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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犬夷人望着李昼,几乎在等着她反驳,那微笑中的恶意那么深,又那么浓:“可世上根本没有地府,我们见他胡言乱语,也许是被亡魂上了身,便顺便超度了他……”

    “……你想看一看现在的他吗?”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重重叠叠的声音在李昼耳边响起来。

    那是一声又一声的:

    “你想去看他吗?”

    “你想吗?”

    一般来说,李昼愿意让对方把话说完,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没做好把对方包饺子的准备,要是漏掉几个就不好了,要么是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还挺有意思。

    这些犬夷人因为人多势众,又满脸迷之笑容,两条就都占了。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李昼要选好最优雅的姿势,斩出最凛冽的一刀,她要这一刀足够惊艳,令人过目不忘,以此消除那张吃鬼图的影响。

    余光瞥了眼黄皮子,见它还在看,兢兢业业地充当着战地记者的功能,李昼也就放下心来,信心满满地扬起鸾刀,向犬夷人挥去。

    森寒的刀刃倒映出犬夷人的脸,刀锋以一种精准而严谨的弧度落在他们头顶,毫无迟滞地将他们斩成了两半。

    只一刀,面前超过一半的犬夷人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脸上带着笑容,两边身体各自向两侧倾倒。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李昼收到的反馈也轻飘飘的,仿佛没有斩到任何东西。

    看着倒在地上,缓缓流出鲜血的尸体,剩余的犬夷人不仅没有露出害怕之色,反而站起身,朝李昼摇头叹息。

    地上,已经裂成两半的尸体,则忽然嘴唇一张,又开口诵念道:

    “我从无始来,曾作诸罪业。皆由不觉故,起贪爱染心。*”

    “烦恼火所烧,故我造十恶。嗔恚怒痴愚,暗发身口业。*”

    “如是等诸罪,我今悉忏除。事忏不复生,理中无罪性。*”

    ……

    在他的诵念声中,一丛丛长在尸体上的黄白花朵,一朵朵散发着阴气的黑云,一尊三头八臂的神像,在李昼眼前出现了。

    李昼握着鸾刀的手紧了紧,眉头微皱,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裂成两半的犬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以为她是看到了摩诃迦罗身旁,被捆缚的黑无常,终于知道害怕了。

    实际上李昼压根没精力关注黑无常。

    她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压制着心底汹涌的食欲,让嘴里泛滥的口水不至于滴落下来,握着鸾刀的手轻微颤抖,努力不去挥刀,把眼前散发着浓烈香味的神像叉起,直接塞进嘴里。

    香,实在是太香了。

    和之前吃的喜乐神、须弥天比起来,这尊神像才是正儿八经的大餐。

    没吃过好东西的胃,吃了几块糯米糍、水晶果冻,就以为自己饱了,直到见到香气四溢的烤羊腿,才知道,那只能算正餐前的小甜点。

    谁能拒绝一份滋滋冒油、还撒好了孜然的烤羊腿呢?

    想起《静真吃鬼图》,李昼心虚地想,她就吃一口,吃完再帮好友挽救名声吧。

    第45章

    宗主被犬夷邪.神抓走啦

    犬夷王庭。

    国师赞陀不知第多少次站在山顶,

    尝试与天外的神灵沟通。

    根据摩诃迦罗的指示,祂与众多神灵即将复生,天下就要乱了,

    对犬夷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入主中原,洗去身上蛮夷的名声,成为天下共主。

    得到这个指示后,王庭中的灯火燃了七天七夜,犬夷王室与国师为首的法师们从白天讨论到黑夜,

    又从黑夜争执到白天。

    众人熬得满眼血丝,

    鬓发蓬乱,最后还是国师的主张最为强硬,也获得了绝大多数实权派的认可——

    上天赐予的机会,绝不能白白错过,犬夷将倾全国之力,为即将到来的大乱之世做准备。

    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能再畏惧周国的威势,龟缩于西南蛮荒之地了。

    他们至少要提前占领三州之地,

    才能有定鼎天下的可能性。

    在开始战争的准备前,赞陀向天神求助,以犬夷的国力,

    要攻占一座城池不难,

    可要在这之后,

    直面周国的怒火与反击,

    守住这座城池,便有些头疼了。

    国师请求伟大的神主赐福,

    保佑那些无畏的犬夷士兵。

    天神回答说,这是人与人的战争,神灵不能随意插手,但周国有一个强者,非你们所能匹敌,你们将她引诱过来,祂会降下一具化神,亲自把她除去。

    国师连忙心怀感激地诵祷天神的名字,接着问道,可我们要怎么知道,那个强者在哪里呢?

    天神继续回答说,你们安排人手,潜伏到周国去,若是遇上一个被大人物环绕,却没有官职的人,那就是她了。

    国师说,这个方法虽然很好,可是太模糊了一些,有些皇亲贵胄,喜欢微服出巡,我们又如何分辨呢?

    天神耐心地说,当你们看到她时,心中的恐惧会告诉自己,那就是她。不要犹豫,把她带到我面前来吧。

    国师答应下来,将国中好手派到周国边境的城池中,一边打探那位强者的踪迹,一边收集周国的情报。

    犬夷人的长相与周国人有些不同,为了不引起周国官员的注意与怀疑,国师还建议大王,向周国求娶公主,一来更方便派人进入周国,二来也能展示臣服之意,让周国放松警惕。

    大王虚心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向周国皇帝上表称臣,姿态放得很低。

    如此一来,周国果然没有起疑心,所有计划都推进得很顺利。

    当国师借助犬夷士兵的眼睛,看到那个绛衣玉带、英姿勃发的女子时,他忽然就明白了,天神为什么说,心中的恐惧会告诉自己,是她,就是她。

    即便是面对山中大妖,国师也没有过这种感觉,那张宛若云间月的光滑人皮之下,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本质。

    那仿佛是恐惧本身,噩梦的主人,世间一切残酷真相的源头。

    即便还隔着千里之遥,国师依然不寒而栗。

    他匆匆收回目光,改变了一开始的主意。

    他本来以为,只要安排几个犬夷士兵,在她面前挑衅一番,再用秘术逃走,把她引到天神指定的地点即可。

    真的看到她的面貌后,国师明白,只能牺牲最近还没建设完的一个神国半成品了。

    只有足够丰盛的奖赏,才能吸引来这样一头连天神也要关注的怪物。

    而在神国之中,天神的化身也能发挥出最多力量。

    神国自成一体,天神是其绝对主宰,任何外来者,没有得到允许,都无法擅自离开。

    当然,这并不是怀疑天神有可能无法碾压那个强者,她再怎么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怎么能和神灵媲美呢?

    只不过是国师做事谨慎,生怕有一丝放跑那强者的可能性。

    好在,那名强者自恃实力强悍,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鲁莽地闯进了他们的陷阱。

    她刚到神国入口时,国师还担心了半天,怕她会发现不对劲,转身离去。

    现在,神国已经开启,国师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不需要担忧了。

    在大军开拔、启动城内暗探、里应外合之前,国师最后一次祷告,希望能再听一次天神的指示,得到战前的祝福与恩赐。

    奇怪的是,天神虽然回应了他,话语中却充满了让他无法理解的词汇。

    这还是神谕第一次这么晦涩难懂,国师破解了半天,也没有弄懂这些话的意思。

    忧心忡忡地下了山,看到挎着铜鼓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国师连忙走进了王庭,将这件事禀告给大王。

    大王笑着说:“赞陀,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有信心吗?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冲刺的时候,怎么反倒气馁了呢?”

    见国师仍然有所犹豫,大王又叫来王子努扎笃,让他告诉国师,探子回报的消息。

    努扎笃胸有成竹地说:“周国强者进入神国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估计是被摩诃迦罗镇压,吃了也说不定。驷州城门户大开,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们的路是为天犬神兵修的。士兵们骑上天犬,全速前进,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兵临驷州城下。周国人文恬武嬉,我非常怀疑,他们还能不能选出应战的将军。”

    他转身看向驷州城方向,笑容已是胜券在握:“等拿下了驷州城,我便让那周国公主跪在我的面前,用她金尊玉贵的手,为我洗脚。”

    国师看着他狂妄的神情,心中的不安更浓烈了,才要劝一句,大王已经起身,一掌拍在案桌上:“周国无礼,蔑视我们已经很多年了,我们的祖先请求朝廷赐予国号,他们的皇帝却直呼我们为蛮夷。”

    大王吐出一口恶气,挥拳说:“今日一战,就要让周国人见识见识我们天犬的神威,那片丰饶的土地,就该是我们的!”

    “努扎笃。”

    “在!”

    “带上大军,出发吧!去夺回本就该属于我们的城池,去抢回你的妻子,将天犬神国的威名,传扬天下!”

    “孩儿领命。”

    没能插上话的国师脸皮抽了抽,跟着王子冲出庭院,看到努扎笃举起长剑高呼“必胜”,犬夷士兵敲着铜鼓,骑着神犬,向驷州方向进发。

    他的心跳变得快极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不知为什么,大王与王子越是踌躇满志,他就越感到慌乱与焦虑。

    他望着行军蚁一般的黑色浪潮,呆了半晌,扭头冲回王庭,随意找了只笔,疯狂地破解起晦涩的神谕来。

    希望,希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刺史府。

    娱教师娘聂洪跪在昌宁公主蒋令仪面前,诚恳地说:“请让我再见一面宗主吧,我愿代师妹承担牢狱之苦。”

    蒋令仪眉头微皱,示意婢女将老师扶起来,叹气说:“做错事的是您的师妹,您又何必如此自苦呢?”

    聂洪不肯起身,只说:“见同门有难而袖手旁观,此乃不义之举。”

    蒋令仪摇头:“她的劫难是她咎由自取,老师不要钻牛角尖了。若是我不答应,老师是否就要弃我而去了呢?”

    “不敢。”聂洪正色道,“公主大婚在即,正是需要娱教出力的时候,我若因私事弃公主而不顾,是为不忠。”

    “既然如此,请老师不要再让我为难。”蒋令仪再次命人上前,一左一右扶起聂洪,这一次,聂洪顿了顿,没有拒绝。

    聂洪师妹的事,蒋令仪不欲过问,即便她能以皇家权势,逼迫缉妖司放人,若是那位父亲都要恭敬侍奉,出行都有道录随从的夺天宗主问责,她要如何应对呢?

    更何况,缉妖司未必能听她的指示,她有公主之名,亦有公主之尊,但真要做什么,别说这座驷州城,即便是在这间小小的刺史府,也做不到政令通达,令行禁止。

    父亲教过她,如果不能保证自己的命令能够得到有效执行,那就不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否则,只会有损自己的权威。

    蒋令仪用心学习这些知识,她知道,此去千里,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无法预测的腥风血雨。

    也不知,在乱世到来之前,她是否能掌控住这支外族,那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大周,都……

    “公主。”“公主殿下。”

    一道低沉、一道洪亮的声音混在一起同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蒋令仪抬起头,看到是护卫她去犬夷的蒙将军,与其偏将韦先锋。

    “两位将军免礼。”看出二人神色忧虑,步履匆匆,蒋令仪忙道,“莫非出了什么事?”

    蒙将军拱手说:“城外巡逻的斥候发现,大批犬夷士兵正在向驷州城方向移动。”

    犬夷士兵?

    联姻未成,犬夷人竟然就敢撕毁盟约。

    蒋令仪大怒,才要说话,院外又疾步走进两人,一男一女,五官皆与她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父母。

    “蒙将军,你也来了。”蒋刺史看到两位将军,面色稍缓,接着沉声说,“请你们护送公主,立刻离开驷州城吧。”

    “父亲?”

    蒋令仪上前一步,正要表达不赞同之意,母亲蘩娘已经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的儿,那犬夷王子怕不是奔着你来的,你先走了,他或许就追着你去了,爹和娘就都安全了。”

    蒋令仪呆了呆,看着一本正经、努力做出“我真的这么想”的表情的娘亲:“您当我三岁小孩吗?”

    娘亲也真是了解她,知道她肯定不肯一个人走,竟然想出这么一套说辞。

    蘩娘面色一僵,扭头看向蒋刺史:“都说了让你对着镜子练一练表情,在这儿给我添堵是吧?”

    蒋刺史无奈地说:“夫人,女儿聪慧,与我何干啊?”

    两夫妻一通操作,反倒将院中紧张气氛冲淡了些,蒙将军与韦先锋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对蒋令仪抱拳说:“公主放心,有我们在,必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公主。”

    蒋刺史看向从小就有主见的女儿,正要向她仔细讲一讲城防事务,让她知晓此战凶险。

    站在蒋令仪身后的聂洪忽然开口说道:“可否请夺天宗主来助阵?听说,她刚剿灭薜荔山大妖,若是有她在……”

    蒋刺史叹了口气,面色发苦:“若能请到宗主,又有何惧?马道录查探到,宗主已被犬夷邪.神摄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又或者,她是回不来了。

    暗暗怀疑谶语出了错,或者他们找错了人,蒋刺史心里拔凉拔凉的。

    “使君不必惊慌。”听到这话,聂洪面露慨然之色,她守在公主身旁,不就为了这一日吗,“且让聂某,去会一会犬夷人吧。”

    关键时刻,还得看她和娱教的。

    第46章

    她要吃饭了。

    龙沟村。

    两百一十七户人家,

    大半戴孝,一眼望去,满村莹白。

    然而此刻,

    一张张沾满泪痕的脸上满是笑意,齐刷刷仰头望向降临在村子中央的神像。

    这尊高大宏伟的天神之像,

    光是矗立在那,便扑面而来一种崇高的力量,仿佛将生与死的鸿沟直白地展现出来,令人猝不及防,心神激荡。

    黑云将村子的天空遮蔽了,

    四周的空地上长满了摇曳的黄白花朵,

    腔调怪异的咒语在众人耳边响起:

    “唵~麻诃葛辣也~舌萨捺~阿八葛哩依~唉捺~阿八厮賷麻诃葛辣也~*”

    先是裂成两半的犬夷人开始念诵,接着,龙沟村的村民们也跟着喃喃念道:

    “阿巴葛哩喃~拽帝不啰帝拶你~厮麻啰厮喃~形~帝室达~萨嘚啰~渴渴渴兮兮~马啰马啰~*”

    黄皮子抱住了枣红马的后腿,哆哆嗦嗦地转着眼珠子,一会儿看看薛宗主,一会儿看看三头八臂的神像。

    枣红马喷着响鼻,蹄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泥,把泥土刨得四处乱溅,

    仿佛在给自己壮胆。

    李昼手持鸾刀,神色凝重,独自走上前,

    挡住身后一马一黄。

    只有她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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