌、汉阳的各处商家购买。
“此人做事十分谨慎。”武昌知府接过话头,对张长庚称赞道:“他就来向下官一人报告,连下官衙门中的小吏都瞒过了,这里有一份掩护贼人的本地缙绅名单。”说着知府就掏出一张纸,递给张长庚:“参与的人数众多,触目惊心啊。”
张长庚匆匆把名单拿过去细看,知府没有退下而是顺势又凑前一步,蛮有把握地给湖南巡抚分析起来:“下官已经算过,若是想让金价上涨如此之多,肯定不是小笔买卖能做到的,贼人至少已经购买了数万两,甚至五万两以上的黄金!”
“贼人要这么多黄金干什么?”知府进一步推理道:“必定是要用来行贿武昌、汉阳的官吏,与他们私通款曲,下官恳请大人速发……”
“胡说!”张长庚毫无征兆地大吼了一声,把手中的名单撕扯了个粉碎,对武昌知府的分析推理也是充耳不闻,指着还跪在下面的捕头大骂道:“黄金是能吃还是能喝?你要说贼人收购大量粮食,本官说不定也就信了,他们收购这么多黄金,是嫌银子多的没地方花吗?而且贼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再说这名单上的都是本地知名缙绅,他们满腔忠君爱国之情,本官知之甚深,你这贼休要血口喷人。”
“大人……”武昌知府还想说话。
但张长庚根本不给他机会,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诬陷忠良的贼子给本官叉了出去,打!往死里打!”
如狼似虎的总督府衙役一拥而上,把喊冤不止的捕头拖出大堂,张长庚怒气未消,继续责骂知府:“现在夔东贼人就在汉阳以北,正是全城上下一心,同舟共济之时。刚才这奸贼分明是想混水摸鱼,首告几个家境富裕的本地缙绅以豪夺他们的家财。你怎么如此糊涂?若是被这奸贼得逞,武昌岂不是要士民离心,给夔东贼以可乘之机了吗?下去,下去,此事再也休提,切勿走漏了风声,让缙绅寒心,否则本官唯你是问!”
轰走了武昌知府后,张长庚就命令心腹去把周大才子,还有武昌马军提督的老丈人请来——刚才这老缙绅就在名单的榜首。
二人听张长庚叙述完经过后,均是大叫“好险”,随后老缙绅一脸不满地责备周培公,觉得他迟迟不去收买知府未免也太过冒失。这回轮到周培公大叫冤枉,知府本来就是河南人,没有本地乡情,还一门心思地想为满清朝廷立功好向上爬,周培公哪里敢透漏风声给他。
张长庚也证实了周培公所言不虚,之前湖南巡抚也派人去送过钱,当然借口是本地缙绅捐助众多,武昌知府工作勤奋所以应当奖赏。可是武昌知府眼下最关心的是前程,而不是什么钱财,所以推辞掉了张长庚的这份赏赐,说什么不如用来奖赏士卒、打造武器。
听完后老缙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捻着胡须问道:“这厮难道就从未有过什么枉法之事么?”
“老先生高见。”周培公恍然大悟,他马上对张长庚说道:“他例钱从来都是拿的,学生这就去找证人。”
“不可,”老缙绅马上表示反对:“贪赃只是小过,现在汉阳北面的明……的贼人可还没退呐,难道你要让巡抚大人用贪赃的名义在这个时候参他一本么?”
张长庚呵呵笑起来,连连点头,对周培公笑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若是这厮私通贼人,意图献城,本官当此危机关头,就可以先斩后奏,把他拿下。”
“学生愚钝,学生明白了。”周培公马上起身谢罪:“学生明日就去寻找他勾结贼人的真凭实据。”
“一定要做成铁案。”老缙绅嘱咐道:“往来的书信要多,要明白无误,贼人头目对这厮的称呼要亲近,不要给巡抚大人日后留麻烦。”
周培公走后,老缙绅和张长庚又闲聊了一会儿,既然今日这事是因为金价而起,老缙绅就顺便建议道:“现在金价不错,若是巡抚大人有什么亲朋好友有黄金出售,正是好时候。”
张长庚思索了片刻,摇头笑道:“且再等几天不迟。”
……
安庆。
池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芜湖浙军全军西进,明军声势浩大,每晚连营数十座。池州府只有几百绿营步兵,本来还以为浙兵不堪一击想去捞些功劳,但不想上万浙兵呼啦啦地冲了过来,虽然没有几个有盔甲,但人人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见状池州绿营二话不说掉头回城,进城后就把城门都堵上了,派使者通知安庆,要他们这边设法堵截。
虽然明知浙军有流窜入湖广、与夔东军合流的意图,但安庆绿营的精锐同样早就去南京了。虽然比池州强些,目前安庆城内还有两千多绿营,但兵甲齐全的也就是一半,骑兵一百多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独自挡住几万浙军的样子。
荆州水营本来拿到粮草就要启程,但安庆得到消息后就通知了他们。虽然不认为这群看上去和流寇无异的浙军有攻下安庆的本事,但所谓有备无患,安庆方面觉得荆州水营若是肯留下协助,不但能够确保安庆的安全,而且还可以掐断水路,如果浙军不得不从陆路绕城而过的话,荆州水营加上安庆守军也有机会留下一部分明军。
接到消息后荆州水营果然没有立刻动身,安庆方面说的不错,现在南京已经解围,他们赶去也没有任何的功劳,还不如在这里设法斩杀一些明军,也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下了这个决心后,湖广兵就登陆上岸,在安庆边上扎下营寨,安庆的守将去友军营地联络时,被这些湖广兵的军容吓了一跳。
本来守将以为张长庚只是为了应付差事才派这支军队来的,不想其中真有三千上下的披甲,五千辅兵也都是身强力壮,把营地整理得井井有条,工作时配合得十分默契,一看就不是临时抓来凑数的农夫。
统帅这八千荆州兵的统帅也姓胡,大名胡老小,最初安庆守将一听到这个名字时,就猜到他是个地方豪强,因为湖广形势紧张才被张长庚赐予官身。对方的官职告身也证明了守将的判断,不久前胡老小才刚刚得到岳州副将的职务和印信,大概也是因为时日尚短,所以才没来得及改个正式点的名字。
虽然看到这支军队有战斗力让安庆守将感到很高兴,但他在暗暗感叹张长庚厚道的同时,又开始担忧这个豪强土包子能不能控制得住这支军队了,而且守将也有些迷惑:为何会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指挥荆州的强军。
不过见到胡副将后,安庆守将的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胡老小看上去很年轻,也就是三十岁上下,但身上颇有勇武之气,就好象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一般。得知数万浙军逼近后,胡老小在桌面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喝一声:“几万海逆,哪里够本将杀的?”
胡老小拍案时的气势,让安庆守将都楞住了,对方威风凛凛,言语声中满是金戈之音,让人油然而生敬佩、倾倒之情。安庆守将心中赞叹不已:果然是天生将种,难怪张长庚会放心把大军交给此人。
不过相比神威凛凛的胡老小,他部下的表现就寒碜多了,斥候头目回报的时候安庆守将也在边上旁听,一开始对他们的表现还非常满意:胡老小手下的斥候把周围地形、地理侦探得一清二楚,短短一两天内对周围地势的熟悉程度就不比安庆本地兵差太多了。但还不等守将夸赞胡老小的斥候精干,就听到那个头目又没头没脑地汇报了一句:“将军,安庆说一门亲事大概十五两银子就够了,比咱们那边可便宜太多啦。”
这话让安庆守将啼笑皆非,要是斥候关心、关心粮价也不算大错,这打听媳妇的价格叫什么事呢?而且守将觉得十五两买一个农家姑娘也不算很便宜,难道湖广那边婚事很贵么?不会吧,按说江南应该比湖广物价高才对。
本来安庆守将还想以本地军为主力,客军辅助,但见过胡老小还有他的军队后,守将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力主以湖广兵为主力,安庆本地军从旁协助。胡老小也不推辞,慨然接过了主帅重任,他提出的主张就是迎头痛击,在城外野战击溃浙军,不让一个明军得以逃去湖广。
这样的主张也在安庆守将的意料之中,换他若是有胡老小麾下的强军在手,也绝对不会再去考虑什么坚守城池、寻找机会截杀明军后队了。对面的浙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根据侦察所知,他们明显没有多少盔甲,武器也远远称不上精良,大批人手里拿着的都是木棍、木矛。
现在胡老小有八千士兵,其中三千甲兵,安庆还可以提供一千披甲和同样数目的无甲兵,他们的无甲兵至少也都有把钢刀。浙军那边看起来旗鼓也较凌乱,好像不比山贼土匪的组织性好多少,一万清军杀出去把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等浙兵靠近安庆扎营后,胡老小就邀请安庆众将把军队移出城外,然后去他军中议事。
安庆众将赶到胡老小的中军后,对方立刻把打算说出:“本将打算擒贼先擒王。”
“高见。”安庆守将赞道,若是能一举擒获贼首,那当然赢得更轻松,损失也会微乎其微,不过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如何做到这一点。是阵前奇袭,还是趁夜劫营?不过阵前奇袭并非易事,而趁夜劫营同样需要仔细侦察敌方的部署,以确保能够对敌人的中军帐做到一击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