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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餐风饮露,

    什么吃鬼吃妖,

    简直是危言耸听!

    打定主意,要好好展示一番仙家手段,

    李昼边听黄皮子娓娓道来,边调转马头,跟着它前往龙沟村。

    在黄皮子罗里吧嗦的叙述中,李昼头昏脑涨地理了半天,才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由于生活在大周与犬夷接壤处,村民经常受到犬夷骚扰,粮食、鸡犬、衣物,多次被伪装成响马的犬夷士兵掠夺。

    因此联姻消息一出来,最高兴的就是龙沟村村民。

    犬夷人似乎也都被他们的首领耳提面命过,客客气气地赶来一群牛羊,给村民们赔罪。

    村民们打量着,犬夷人是真悔改了,收起往日的偏见,准备和邻居好好相处。

    犬夷人专门为公主出嫁修路,龙沟村村民见他们日以继夜,挥汗如雨,干得着实辛苦,便时不时就去送送餐饭。

    他们也懂礼,吃了村民的,便常来村里帮忙,耕田、拉磨、担水,样样都做得。

    一来二去,两边关系越来越好,犬夷人搬来一座神像,身材颀长纤细,高耸的发髻上装饰精美,垂坠着数百发辫,戴着牛头冠,三头八臂,手上持有剑、戟、鼓、索等法器。

    犬夷人说,这是摩诃迦罗,黑暗中的天神,拥有无边法力,镇压邪魔,掌管生死,无所不能。他们的改变,正是因为受到了摩诃迦罗的教导。

    村民们心里嘀咕,地府不是以府君为尊吗,这什么摩诃迦罗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能执掌生死?

    可能是犬夷人没什么文化,或者说翻译错误,搞错了吧。

    就像道士们称呼府君为北太帝君,和尚尼姑却说祂叫面燃鬼王一样。

    接受能力良好的村民们,把神像放在了黄大仙庙旁边的神龛里,拜黄大仙的时候,顺便也给摩诃迦罗上炷香。

    黄大仙是很灵的,村民们也都知道它是好仙儿,把摩诃迦罗放它边上,一是有用的话一起拜拜,二就是请黄大仙帮忙看着这尊神的意思了。

    万一是个邪物,就有劳大仙出手啦。

    “小妖哪有那个本事,也怪我,平时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摩诃迦罗做了什么?”李昼连忙打断黄皮子,让它感慨起来,又要没完没了了。

    黄皮子用爪子抹了抹眼角,继续说起来。

    它是半个月前,发现事情不对的。

    薜荔山山君要给小孙女开满月宴,方圆百里的妖怪全都往山上赶,妖怪一多,人就容易出事。

    黄皮子连忙约束村里人,让龙沟村村民减少不必要的出行,要买东西的,一趟买齐全了,老实在家待着,等满月宴过了再说。

    它可是听说了,有个村子一百二十八户都死绝了。

    龙沟村虽然位置偏僻,土地也贫瘠,但在它的庇护下,已经繁衍到两百多户,它还指望着人口继续增加,它庙里的香火越来越旺呢。

    村民们向来是听话的,大仙吩咐下来,便都收了心,反正现在也没人来劫掠了,家里日子安稳,犯不上往外跑。

    黄皮子本以为,这样就能平稳度过满月宴。

    谁知,从山君广发请帖开始,陆续有人失踪,砍柴不归的男人、玩捉迷藏后再也找不到的孩子、家门口浣衣的女子……

    到这里,黄皮子都还以为是妖怪作祟,在村子里仔仔细细巡查了几天,憋着怒火发誓要把这只妖怪逮出来。

    做妖不能太过分,这龙沟村是它罩着的,闻不到它的气味吗?竟然敢抓它的人?

    巡逻了好几天,居然一无所获,黄皮子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了。

    它的目光从妖转向了鬼,把水井、柳树根、房梁、茅厕等孤魂野鬼经常出没的地方扒拉了一圈,愣是没见着一个鬼影。

    龙沟村的鬼,全都不见了。

    黄皮子大吃一惊,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这种情况,要么是地府忽然查账,把孤魂野鬼都拷了回去,要么……恐怕有修邪法的,收鬼、驭鬼、甚至吃鬼。

    黄皮子在龙沟村当保家仙,那是上上下下都打点过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也会给它几分薄面,不会一声不吭,就把这些鬼都带走。

    毕竟,要不是时不时闹个鬼,黄皮子再现身驱赶走,它这黄大仙的地位也不会这么稳固。

    “小妖绝对没有让村民真的受伤。”打量着李昼脸色,黄皮子生怕夺天宗主新出的谕旨要拿自己开刀,急忙解释说,“那些孤魂野鬼生前没享过福,死了本来是会变成厉鬼的,小妖与它们达成协议,只要它们不害人,就把香火分它们一部分,因而这么多年,龙沟村村民最多受些惊吓,却从未受到过任何实质伤害……”

    李昼点头说:“发现鬼都不见了后,你又调查到什么?”

    黄皮子唉声叹气了好半天,总算进入了正题。

    其实,鬼也不是全都消失了,还剩了一条迷路的魂,和鬼也差不了多少。

    她自称元季蕤,乃是驷州司马的小女儿,打小惊了魂,三魂中的爽灵离体,一路飘到了这龙沟村。

    黄皮子曾动过护送她回城的心思,驷州司马可是五品官,要能搭上朝廷的线,换个敕封,它黄大仙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地祇,位比城隍土地了。

    可元季蕤却人小鬼大,说什么时候未到,整天就待在村里那条早就枯竭了的血龙沟里,遥遥望着驷州城方向,就是不肯回去。

    黄皮子以为她是跟家里闹别扭呢,心想小孩子吃点苦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也就没管她。

    反正她也不会做坏事。

    现在想想,幸亏让元季蕤留下了,要不光凭老黄,还真发现不了这次灾祸的源头。

    三天前,黄皮子在庙里枯坐,苦思冥想失踪的村民和野鬼能去哪儿了,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啊,突然,听到血龙沟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口哨声。

    它跟元季蕤约好,要是发现什么线索,就用这个节奏的口哨声喊它。作为一个游魂,元季蕤更容易隐蔽自己,从而看到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想到元季蕤真有发现!

    它连忙起身,准备去血龙沟,还没踏出黄大仙庙,就看到庙旁的神龛前,长出一丛丛莲花状的黄白花朵,散发出淡淡幽香。

    这些美丽的花朵,从一具具腐烂的躯体上生出,随着夜风摇摆,传播着花种。

    黄皮子惊愕地看着这些尸体,男女老少,都是龙沟村的村民。

    你一个外来户,居然在我的地盘伤害我的信徒?

    黄皮子当时就忍不了,龇着牙就要往外冲。

    然而下一刻,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三头八臂的神像四周,出现了一团又一团黑云,一个个腰挎人皮鼓的犬夷人,从黑云中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些犬夷人身体虚幻,若是没点修为傍身,还看不见他们。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鬼。

    感到不妙的黄皮子缩回庙里,小心翼翼扒着窗户往外看。

    这些不知死了没有的犬夷人,分列在神像两侧,抬出了满是血浆碎肉的铁臼,烈火燃烧的铁锯,烧着滚油的铜烹……

    花样百出的刑具,看得黄皮子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接下来,便有犬夷人用腔调古怪的声音,喊着失踪村民与消失野鬼的名字。

    他们每叫一声,就有一个鬼魂被扯上前,自述罪状。

    那神像只是端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些犬夷人却一把揪住鬼魂,口中说着:“以你的罪孽,该入炎热狱……”之类的话,把鬼魂摔进铜烹,用热油熬煮,丢进铁臼,捣成肉酱,又或是用锯子、钢叉、铁钩、铁锤等刑具反复折磨。

    一晚上过去,黄皮子都要以为,自己寿元已尽,真被勾进了地府,看到了众人死后惨状。

    然而,天色将明时,摇摆的黄白花朵、飘散的黑云、面无表情的犬夷人与众多刑具、鬼魂,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皮子呆立半晌,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正在走与留之间纠结时,神像眼珠子咕噜一转,直勾勾地看向了它。

    原来人家早就知道它在边上了!

    第44章

    她就吃一口。

    黄皮子被吓得浑身炸毛,

    拔腿就跑,之后三天,有家不敢回,

    直到在狐狸洞里听说薜荔山易主,又看到了静真吃鬼图。

    只有薛宗主这样法力无边的大仙,

    才能降服那邪.神呀。

    没在意黄皮子刻意的鼓吹,李昼听完后说:“你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自称季蕤是吧?”

    黄皮子点头:“是的。”

    李昼说:“这个名字,似乎是我的好徒儿。”

    机智的李昼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酒楼里差点被犬夷人伤到的季蕤看起来呆呆的。

    原来是走丢了一魂。

    她的乖徒儿还在龙沟村,

    那这事她可就不能不管了。

    黄皮子闻言,

    也是又惊又喜:“原来如此,怪不得元姑娘说时候未到,没想到她留在龙沟村,竟然是为了等您去化解这一劫,龙沟村百姓真是有幸了!”

    李昼心说,那是当然,你们就瞧着吧,不给你们露一手,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世外高人。

    那个摩诃迦罗,就算是再香,她也不会吃的。

    一口都不会吃的。

    除非没人看见。

    ……

    说话间,

    一人一黄已经到了村口。

    一条暗红色的沟壑蜿蜒向前,

    贯穿了整个村子,

    成为龙沟村名字的由来。

    光是踏在这片土地上,

    李昼就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

    当下是正午时分,天光明朗,

    李昼一路骑着马,都能感觉到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

    进了龙沟村的地盘,却陡然失去了这种感觉,明明头顶的太阳依然明媚,一朵云也没有,就有一种阴冷感忽然席卷全身,令人手脚都开始麻木,头也昏昏沉沉。

    胯.下的枣红马扬起前蹄,在熊妖牛妖面前也毫无惧色的宝马,此刻竟也露出惧色。

    黄皮子亦是佝偻起身子,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村落:“这是……怎么了?”

    它也就离开了几天,家里怎么翻天覆地,变成这副鬼气森森的模样?

    它仰头望向李昼,真怕薛宗主也中了招。

    李昼翻身下马,略一思量,轻声说道:“无思无虑……”

    这段经常出现在她脑中的话,她曾经在腹虺村尝试念过,当时只念出两个字,就头痛欲裂,无法再说下去。

    而现在,李昼已经能念出第一句话的四个字,显然要归功于这段时间的刻苦修炼。

    只不过,也只能到第四个字了。

    感觉到熟悉的太阳穴抽痛,脑子仿佛要炸开,李昼及时闭上了嘴。

    之前,两个字足以对付蛇妖,现在,四个字也足以应付未知的鬼祟。

    随着她的诵念,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种玄而又玄的道韵,一缕令人敬畏的神光,从她身上散播开,驱散了她周围十米的阴冷,让太阳的热度能重新照耀这片土地。

    枣红马与黄皮子皆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后者暗想,不愧是能占山为王的宗主,神通果然了得。

    李昼牵着马,带着黄皮子,往村里走去。

    村里最近死了不少人,路口、房屋、树下,都能看到烧过的纸钱。

    纸灰像柳絮一样四处飘荡,偶尔向李昼等人飘来,却近不得她身,刚到她十米外,就像撞上了结界,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几户人家敞着门,挂上了挽联,换上了孝服,凄凄切切地哭丧,看也不看进村的人。

    黄皮子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竟然看不到一个鬼,平日阴司哪有这么勤快,这才几天功夫,新死的鬼就全都带下去了?

    不,不是阴司……黄皮子脑中出现了那摩诃迦罗三头八臂的神像,那些腰挎皮鼓的犬夷人,还有一件件血淋淋的刑具。

    它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了腔调怪异的声音。

    “……唵萨埵嚩婆哜吽……”

    “……唵陀阿栗摩婆哜唏……”

    “……唵婆嗟陀阿都盎,唵殊喏多喏那……”

    这声音带有一股魔力,令人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只见一群高鼻深目,五官清晰的犬夷人,身穿圆领衫与百褶宽袖服,结跏趺坐,口中不断呢喃着咒语。

    他们身侧,竖起一只经幢,上书八个字:

    在他们对面,一群披麻戴孝的龙沟村村民边哭边笑,有人抹泪说:“苦尽甘来了哟……”

    黄皮子打了个哆嗦,心里一个劲儿地说,完了完了,这是整个村子都沦陷了呀。

    心中顿生去意,也顾不上多年经营了,黄皮子向着村外方向,悄悄倒退。

    然而才走没几步,它就感到一股刺骨寒意,简直要把它皮肉都刮开,贴上冰霜,冻成碎末,才肯罢休。

    它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却无能为力的太阳,又看了眼前方十米、触手可及的宗主身影,一个激灵,蹿回薛宗主身旁,这才感觉到,心脏又恢复了跳动,身上也逐渐有了暖意。

    此地竟然已经被摩诃迦罗影响到这个地步,这种程度的阻隔太阳,已经不仅仅是某种不可见的屏障,更像是直接夺走了太阳的权威。

    正如真正的阴曹地府,不可能会有阳光一般。

    摩诃迦罗这是要将府君取而代之啊。

    黄皮子愁眉苦脸,心里哀叹,早知这邪.神野心这么大,它就不该再回来。

    李昼纳闷地瞥了眼上蹿下跳的黄鼠狼,从腰间取下鸾刀,将其变大,朝着犬夷人走了过去。

    黄皮子连忙跟上,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真想拉着薛宗主扭头跑路。

    这可是有胆子顶替府君的邪.神,四舍五入就是个活阎王,即便薛宗主有几分道行,凡人之躯,又如何对抗神明呢?

    然而没等它找机会说出口,正在哭丧的村民们便已经看到了他们,村民们仿佛失忆了一般,理都没理以前恭敬供奉的黄大仙,起身就对着李昼呵斥道:“你是何人?不知我家正在超度亡魂吗?还不速速退去!”

    黄皮子伸爪,小心翼翼拉了拉李昼衣袖:“宗主,我们去驷州城搬救兵吧。”

    现在服软,应该还来得及。

    这么想的黄鼠狼,下一刻就看到,几个犬夷人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你们大周有句古话,来都来了。”一个肤色黝黑、脚着步履的犬夷人瞥了眼李昼,用不熟练的大周官话说,“那就留下吧。”

    他说话时,一顶黑色高帽被风从不知什么地方吹了过来,上头还有四个字:

    黄鼠狼眼前一黑,认了又认,颤巍巍地说:“这,这是……”

    这是黑无常的帽子啊。

    犬夷人注意到它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正好又来了一阵风,把黑纸高帽呼啦啦吹远了,只在原地留下一滩深红色的血。

    犬夷人摇头,叹息道:“这个穿黑衣的,听不懂人话,我们已经告诉他,那些亡魂只要洗去罪孽,便能去摩诃迦罗的神国,沐浴在天神的光辉下,清净常乐。他却不愿相信,说着‘第一次见地府生意都敢抢的邪魔外道’,要把我们都拷去他口中的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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