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种令人心悸的崇高力量,仿佛自天穹之上俯瞰蝼蚁一般,笼罩了此地。犬夷军中,一辆套着六头黑犬的四轮车缓缓驶出,车上坐着的犬夷王子努扎笃服装绮丽,满头辫发,张狂笑道:“叫公主穿好嫁衣,在家中等我!”
声音嘹亮,穿过了城墙,落在了刺史府的蒋令仪耳中。
蒋令仪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御赐宝剑。
城墙外,聂洪勃然大怒,挥动铜铃就要领兵上前,将努扎笃斩于马下。
努扎笃却用力一拍腰间铜鼓,口中呼喊起来:“卜啊!卜啊!卜卜啊!”
在他的带领下,所有犬夷士兵都张开口:“卜啊!卜啊!卜卜啊!”
大周将士便看到,翻滚的黑云中,时不时有银白亮光闪现,乍一看以为是雷霆闪电,仔细一看才知道,竟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毒蛇从云中落下,闯入聂洪的纸人军马中,不等人反应,便与其厮杀起来。
嘶嘶声、怒吼声、铜铃声、铜鼓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人神思恍惚,耳膜几乎都要破裂。
聂洪耳中流下两行血,面色陡然变得苍白,遥遥看到这一幕的韦先锋不假思索,踩上城墙一跃而下,身穿银白铠甲的将军沉重落地,抽出腰间佩刀,将地面踏得砰砰作响,朝着战场直冲过去。
晚了一步,没能及时喊回聂洪的马镛面色变幻片刻,叹了口气,拔.出法剑,亦是跳下城墙,紧跟着韦先锋而去。
闻讯而至的蒙将军与镇守大将对视一眼,镇守大将咬着牙,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
厮杀声响起,一匹驰向薜荔山的快马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驷州城方向,骑马之人眼眶泛红,转过身,甩下马鞭,继续向薜荔山方向疾驰。
快一点,更快一点,道录大人说了,即便薛宗主被邪.神缠住,她的师妹还在,只要能请到她,一定,一定能守住驷州城……
……
龙沟村。
被邪.神缠住的薛宗主面前。
连续两次说服失败的骑犬老人张开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失去耐心的李昼挥起鸾刀,向他头顶斩去。
骑犬老人向后退了半步。
但也只来得及退半步。
黄皮子瘫坐在地,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依然被战斗余波骇得不住发抖。
黑无常瞳孔扩大,刀光映在他黝黑的眼珠上。
他从未在人间见过如此惊艳的刀法,像一道白虹,比太阳还要绚烂,他的眼睛被这道耀眼的光芒灼伤了,眼角流下了两行泪,却仍然舍不得闭上眼,错过这惊鸿一刀。
只一刀,漫天黑云被劈散,再无半点阴霾,阳光重新播撒在众人身上,传来融融暖意。
神国溃散,太阳归位。
手持带血刑具的神官们在阳光下哀嚎起来,仿佛被太阳额外针对,瞬间就被炙烤成黑炭。
泪中带笑的村民们陡然清醒,惊恐地惨叫,屁滚尿流地往远离神像的方向跑去。
鸾刀劈裂了还想说话的骑犬老人,刀光划过他的身体,却轻飘飘地,仿佛没有斩中任何东西。
骑犬老人就像太阳下的晨露一般,诡异地消失了。
跑得真快。
李昼没有管他,径自上前,走到重新闭上眼睛的神像面前,再次扬起鸾刀。
她能感觉到,烤羊腿已经从架子上取下,没有了炭火提供的热量。
摩诃迦罗断尾求生,放弃了这尊神像。
这意味着必须快点吃。
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在黄皮子的帮助下,黑无常脱开了捆缚,刚刚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落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就看到不远处的薛宗主用她那口二尺长的弯刀,庖丁解牛般切下三头八臂的神像。
这是要做什么?
黑无常才生起这个疑惑,便眼睁睁看到,薛宗主张开口,整个头颅都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深渊巨口取代了。
那深渊中,一副副没有下巴的精致面具扭曲地融合在一起,口中发出绝望的尖叫。
一块块散发着荧光的灰色物质疯狂蠕动,想要黏合,却又无比抗拒。
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幽魂在其中游荡,循环往复着生与死,和与分……
见惯了地府酷刑的阴差呆呆地看着薛宗主,看到她用弯刀叉起神像的一只胳膊,熟练地塞进了深渊巨口里,嘴巴一张一合,匆匆嚼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咽了下去。
倒在地上,被分成无数片的神像双目紧闭,眼角似有一缕湿痕,不知是不是乌云消散前下了几滴雨。
浑身发冷的黑无常终于知道,为什么薛宗主开启地府大门时,府君要亲自关门了……
地府恶鬼再多,怕是也禁不起这个吃法的。
李昼感觉到海量恐惧涌入体内,却没空管,第一次吃正餐,她的态度很虔诚,吃得很专心。
微焦的外皮滋滋流油,紧实的肉质鲜嫩多汁。
细细咀嚼,还有一丝蜂蜜的甜香。
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一股股暖流涌入胃里,让李昼全身毛孔舒张,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她身上甚至出了些薄汗,血管呼呼涌动,咆哮,雀跃,永远不知满足。
美味,实在太美味了。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李昼越吃越快,早把吃相问题抛到了脑后。
只能说,大餐就是大餐,绝非那些开胃小菜可以比拟。
此时此刻,她心中对摩诃迦罗的到访充满了感恩。
真希望他再来几次啊。
全神贯注的她没有注意到,偌大一个龙沟村,早已鸦雀无声。
黑无常悄悄联系了地府无数遍,地府大门却始终不肯在这时开启。
良久。
品尝着香喷喷的烤羊腿,李昼忽然心中一动。
薜荔山上,正在练剑的剑客·李昼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驷州信使。据他说,犬夷王子领大军偷袭驷州,还使用了妖法,召唤了一尊古怪可怕的邪.神。
如今的驷州城上空,已被黑云覆盖。
这描述……
咦?那里也有一条烤羊腿吗?
算术很好的李昼略一思索,就想起,一只羊有四条腿,龙沟村有一条,驷州城也有一条,是很合理的。
剑客·李昼挽了个剑花,知北游与她心意相通,了然地脱出她手,跃上半空,散发出莹莹白光。
驷州信使便看到,女剑客冰山般冷冽的面孔上,嘴角微扬,下一刻,人便已踩在了剑身上。
凛冽的剑气破开虚空,女剑客向着驷州方向御剑飞行,人剑合一,如同一道清光,顷刻间就不见了人影。
驷州城有救了!
要是这剑气不是一只只蠕虫,就更好了……又惊又喜又恐惧、心神无比震荡的信使晕过去前,如此想道。
第48章
做剑修,要的就是战无不胜
缉妖司地牢。
狱卒比往常更为警醒,
挎着刀在监牢中来回巡视,昏黄的烛光下,映出狱卒们杀气腾腾的面孔。
道录大人已经下令,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一旦有犯人试图生事,
甚至越狱,格杀勿论。
犯人们或是妖,或是邪,都已经用阵法禁锢住,但犬夷来犯,
虽然已经在城中搜捕犬夷人,
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若是被人摸到地牢,将这些犯人放出去,在城中兴风作浪,驷州城内部先乱了,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所幸,令狱卒们心下稍安的是,每个监牢中的犯人都还算老实,要么睡大觉,
要么面壁发呆。
看来,以往的关照还是很到位的,让这些犯人认清了自个儿的地位,
管你是龙是虎,
进了缉妖司,
都得给我盘着卧着。
松了口气的狱卒们脚步变得轻快了些,
下一刻,脚底便感受到轻微震动。
唯有数千、数万人组成的大军,
整齐地踩踏地面,才能引起如此动静。
犬夷人来了!
狱卒们身体蓦然紧绷起来,监牢中的犯人也感觉到地面的颤动,转过身,疑惑地望了过来。
“这是地龙翻身了?”
“那可不得了,快开门放我们出去啊。”
“大人,小人们也就是跳跳大神,混口饭吃,罪不至死吧?”
一名狱卒眼皮一跳,手已搭在了腰间乌黑的刀鞘上。
这点动静哪就至于这么大反应,分明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狱卒冷峻的目光扫过监牢,想要揪出在煽动犯人的人,却又有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他们要趁机动用私刑!各位有后手的都别藏私了,大家一起冲出去,否则就要成他们刀下的冤魂了!”
这些犯人本就是一群妖邪,平日里受罚受怕了才装出一副龟孙样,这会儿被一怂恿,一个两个都按捺不住了。
各个牢房里,接二连三响起爆炸声,咒语声,怪异的吼叫声,竟是大半犯人都开始冲击起阵法来。
狱卒们迫不得已,只能拔刀,刀刃出鞘的铿锵声,却又更激起犯人们的凶性。
两边已是不能善了。
嘭嘭嘭!
第一间监牢被冲破了,一头硕大的蟾蜍蹦出来,舌头一伸,便有数道冰晶射向一众狱卒。
狱卒们以刀格挡,刚打掉冰晶,身侧砖墙忽然轰地一声,被人一拳头砸得粉碎。
灰尘在阴暗的地牢中弥漫开,狱卒们被迷得睁不开眼,砸烂砖墙的腐烂大手拂向他们,眼看就要将他们全都攥入掌心。
“叮叮当当!”一道刺耳的铜铃声忽然响起,一根彩带盘旋而出,与腐烂大手正面撞上,几下就把大手死死缠住。
戴着官帽、身穿大红襟衫的红衣师娘,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已经恢复了,此时手持铜铃,从一间监牢中走出,神色冰冷地说:“我看谁敢越狱?”
“呸,还真把自己当名门正派了。”
一声不屑的嗤笑后,几团幽绿火焰从暗中飞出,悄悄接近了红衣师娘的身后。
就在幽绿火焰即将燎到红衣师娘衣袍时,一道悠远绵长的法螺之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一把金色宝伞升到半空,一团甘露从伞下旋转飞出,击退了幽绿火焰,身着破衲衣、身形干瘪得像干尸的罗教驷州分舵舵主曲善,手掌相合,一边念着:“普化一声雷,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自饮长生酒。”
一边走到了红衣师娘身后。
红衣师娘冷哼了声。
曲善听着黑暗中响起的众多脚步声,轻声说道:“先对付了这些邪魔外道,你我的恩怨,日后再说。”
红衣师娘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攻击曲善。
两人互为掎角之势,暂时拦住了冲击监牢的犯人,护住了一众狱卒。
只是他们都受过重伤,其他犯人又人多势众,眼看两人与狱卒们且战且退,就要守不住监牢,地牢门口,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石一山带着几个缉妖使,一手持法剑,一手捏符箓,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地牢。
“道录大人有令,”他扫过面色开始变化,缓缓后退的众多犯人,持剑上前,冷冷说道,“越狱者,杀无赦。”
短暂的安静了半息后,一个妖邪率先扭头朝监牢里逃去,却被一根彩带直接贯穿了后心。
空中飞溅的鲜血点燃了犯人们心底对缉妖司与官府的畏惧,纷纷扭头逃窜,却也点燃了狱卒们与缉妖使们的怒火。
石一山瞥了眼红衣师娘与曲善,也没有多问,张口吐出一个字:“杀。”
狱卒们与缉妖使们举起刀剑。
脚步声凌乱,噗嗤噗嗤声不断响起,最为清晰的还是那一声声:
“杀!”
浓烈的血腥味,在缉妖司地牢弥漫开。
……
城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
天空被黑云笼罩,厮杀声从城外传来,所有门户都在此时紧闭,街上只剩一群绿衣皂履的缉妖使还在赶路。
原本在带队追踪跛脚道人的陆瑶,被缉妖司紧急召回后,带着众人往缉妖司方向狂奔。
就在这时,对面忽然出现一群穿着暴.露,皮肤穿孔,挂着金钩的男男女女。
邪.教人士!
陆瑶停住脚步,伸手往后一拦,令众人止步,手中捻出一张符箓,另一只手搭在了法剑上,见对面似乎没有攻击意图,略一思索,缓缓开口:“诸位有什么事吗?”
“在下阴教华严。”为首女子作了个揖,目光清明,看起来不像是无法交流的邪魔,她似乎也担心被误会,并不上前,站在两丈开外,沉声说道,“大人先前,好像在赌场中寻人?”
陆瑶说:“那又如何?”
华严抿了抿唇:“大人追查的,可是一名与我们有过相似打扮的跛脚少年?”
陆瑶想起薛宗主告诉他们,她的师妹曾在官山县见过一个跛脚少年,点了点头,接着眉头微皱,试探问道:“莫非,你们也在找他?”
“不错。”华严刚说完,身后一男子便上前一步,愤怒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贼打着我们阴教的名号,到处生事,我们已经追踪他大半年了。”
陆瑶微微一怔,犹豫片刻,又问:“不知可否看一看度牒?”
华严没有露出不快之色,点头说:“请。”
说完,便有一名阴教中人呈上度牒,请陆瑶查看。
陆瑶将度牒递给身后一名专精验真伪的缉妖使,在他辨认完,点了点头后,心里松了口气,交还度牒,这才将调查经过娓娓道来。
华严听得脸色铁青,恨声道:“好一个修承负,修今生,修灾祸!”
一名阴教女修身上金钩嗡嗡作响:“让我们抓到他,便要让他知道阴教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