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对的。次日早晨,他们的盘子里堆满煎蛋和熏肉,桌上放了一大罐加了砂糖的热羊奶。佩蒂太太端走了属于她的那份,她习惯回自己房间,守在婴儿身边吃。煎蛋嫩白,蛋黄凝固得恰到好处。熏肉上撒了香料,边缘煎得微焦,脂肪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诺尔给自己倒了杯羊奶,内心感慨万千。
前两天他忙于控制发光的眼瞳,忒斯特的随身肉干又硬得可怕,让人提不起半点食欲。反正巫妖不吃饭也不会死,于是诺尔干脆什么都没吃。加上之前漫长的鬼火生活,他险些忘记进食的快乐。
有肉身真好,他太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可惜这份好心情,没过多久就烟消云散——
诺尔叉起一块煎蛋,细细咀嚼,又喝了口浓醇香甜的羊奶。他刚咽下这些美食,系统弹窗便蹦到了他的面前。
诺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弹窗,叉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技能可不兴学啊,学了这文就没法搁在晋江了……
诺尔:可加入穿越以来的恐怖事件TO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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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个舍友游戏梗,来源网络,关键词“面包骑士”。
以及“退出键消失”捏他的是SAO
第8章
夜半警告
诺尔集中精神、极为小心地选了“否”,全程默不作声。他有预感,要是让忒斯特知道,那家伙绝对会笑出声来。
他再没心思感慨早餐的美味,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饭,诺尔向佩蒂太太要了根皮绳。他把系统给的结婚戒指戴在胸口,藏在布料深处。他和忒斯特谁都没将它套上无名指,忒斯特的戒指一直躺在那个小腰包里,再没见过天日。
自从回到新手村,那家伙除了时不时戏称他一声“亲爱的”,没再提过那场滑稽的婚姻。这个时间点,忒斯特正在后院,给佩蒂太太的母羊们挤奶。
这些羊奶将被卖去村里的面包房,人们会将它变成香喷喷的奶酪、糕点和糖果。
诺尔倚靠窗户,望着新手村内的景象,眼神柔和得像游子归乡。
村里同样绿草如茵,鸟鸣阵阵。路是松软的泥土路,路边缀满野花,没有半点脏兮兮的泥泞感。农民扛着锄头,商人驾着马车,成人们忙忙碌碌过着日子,孩子们则无忧无虑地打打闹闹。
有些村民从窗前经过,他们总会慢下脚步,冲诺尔亲切点头,尽管他们从未见过他。
所有人都带着满足的笑容,有种不真实的完美感。
他创造了村庄,如今他是村庄的一部分。
诺尔知道村内所有高树的位置,就像他知道佩蒂太太家二百步内有家面包房。她家门口的道路尽头,则有着村中唯一的酒馆。酒馆老板娘喜欢穿明亮的橙黄,她的丈夫则永远系着丝绸领结,试图模仿大城市的绅士。
可惜早餐没有面包,诺尔想。新手村的蜂蜜面包很好吃,当时他们设计得可用心了。
……
早餐后不久,布莱带着两瓶酒上了门,像是生怕忒斯特跑了。对于布莱的态度,忒斯特看起来并不意外,他只提了一个要求——
“我要带上他。”他指指诺尔。
“也行,巴托应该不介意NPC。”布莱很爽快。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诺尔有些疑惑。直到他们走进道路尽头的酒馆,看到桌子边的巴托。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酒馆内部空间不大,她就像某种发光物,吸引了近一半客人的视线。
她一头打着卷的灿金长发,身材傲人,五官清丽。尤其那双碧绿清透的大眼睛,看着让人充满保护欲。
只是巴托衣着邋遢,情绪明显不佳——她微微垂着头,表情很是阴沉,手边的啤酒杯已然见底。
“哥们,我带人来了。”布莱冲她打招呼。
巴托翻翻眼皮:“怎么来了俩?”
布莱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在巴托身边坐下:“另一个是NPC,忒斯特接了任务。”
“哦。”巴托兴趣缺缺地瞥了诺尔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我听布莱说,你们打算今天走。”忒斯特微笑。
巴托干笑一声,拨弄着左耳的金耳环:“是啊,总窝在新手村也不是个事,反正我差不多习惯这个身体了。”
诺尔脸上波澜不惊,内心抽了口气——看来不久前,他对忒斯特的怀疑很有必要,这位巴托明显是男玩女号。
他顺势观察了一番酒馆,没能看到橙黄老板娘和她的领结丈夫。于是他只好收回视线,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
话匣子打开,三个玩家闲聊起来。诺尔发现人一多,忒斯特的话反而少了不少。此人倒没有因此显得内向,他的表现依旧开朗,只是倾听的时间更多。
比如现在。
“……妈的,等救援是没戏了。”
巴托喝光了第二杯酒,语气颇为烦躁。
“还记得那几个退出游戏的家伙吗?我昨天去树林里看了看,他们巨人观都出来了。这可不像成功退出——再说他们要是真出去了,时间都过去这么久,官方早该有消息了吧。”
她长叹一声,脸颊被酒精逼成红色。
布莱拍拍她的肩膀:“往好里想,咱们好歹是不死之身。死亡顶多掉掉级……先撑住,别主动退出就好。”
“说得倒轻巧,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疼。昨天你被锅边烫了,嚎了得有五分钟吧。”
“我建议你们找个小地方待着,那样没准更安全。”忒斯特抿了口冰果醋,顺势接话。
谁想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巴托猛地拍向桌子,醉醺醺地嚷起来:“安全?傻逼,你懂个屁的安全!我,嗝,我只能加个大公会,别人惹不起的那种。我必须……”
说到一半,她身体晃了晃,脑袋嘭地磕上桌子,就这样醉倒了。
布莱神色复杂。
“待会儿我会喂他解毒草。”他勉强笑着,看了眼醉倒的巴托,“反正我们要走,我还是解释下吧。大佬,之前那几次也是,巴托真不是对你有意见。”
忒斯特没说话,又呷了口冰果醋。
布莱深吸一口气,兀自继续:“你一直solo[*注],可能不知道。别看他现在这样,之前他是我们三个里头最厉害的,也最闹腾。刚进游戏那会儿,他搞了挺多事。”
“嗯,他故意和其他男的打打闹闹,总说什么‘先让兄弟们爽爽’。还借这个角色捉弄——好吧,是骚扰——真正的女玩家。结果没两天,就出了‘退出后人物死亡’的怪事,‘亲密接触保护’和‘痛觉防护’也失效了。”
诺尔切奶酪的速度慢了些许,事关游戏变故,他听得很认真。
“痛觉防护”自不必说,“亲密接触保护”也是《塔赫》最重要的机制之一。
它严禁未成年玩家、未成年角色一切友情以上的亲密接触;也给了成年玩家明确拒绝权——只要有一方不愿意继续,她他随时都可以喊停,把对方物理意味上弹开。
“亲密接触保护”失效,这可是天大的安全事故,运营不可能没有反应。
每当他猜测“这里不是游戏”,游戏系统都要跳出来刷存在感。而当他倾向于认为“这里就是游戏”时,无法解释的怪事又越来越多。
圆木桌边,布莱还在继续念叨——
“知道没法离开后,某些人,怎么说呢,真把他当成了女人。有天晚上,一个混球摸进我们屋,他……”
布莱的圆脸皱了起来。
“反正那家伙没成功,巴托当场把他杀掉了一级。结果那人到处闹,说‘都是男的无所谓’,还要大家主持公道。之后巴托就有点,呃,PTSD。”
“只收女玩家的公会也不要他,说实话,我完全能理解那些妹子。拉图斯觉得他小题大做耽误事,他俩大吵一架,然后拉图斯就先走了……虽然这小子素质差了点,可是认识这么多年,我总不能放着他一个人不管。”
“原来如此。”忒斯特咬了口烤面饼,声音有点含混。
“事情就是这样。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布莱举举酒杯,表情晴朗了些。
“来,咱们说正事——其实我和拉图斯还有联系,他最近进了生命神殿。那边大城市包吃住,还有牛逼玩家带人练级。就算玩家不想加入,神殿也会无偿提供帮助。哥,以后你要是遇到麻烦,可以试着找他们。”
“我会考虑的。”忒斯特礼貌地点点头。
“我们要去杰弥诺的首都,估计得走大半个月。”布莱又恢复了闲聊的口气,“你呢,有打算了吗?”
忒斯特没说话,他扭头看向诺尔。
“我们要南下,我想回故乡看看。”诺尔迅速回答。
其实在受到诅咒之前,他心里有好几个备选“故乡”,只等着按需瞎编。但要顺道解决婚姻契约的问题,他的选项只剩一个——
南方的施典那联盟国。
……假如它还叫施典那联盟国的话。
“所以我得去南边。”忒斯特这才接回话题。
“好吧,希望有缘再见,能线下面基就更好了。”布莱不无惆怅地说。
“有缘再见。”
忒斯特从腰包掏出六枚金币,推到布莱面前。
布莱吃了一惊,慌忙摆手:“嗐,兄弟,不用这么客气!”
“就当饯别礼。”忒斯特笑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
吃完解毒草,巴托几乎立刻摆脱了醉酒状态。布莱和巴托坐上商人的敞篷马车,驶入无边无际的草原。那马车就像绿海上的一叶扁舟,随着丘陵起伏,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咱们回去吧,我还要给佩蒂太太煮肉汤呢。”忒斯特伸了个懒腰,身上还带着小羊排和果饮的香气。
诺尔轻轻嗯了声。
得到玩家的情报,他非但没有解开疑惑,心中的问题反倒越积越多。
有个莫名其妙的生命神殿盯着玩家,诺尔决定暂时不去暴露身份——反正玩家也没有离开这里的办法。幸运的是,玩家只要不退出游戏,就不会真的“死亡”。他们对情报的需求不算迫切。
可他的怪物邻居不比玩家,他们没有不死之身。
还是得优先搜救邻居们,诺尔心想。
“我想在这多住几天。”忒斯特说,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空气多清新,羊奶也好喝。”
诺尔言简意赅:“我希望能尽快动身。”
“好吧,那明天?后天?总之今天不行,我得提前跟佩蒂太太打好招呼。”
“明天吧。”诺尔说,“明天吃完早饭就走。”
其实诺尔很喜欢这里,“新手村”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全。要不是找同胞要紧,他不介意和忒斯特在这住上一两个月。
况且羊奶确实好喝,他想。就算附带的技能很离谱,他也想再喝一次。
很遗憾,这个小小的心愿没能实现。
当晚零点。
忒斯特蜷着身体,背靠墙壁,安静地睡在稻草上。身为死灵怪物,诺尔不需要睡眠。他把玩着龙尸笔记,努力思考诅咒的漏洞。
系统甜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仔细一想,他俩可能是我开局最倒霉的主角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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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solo玩家,指那些喜欢在多人游戏中独自游玩的玩家
个人感觉这类人不是社恐就是高手,或者是社恐的高手(……
第9章
诅咒漏洞
窗外原本晴朗的星夜乌云密布,村庄陷入死一般的静寂,连虫鸣都停止了。家家户户的蜡烛齐齐点亮。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直挺挺站在窗前,面无表情。
夜晚模糊了色彩,乍看起来,人们仿佛贴在墙上的遗像。诺尔在其中发现了眼熟的面孔,他们白天时曾笑着对他点头。现在这些人死死瞧着窗外,眼睛眨也不眨,活像虚空中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警告响起的那一刻,忒斯特几乎立刻惊醒。他利落跳起,手按上了“背叛者”。
“全部离开?我不是还……”嘟囔到一半,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气,没再继续。
诺尔也反应了过来——诅咒影响下,系统彻底无视了“忒斯特”这个玩家。
天上的乌云还在集聚,由深沉的铅灰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黑,仿佛夜空被撕开一个洞。村中逐渐起了雾,可爱野花通通沉入乳白色的雾底。
微风中残存着青草香气,诺尔却在其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它沉闷、腥甜,夹杂着泥土与铁锈的味道。
他什么都没看见,头皮却一阵发麻,汗毛根根倒竖。
“逃!”诺尔当机立断。
忒斯特背起钱袋,人已经冲到了门边。
和巫妖那时的压迫感不同,他们本能地明白,自己绝对没法抗衡即将到来的“东西”。他们谁都不想因为好奇心,牺牲宝贵的逃命时间。
从佩蒂太太家的后门出去,没几步就是马厩。如果诺尔没记错,马厩里至少有四匹马,数量足够,时间应该也来得及。
忒斯特丝毫没被黑暗困扰,他影子般滑过客厅,跑得又快又轻。诺尔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佩蒂太太同样站在窗边。她身穿睡衣,紧紧抱着幼小的婴孩,微弱的烛光在她身后摇动。一只苍蝇飞上她的脸,缓缓爬过湿润的眼球。
诺尔咬紧牙关,迟疑半秒,步子拐了弯。他一把扛起高大的佩蒂太太。她的身体还温热,心脏也在跳,就是绷得像商场里的塑料假人,她的关节似乎失去了弯折的能力。
婴儿被佩蒂太太抱得死紧,牢固得仿佛焊在她的胸口。
诺尔就这样扛着佩蒂太太,继续冲向后门。
就算他的属性被诅咒压制,他还是货真价实的“怪物”。只是带走两个人类,这没什么难的,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个婴儿。
……哪怕只带走这么两个。
忒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两人很快到达马厩。
忒斯特火急火燎地扯动缰绳,甚至用猎刀刺伤马屁股,都没能带出半匹马。那些马和村民一样,它们着魔般站在原处,齐齐盯着某个方向。夜色浓稠,它们巨大的眼瞳黯淡无光。
忒斯特甩掉猎刀上的血,自嘲似的开口:“怎么办,用腿跑?”
肯定来不及,诺尔想。
“那东西”已经在往这边靠近了。现在他们都能看见它——它不是靠移动前进,而是频繁短距离闪现。
那是个被雾气包裹的巨大人影。它约莫五米高,轮廓像极了没有头颅、身着纱裙的纤细少女。山村里的房子大多是粗糙木屋,和那巨大的无头躯体一比,倒有点像过家家酒的可爱玩具。
雾中的身影伸长手臂,它的双手幽灵般穿过墙壁,轻抚呆滞的村民。诺尔看不清那身影的正体,却能看到被爱抚者的结局——
只是轻轻一个碰触,村民们瞬间化作肉色的砂砾。骨头、血肉和发丝的颜色还在,它们混在一起,唰啦啦砸上地面。
无头人影摇摇晃晃,一会儿闪现到这家,下一秒闪现去那家。它慢条斯理地毁灭着村庄,生怕漏过哪个新生儿或老人。
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房屋中的烛火随之熄灭,只剩骷髅眼洞般的窗户。
得想办法……得想想办法。
诺尔咬住嘴唇,满身冷汗。他放下佩蒂太太,掏出别在腰上的龙尸笔记。紧接着他一口咬破手指,在空白的书页上写写画画。
“……你在干什么?”忒斯特声音干哑。
“我没有把握。”诺尔语速极快,他再没心思伪装眼瞳,双瞳亮着非人的青光,“你可以先跑。”
忒斯特沉默几秒,抱起双臂。他没再吭声,但也没逃走。他就这样倚在马厩的木柱上,安安静静地等。
诺尔试图描画游戏中的“短距离传送”魔法,用的不是符文或法阵,而是编程信息。
他清楚这些魔法的底层逻辑,甚至知道开发们伪随机数用的什么算法——之前的回复术、火球术,都在死灵怪物的技能表外,全是他用这种手段破解出来的。
魔法越高级,对应的算法越复杂。条件有限,诺尔只能先复现那些最简单的法术。说实话,“短距离传送”并不简单,可它是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飞行”和“长距离传送”复杂到令人发指。
他用三页血书解完“短距离传送”,一行行编程语言自动化作符文,凝结成复杂而美丽的魔法阵。诺尔抬起双眼,村中的房屋已然黑了三分之二。